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三、御驾亲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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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御驾亲征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李世民磨刀霍霍,所缺的只是一个出兵理由。他借调停为名,以宗主国君主的名义向高丽宣谕停战。盖苏文本就是张狂之辈,又在战场上把新罗打得溃不成军,岂会屈服于大诏令?当即严词拒绝。李世民终于抓到了借口,宣布盖苏文杀君欺臣、残虐民众、侵略邻国、违抗诏令,不可不征讨。

    于是任命李世勣为辽东道行军大总管、李道宗为副总管,率马步兵六万直扑辽东;任命张亮为平壤道行军大总管,率战船五百、士卒四万从海路进军;又征调营州、幽州所属契丹、奚、靺鞨等部族偕同唐军作战。在做完这一切军事部署之后,李世民又做出一个震惊天下的决定——御驾亲征。

    褚遂良为首的群臣纷纷劝谏:“四夷,身外之物也。高丽罪大,诚当致讨,但命二三猛将、四五万众,仗陛下威灵,取之如反掌。今太子新立,不宜轻行远举!”李世民却固执己见,认为盖苏文凌上虐下、结怨邻邦,此正消灭高丽的大好时机,拒不接受群臣的劝谏。

    贞观十八年(

    公元644年

    )末,五十一岁的李世民重披战甲、再跨雕鞍,督率十六总管出征高丽。长孙无忌、岑文本、杨师道等重臣从驾,起复守丧中的房玄龄留镇京师;太子恭送王师至河北,预定由高士廉、刘洎、马周辅佐,在定州监国。但王师离开长安不久又接到一个振奋人心的消息——玄奘法师取经归来。

    玄奘俗家姓陈,洛州偃师人,隋江陵县令陈惠之子,十三岁便在洛阳净土寺出家,学《涅槃经》《摄大乘论》,受比丘戒,贞观二年玄奘私出关隘,经玉门、渡流沙、过高昌、翻雪山,遍访西域诸国,历经千辛万苦,步行万余里终至佛国天竺;留学那烂陀寺五年,通经、律、论三藏,贞观十五年他在曲女城开坛辩经,驳倒三千高僧教徒,不仅名震天竺五印,普天之下诵佛之地无不传颂。

    如今玄奘扬名归来,还带回梵文佛经六百余卷,为东土佛教立下不世之功。长安百姓拜迎于道,士农工商僧道番尼,乃至王侯公主,无不争睹法师之风采,房玄龄立刻上书报知皇帝。

    李世民得讯也甚喜悦,命大军先行,他暂驻洛阳急召法师前来。这次觐见是在洛阳宫仪鸾殿,当平素不信神佛的李世民见到法师的那一刻,也不禁心生崇敬——原来玄奘与他年纪相仿,身材伟岸,相貌轩昂,额阔顶平,面色莹润,丰颐隆准,细眉长须,既有将相之威仪,亦如宝相之庄严,好一位丰姿英伟的高僧大德!

    李世民聆听法师讲述一路经历,还谈及西域诸国风土民情;欲大加赏赐,玄奘辞而不受,却提出一个请求:“贫僧远道归来,欲效仿先师鸠摩罗什翻译汉典。贫僧功业事小,度化苍生事大,恳请陛下准我留居少林,再颁一诏延揽四方高僧阇黎齐聚嵩山,共译经文造福众生。”

    这提议可谓佛门之幸,李世民却充耳不闻,直勾勾看着玄奘,始终不发一言。玄奘又将此言重复一遍,李世民依旧心不在焉,搞得玄奘甚是尴尬,连侍奉在侧的陈玄运都看不过了,凑前提醒道:“陛下,您看这译经的请求……”

    “哦!”李世民回过神来微微一笑,“译经自是好事,不过法师何必非在少林寺?换个地方吧。”

    皇帝作梗,玄奘也不好硬顶,试探道:“陛下欲选何处?”

    “国都长安首善之地,名僧名寺也不少,依朕之意你留在长安,留在朕身边,难道不好吗?”

    “这……”玄奘露面难色——长安虽有名寺,多为隋文帝复建大兴城之后而建,不及洛阳伽蓝悠远,况地处中原沟通南北,各地僧众往来甚便;再者玄奘本河南人士,出外多年思念乡音,少林山清水秀,也是颐养尽欢之选。

    李世民瞧出他不愿,又道:“法师莫失望,只要你留在长安,朕愿命有司为你修建一座译经院,不但延揽四方高僧,还派精通西域文言的官员小吏捉刀听用,凡译经者吃穿用度一应开销,乃至笔墨纸砚皆由朕供给!”

