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师父把我拽回房间,关上门之后说的第一句话。
当然,我也不能干站着,我师父这种行为属于家庭暴力,这要报官是会坐牢吃牢饭的,况且这里就是王府,只要我吼一嗓子,兴许莫少轻就会来踹门,救我出苦海,毕竟刚刚他还夸我跟别人不一样来着呢。
本着我骨子里油然而生的反抗感,以及我隐约察觉到的,即将被我师父抛弃的背叛感,我想也没想,瞪着我师父脆生生地就给他跪下了。
这样也好,临别给我师父跪一跪,大家都好有个心理准备。
我师父很愤怒,我觉得他要揍我,因为我的衣领子被他揪起来了。
“江小菜!你出息了是不是!我让你跪你就跪!那我要让你去死呢!”
这是不让我跪的意思了,我立刻顺着我师父的胳膊龇牙咧嘴地站起来,跪得太投入,膝盖大概碎了。
我一声不吭,我师父仍旧喋喋不休。
“你当着这屋里列祖列宗的面,你给我好好说清楚,为师养你这么多年,你摸着你自己的良心说,为师到底对你怎么样?”
我慌忙举手:“师父,我有问题。”
“说!”
“这房间哪有列祖列宗?”
“……”
“还有,师父,你不是一直说我没有良心吗?”
“江小菜!你作死呢!”
看我师父重新恢复这个样子我终于放心了,干脆坐在地上揉自个儿膝盖,一边揉一边委屈。
“师父,你以后不要不理我成吗,你不理我比你打我骂我还要吓人……”
“我什么时候不理你了!江小菜,你有没有良心!你给我起来江小菜!你给我说清楚,你跟那莫少轻到底什么关系?”
多新鲜啊,我不揉膝盖了,看着我师父表示不解,跟着我师父那么多年,我大概是头一次认认真真地跟他想要彻底地跟他来一次认真地对话,代价是一拍两散的那种。
我拍了拍我旁边的地板,我说:“师父你坐下。”
可是我师父傲娇啊,人家又有洁癖,嫌脏,捂着耳朵摇头,说:“我不坐不坐不坐。”就颠颠地跑到床前坐下了。
我说:“师父,我想跟你好好谈谈。”
可我师父多大牌的一神秘男人啊,能听我在这胡言乱语吗,捂着耳朵又晃脑袋,说:“我不听我不听我不听,”良久,大概是看我不说话了,一个枕头又扔过来,“江小菜,你给我说清楚!”
叹气,无奈,做人真难,做他江燕七的徒弟更是难上加难。
我说:“师父,当年你为什么会收养我?”
“哈?江小菜,你居然现在来问我这个!”我师父一激动就爱瞪眼,一委屈就容易眼眶通红,倒也不是要哭,反正就那种表情任谁看了都是他受了天大的委屈,“要不是你当年抱着我大腿不撒手,我现在一个人潇洒快活着呢!你现在问起来了,早干吗去了?!”
“那你现在就是嫌我是拖油瓶了!”
我师父话都撂到这分儿上了,我再听不出来我就是猪了。
“谁说你是拖油瓶了!你哪只耳朵听到我说你是拖油瓶了!”
“我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江小菜,你有没有良心啊!我辛辛苦苦养了你这么多年!你现在有了喜欢的男人你就想扔了我,我告诉你,没门儿!想都别想!”
“我什么时候要扔了你了!明明是你不要我了……”
“明明是你!你江小菜想跟别的男人走了!”
“……”
等等,好像有什么不对,我朝我师父看了一眼,我师父还沉浸在自己虚构的被抛弃的惨绝人寰的故事里,叉着腰跷着兰花指控诉我:“江小菜,是你是你就是你。”丝毫不听我说正事,我只好任由他演戏,自己坐在地板上,把裤脚卷到膝盖处,一看,果然青了。
冬天到了,地板硬了,骨头也脆了,自从来了王府,我就好像被人诅咒了,三天两头的受伤,不但这样,我师父还不理我!
