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笺娇恨寄幽怀:李清照-福祸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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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真情暖青州故里

    不必说静谧满相思,扑朔迷离也能隐隐生痛,美了距离可是却白了话语,山水相间遥相望。今夕复何夕,何时言欢同坐烛光中,万事随转烛,流连化留恋,淡了蜜语甜言,执手相看泪眼,泪眼默默无语。

    浣溪沙

    小院闲窗春己深,重帘未卷影沈沈,倚楼无语理瑶琴。

    远岫出山催薄暮,细风吹雨弄轻阴,梨花欲谢恐难禁。

    春色深浓,未许泄漏,故重帘不卷,一任暗影沉沉。春情躁动,更不能形之言语,只可托之瑶琴矣!云出云归,时光亦随之荏苒而逝,不觉晚景催逼。夜来更兼细风吹雨,轻阴漠漠结末仍结穴在风雨摧花,欲谢难禁的忧思上。

    在这阕词中,李清照为我们描绘了两个画面,

    一个是近景。

    小院花窗透漏着浓浓的春色;重重帘子未卷,影像朦胧;

    依靠在楼阁的仕女对景无语,转而拨弄瑶琴,琴声幽怨如泣如诉。

    另一个是远景。

    远山云雾缭绕,和着浅浅的暮色,微风吹动着雨丝,抚弄着淡淡的乌云,

    美丽纯洁的梨花将要谢了,莫名的感伤之情却上心头。

    人生苦难多变,每个人总是要经历一些事情的,没有谁会永远的成为上帝的宠儿!就像是这个世界永远无法舍却悲剧的存在。就在北宋大观元年,李清照的夫家赵氏家族遭遇了极大的变故。

    这年年初,蔡京重新被任命为左仆射(宋代左右仆射相当于宰相)。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与蔡京虽同为新任,但两人数度争权,素来不睦,赵挺之曾在皇帝面前“屡陈其奸恶”。到了三月份的时候,蔡京终于得势,赵挺之被免去了右仆射之职。这对登上相位刚满一年的赵挺之来说,无疑是一个极为沉重的打击。罢相之后十多天,赵挺之就饮恨辞世了。

    然而,这还远不是事件的终点--正如命运之神对我们百般眷顾,却也从来不去掩饰它的残忍,它永远只在刀光中驰骋自己的快意。

    公园1107年,权臣蔡京复起再相,而在此之前,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屡次与蔡京争权。蔡京下台后,理所应当的,由赵挺之取代了蔡京,坐上了宰相之位,依着官位的升职,也达到了赵挺之权利的巅峰。可是好景不长。等到蔡京重得权威之后,可想而知,第一个要收拾的就是赵挺之。

    厄运又一次降临到了赵家。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不幸在朝廷争斗中败下阵来,并撒手西归。他的三个儿子则不仅被罢官免职,而且还遭人诬陷锒铛入狱。

    就在大观元年的三月,赵挺之被罢相免职。

    五天之后,受不住如此打击的赵挺之抑郁而终,与世长辞。已去之人离开这个世界还不到三天,尸骨未寒,抄家的兵卒就闯进了赵府的大门。

    昔日权贵豪门,倒台之后也不过只剩一片狼藉。受此牵连,赵明诚兄弟被投入大狱,直到七月才得以释放,重获自由。罪名虽被免除,但官职俸禄也是撤得干净,一切又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虽然赵挺之已死,蔡京却仍然不肯罢休。追赠赵挺之为司徒,后来这个封号也被剥夺,降为观文殿大学士。而在权倾朝野的蔡京的打压之下,本就落寞的赵家在京城更是难以立足,不得不举家徙居于老家。

    在即将离开京城的这一段时间内,李清照的内心一直处在徘徊犹豫之中。院中的白菊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开放,风水轮流转,世事难料,幸运女神不会永远只眷顾着自己。面对这洁白如玉的菊花,情不自禁地就想到了岁月的无情,苍天的不公,想到别期在即,前路未卜,想到官场险恶,人心难测,想到娴静雅致的田园,想到刚正不阿的屈原,想到洁身自好的陶渊明,李清照执笔写下了《多丽·咏白菊》:

    小楼寒,夜长帘幕低垂。恨潇潇、无情风雨,夜来揉损琼肌。也不似、贵妃醉脸,也不似、孙寿愁眉。韩令偷香,徐娘傅粉,莫将比拟未新奇,细看取、屈平陶令,风韵正相宜。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醿。

    渐秋阑,雪清玉瘦,向人无限依依。似愁凝、汉阜解佩,似泪洒、纨扇题。朗月清风,浓烟暗雨,天教憔悴瘦芳姿。纵爱惜、不知从此,留得几多时。人情好,何须更忆,泽畔东篱。

    一切都按计划紧张有序地进行着。仲秋之后,家里的一切都已经打点好了,仕途受阻的赵明诚,在出狱后不久便带着李清照回到了青州故里,开始了长达十年的隐居生活。

    旧时的衣着饰物,也只不过给人们平添些伤感罢了。那些翠贴莲蓬,金丝藕叶,原本是多么秀美精巧的纹饰啊!但现在衣上的翠绿与金黄都已淡去,露出生活被剥开后的本色。还记得当年那个“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的新娘吗?那时的她彩裳如云,姣美如花,是如此的惹人怜爱。而如今那却只成了眼中的影,心底的伤。曾经的岁月在蓦然间走远,那些随意而歌的日子,或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毕竟,离别总是有些伤人的。在汴京,她度过了一生中最为美好的时光,忽然间的离去又怎会如此轻易?那些浓浓的情愫又怎能割舍的掉呢?春天雨后的卖花声,秋日河边的寒蝉鸣,只化做一抹淡淡的颜色,划过眼前这寂寞的夜空。裙裳依旧,天空依旧,只不过情怀中多了一分怅惘,少了一丝欢欣而已。

    但其实,上天没有放弃她,身处青州的李清照仍然是幸运而幸福的。日子虽然清贫,但却生活的安心平静。这是李清照盼望已久的生活。隐居青州的这十年,可以说是她生命中最为安宁和闲适的日子。丈夫赵明诚少有功名公事的拖累,两人可以安心做他们喜欢做的事情。

    赌书泼茶,听琴观雨,有这样的日子,夫复何求呢?