    玄奘闻听此言合十下拜:“诚能如此,实乃流芳千古无量功德,贫僧不敢因一己之私废佛门大愿。”

    “哈哈哈!”李世民仰天大笑,“你肯留京那便最好。”

    玄奘心中大慰,立刻提名译经人选:“贫僧虽羁旅多年,也略知我大唐几位高僧,似普光寺栖玄大师、弘福寺明濬大师、简州福聚寺靖迈师兄;我新近还在会昌寺结识了一位法号辩机的沙弥,此人年纪虽轻,律论精湛,而且相貌英俊、文采斐然,乃是大总持寺道岳禅师的得意高足!他也算一个……”

    “人选不急于一时,朕还有事与你商量。”李世民出言打断。

    “是是是。”玄奘抑制住激动的心情。

    李世民满面挚诚道:“法师之名扬于华夷,法师之才更是天下罕有,愿请法师脱去衲衣,朕以朱紫相赠。效力朝廷,造福黎庶,以开太平盛世,你意如何?”

    玄奘结好帝王乃为方便之门,终究心向着佛祖,焉能半途而废?当即明确回奏:“贫僧自幼舍身浮屠,曾发宏愿,莫说奔忙半生已有今日之绩,即便一无所成空守兰若,此心亦无改悔。请陛下收回成命,圆贫僧度化众生之愿。”

    李世民大为不快:“你念佛译经是度化众生,难道朕和这个朝廷就不是为民造福吗?”

    “贫僧绝非此意。”玄奘忙辩解,“众生悉有佛性。陛下解民倒悬,也是度化苍生之举。然贫僧既无庙堂之才又无庙堂之心,青灯古佛我之夙愿,仕宦虽好在我看来却如烦恼客尘,此道不同也。”

    “法师是想违抗朕的命令?”李世民的口气越发严厉。

    玄奘虽驳倒三千僧众,终敌不过去一个“权”字,事已至此无法再辩,只能双手合十,诵起《涅槃经》:“不生亦不灭,不常复不断,不一亦不异,不来亦不去。济度痴迷出离生死,不生不灭无穷无尽。”这算是彻底顶上了,治罪也罢杀头也罢,笃定信念出离生死,只要你不怕背上暴君的恶名,随你的便!

    “唉!”李世民长叹一声,反倒越发敬佩这和尚了——他还比我略小几岁,西行之际又是我登基之初,这些年我励精图治富国强民,他也修成三藏取得真经,彼此都是精诚勤勉之人,我自得志,何必坏他事业?想至此点了点头,“也罢,由着你吧。”

    玄奘暗叫侥幸,再不敢停留半刻:“陛下军事紧急,贫僧不便多扰,就此辞驾。”

    “嗯。”李世民无奈地摆摆手,可当玄奘退至殿门之时,又疾呼,“且慢!”

    “贫僧在。”玄奘立刻止步,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李世民又提了个条件:“你虽在沙门,终是我大唐子民,既为大唐子民,自当效力君王。朕命你将十余年在西域所见所闻,及各国山川地要、风俗民情编成一部书,呈上来。”

    “遵命。”只要不还俗,玄奘能答应的尽量答应。

    李世民这才重露笑意:“你去吧,等朕凯旋归来,佛经或许也译成一些了,到时候让朕过过目。”这是客套话,他平素不读经。

    玄奘感恩不尽:“陛下天恩贫僧不忘,愿为陛下佛前祷告。”

    “祷告朕马到成功踏平高丽?”

    玄奘摇头道:“佛门诸戒,杀罪最重。贫僧不求兵戎之事,但求佛祖保佑陛下龙体康健、国泰民安。”

    “杀罪最重?”

    “然也。杀生害命,业因果报,纵持正义,不可不慎。”玄奘深施一礼,下殿而去。

    李世民不禁浮想联翩——杀生害命,业因果报,我这一生是不是杀戮太重,才会遭受种种报应?一时间李建成、李元吉、十个侄儿的身影晃过脑海。不过他还是随即摇了摇头,大战在即不可胡思乱想。

    在洛阳停顿两日,李世民再度登程,在定州辞别李治,正式踏上征途。十八年没亲自上过战场了,军队行进在宽阔苍凉的原野上,李世民胸中升起阵阵豪情,美良川、虎牢关,昔日金戈铁马、叱咤风云的日子又回来啦!这不仅是李二郎重登疆场的一战,也是为子孙铺就长久太平的一战。

    而兵马离开定州刚刚一日,他扎定御营正与长孙无忌、岑文本等商讨战略,便又发生意外。陈玄运慌慌张张跑进皇帐:“陛下,京中兵士快马押来一人,声称状告有人谋反。”

    皇帝刚出兵便有人要造反,帐内群臣尽露惊诧之色。李世民毕竟统治天下近二十载,何等惊心动魄之事没见过?气定神闲并不慌张:“带入营中仔细询问。”

    陈玄运却道:“那人声称,谋反之人官爵甚高、干系甚大,必须参见圣驾当面禀报。”

    “官爵甚高,干系甚大。”李世民仔细品味着这八个字。

    坐在一旁的长孙无忌建议:“既有如此大案,陛下何妨一见?”

