七步成媚-不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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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雪初霁的时候,慕容七和魏南歌已经远远的离开了古城废墟。

    魏南歌的左脚在偷袭中受了伤,走不快,慕容七不由分说便将他背起来,脚步没有慢上分毫。

    一个大男人被女子背着,魏南歌略觉尴尬,然而他更在意的,却是慕容七此刻的神情。自她离开废墟之后,就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七七,我们现在去哪儿?”

    “天河城。”

    魏南歌有些意外,他以为她此刻最想做的,应该是尽快寻找季澈的下落。

    仿佛是猜到了他心中所想,慕容七解释道:“驻守天河城的汗王十二皇子是我朋友,我会尽快将你带到那里,你有什么话可以托他转达给汗王。”

    “可是季少帮主……”

    “阿澈费尽心思才将你救出来,我不会半途而废!”她眉头紧锁,语气沉沉,却并不沮丧,魏南歌愣了愣,便又听到她低低道:

    “魏大人,还记得你问过我吗,如果我和阿澈同时遇险,我会先救谁。事到如今,我的回答依旧是一样的,我一定会先救你,若是阿澈因此而死了,我——”她顿了顿,淡淡的接道,“陪他一起死。”

    他诧然低头,看到一抹浅淡笑意自她唇边一闪而逝,那是终于找到方向的坚定和安心。

    短短数天,她好像变了一个人,不久之前那个临窗握笔,朝着年轻的首辅大人露出狡黠羞涩的微笑的少女,已经湮没在这北地的风雪中。

    “好。”魏南歌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那就拜托你了七七。”

    这一路上,他们并没有再遇到追兵,走了大半日,慕容七终于在魏南歌的劝说下,找了一个避风处稍作休息。

    抬眼望去,满目雪白。绕过日月山脚的沼泽,又取道古城废墟,让原本并不遥远的天河城,又生生多了两日路程。

    慕容七靠在火堆边,一边轻轻的摩挲着雷锥冰冷的枪身,一边望着火苗出神,直到指尖感知到几道小小的纹路,这几个时辰里一直处于浑浑噩噩的脑袋里突然闪过一道亮光。

    雷锥枪身由海底寒铁制成,普通刀剑根本无法对它造成伤害,屈指可数的几道伤痕都是由天下著名的兵器所伤,每道伤痕背后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她向来好听江湖传闻,那些故事从季澈那里听了不下十遍,因此枪身上每道伤痕的位置她都很清楚。

    而这几道纹路,却是从前没有的。

    她急忙将短枪凑近火堆,借着火光,可以看到那几道伤痕位于握手上方一寸处,靠近长短枪转换的机括,痕迹乍看有些凌乱,可对于慕容七来说,却再熟悉不过。

    那是他们年幼玩闹时创下的特殊暗号,天下间,能看懂的只有他和慕容兄妹。

    而此刻慕容久远在天河城,所以,这是他留给她的信息吗?

    她定了定神,低头仔细分辨,那几个符号,表达的是“打开”之意。于是按下枪身机括,玄黑枪杆弹出,她的手指在机括的缝隙中仔细探索,终于抽出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来,展开一看,上面的字迹十分潦草——“古城西五十里龙眠湖”。

    她忍不住将绢纸按在心口上,轻轻的喘了口气,这才朝正在小寐的魏南歌走去。

    根据活地图魏大人的介绍,龙眠湖是一个很小的湖,因湖水长年不结冰且水质含毒鸟兽避之,故被周围的游牧部落认定其中有龙居住,是为“龙眠湖”。

    “根据《经纬志》记载,这一带古时盛产磺石和温泉,如今保留下来的温泉泉眼还有三十多处。我估计,龙眠湖湖底应该也有古温泉的泉眼,因此寒冬也不会结冰。至于水质有毒,大约是磺石溶解于水的缘故……”

    引经据典是魏大人的强项,只是此刻的慕容七无心去听,雷锥上的暗号应该是他用另一杆枪尖刻下,所以,他是故意让风间花得到他的武器,并且料到风间花一定会用这杆雷锥来扰乱他们心神吗?他留下只有她才能看得懂的信息,是不是表示,他没事?

    龙眠湖……到了龙眠湖,她是否能见到他?