我感觉是时候找我师父给我算算命理和星占了。
趁着我师父喘气的时候,我惨兮兮地指着自个儿的膝盖给我师父看。
“师父你看,全青了。”
我师父不号了,眨了眨眼睛,一声不吭地朝我走过来,微微蹲下揪起我的后衣领子往床边走,我耷拉着脑袋顺从地跟在我师父身后,直到他把我拎到床边,自己转而一言不发地去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才惊觉事情的严重性。
不是我伤得有多严重,而是我师父生气了,他生气的时候倒不是可怕,就是不说话,面无表情的,旁人看了格外受不了。
我说:“师父,我错了。”
我师父不吭声,装着忙碌地找东西的样子别提有多认真。
我又说:“师父,你别找了,我没事,你带来的那些什么跌打损伤的药都在我房间,你还给如意姑娘用了呢……”
大概是我的苦口婆心感动了我师父,他终于不再在一旁翻翻找找,顿了顿,才转过头,一脸悲怆地问我:“小菜,你饿不饿?”
我情愿将我师父的话理解为:“小菜,你膝盖还疼不疼?”
“不饿,”我摇头,“我刚刚吃了一大碗饭,王府的菜色虽然多,可是我还是觉得没有桃花街的包子好吃。师父,我觉得你说得对,鸡腿也没有包子好吃,刚刚在膳厅吃饭,莫少轻给我夹了很多我叫不上名字来的东西,我知道那些东西都很昂贵,昂贵到我每吃一口都胆战心惊,可师父,”我认认真真地看着眼前这个同我朝夕相处八余载的男人,头一次是用了恳求的语气,说,“师父,我们回桃花街吧。”
我宁愿不要那个一见钟情,也宁愿继续没羞没臊地跟着他坑蒙拐骗。
我师父没有回答我,却是用比我更加认真的眼神看着我,而后用力扳过我的肩膀,一字一顿:“小菜,答应我,不要跟莫少轻走得太近。”
不和他走得太近,你就不会抛弃我吗?
不和他走得太近,你就能像他一样关心我,不会像来到京城一样,三天两头不理我吗?
自然,我是断然不敢问我师父的,可看着我师父难得伤春悲秋的脸,我又有些无措,只得点头,复而又笑,说:“好。”
我并没有告诉我师父,当日我被人偷袭昏倒,若不是莫少轻救我,现在我们恐怕得阴阳相隔了。我没想让我师父记得莫少轻的好,事实上就算我说了,我师父也会胡搅蛮缠地说那是凑巧,谁看到我被人打都会过去伸出援手的。
我大概就像我师父身边的一件附属品,他早就习惯了这么多年我跟在他身边,纵使他有了喜欢的人,纵使他持续几天不理我,也看不得有人同我接近,更看不得我喜欢上旁人。
燕七公子在这京城名声究竟有多大,在达官贵人平民百姓眼中究竟有多少善行,以及皇亲国戚对燕七公子有多重视,这种种,名义上身为燕七公子徒儿的我,却是在莫王府的丫鬟小蝶口中得知的。
比如,早些年京城瘟疫横行,整城人心惶惶,年纪尚轻的燕七公子赴京,在皇城底下义气问诊,不收百姓一分钱,百姓皆称燕七公子华佗再世。而后燕七公子得圣上接见,一见如故,并获得圣谕,可随意出入皇宫。
再比如,燕七公子将圣上赏赐的钱全部接济穷苦百姓。
又比如,江湖传神的暗夜教同莫王府有过节,早些年多次偷袭,均获燕七公子出手相助。
更重要的,燕七公子儒雅有风度,气质翩翩且温润如玉,对上对下都难得温柔。
这大抵是很多人眼中的燕七公子,平易近人又受人尊敬,可这决然不是与我相依为命的师父江燕七。
我后脑勺完全好了之后,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小蝶被莫少轻派来照顾我的日常起居。小蝶大概是瞧不起我的,我从她对我持续不断地翻白眼就能察觉出来,可另一方面又因为我有一个万人迷师父,小蝶不得不透过我获得我师父的个人情况,也尽管,小蝶仅仅只是个丫鬟。
可丫鬟又怎么了,丫鬟也有喜欢人的权利,也有追求个人感情的自由,更何况小蝶追求的对象在我看来真的不怎么样。
“江小菜!太阳都晒屁股了,你到底起不起来呀!”