    新的生活就在这份清净中开始了。李清照一进新家门,就很是喜欢,虽然从未来过,却感觉十分亲近,十分熟悉,也许是心情使然罢了。

    乡下的生活平淡无奇,与汴京这样的繁华之都自然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这样的宁静乡村,却是清照以及千千万万古代女子所向往的。因为有书的陪伴,李清照的每一天都充满着活力,那些文字既是她的生命,也是她生命的延续。

    清照及其善于把书分类整理,对那些她爱不释手的书更是没命地投入其中。她会将那些四处收集来的各种书册典籍分类登记,制备好书册编号。不久以后,她的书库便初具规模了。她爱这些书,把它们视为手上珍宝,爱护它们就像爱护自己的孩子一样。于是,为了让那些宝贝有一个摇篮,丈夫去集市请来木匠,制作了一些高大的书橱。很快,一个名为“归来堂”的书库就成型了。

    虽然自从有了书库以后,每天的事情变得繁琐了,这令清照像一个小主妇一样忙碌,但日子依然浪漫,宛如那醉人的花香,久久不曾散去。赵明诚出门考察金石碑文的时候,她会踮着脚尖站在小木凳上,扫去高层书架上的灰尘。若是有人前来借阅,她还得仔细检查书上是否有污垢和损坏,如此的认真细腻,就像母亲在检查自己的孩子是否受伤般的心疼。

    赵明诚是喜欢古玩的,一玩起古董来便没完没了,可是玩古董是需要金钱的,为此,常常会花费夫妻二人很多银两。时过境迁,现在的赵明诚已经不再有为官时候的俸禄了,而清照也不再是年少时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了。虽然没有了收入来源,但为了与丈夫共同的志向,清照可以忍受朴素的生活。

    对于清贫朴素,李清照只是安之若素。而对于赵明诚来说,官宦生涯亦非他所热衷。那些大家美文、名家画作,还有那笔画古朴玄妙的金石文字,才是他们生活中最为热爱也最为重要的东西。虽然他们有时候也会因为不能买下珍贵的古画而遗憾,但却不会为此而去刻意追逐功名富贵。他们的生活,安宁中有坚持,也有一份与子偕老的淡然与欣喜。

    没有了官场上的钩心斗角,没有了仕途上的尔虞我诈,只有爱人间的甜蜜情丝。一切都是那样的顺其自然,似乎之前的一切不幸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汴京大相国的空地上,永远是熙熙攘攘,热闹非凡。那才是他们真正的乐土,放眼望去,到处都是摆卖的古玩文字,让人目不暇接。贤惠的清照会经常陪着赵明诚去那里挑选文物书画,虽然他们银两不多,但偶有所得,便可欣而忘形。

    回到家中,一同细品那些笔墨中的悠长意蕴,那些刻字里的古朴劲直,那种心灵相通的会意温馨,这些都是旁人所难以体会到的。或许很多时候,就算身在其中的人或许并不觉得如何可贵,而当那种生活倏尔远离,才会骤然感受到心中的失落。

    清照喜欢把书置于任何一个可以阅读的地方,随手就可以拿到。清晨的梳妆台上、午后的小窗边,傍晚的纳凉椅上,甚至夜晚的床榻。这在清照看来,不失为一种浪漫。

    和丈夫相携坐到一起,共同翻阅一本有趣的书籍,分享着彼此的见解,在傍晚散步时提问作答, 这些都是日后清照的美好回忆。不过,最令她兴奋的事还是每餐过后的有奖竞答:夫妻之间要互相提问,指向堆积成小山一般的书籍文册,说出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页第几行,要是答对了,就有资格先饮茶。

    每每这时,清照会悠闲地沏上一壶茶水,然后盘算着出什么样的题好,而明诚也是磨刀霍霍,心知自己应当好生掂量掂量。善文词赋的清照生性过目不忘,记性好得很,常常在取胜后得意忘形,手舞足蹈,欢快至于还会把茶杯打翻,弄湿了衣服。也许,就算当她白发苍苍的时候,自己也不会忘记总是以诚恳而自信满满的目光欣赏他,却常常弄得她大笑不止的赵明诚。

    有那么一天,家中来了一个文质彬彬,名叫张汝舟的男子,他是带着书来的。这本书算得上是稀世珍宝,痴迷于此的李清照一见更是喜不自胜,细细端量起来,竟忘了给这位“贵客”倒茶。

    爱书的她很想把这本书买下了,可是夫妻二人自来青州,赵明诚失去了朝廷的俸禄,生活上过得很拮据,李清照早把身上值钱的首饰都当了。伸手进了衣兜,分文未有,空空如也。此时的张汝舟看出了清照的尴尬,也不知道是 处于何种原因,竟然主动许诺借她一晚,第二日自己再来取。

    于是那一晚上,清照和明诚二人是彻夜不眠地抄写,一盏烛光下的两张面孔从不觉得疲倦。终于赶在第二天完成了副本。谁知,张汝舟来后,一见副本上清秀规整的笔记,知道是李清照所书,不禁喜上心头,于是便用原稿换了副本。对李清照而言,虽然对张汝舟这个人的作风没什么好印象,不过原稿能留下来,自然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屏居青州,李清照还有一个重大收获,就是《词论》的写成。

    乐府声诗并著,最盛于唐。开元、天宝间,有李八郎者,能歌擅天下。时新及第进士开宴曲江,榜中一名士,先召李,使易服隐姓名,衣冠故敝,精神惨沮,与同之宴所。曰:“表弟愿与坐末。”众皆不顾。既酒行乐作,歌者进,时曹元谦、念奴为冠,歌罢,众皆咨嗟称赏。名士忽指李曰:“请表弟歌。”众皆哂,或有怒者。及转喉发声,歌一曲,众皆泣下。罗拜曰:此李八郎也。”自后郑、卫之声日炽,流糜之变日烦。已有《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词,不可遍举。

    五代干戈,四海瓜分豆剖,斯文道息。独江南李氏君臣尚文雅,故有“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之词。语虽甚奇,所谓“亡国之音哀以思”也。

    逮至本朝,礼乐文武大备。又涵养百余年,始有柳屯田永者,变旧声作新声,出《乐章集》,大得声称于世;虽协音律,而词语尘下。又有张子野、宋子京兄弟,沈唐、元绛、晁次膺辈继出,虽时时有妙语,而破碎何足名家!至晏元献、欧阳永叔、苏子瞻,学际天人,作为小歌词,直如酌蠡水于大海,然皆句读不葺之诗尔。又往往不协音律,何耶?盖诗文分平侧,而歌词分五音,又分五声,又分六律,又分清浊轻重。且如近世所谓《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既押平声韵,又押入声韵;《玉楼春》本押平声韵,有押去声,又押入声。本押仄声韵,如押上声则协;如押入声,则不可歌矣。王介甫、曾子固,文章似西汉,若作一小歌词,则人必绝倒,不可读也。