    两人原本一直往西南而去,如今折而往西,所幸离得不算太远,日落之前便已望见一小片粼粼湖水。湖岸四周生着杂乱茂盛的树木,树枝上覆盖着白雪,湖水却没有结冰,甚至因为树木挡住了风,水面只是泛起细细波澜,静静拍打着岸边的草坡。

    湖很小,慕容七很快就绕了一圈,并且在岸边某棵树的树干上发现了和枪身上同样的暗号。顺着暗号所指的方向,她很快找又到了下一处,就这样,她扶着魏南歌,顺着湖边一条隐藏在树丛之间的小支流,慢慢深入到一小片树林中。

    或许是此地有温泉的缘故,树木也长得比别处茂盛,大部分树叶甚至都还保持着盈绿,颇有几分赤月宫中温泉谷的景致。第三个暗号所在的位置,是林中的一小片空地,紧邻支流,在这片空地上,他们发现了篝火燃过后的灰烬,还有一些沾染了血迹的布带,却没有人。

    暗号到这里便断了,再也找不到下一个。此时天色已经完全变黑,他们只好暂作休息,此处避风,又比别处暖和一些,等她用残余的枯枝燃起火堆,回头一看,精疲力尽的魏大人已经靠在树干上沉沉的睡了过去。

    从古城废墟一直到龙眠湖,魏南歌一直默默的跟着她,没有半句抱怨,可她也知道,这样匆忙的赶路,对于他这样一个受伤不轻的普通人来说,已经到了极限。

    慕容七解下披风轻轻盖在魏南歌身上,然后独自走到水边,掬起一捧冰凉的湖水拍了拍脸颊。

    她也很累,却完全无法入睡。

    他在哪里?

    究竟伤得怎样?

    既然指引她来此,又为何不出现?

    控制不住的烦躁不安开始弥漫心头,就如那天在古城废墟中听到风间花那番破绽百出的话时,她在仓皇之间失去理智,乱了方寸。因为他,全是因为他!

    她记得季澈曾经和她说过,无论何时都要保持冷静,这样才能在危急关头做出最正确的判断。说得可真容易,她想,她大概永远也做不到了。

    她怔怔的望着湖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他一定猜不到,此时此刻,她有多么想念他。

    因为,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

    认识了那么久,分别过无数次,可是纠结如斯,还是第一次。这都要怪他,明明说了要娶她,却又要把她推给魏南歌,就不会再努力一下吗?他的沉着,他的耐性呢,怎么都不见了?不过就是打了他一巴掌而已,大不了让他打回来就是。

    她越想越郁闷,恨不得立刻揪住他问个清楚,偏偏又不知人在哪里,愤愤拾起一块石子用力扔进水里,狠狠嘀咕:“再不出现,就不要你了!”

    石子入水的声音在黑夜里听来分外清晰,水花溅起,火光摇曳,似乎隐约有什么东西自水下一闪而过。

    慕容七的手立刻搭上了腰畔短剑,警觉的朝水中看去。就在这一刻,水花突然一分,一人破水而出。

    他只探出了上半身,身上的黑衣尽湿,一双眼睛却如暗夜中异彩流转的琉璃,猝不及防的望进她的眼里。

    慕容七怔怔的看着他,一颗颗水珠自他发梢滚落,她的目光不自觉的追随,掠过他深刻的眉眼,挺直的鼻梁,紧抿的唇角,碎发粘在他的脖子上,领口微敞着,露出了一小片胸膛……她仔仔细细的看,甚至没有放过他耳畔的猫眼石和发绳上凌乱的流苏。每一眼都是这样熟悉,却又是这样不同——是的,这是他,是她日夜挂念的那个人,他回来了!

    她的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蹲下身,用力的搂住了他。

    “七七?”

    乍然相见,季澈虽然也很意外,可他显然没有慕容七那么激烈的反应,他想去扳开她的手,却遭到反抗,她非但没有松开他,反倒搂得更紧了。

    “你这混蛋。”她的脑袋埋在他的肩窝里,嘟嘟囔囔的说道。

    “……”他伸出湿淋淋的手想要去触碰她,可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没有。

    “行了,你先放开我。”

    “不放!”慕容七哼了一声,抬起头来瞪了他一眼,这一眼似怒似嗔,季澈还没有明白她眼神中的怨气从何而来,突然觉得唇上一热,她竟然咬住了他的嘴唇。

    他整个人都僵直了。

    他甚至忘了要从水里起身,那个瞬间,身体所有感官都只能感受到眼前的这个女子。四年前的记忆还在,于细节处的亲密却已经模糊,她是怎样的青涩,又是如何的甜美,于此时此地,那些细节竟一下子被唤醒过来,如入旧梦。