小蝶跟我师父一样,叫人的时候总是“呀呀”的,一点都不尊重人,我只得蒙上被子耍赖,公鸡都没开始打鸣呢,我才不要起那么早。
“江小菜,你给我起来!”小蝶开始扯我的被子,“一会儿吃早饭,少爷看你不在又要说我!快起来!”
“我不吃早饭了,别叫我!”
“已经快中午了好吗?!你不吃饭就不吃饭,可你别拖累我!燕七公子还要去比武招亲,我急着赶过去……”
“谁拖累你了,你明明……”
等一下!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
立刻掀开被子,我觉得自己轻功进步了,连从床上坐起来都像是弹起来升空一样。
“你说什么?!我师父要去比武招亲吗?他要娶如烟吗?为什么隔了那么久才举行?不是说三天吗?”
这么热闹的事我师父居然不叫我!
“你才娶如烟呢!”小蝶白了我一眼,“老爷说要重新给如烟定一门好亲事,燕七公子觉得抱歉才跟着去的,燕七公子怎么可能会娶如烟!”
“为什么没可能啊,”我小声嘀咕,“我师父都能认我做徒弟……”
大概是小蝶觉得我的话有道理,于是点了点头,难得没有反驳。我也不闲着,立刻穿衣洗漱,早饭都懒得吃,直接推着小蝶赴比武现场,小蝶就是这个时候还不忘嫌弃我。
“你能不能把你身上这身粗布衣服给我换下来……”
前方锣鼓喧天,人山人海,大概是这次王府打了我师父燕七公子的噱头,如烟姑娘二次招亲要比上次热闹太多,还好丁管家认识我……哦不,认识小蝶,我们才有了进后台的通行证。
如烟姑娘这次穿了件大红色的长裙,因为身形过于丰满,被红色反衬得愈加肥胖,脸上脂粉很重,脸颊的腮红过分红,显得过于滑稽;头饰很多,虽然大都名贵,可戴在她头上显得过于杂乱。总的来说,如烟这次的打扮虽然花哨,但却明显没有上次端正,反而给人一种弄巧成拙的感觉,也不知道给如烟梳洗打扮的丫头怎么想的,这堂堂莫王府的审美就是跟我们普通的小老百姓不一样。
“小蝶姐,我师父呢?”
环视了一周,也没有看到我师父,反倒是玉芊芊不知道从哪儿进来了,从我和小蝶身侧经过,看了我一眼,很友好地笑笑,而后径直走到如烟身边,递给如烟一个粉色的荷包。
“芊芊姑娘,这……”
很显然,如烟有些受宠若惊。
“昨日我连夜绣了这个荷包,今日你比武招亲,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只绣了这个聊表心意,妹妹不要嫌弃。”
玉芊芊仪表端庄,脸上略施脂粉,身着额蛋黄长裙,头上只别一枚玉簪,站在如烟姑娘身边对比不要太明显。
“哪里哪里,”如烟有些惊慌,“芊芊姑娘给了我那么多头饰,还特意帮我买了这一身衣裳,我已经感激不尽了,哪里还敢再要姑娘的东西……”
呃……
居然是玉芊芊帮如烟选的衣服和头饰,这大红大绿的,想来玉芊芊的品位也不至于这么差吧。在场的人看到如烟时各个掩着嘴笑,也就是说,大家都知道如烟这身搭配太过搞笑,那玉芊芊如此做,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如烟本来就不漂亮了,身材也不好,再让玉芊芊这么一打扮,这很明显的是在玩如烟啊。
玉芊芊的心思大概我是能理解的,今日如烟选亲,她过来撑场子,对比差别大了,更能体现出她恍若天人般的美貌。人的嫉妒心啊,我叹了一口气,真真让人不能理解。
我旁边的小蝶看不下去了:“芊芊姑娘给你,你就收下,赶紧收拾一下一会儿就上台了。”
据我细心观察,小蝶好像比一般的丫鬟地位要高,在府上都能跟莫少轻顶嘴。不是任性就是有地位,我猜小蝶是后者,可她又有什么地位呢?丁管家的小姨太?还是玉芊芊的小姊妹?
这别的不说,半天过去了,连莫少轻、丁管家都进来了,我还是没有见到我师父,自然,我是有些沉不住气的,暗地里挪到如烟身边,小声问她:“如烟姑娘,我师父江燕七呢?”