    乃知词别是一家,知之者少。后晏叔原、贺方回、秦少游、黄鲁直出,始能知之。又晏苦无铺叙。贺苦少重典。秦即专主情致,而少故实。譬如贫家美女,虽极妍丽丰逸,而终乏富贵态。黄即尚故实而多疵病,譬如良玉有瑕,价自减半矣。

    《论词》这篇散文总共可分为五段,全文精辟之处就在于文章在开端就道出了词在唐朝开元是鼎盛时期,甚至可以与宫廷乐府诗相提并论。而且,在为了展示词唱的极致,文章中更是巧妙地引用了唐朝“开宴曲江”的典故,完美的向人们展现了词人合一。

    唐朝开元、天宝年期间,有一位叫做李八宝的歌者,他的歌声妙绝天下,名扬四海,至美无极。有一词,进士们在曲江摆设宴席,其中一位及第的名士,要李八宝穿一身旧衣服,再戴一顶旧帽子,乔装打扮,并且还要隐瞒自己的真实姓名。吩咐他要神情惨淡地去参加宴席。最后这位名士对前来参加宴席的人说:这是我的表弟,就让他坐末席吧!参加宴会的众人都是锦衣华服,哪会有人对他在意。于是,一群人边喝酒边听歌,好不快乐。许多能歌善舞的人轮流表演,其中只有曹元谦、念奴二人歌唱得最好。唱完后,众人对这二人的歌声赞叹不绝。就在这个时候,那位名士忽然指着李八宝对大家说:请让我表弟为大家演唱一首歌吧。众人哗然,这么高雅的宴会怎么能让一介村夫来打扰呢?讥笑声一片,甚至还有人生气起来。就趁着这混乱的时刻,李八宝字正腔圆、抑扬顿挫的开始唱了起来,等到一曲歌唱完后,才发觉众人被他的歌声引得泣不成声。众人都起身离座围着李八宝行礼,说道:“你就是李八宝吧,别人是唱不到如此词人合一的境界的。”

    随后清照笔锋一转,写道郑地和卫地的乐声过于柔糜,音节变化也是更加的繁琐。者并不符合词作的清雅。当时已经出现了《菩萨蛮》、《春光好》、《莎鸡子》、《更漏子》、《浣溪沙》、《梦江南》、《渔父》等曲调。

    文章的第三段写到了五代时期战争的频繁,各个诸侯国纷纷建国,斯文扫地,兵荒马乱之中便也没有人作新曲沿途传唱了。只有南唐李璟、李煜、冯延巳等君臣时有新作问世。“小楼吹彻玉笙寒”、“吹皱一池春水”更是其中的名句,奇妙无比,但是也摆脱不了国破家亡的哀伤。战势的繁乱着实影响了词作的发展。

    文章第四段写出了宋词的发展,入木三分的分析细致无比。首先,词与乐曲要和谐。词的用字在注重优美的时候,还要注意要符合音律,这样乐曲旋律也需要随之创新。柳永有《乐章集》传世,柳永的词的用字虽然符合音律,可是却俗不堪耐,这样词倒是亵渎了乐曲。其次,词者要研精覃思。在这里,清照举例说了张先、宋祁、宋庠兄弟、沈唐、元绛、晃端礼等人,他们都相继写词,虽然常常有妙语传世,但却整篇破碎,没能研精覃思,不恩给你成为名家。第三点就是诗不入词。到了晏殊、欧阳修、苏轼这些人,他们学究天人,知识渊博,也会填写些小歌词,单看这些人的学识,应该就像在大海中舀取一瓢水那样容易,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细细琢磨他们的词,都是些不整齐的长短诗句而已,句子琢磨的不够,而且又不协音律。最后一点,就是词要押韵,这样的词有利于咏唱。关于这一点,清照列举了《声声慢》、《雨中花》、《喜迁莺》等词牌,既押平声韵,又可以押入声韵。《玉楼春》词牌本押平声韵,它的音律要求词不仅押去声,还要能够押入声。如果押入声,就不能作歌唱了。王安石、曾巩,他们的文章有西汉时期的风格,但是如果以文作短小的歌词,只怕会让人笑话,因为这样的词实在是读不下去。

    在文章的最后一段,清照就自己的观点作了称述。

    在《词论》的尾段,清照就其观点作了称述。词其实是一种不同于诗、文的特殊文体,只是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了。后来又有晏几道、贺铸、秦观、黄庭坚出现,才渐渐开始知道了这其中的观点。可惜晏几道的词短于铺叙,贺铸的词缺少典雅庄重,短于用典。秦观的词虽然婉约申请,善于情韵风致,但是词中却少了实际的东西,就像贫穷家里的美女,虽然长得漂亮美丽,打扮也很时尚,但到底是骨子里缺少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学识富贵气态。黄庭坚的词内容倒是充实些,重用典故,但是却瑕疵颇多,就像一块完美的玉,却有些斑点瑕疵,如此一来,自然就要价贬值低了。

    对于李清照“词别是一家”的理论,对于后世来说有着很大的影响。在李清照之前的我国两千多年的文学史上,从未有女子能依据自己的创作经验写出这样的理论文字的。《词论》的产生不但是宋词历史上少有的独树一帜的见解,观点清晰、有条理的第一篇词论,而且,还是女子所著,是我国女性所作文学批评的第一篇文章。这篇《词论》将会与清照的那句“自是花中第一流”的词句一起,成为我国文学宝库里的灿烂珍贵的文化遗产。

    在青州的这十年,由《词论》开始,可谓是清照文学事业的一个小巅峰,也是她人生最安逸的阶段。这个时候的清照,有酒可喝,有书可读,有人可爱,有家可安,有花可赏。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回忆他们屏居乡里十年的幸福片断:

    “……每获一书,即同共校勘、整集签题;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夜尽一烛为率。故能纸札精致,字画完整,冠诸收书家。余性偶强记,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甘心老是乡矣;故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 ”

    纷扰的乱局让人心中灰暗,但即使等待再漫长,也还不至于让人绝望--因为黎明再远,也有依稀微薄的光给人希望和光明。只要她还有个可以安身的家,只要还有归属和依靠,只要还有赵明诚陪伴在她的身边,心灵就不至于骤然间崩塌。人们都愿意相信,世间还是有希望可循的。清晰也好,渺茫也好,只要是有,就好,如此,便可让人安心。

    即便是现在过着安逸舒适的生活,却也不能让清照完全的忘却之前政局动荡、人情冷暖所带来的冲击。因为李清照是个敏感的女人,即便是小心翼翼的她不曾把这份敏感表现出来。

    父亲李格非被卷入朝廷党争,这是清照漫漫人生当中遭遇的第一场变故。仅仅三年,赵家又难逃劫难,赵挺之忧郁而终,赵氏兄弟也锒铛入狱。仆婢尽散,门庭冷落。

    一切都只因政治的变幻莫测。政治,这个词对于人们来说,太过复杂,太过冰冷。明哲保身,局外人都会下意识地远离。可是有些时候,命运偏偏要与你作对,越是想远离,它就离你越近。

    物也非,人也非,事也非,往日不可追,却,还依旧要伤悲!