    他怔怔的看着她近不过寸许的眼,长而翘曲的睫,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辗转的咬着他的唇,带着微微的狠,初时尚觉得有些痛,渐渐的,那些痛全都化作了勾人心魄的麻痒,冰冷的嘴唇在厮磨中慢慢灼热,那一点热自舌尖蔓延至四肢百骸,他终于忍不住伸手,扣住她的腰身,按住她的后脑,将她压得更近,然后捉住她不安份的舌尖,换他反守为攻,肆意的攻城略地。

    岁月自唇齿缱绻间呼啸而过,褪去青涩,不再逃避,成全了那一年深埋于心的秘密。

    “阿嚏”“阿嚏”“阿嚏”

    旖旎情动终结于一连三个响亮的喷嚏,季澈微微喘息,看着猛然扭头捂着嘴吸溜鼻子的慕容七,这才惊觉自己尚在水中,浑身湿透,方才那一番纠缠,连她的身上都湿了。

    他一把揽着她的腰,飞身上岸,将她在火堆边放下,随手扯过一件衣物披在她肩头,替她轻轻擦拭发梢的水珠,沉默片刻才低声问道:“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他们靠得很近,额头几乎抵在一起,明灭的火光下她的脸颊通红,眼神却并不躲闪,直直的看着他,答道:“知道。”

    他的声音愈发低哑:“不会后悔吗?”

    她摇了摇头:“你要是回不来,我才后悔,一定会后悔死的。”

    他笑了笑,眸中流彩异常动人:“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不管。”她伸手拽住他的衣角,带着鼻音的语调如撒娇一般软糯,“你要让我不担心,以后就不许再丢下我一个人去做那种危险的事。”

    他轻轻的“嗯”了一声。

    “如果你就这么死了,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嗯。”

    “除了'嗯'你就没有别的话要对我说吗?”

    “……”

    “这么冷的天,你们先把衣服换了再叙旧可好?”一个温和中带着笑谑的声音打断了他们的对话。

    魏南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手里正拿着慕容七的披风,他丝毫不在意两人看见他时那一瞬间的尴尬,笑吟吟的说道。

    “放心,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慕容七:“……”

    季澈:“……”

    午夜时分,万籁俱静,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柴火偶尔发出的哔剥声。

    季澈静静的看着躺在身边的慕容七,她的呼吸均匀而平缓,显然已经睡熟了,但是一只手仍然牢牢抓住他的衣襟,好像生怕他会突然消失似的。

    看了许久,他才将她的手轻轻抽开,独自站起身来,朝岸边走去。

    在那里,魏南歌正靠坐在一棵树干上,抬头看着明净天空中繁密的星辰。

    季澈在他身边站定,问道:“魏大人不休息吗?”

    “你回来之前睡了许久,这时候倒睡不着了。”魏南歌抬头看了看他,“七七睡了?”

    见季澈点头,他才又笑道:“这一路又要杀敌又要保护我,她是累坏了,如今你在,她总算可以安心的睡一觉了。”

    这番话,季澈不知该怎么接,于是问道:“你的伤怎么样?”

    “不太好,不过不会致命,无妨。”魏南歌看着眼前高大的男子,“少帮主只身替我们引开雍和军,必定经历了殊死苦战,若非生死相关,风间花也不敢声称你已经身亡。和你比起来,我这点伤实在不算什么。少帮主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只好先欠着了。”

    “魏大人不必客气,我只是……”说到这里,他不由顿了顿,才又接道,“……只是看不惯凤渊此人的行事。”

    “仅仅如此么?”魏南歌了然一笑,“我明白,你救我是为了七七。”

    被道破心事,季澈也不再隐瞒,点头道:“原是如此。”

    “原是?”魏南歌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我一直想问你,既然对她有意,为何又要拱手相让?少帮主可不像是遇到挫折便会却步之人。”

    “相让?”季澈皱了皱眉,“我没有这个意思,只不过你若是死了,她心中难免会一直记挂。与一个死人相争,无论胜负都没有意义。”说着他斜睨了他一眼,“何况你若活着,这天下尚能太平几日,免得被无耻之徒占了便宜。”

    魏南歌怔了怔,笑道:“原来如此。若论天下太平,我确实还能起一些作用,只是前者么……”他抬眼往慕容七的方向看了看,“就算我今日有心与你争上一争,她也不会给我机会了。”

    “……可在辽阳京中时,七七曾亲口说过……”季澈的话说了半句,终于还是没有继续,“算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魏南歌轻叹道:“说的是,世事如流水,过去便再难追回,万事皆有缘法,是我没有这个福气。”

    季澈沉默片刻,道:“你即知这个道理,与皇后的事也该早日了结。”

    他说的直白,魏南歌听的也不生气,只是笑容微微敛起,点头道:“那是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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