如烟姑娘摇了摇头,有些失落地说:“燕七公子怕是有事,不知道还能不能过来……”
“他不娶你了吗?”
“不不……”
“小菜!休要胡言!”
莫少轻从我身后走过来,瞥了玉芊芊一眼,又看我:“燕七公子虽说是你师父,有些话还是不要随便说,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如烟的事就交代给我们了,要不让小蝶带你去吃点东西吧。”
好像莫王府的每个人都跩跩的,可以欺负人的样子,我撇了撇嘴,但又一想到他家这么有钱,我又忍了,看着玉芊芊,小心翼翼地问她:“芊芊姐,你知道我师父去哪儿了吗?”
玉芊芊也摇头,复而微笑:“小菜,你别闹了,今日如烟选亲,你这样做如烟会生气,你师父知道了也会不开心的。”
可天地良心,我从进来就说了两句话,哪里闹了,我不过是想去找我师父,这怎么就惹他生气了?
“那要不,”我看着小蝶,有些委屈,“小蝶姐我们出去吃饭吧,我有点饿了。”
小蝶白了我一眼,估计是在心底骂了我一句“白痴”,才拽着我出去了。走了两步,我回过头看了一眼,却莫名地,觉得所有人都如释重负的样子。
跟小蝶吃饭,我吃得一点也不痛快。
我抱着一袋热腾腾的肉包子在大街上边走边啃的时候,小蝶就一直在旁边啧啧啧地嫌弃我。
“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拉着我吃这种脏兮兮的东西啊,可真丢死人了。”
我顺手从纸袋里拿了个包子举到她面前:“小蝶姐,你尝尝,可好吃了。”
“不要!”小蝶一蹦三尺高,“你离我远点!你看你的手,脏不脏啊!”
不吃就不吃呗,京城的包子还比桃花街的还贵呢。
沉默的时候,小蝶又开启了碎碎念模式。
“现在托燕七公子的福,你都住在王府了,能不能讲究点啊,吃饭又不是你花钱,你能不能吃点不丢人的!”
“……”
“还有你这身衣服,王府这么多衣服,我们家少爷待你也好,吃穿用都给你最好的,你怎么就不能给他长点脸?莫王府哪个丫头不比你穿得要好?!你能不能别给燕七公子丢人啊!”
“……”
“真搞不懂燕七公子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徒弟!”
“……”
小蝶句句不离“燕七公子”四个字,我觉得她是真的喜欢我师父,但前提是我师父一直保持温柔善良帅气和蔼可亲的形象。
“小蝶姐,你说我师父跟芊芊姑娘是什么关系啊?”
“什么什么关系啊,瞎子都能看出来他俩是旧相识!”
呵,没看出来小蝶这么大度啊。
“那你不觉得难过吗……”
“你想什么呢?”小蝶脸一红,拳头就砸到我身上了,“人家跟燕七公子是清白的!”
连“人家”都用上了,可见小蝶真的是太喜欢我师父了。
我想语重心长地安慰小蝶,譬如男人长得再好看,也只是空有一副皮囊,关键是人得正,我师父长得就是一副斯文败类样,一看就是有妖气,万不可接近。再如,你明明知道我师父都和玉芊芊有一腿了,干吗还老一门子赞扬我师父啊,这样下去很危险啊,你会爱上他啊!
犹豫着欲开口的时候,我眼睛一扫,居然就看到了正在街上溜达玩耍的大花。
我师父的座驾自然也随主,没人管的时候就可任性,任凭我在前面怎么喊它,怎么朝它挥手都不理我,没辙,大花品种好,我师父说,它比我都值钱,我只得跑过去接它,刚跑两步,小蝶长手一伸,扯着我的粗布衣服就嚷嚷:“你又去哪儿啊?!”
“大花!”我指着前面的马,“我师父的座驾!”