    2、相思苦帘卷西风

    夜幕还没有退去,黎明还没有来临,然而梦,却已经醒了。一同掀起的,还有那无穷无尽的思念。

    是谁,在彼岸的那头声声呼唤?是谁,轻轻涌动了记忆的思潮?是谁,打扰了自己安然的梦境?寂静的夜晚,没有人回答。只能任那理不清的思绪,剪不断的思念纠缠着自己,束手无策。

    残月依旧静静地在天空释放着自己博爱的银华,繁星依旧忠诚地陪伴在左右,像是在演绎着一个人的忧愁与伤感,又像是一个人默默地诉说着自己的寂寞与孤单。

    念奴娇·春情

    萧条庭院,又斜风细雨,重门须闭。

    宠柳娇花寒食近,种种恼人天气。

    险韵诗成,扶头酒醒,别是闲滋味。

    征鸿过尽,万千心事难寄。

    楼上几日春寒,帘垂四面,玉栏干慵倚。

    被冷香消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

    清露晨流,新桐初引,多少游春意!

    日高烟敛,更看今日晴未?

    萧条凄冷的庭院里,吹来了阵阵斜风细雨,一道一道院门紧紧地闭锁着。娇媚的花朵含苞待放,细细的柳枝也被新生的嫩芽渐渐染绿。又快到了一年一度的寒食节了,这也就以为着恼人的时日也即将到来。推敲险仄的韵律写成诗篇,从沉醉的酒意中清醒,还是闲散无聊的情绪,别有一番闲愁在心头。

    远飞的大雁尽行飞过,可心中的千言万语却难以托寄。连日来,帘幕都垂得低低的,因为春寒冷冽,就连那玉栏杆清照也懒得凭倚。

    丝被清冷,香火已消,不由得从清梦中醒来。这情景,使本来已经愁绪万千的她更加的不能安卧。

    清晨的新露涓涓,新发出的桐叶一片湛绿,不知增添了多少游春的意绪。太阳已高,晨烟初放,再看看今天是不是又一个放晴的好天气。

    这是清照的一首怀人之作,怀的人自然也是她的丈夫赵明诚。

    既是春情,也是思情。

    也许人们还没有注意得到,真正出自女子笔下的春情,比男子的还要温柔,还要细腻,还要精致。

    春日如期而至,春天的气息洒向了青州的大街小巷,城外的湖面上波光粼粼,透着盈盈的春意,街头巷尾的干枯树木也泛起了绿色,浓浓的温情流向这里的每一个角落。然而在这座城里,还有春意无法抵达的死角。

    小城的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座老宅,厚重的木门紧紧地闭着,而这一闭,也将那温暖柔和的春天的气息挡在了外面。

    小院闲窗,是怎样一幅景象?屋外阳光和煦,花草繁茂,树叶浓密,鸟鸣的时候,更加感觉清新宜人,充满着勃勃的生机。李清照悠悠地趴在窗台上,只留给我们一个被阳光镀着朦胧金边的背影。明媚的阳光照耀着她,让我们看不清她的容颜,可也正是如此,才让我们浮想联翩。这样的一幅美景就好似那优雅含蓄的水墨之画,又似记忆当中的某个片段,是那样的熟悉,恍然间觉得在哪里见过。

    自从夫妻二人来到了青州,日子就这样在平静中一天一天地度过。就在李清照沉浸在安静闲适的世外桃源之中,甘心老是乡的时候,赵明诚却不甘寂寞地重返仕途了。冥冥之中,似乎政治官场总是围绕在她的身边,挥之不去。

    虽然赵挺之已死,但是蔡京却仍然不肯罢休。奸臣蔡京再一次企图诬陷赵挺之。可谁知未能得逞。一计不成,他便又生一计,蔡京竟然胆大的背着皇帝,把已故丞相赵挺之的称号降为“指挥”。

    得知此事的赵挺之遗孀郭氏,越想越气愤,越想越伤心,她不明白,为什么人都已经去世了,这些奸佞小人却还不肯放手。

    愤怒的郭氏在政和元年(公元1111年)的五月,向宋徽宗奏了一本,她痛述了丈夫赵挺之含冤而死,以及赵家全家受害的经过,并请求皇上免去蔡京强加赵挺之所谓的“指挥”。虽然平日里宋徽宗昏庸无能,但这回竟也受了郭氏的感动。于是,宋徽宗立即下旨,宣布恢复自己最初授给赵挺之观文殿大学士、特进、司徒的称号,并且对于蔡京自作主张的恶劣做法,进行了严厉的谴责。

    赵挺之恢复了名誉,受到的好处还不止如此,赵明诚兄弟三人也相继恢复了官职。赵明诚被朝廷委派到莱州任地方长官,号称“权知军、州事”。

    爱人要离开自己,去他乡赴任了,这样的消息在李清照看来,无异于打翻了一个五味瓶,刹那间,酸甜苦辣千般味,一起涌上了自己的心头,这千般滋味,唯有她解。

    《行香子》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进入了初秋,最幸福美好的日子,恐怕要数七夕了。

    传说只有在每年的这天,已化作星辰的牛郎与织女,才能穿越那条隔绝了爱恋的天河,在鹊桥上相见,一年一次的相见,是显得多么的弥足珍贵。

    也许,正是有了他们这一晚难得的依偎和那生生世世的守望,才有了那些星光间的浪漫与忧伤。

    可是即将与丈夫分离的清照却仿佛在担心,她生怕遥远传说中的悲剧命运会在自己身上重演。她生怕那漫长的等候,会化做守望石般的落寞凝望。

    草间的虫鸣窸窸窣窣地传来,那些已经开始枯萎泛黄的梧桐叶似乎也被这声音惊扰,从枝头飘然落下。四周寂静的秋夜,忧愁总是能如此轻易地爬上心头,人间天上,或许都是一样吧!