    李世民凝思良久,又问:“房公留守长安权理朝廷,告变之人何不去找宰相?”

    陈玄运道:“正是房公亲自派人将告变之人解来的。”

    李世民眉头微蹙,狠狠攥了一下卷头,似是心头涌起强烈怒火,却还是努力将其压抑下去。他看了一眼坐在左边的岑文本,这位才识渊博、德行高洁的宰相竟大有惧色,双目游移、嘴唇微颤,日渐憔悴面颊写满愁苦和无奈,他甚至觉得岑文本随时可能会倒下;继而他又瞪了一眼右手边的长孙无忌,无忌双目直视、一脸木然,可在他严厉的逼视下还是缓缓低下了头。

    “把告变之人带进来。”李世民吩咐一声抖衣而起,踱至帐门口,猛然抽出腰间佩刀交与侍立在侧的张士贵,“少时告变者到来,倘若他告的是房玄龄,你立刻把他杀了!”

    不多时陈玄运便把那人领了来,李世民归座落定,都没正眼瞧那厮一眼,不待他跪地行礼,厉声喝问:“你告何人谋反?”

    “当朝司空房玄……”

    话未说完张士贵刀已劈落,顿时红光迸现,人头滚落,那喷血的腔子茫茫然晃了两下才倒在地上。李世民取过御札,挥笔写道:“公当萧何之任,朕无西顾忧矣。”写罢交与张士贵,叮嘱道:“命你赶回长安,将这份手诏交与房公,并宣谕百官知晓。替朕告诉房玄龄,若再有人胆敢诬告他造反,当即处斩!”

    “是!”张士贵领命而去。

    李世民又转身遍视随驾群臣,咬牙切齿道:“也包括你们在内。”说罢长出一口郁闷之气,转而面带和缓,轻轻抚了抚岑文本的肩膀,“你气色不好,保重身体,要安心……散帐吧。”

    “是,多谢陛下。”岑文本虽得安慰,脸上愁苦之色却未能减轻几分,施罢一礼,唉声叹气地去了。

    群臣寂然无语鱼贯而出,李世民却陷入沉思——这样的诬告不是第一次,十八年前就发生过一模一样的事。当初他刚夺取皇位,宽赦了原本辅佐李建成的魏徵,并派魏徵巡游四方,劝谕建成余党归顺;可魏徵刚出潼关,便有人跑来诬告其谋反,李世民同样把那人杀了。

    这种处置方式固然有力,可对于被诬告者却是不公的,因为这种险恶的诬告绝非一般的官吏百姓所能酝酿,背后必定有人主使。不问不究把人杀了,就等于放过了主使者。

    但李世民没有办法,他大致能猜到陷害魏徵的主使者是谁。兄弟争权,秦王府之臣也与太子府之臣交恶,他以非常手段夺得皇位,麾下文武走上朝堂掌握大权,自然不愿意让李建成旧臣分一杯羹,当年算计魏徵的必定是他的亲信部下。李世民不想魏徵死,却也不忍深究此事,揪出追随自己多年的亲信,只好将人一杀糊涂了事。

    今天房玄龄之事就是魏徵之事的重演,那么房玄龄又与谁交恶?谁要置房玄龄于死地呢?李世民猜到了,可这一次他依旧不能深究,这个幕后主使与他太亲厚,他还寄希望于这个人好好保护并辅佐他的雉奴!

    李世民猜到了,与房玄龄一起鼎力支持李泰的岑文本也猜到了,他的惶恐也清清楚楚印证了这点。两派之人皆是股肱,势同水火如何取舍?手足相争的悲剧已经重演,成王败寇的倾轧也开始重演。难道这又是可悲的报应?李世民万分苦恼,这个问题必须要解决,但此时此刻他实在难以顾及周全,毕竟眼前最重要的是打仗,一切都等凯旋之日再说吧。为了雉奴他必须先打赢这场仗……

    然而身为皇帝的李世民可以等,身处漩涡之中的人却无力再等。大军刚行至幽州,大唐中书令岑文本便撒手人寰。没人说得清,这位贤德的大臣究竟是死于鞍马劳顿,还是死于忧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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