找着大花不就等于找到我师父了吗?毕竟我师父这么疼爱它。
小蝶一听到我说师父,立刻来劲了,甩开胳膊跑得比我还快。她一奔过去,大花就被惊着了,在这一点上来看,大花到底还是比我师父有节操,不会被女色诱惑,在大花撂开蹄子要踢之前,我适时吹了一声口哨,阻止了这场悲剧的发生。
大花看来有些不服气,我拉着它的缰绳看它鼻孔出气,忍不住出声教训它。
我说:“大花!你怎么能这样呢!在街道上溜溜达达的,万一被小贩子倒卖了怎么办呢?你被倒卖了不打紧,我们家小花怎么办呢?!”
大花脸一撇不看我,待看到对面是小蝶之后又撇回来。
我又说:“大花!你怎么这么不尊重小蝶姐呢!你吃王府住王府,怎么连点最起码的感恩都不知道呢!”
“江小菜,你快别说了!”小蝶站在旁边有些不耐烦,“你快问问你师父去哪儿了吧!”
有道理,我吸了吸鼻子,又一脸严肃地看着大花:“大花,江燕七去哪儿了?”
大花哼哼唧唧,焦躁地原地转圈,小蝶着急,转过来拽着我的袖子,问:“它说什么啊?”
依目前的状况来看,小蝶的智商好像并不高,我只得拍了拍大花的屁股,又看了一眼小蝶:“它说我师父就在附近。”
“附近的哪儿啊?”
“就附近啊,也许在吃饭,也许在喝茶,也许在听书,最可能的……”
“是什么……”
我指着不远处的胭脂楼冲小蝶呵呵呵。
“在泡妹子。”
小蝶不说话了,搓了搓手,又四十五度看了看胭脂楼,摇头,再摇头,而后,一脸坚定地看着我:“你绝对不要去找燕七公子,绝对不能打扰他!”
我大惊,问:“为什么呀?!”
这小蝶姐不按常理出牌,让人着急啊。
“燕七公子肯定在执行什么特殊的任务,比如查贪官啊,劫富济贫啊,给可怜的失足少女赎身之类……”
我看着小蝶坚定的神情情不自禁地点头:“好像很有道理。”
“那我们回去吧,晚了少爷该着急了。”
“那哪行啊,”我牵着大花摇头,“我还得在这看着大花呢!”
“这也不是你的马啊!”
“虽然不是我的马,可它是我的座驾小花的夫君啊,我不能把它弄丢了!”
“那你把它牵回去不就行了吗?”
我冷哼三声冲小蝶撇嘴:“你以为没了座驾我师父会走路回去吗!太傻太天真!”
小蝶默,低头绞了会儿手指:“那我们也不能在这儿干等着啊!”
什么就“我们”了,谁跟你一起“我们”啊,我根本就没想要跟你一起等好不好!
没办法,只得带着大花和小蝶一起溜达,越往前走,离胭脂楼越近,大花的反应也格外激烈,我暗地里看了小蝶一眼,问她:“小蝶姐,要不我们进去喝个茶?”
“谁跟你说这里是喝茶的地方的?”
“那这里是做什么的?”
小蝶脸红:“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我于是不厚道地笑了,左手牵大花,右手牵小蝶,向着胭脂楼门口走。
“走吧,我事先考察过了,人家一楼是喝茶的,二楼才是泡妹子的呢。”
小蝶不相信,问我:“你怎么考察的?”
“我师父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不殆,本着能在这皇城根底下生存发展的原则,来到王府的第三天我就偷偷地潜出去了,当然,”我冲小蝶嘿嘿地笑,“那时候你还没有来监视我,即便是我正大光明地走出气派的王府,门口的护卫也只会把我认成后院送菜的二丫。那时我叼着根稻草调戏了一下路边经过的流浪狗阿黄之后,就在胭脂楼旁停下了脚步,现在想来真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招牌上大气耀眼的‘胭脂楼’简直就可以媲美莫王府了。”
小蝶显然没有抓住重点,鼓着腮帮子问我:“你说监视你?!我吃饱了撑的监视你!”
开个玩笑嘛,小蝶也太激动了,我赶紧转移话题,这样下去容易出事的。
“小蝶姐你看,多气派!”我指着胭脂楼的招牌冲小蝶炫耀,“我以前在桃花街的时候,那里的姑娘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跑出来拉客,一口一个‘大爷’喊得特别掉价,可京城不一样啊,你看人家胭脂楼多高冷,挺大一个地方,门口愣是没瞅见一个姑娘,这说明什么,人姑娘高冷、洁身自爱呗。人一楼是个吃饭喝茶聊天的地方,中间还有个大圆台,有姑娘在里面弹琴来着,至于二楼嘛……”
“人家让女的进去吗?”