    可想而知,在官宦沉浮、政局动荡的时局中,李清照这样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女子能如何呢?惶然四顾,周遭只有冰冷的雨滴和弥漫的悲戚,就连她与赵明诚的未来,似乎都成了未知之数。踱步徘徊,却依旧思绪难平。可叹人世间总有这样或那样的悲伤与无奈,是任谁都逃不过去的劫。

    在风云变幻晴雨不定的时节,要长相厮守竟是如此的艰难。“甚霎儿,霎儿雨,霎儿风。”是这迷雾般的未来让她忐忑难安,即便是那一份藏在手心的幸福,她都已经觉得难以把握。

    在历史的长河中,作为凡人的我们,那些小小的悲欢离合是显得多么的渺小,多么的微不足道。他们的轻叹感伤,就宛若那无人在意的尘埃,只有偶尔透过洁净的玻璃,才会显现出它们存在的痕迹。

    此时的李清照,即使是小小的虫鸣,也会让她悚然心惊。那草际的虫鸣,惊落的似乎不只是落叶,还有一颗忧扰的心。她知道现在的自己无力改变什么,也无法预示什么,她只是期望,她和丈夫赵明诚能度过这一切,让之前的不幸都成为最后的悲伤,从此以后,他们拥有的只是甜蜜时光。

    可是她忘了,这世间的一切是没有人能改变得了的,她早已经回不去了,那幸福而安定的生活会是在哪里?很多事情都已经无法改变,唯有一声叹息而已。

    夜空的星光并不能给她答案,她只是在等待中写下她的不安与希冀。银河依旧在悠悠地流淌着,那种静谧与旷远,让人觉得生命是如此的微不足道。那些曾经写下的娟丽诗词在这多风的季节散做无数如蝶轻舞的落叶,飘飘洒洒,旋舞,落下,而那月下悲凉的秋风也只是自顾自地漠然前行,丝毫不在乎这纷飞季节的忧伤。

    清照的心是随着明诚的,她一心想要随着明诚去,可却未能如愿,她不知道那是因为他不想让她一起受累才那么做,还是他为了挣脱她的束缚、摆脱她的身影而打的幌子。

    赵明诚去莱州赴任,清照便一个人独留青州。男人在外面打拼,女子守候在家中,似乎这样女主内男主外的分工是亘古不变的安排。

    从相爱到相伴,再到分手而别,岁月催老了爱情的容颜。他转身洒脱的离去,而她,却还在苦苦的守候这段苍老的爱情,守候一段誓言,守候一段欺骗,她还傻傻的奢望曾经枕边的那个爱人能再回来。浓浓的离愁和欲说还休的心事让她难以释怀。

    清照永远不会忘记汴京信使送来诰命的那天,赵明诚眼里闪耀着的骄傲和忠贞。她更不会忘记,临别的一刻,他在她耳边许下的一句承诺。

    她的明诚说,等自己打点好了前程,就回来接她。

    可是,自从丈夫明诚出海以后,数月以来便一直杳无音信。预感告诉她,不要等了,他早去寻找他的快乐,像一只放归天空的鹰,不会再回来了。赵明诚也许正游历着远方世界的光怪陆离,而她却只能守在这里,无处可逃。

    守候,是清照每天必做的事情,她就那样静静地趴在木质的窗台上,被思念和忧愁笼罩的双眼眺向远方。

    在小小的渔村里,一幢幢木质的小楼和繁茂的芭蕉是所有的景色。

    除此之外,便是一望无际的大海,能吞噬一切的大海,能淹没一切的大海,能带走一切的大海。海浪张狂地拍打着岸边的礁石,似乎在向人们展示着它那无穷的能力。

    至今,清照还清楚地记得那日丈夫明诚出海,她匆匆赶到海边的时候,只看见丈夫挥着的手像一支风杆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海天相接的苍茫中。她不敢关窗,因为只要还能看见海,就以为他会回来;可她又害怕看到海,海浪拍打着沿岸礁石的声音,像鞭子一样不停地鞭笞在她的心上。

    手心里的那枚玉观音是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魂,她把一切的感情与思念寄托在了这枚小小的玉观音上。如果自己不能与明诚同行,那么,就让这玉观音陪伴明诚,也好。她后悔找到它的时候,丈夫已经出洋。

    此时,她只能紧紧地握着拳头,像拽着丈夫的生命一样紧紧握着,手心里的那枚玉观音硌得她骨指发疼,但她不敢松开。

    醉卧床榻,床头的书卷散发着昔日的气息,像是迷魂香,涣散得惹人发呆。

    人间的爱恨别离总是那样的无法摆脱,也是那样的不可预测,仿佛昨日的狂欢还历历在目,转瞬之间便已成了苍凉。

    十年的时间,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般,只是,这个梦实在是太长太长了。梦醒了,迷茫之间才发觉一切都未曾发生,失落遂生心间。现实中的李清照,还是那样的孤孤单单,曾经那些只属于夫妻二人的欢声笑语,那些猜书品茶的逗趣回忆,仿佛只存在于自己的梦中。

    那些本以为甜蜜无法忘却的曾经,竟会被彼此的爱、这种莫名其妙的感情,硬生生地变成痛如刀割呢?

    烛火烤不干泪水,她不禁怀念从前这间屋里的每一个夜晚。

    院子外,这浩瀚的大海还是如此的宽广,一望无边。与之相比,清照是那么的渺小,那么的无力。她只能任由这海天一色的蓝包围着自己,任由这漫天卷来的相思之情折磨着自己、吞噬着自己。

    3、爱无竭望眼欲穿

    无情的雨吹打在木质的窗棂上,溅落了一身的雨滴,看窗外池塘边,碧天的荷花散落一地,真道是“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可是,细雨无情,雨打清荷,花落谁家?