“废话!”我顺手把大花拴在门前的小石狮子上,拽着小蝶往门里走,“都说人一楼是喝茶的,喝茶还有男女之分吗?”
刚进门,依然是先前那个羞涩的彪形大汉,只见他拦住小蝶,长得可怕说话还算客气,摆出请的姿势,冲小蝶微笑:“小姐,不好意思,我们这里女士止步的。”
女士止步?什么意思?
小蝶一头雾水,没反应过来,倒是聪明的我反应过来了。
这不赤裸裸红果果的歧视吗?!我不就穿得男人了点!长得粗糙了点!怎么连这京城的人都能把我认成男的啊!连莫少轻都能一眼看出来我是个女的!
老娘也是女的!
“女的只进一楼也不行吗?”小蝶央求。
大汗也不恼,看着小蝶色眯眯地笑:“小姐要想来也可以,我们这儿的姑娘都是来接客的……”
“流氓!”
小蝶又羞又恼,扯着我的袖子义愤填膺:“江小菜!我们走!”
让我走我就走,那我不白出来了啊,甩开小蝶的胳膊我又往里挪了挪:“小蝶姐,你先回去,我在这喝个茶就走。”
“你凭什么……”
“小姐您快出去吧,别耽误我们做生意。”
这话当然不是冲我说的,看着小蝶含恨被轰走,我也有些无可奈何,我多委屈啊,女的这么明显别人都认不出来。
找了个空位子坐下,没过一会儿就有小二哥过来。
“客官您要点什么啊?”
我指了指中间的圆台:“今儿谁表演啊?”
小二哥咧着嘴傻乎乎地笑:“客官你可得备好银票,今儿芊芊姑娘的场,您瞅瞅这底下坐的,要么是达官贵人,要么是达官贵人的公子,芊芊姑娘难得出来一次,大家可是铆足了劲儿捧场来的……”
“芊芊”这么风尘的名字在皇城居然有那么多人叫啊,我于是问小二哥:“这芊芊姑娘什么来历啊?”
小二哥惊了惊,而后满脸不屑,正欲开口,却见周围群众忽地抬眼往上看,只见一长发女子身着白色长裙从天而降,三百六十度旋转无死角,脚尖轻盈点地,而后回身甩袖款款坐于圆台中间,白纱遮面,却仍然能够辨别。杏眼红唇,眼波流转,却波澜不惊看不出情绪。而后有侍应生送上瑶琴,青葱般玉指拨弄琴弦,时快时慢,也不知是因为风,还是那人本身就自带着强大气场,衣袖、发丝以及面纱,都轻轻摆动,让人看着如痴如醉。我想我若是男儿身,肯定也会拜倒在这女子石榴裙下,四下看了看,围观群众寂静无声,双眼皆冒红心,盯着圆台上那人默默地擦口水,就连站在我身旁的小二哥,也频频揉眼睛啧啧。
感叹什么,此女只应天上有呗。
我推了推小二哥,好不容易看他回过神来,问他:“这不是天上地上第一美人玉芊芊吗?”
小二哥显然很不满我打扰他的思绪,白了我一眼又继续看台上:“不然呢,天底下还有哪个人敢叫玉芊芊?”
就说这么风尘的名字别人怎么会叫!
可没道理啊,这玉芊芊刚刚还在比武招亲后台,这一会儿怎么就换了衣服跑到这里坐台来了?
“小二哥,这玉芊芊不是住莫王府吗?”
“住莫王府就不兴人家弹个琴跳个舞啊。”
……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一曲终了,玉芊芊起身颔首走人,身边保镖负责清场,闲杂人等一律距离玉芊芊不得超过两米,我被挤在中间看着玉芊芊走上二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玉芊芊走到拐角扶梯的时候,突然回头笑了一下,好像是冲着我笑的。
自然,一笑倾人城。
玉芊芊一走,就有人朝圆台中间扔银票,一沓一沓地扔,一边扔一边嚷嚷着喊玉芊芊回来,随后更多的人往圆台中央砸钱。我看着白花花的银票唏嘘,皇城果然都是有钱人,扔点给我多好啊。我一边啧啧感叹一边往后退,想着我师父大概在二楼泡妹子,正欲上楼,刚刚花痴的小二哥突然喊住我。
“客官您去哪儿啊?”