    孤单的清照倚着窗子,聆听那雨滴落下时心碎的声音,倾听遗失的爱在流年里诉说,沧桑一片。

    寂寞岁月相伴人生。请容她默默地哀悼关于她与明诚爱情的初相遇的繁华,请容她在此刻记下爱人温暖的容颜。

    离别,是那样的伤感。

    等待,又是那样的漫长无期。

    可偏偏这漫长无比的等待是古时女子的家常便饭。似乎从出生开始,古代女子便接二连三地经历着自己人生中一个又一个的等待,她们无法与命运抗争,也没有改变的机会。她们在等待中挨过了一个又一个的秋季,她们的一生,就像是一条亘古绵延的河,而她们自己,则是那河上船只的过客,与滔滔不绝的河水相比,她们的存在实在是太微小了,微小到只能顺着蜿蜒的河道不停地划下去,她们期望着,期望着自己能够在某个港口停下来,去看看沿岸的风景也好。只要停一停,就好。但,连这个,时常也不能如愿。于是,时光便在一日一日的潮起潮落之间流逝而去,乘一艘轻盈的船朝着某个未知世界的边缘飘去。

    也许这就是女子的宿命吧。

    虽然清照也曾遭遇过不幸,太多不幸交织着的痛苦。却该庆幸,她不是那嫁入深宫之中的嫔妃,一旦失了宠就只会被打入冷宫,活生生地看着自己容颜苍老,美貌不在。于这样的女子相比,清照毕竟还是幸福的,因为她还有她的赵明诚,尽管夫妻之间曾经风风雨雨,可依然有挽回的余地。

    屏居青州的十年的光景是多么美好啊。一对爱人浓情蜜意,每晚在灯下,夫妻两人总会点上红烛,备上好酒,从隔壁整整一屋子的古玩书画中取出精品来细细品赏。古朴的文字墨香扑面而来,那些流逝的时代跃然纸上,不再是人们的猜测和幻想。时光在文物与古书中浓缩,在二人的学识和恬淡中如同花香一样慢慢散开,浓郁扑鼻,久久不散。

    男人不再去担忧仕途,女人也不再为辅助丈夫所累,抛弃俗世沉浮的沾染,让生命光泽在通透的文化阳光中洗涤,生活就如同那晶莹闪耀的钻石,永远是那么晶亮清透,光芒璀璨。翠黄的纸张中有桃花源的秘密,那里落英缤纷,溪水潺潺,两人携手穿越狭窄的山洞,点起烛火,惊喜于柳暗花明的转折,陶醉于溪深鱼肥、阡陌交通的旷然天地。

    没有赵明诚在身边陪伴的李清照是孤独的,是寂寞的。独自倚靠在窗前,任由那微风拂面,黄花树下,轻拂玉笛,醉拔琴弦,遥望千年,繁华散尽,痴心未改,可惜几度徘徊,走不出的,仍是那梦里花间的蜜语甜言。

    梦境终究是梦境,醒来时,却也无可奈何这现实的落寞。

    与她为伴的,只有一院梨花、一把闲情。这个时候的清照才深觉,心情是如此的重要,一个人如若是心情极佳,自然看什么都是明朗的。

    人生的春景,就在你不经意间突然来临,就像是以为善良的天使亲自将希望与幸福送到你的手上,从此,不管你做什么,都是诗意般的美丽。于李清照来说,每天都有大把的时间,任自己随意的安排。

    琴棋书画样样都是她的兴趣,悠然地活在闲窗闺阁中,抹一丝瑶琴,奏起轻音,安然地守望着心里的那份幸福。也只有在这里,在这书画里,在这琴弦间,才能找到属于她的情感的流放地。

    然,细细想来,她似乎还有些话没有说出口,是逃避还是得过且过?其实这还要取决于赵明诚。李清照四聪明的,她知道赵明诚对于仕途的热忱,曾经身为太学生的他在经历了入狱的劫难之后,还能重返仕途,已是上天对他莫大的恩赐。但清照从一开始就是他树上的一只玲珑鸟,怎么能开口要求自己的丈夫放弃仕途?她深知,自己是万般不能阻拦的。宦游是女人的悲哀,但却是男人事业上的荣耀。可宦游的悲苦也只有男人知道。李清照虽然明白,但很多时候,她未必能分担男人的痛苦。

    悲苦,男人也有,女人也有。男人可以找来自己的兄弟,举杯欢畅,酣醉其中。可是作为女子,看着周围成堆的姐妹,在自己真正遇到困难坎坷的时候,却找不到几个能真正安慰自己,替自己保密的知心人。于是,所有的凄苦和寂寞,都只能自己排遣。而清照,把所有的挂念和不舍都融入了她的词中。

    从此,清晨起来,李清照便是自己孤零零的一个人,铜炉中熏香已冷,却无心添香;锦被散乱,也不愿整理。就连那装镜子的小匣上也落满了一层灰尘。多少个日日夜夜的无语凝噎,如今想说却已经说不出了。

    屋外,秋风乍起,吹弯了一片野草。旷野间流转着忧伤的曲调,就像在昨天。

    爱情啊,就像是诱你喝下去的酒,甘美无比,让人陶醉。但由此而来的,却是无穷无尽的相思苦楚。

    在这段两地分居的日子里,在整理热爱的金石文物之余,怀着圣洁而沉重的心境,李清照写下了一首令世人绝倒的相思之作:

    凤凰台上忆吹箫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凤凰台上忆吹箫,回忆的是一曲悠远的天籁,亦是一段刻骨的爱情。不知道,初次看到这词牌的时候,会不会也让李清照想到了那个远如云端的传说呢?

    相传春秋时期,有一位善于吹箫的年轻人,名叫萧史。据说他能吹出鸾凤之鸣,而且长得“琼姿炜烁”、“风神超迈”,宛如天人一般。他混迹于尘世之间,并没有太多人注意他。秦穆公有个很会吹箫的女儿,叫做弄玉。她在偶然间听到了萧史的箫声,大为倾慕,便央求父亲务必找到他。穆公拗不过女儿,于是便派人找到了萧史,而且过后不久便把自己的女儿弄玉许配给了他。结缡之后,萧史也开始教弄玉吹奏那宛如凤鸣的天籁之音。十多年过去,他们合奏的箫声已经和真正的凤鸣一模一样,甚至还会有凤凰闻声飞来,盘旋栖息在他们居住的屋顶上。于是,穆公为他们筑起了凤凰台,供两人居住。可谁知夫妻二人住在凤凰台上,不吃不喝,一连几年都不下来。终于有一天,弄玉乘凤,萧史乘龙,两人相携升天而去。人们怀念这对神仙眷侣和他们的天籁般的箫声,亦为他们深深祝福。后世的文人们为了歌颂这个美丽的传说,谱成曼妙的舞曲,“凤凰台上忆吹箫”也就由此而来。

    这是个传说,但是听起来却像是个童话,一个美得让人觉得并不真实的童话一个让人羡慕和向往的童话。

    人人都明白,这个世界上本就没有什么完美无缺的爱情,就如同那天籁般的箫声,本来就不属于这个冷漠淡凉的人间一样。

    现实中的爱情,或背负生活的重压,或承受世俗的白眼,或遭遇亲人的反对,曾经的义无反顾的海誓山盟,最后都在旁人嘲弄的冷笑中化做飞灰,散落在尘泥之中,不见所踪。

    即便是再美好甜蜜的爱情,终究还是会有老去的一天,只是或早,或晚。所谓的相濡以沫,并不是一时热血后的想法,而是两个人的宽容与坚持,以及心中那些不会轻易被时光抹平的深深爱意。

    而这一切正如那个明媚耀眼的清晨,那个发现枕边爱人忽已不在的空落落的时分。心不在焉地梳着长发,心间仿佛若有所思,但却是毫无头绪。“女为悦己者容。”而如今,就算自己装扮的再怎么样的惊艳,那个悦己者不在,又有什么意义呢?记得新婚时的李清照曾说: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那是多么甜蜜的曾经!而现在,宝奁蒙尘,只留下怔怔的落寞。

    怎奈这相思之苦是如此磨人!

    宣和三年(公元1121年)秋,承受不住相思吞噬人心的痛苦煎熬,李清照决心要到莱州去,去找她的明诚。漫漫相思,着实难挨,寂寞敏感的李清照熬不住了,她终究还是忍受不了自己一个人的生活,她不想独自留在这里,任由孤寂难耐的思潮淹没自己。

    没有征得丈夫的同意,清照就起身了,不管前方如何,她也要去寻找她的爱人。她管不了许多了,十年的长相厮守,柔情蜜意,如今说别就别,谈何容易?她不是男人,扭头伤心不过一阵罢了。

    她是个女子,是个多情的女子,她的爱,太过执著,太过沉重,仿佛像那沉沦的泥潭,一头扎进去寻觅,就再也找不到出口。

    思念,是一种从爱恋延伸出来的病,是一种无可救药的病。这时的李清照被别离的相思折磨的煎熬难耐,而她的相思之病,要由赵明诚来医,也只能由赵明诚来医。

    4、为再见万水千山

    你是我的故事,归宿依然,笑泪依然,谈笑言欢……如今,我发未如云,却手执这一支金步摇,淡笑。你也只剩风轻云淡的影。从此,失却。

    静水流深,沧笙踏歌,三生阴晴圆缺,一朝悲欢离合。

    雨后满地落红。那些无法寄予的思念,在风雨成疾中黯然成伤。假如人生若只初相见,再回忆时,是否还会停留在初相识时美好的瞬间?

    临行那天,清照的姐妹们都前来为她送行。虽然这些年,清照遇到了太多的变故,遭遇了太多的不幸,这是即便是如此,她也不忘自己与好姐妹之间的矫情。平日里,她总是温温和和的,十分平易近人,只要一有时间,清照就高兴地同她们说笑闲谈。虽然自己知识渊博,才华卓然,但谦逊的清照却并没有因此而傲视她们,她并没有觉得自己与他人有什么不同,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炫耀,因此,姐妹们也都愿意与清照谈心。

    就这样,李清照慢慢同地同这些姐妹们建立了深厚真挚的情谊。或许清照会始终感激,在她的这一生里,遇到了这群好姐妹。如果没有她们,生活便少了许多的欢声笑语,在那些没有赵明诚在身边的时光,会变得更加的索然无味。

    离别就是离别,无论是什么样的离别,最终都逃不过伤感。

    这次到莱州去与丈夫团圆,本来是一件大喜事,但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同可亲可爱的姐妹们长期离别分居,李清照的心里还是难免感到一阵辛酸与不舍。

    送别的那一天,还是一样的天空,还是一样的青石路,还是一样的人儿,只是不一样的是,姐妹们的脸上都没有了往日的笑容。

    李清照被姐妹们簇拥在中央,一路长话说不尽。踢踢踏踏的马蹄声和叮叮当当的铜铃声交织在一起,像是在演奏一曲基调忧伤的离歌。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这句话仿佛说了很多年,但真理是不会改变的,尽管时间流逝,岁月流转。

    那雄伟的城门口处,姐妹们相拥而泣,无尽的泪水湿透了姑娘们脸上精致的妆容。小妹早已泣不成声,离别的话语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任不舍的泪水从脸上划过,默默无声。

    夕阳余晖,早已染红了洁净的天空,前方的荒草泛着幽幽的绿,却又夹杂着淡淡的黄,它们在风中摇晃着,摆动着,那浮动的姿态,就像是城门外姐妹们挥别的衣袖。

    这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相见。纵然有千般万般的不舍,还是终究要离去。

    从青州到莱州,大约三四百里的路程。清照一个人走在思念的路上,悠悠的马蹄声伴着天边的一抹斜阳,瘦弱的身影是显得那样的孤寂与凄楚。

    驿馆孤零零地坐落在一片荒野之中。夜幕降临,阴沉沉的天空压的人喘不过气来,没过多久,雨滴就滴滴答答地落了下来。丝丝的细雨落在草木和庄稼秸秆上,发出沙沙的响声。清照手扶门框,下意识地向家乡的方向望去,然而四周漆黑一片,静悄悄的,什么也看不到。那沙沙的细雨,和梧桐叶上滴滴落下的水点,让李清照越发感到离开姐妹后的孤独和寂寞。

    回屋坐在书案前,独自对着孤灯,昏黄晃动的烛光,让清照不禁黯然神伤。她双手托起腮来,临行前姐妹们挥泪惜别的情景,又重新浮在了她的眼前。于是,她提起笔来,情不自禁地填了一首《蝶恋花》的词,准备明天早晨,让驿馆派人寄送给家中的众姐妹。

    《蝶恋花》

    晚止昌乐馆寄姐妹,

    泪湿罗衣脂粉满,

    四叠阳关,

    唱到千千遍。

    人到山长山又段,

    潇潇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

    忘了临行,

    酒盏深和浅。

    好把音书凭过雁,

    东莱不似蓬莱远。

    时年八月十日,李清照如愿到了莱州,到了赵明诚的身边。身负官职的赵明诚整天忙着奔走公事,忙的不见身影,李清照便也只好一个人待在屋里。离开了住了十年的青州,自己平日里所见的东西,所用的东西,现在都不在眼前了。前任知州的住室内,留下的摆设相当凌乱,直叫人望而生厌。

    梁头上结满了蜘蛛网,案几上、地上都落满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想来公务繁重的丈夫也没有工夫管这样的杂事了。