我指了指楼上:“我找我师……哦不,找老相好。”
“提前预约了吗?”
什么世道!花钱还要预约。
“当然!”我尽力把自己装作是财大气粗的样子,抿着嘴,“你们这有没有个叫江燕七的公子?”
小二哥撇嘴:“我们这里没有公子,只有姑娘。”
说得真直白。
“那你去跟芊芊姑娘说,就说我是江小菜,你看她让我进不让我进。”
小二哥狐疑:“一听你这名字估计就不行。”
听说过以貌取人的,还没听过以名取人的,我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在小二哥眼前晃了晃:“去不去?”
“不去!芊芊姑娘岂是随随便便就能见的!”
不错!有节操!我喜欢!
“找你们管事的出来!我要找姑娘!”
“呀!江小菜!我看你是找抽!”
那一瞬间,我觉得这个声音真的好听爆了。
回身看到我师父站在胭脂楼门口,冲我吹胡子瞪眼,我一面开心又一面委屈,忍不住也朝他吼:“你到底去哪儿了啊!”
一楼大厅吵吵嚷嚷,我师父又朝我走近了几步,我这才发现,师父脸色有些发白,眼睛里面布满了血丝,衣服上沾了很多灰尘,看着脏脏的,一点也不像师父平常的风格,那个洁癖到决不允许自己身上沾那么一滴水一点点灰尘的人。我是头一次觉得我师父苍老得厉害,不光是脸上太过憔悴,他整个人的状态都好像老了几十岁。
可大约是我觉得自己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他,抑或是我心里真的把“好看的人”的模板看作是我师父,即便是他现在这个状态,我还是觉得他比任何人都要好看。
小二哥凑到我身边,小声问我:“你认识燕七公子啊?”
哼,我朝小二哥翻白眼,想他有眼无珠,又颠颠地跑到我师父面前,挑衅似的看了小二哥一眼,又问我师父:“师父,你怎么了?”
“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儿就出来。”
我师父严肃的时候也当真怪吓人的,我只得乖乖地点头,然后说:“哦。”
小二哥大概是跟我相见恨晚,看到我往外走,抓了抓头发,又喊我:“小哥!你这就走了啊!”
回身,我愤愤地白了他一眼,恨不得拿金锭子砸死他。
你才小哥!你全家都是小哥!
“不让我上楼找相好,”我白了小二哥一眼,“以后谁还想来你这胭脂楼啊。”
我发觉自打小二哥见到了我师父之后,整个人都表现得格外给劲,只见他扯下肩膀上的小毛巾抖啊抖,又搭在自个儿脖子上,往楼上瞅了一眼,又凑到我耳旁:“您刚跟燕七公子叫‘师父’啊。”
我点头,又扬起脖子:“那当然了,我师父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弟,”复又有些心虚,“我师父他其实也就偶尔来一次这种烟花之地,你别误会……”
“您怎么不早说啊,”小二哥一拍大腿,“您早说您跟燕七公子有这么一层亲密关系,我刚才不就让您上去了吗,您可真行,隐藏得还挺深……”
什么是我隐藏得深啊,我师父的触手都伸到京城窑子里了,多吓人啊,先是跟莫王爷亲近,吃饭的时候坐上座,后又传出燕七公子的种种美名,甚至还能自由出入皇宫,更可怕的是,现在在这胭脂楼里,居然报我师父的名号就能去二楼花天酒地!
“燕七公子逛窑子,哦不,”我回过神来,假装无知地问小二哥,“过来饮酒作乐,你们这么欢迎啊?”
小二哥嘿嘿一笑:“小哥有所不知……算了,您还是不知道的好……”
有没有人管管这小二哥啊,吊人胃口会天打雷劈的好吗!