    于是,她舀了一瓢水,轻轻地洒了一遍,寻觅了一个扫帚细致地扫了起来。接着,她又把桌椅案几擦了擦,直到屋子变得整齐洁净,清照的心中才稍微感到舒适了些。

    闲坐下来,清照只听到凄凉的秋风吹动着破旧的窗纸,沙沙作响,顿时感到十分寂寥。闲来无事想看本书的她,在屋内找了几遍,也没有找到能看的书籍。别说书籍文册了,就连张字画也没有,书桌上除了笔砚和几张乱纸,也几乎空空如也。

    她闪动着机敏智慧的大眼睛,四处搜寻,幸亏茶几上还有一本小小的《礼韵》。她知道,这是当代官方颁发的韵书,全称为《礼部韵略》科举考试时,考生必须以这本韵书作为写诗押韵的依据,而决不能依照着《广韵》和《集韵》等另外的韵书。李清照随手翻开赛,心想,我只翻一下,就用所翻开的这一页上的韵,作一首诗,用来记今日之事,抒此时之情。

    李清照一看,所翻开的这一页上,第一个就是“子”字。因为,她就用“子”为韵,作了一首《感怀诗》:

    寒窗败几无书吏,

    公路可怜竟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

    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

    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我乃得至交,

    乌有先生子虚子。

    虽然这不是新婚小别,淡然的清照也不曾幻想明诚见到自己时要多么的欣喜,多么的讶异,毕竟他们不是新婚夫妻了,没有了年轻时的激情。只是千里迢迢赶来的她,连老夫老妻久别重逢时该有的温馨都没有感到。

    物质的简陋和空虚并不可怕,只要一句贴心的问候和甜蜜的爱语就会让清照倍感欣慰,可怕的是,当你因为思念而想要急切的见到某个人的时候,而那人去一幅冰冷的姿态,这才是最让人心寒的。

    她知道,她与明诚的感情是出了问题的,这样的问题是不容忽视的。未到莱州时,相思缠身,觉得莱州是那样的遥不可及;而如今,身处莱州,却又觉得身越近、心越远。

    赵明诚与李清照毕竟是对志同道合、知心知音的夫妻,虽然在生活中因种种缘由,让他们之间的关系出现一些问题甚至是裂痕,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婚姻就要走向终结,并不意味着赵明诚就要彻底抛弃李清照。

    事已如此,即便怎样,清照已经到了赵明诚的身边,得以相聚。有些人,等之不来,便只能离开;有些东西,要之不得,便只能放弃;有些情,理之不顺,便只能割舍;有些伤痛,挥之不去,便只能遗忘。她对明诚,始终是爱的,爱到可以大过一切不满于怨愤。

    虽然不能同青州相比,但是在莱州的日子,仍旧是安逸而愉悦的。清贫寒洁的生活如同在青州一样,但这并不能影响他们夫妻二人对诗词书香的热忱。他们研究学问,搜集古籍、书画、碑帖的兴趣,也并没有因此而减弱。

    一天,赵明诚办完公务,和同僚们在一起闲谈。突然,有位同僚说起莱州城的南山上有个奇特的碑,叫做《后魏郑羲碑》。块金石文物的赵明诚知道,后魏时期的郑羲曾做过这个地方的刺史。于是,他便迫不及待地让部下领他去观赏。

    到了莱州城南山上,他们果然看到一尊大碑,是借着高大的山崖,磨平岩石后刻成的。赵明诚同僚属们在碑下转来转去,徘徊了好长时间。最后,他看到碑文的末尾有句话说,“上碑在正南二十里天柱山向阳的一面。这是下碑。”于是赵明诚又立即派人骑着马,在胶水县界上,找到了这个碑的上碑,并且把它拓印成了字帖。这些珍贵的文物资料,后来都被他们夫妇收在《金石录》里。

    到了莱州的第二年八月中秋,李清照和赵明诚又把别人过去赠送给他们的《唐富平尉颜乔卿碣》,重新在莱州进行了裱糊装帧。同是在这一年,赵明诚和李清照听说青州临淄县的百姓在各城的故城耕地,得到几十种古代的器物。其中有钟数十枚,上有款识,最多的竟有五百多字。这是当时所见到的钟鼎铭文最多的一个。于是,赵明诚就亲自去临淄,在钟上描摹拓印。

    相比于独自留守空房,受着爱情相思的煎熬与折磨,在丈夫身边的日子让清照的心里觉得舒适,追随着自己的心来到莱州,来到赵明诚的身边,她不知道是对是错,她只知道,只要有明诚在,她就会觉得安心。

    但李清照知道,岁月催人老,现在的自己已经年近四十,岁月苍老,红颜落下,色彩也变得苍白。她不再如待字闺中时那般的明艳美貌,青春焕发。或许在丈夫的眼中,结婚二十年的妻子虽并不老,但也有点人老珠黄之嫌。面对这样的自己,赵明诚的心思、感情不免开始慢慢转移到其他那些年轻漂亮的侍妾身上。对于丈夫感情上这种细微微妙的变化,像李清照这般聪颖、敏感的女子是不会感受不到的。

    可是,转念一想,夫妻风风雨雨相守二十载,纵然赵明诚所遇到的歌妓,所娶的小妾貌美如花,青春靓丽,声情婉转,柔情含蓄,能满足赵明诚一时的耳目之乐,但这只是表面的,想要博取丈夫的爱,就要了解他的心。赵明诚并不能与她们分享自己内心真正的快乐,她们永远也无法体验到自己与赵明诚之间这种相濡以沫、知音相惜的人生况味。在他们的人生旅途中,在夫妻携手同行的情路中,也许会历经许多的风雨磨难,也许两个人会走上歧路,但最重要的是,只要他们的手中牢牢地握着彼此的爱情信物,就一定会找回自己的另一半,就一定会再次聚首同行,这是李清照深信不疑的。

    而对于赵明诚和李清照而言,他们的爱情信物就是彼此二十年来的柔情相伴,就是二十年来共同从事的文物金石字画的收藏品鉴事业,就是他们二十年来共同营造的高雅生活情趣。

    时间,总是不肯停下它的脚步歇一歇,日子还在一天天地过着。经过了一段时间的风风雨雨,一段时间的感情波折,初到莱州时的不悦与隔阂已经消失不见,正如李清照所坚信的那样,夫妇二人终于再次言归于好,又重新回到了恩爱、相知、同享诗书之乐的生活。

    言归于好的夫妻二人或许还不知道,就在他们修复感情创伤的时候,就在他们沉浸在诗词歌赋、金石文物的时候,他们的国家--北宋王朝却正面临着恐怖的灭顶之灾。他们的小家庭修复了,但是北宋“大家庭”却要破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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