突然,胭脂楼外一声惊雷,吓得我险些跪在小二哥面前,被小二哥扶起来的时候我的双腿还有些发抖,小二哥就笑,挺不厚道的,说:“小兄弟,您这么客气干吗呀,您在燕七公子那里帮我美言几句,加点工钱什么的我就感激不尽了,真的……”
在我师父面前说好话,小二哥就能涨工资,这不纯瞎扯吗?
拍了拍大腿,又搓了搓脸,我安慰了下自己的受损的小心脏,思索了良久“一个黄花闺女去逛窑子到底算不算变态”以及“女扮男装会老相好”等一系列高难度问题之后,无解。又一想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况且江湖中人不拘小节,看一看又何妨,再说我真的只是纯粹想去找找我师父……以及玉芊芊。
我想我师父大概是来二楼找玉芊芊来了,毕竟我师父这么挑剔,其他姑娘估计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站在一起美好的样子让人嫉妒,可嫉妒之余,我脑海里的疑问就越来越大,比如我师父到底来京城做什么,他到底是谁,玉芊芊为什么一下子在王府,一下子就又成了胭脂楼的花魁,再比如,我师父和玉芊芊之间到底有什么感情纠葛。
我发誓我真的是抱着这些单纯的目的去的,要是我有什么龌龊的想法,天打雷劈,真的。
这一楼真的挺清净的,看不出一进二楼就这么淫荡啊,还没走两步我就已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我师父那个大变态居然喜欢这种地方!
还好我江小菜练过,有定力,深吸一口气,脸不红心不跳地径直走过那些穿着暴露玩捉迷藏的男男女女,开着门的瞥两眼,关着门的就贴在门口细细听,听到底有没有我师父和玉芊芊的声音,听着听着有点犯恶心,也不知道我师父是怎么喜欢上这种地方的。
越往前走越安静,强烈的直觉告诉我,我师父和玉芊芊应该就在这附近,忽而想起刚刚那些让人脸红耳赤的画面,我就又有些腿软。花前月下的,这么打搅人家不好吧,复而又一想,反正我师父说了他马上就下来,他没马上下来,我当然要马上去找他啊。
江小菜加油!你是最棒的!
虽然给自己铆足了劲,也打尽了气,仍是心虚地猫着腰,轻手轻脚地听哪里有动静。前面不过还有两个房间,还没容得我选择先打探哪一间,玉芊芊的声音就顺着空气飘出来了。
“……右肩的伤口要比如意的浅一些,手腕的伤口也要注意……”
我师父受伤了!
难怪他刚刚进来的时候脸色那么难看!
刚想着我就要伸手推门——
“我刚刚在楼下看到小菜了,她认出了我……”
“我让她在下面等我。”
“……我那天看到她身上的玉血石了……”
“……”
伸出的右手在自己的头顶上空堪堪停住,而后又下意识地收回。
“你不会是因为这块玉血石才……”
没敢继续往下听,倒不是因为怕我师父察觉我在外面偷听,是我心里真的特抵触听我师父说出真相,曾经心心念念的答案现在似乎只差自己点头承认了。
他为什么会收养你啊,江小菜?!
你有什么能值得他收养你照顾你八年?!
江小菜承认吧,你身上除了那块石头可以利用,你真的廉价到一文不值。
……
“师父,当年你为什么会收养我?”
“哈?!江小菜,你现在来问我这个!要不是你当年抱着我大腿不撒手,我现在一个人潇洒快活着呢!你现在问起来了,早干吗去了?”
……
所以,师父,如果当时你没有看到我脖子里挂着的玉血石,是不是连一眼都不会看我,那个被你一脚踢得险些断气,抱着柱子口吐白沫的我?
可是怎么办呢,师父,我还得跟着你啊,即便我找到了答案,我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跟在你身边。
首领说过,只有跟在你身边,我才能找到自己的母亲,我才能知道自己是谁。
师父你看,连当时八岁的我选择一个人抱大腿都是有目标的,那么有心机的我,又怎么能去苛责同样的你?我只是害怕,有一天我们的目的都达到了,你会真的像扔掉拖油瓶似的丢下我,而我,同样也会抛弃你,跟着自己真正的亲人离开。
这当然已经是我能想象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倘若终有一天,师父,你我师徒二人反目,念着我们八年师徒情分,我也乞求你,无论何时,请放我一条生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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