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三、公主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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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公主之死

    媚娘生下了她和李治的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

    这次比生李弘时顺利些,媚娘的心情却很低落——出于防范其他嫔妃的考虑,她默许了李治与姐姐的私情,但此事对她而言实是极大伤害。她不禁对姐姐失望,也对李治的感情产生了怀疑。自始至终她都没捅破这层窗纱,也从未对此事有过任何暗示,仅是把二人的行径视为偷情,决不允许姐姐名正言顺地和自己分享一个男人。

    正是在这种情绪下她怀孕期间身体一直不好,以致早产,刚出生的小公主身子也很娇弱。公主出了产阁便被送往公主院,交乳母照顾,媚娘则被抬回立政殿调养身体。这倒忙坏了李治,自不免来回两处探望。因媚娘身子虚弱,卢氏等又唯恐李治染上什么不适,劝他不可与媚娘同住,两人暂时分开……

    永徽四年的秋天是傍着淅淅沥沥、连绵不绝的小雨到来的,苍天仿佛总在嘤嘤啜泣。媚娘的身体逐渐好转,心情却依旧苦闷——一者小公主还是病怏怏的,瘦得不成样子,整天除了哭就是睡,宫中之人都担心这孩子能否顺利长大;再者武顺打着照顾妹妹的幌子三天两头往宫中来,媚娘一见便觉厌烦。偏生武顺是个极拉得下脸的人,明知妹妹对自己已有反感,却仍一趟趟往宫里跑。

    在压抑中度过一个多月,这媚娘终于忍不下去了。窗外的雨没完没了下着,细微而又尖锐的凉意阵阵袭来,殿内阴森森、潮乎乎的,点上两个炭盆才觉暖和。媚娘原想去看女儿,却被这来去无常的秋雨阻住了,面对姐姐热情而又令人厌恶的笑容,她一阵阵无名火起。

    “我清晨来时还一片晴朗,这么会儿工夫就下起来。”武顺讪讪拿起件帔子欲搭在妹妹身上。

    “不必了。”媚娘抽身躲开。

    武顺不觉没趣,又凑上来:“披上些,你身子还未好……”

    “不劳你操心。”

    “好好好,我们武昭仪贵人贵气。”武顺说着又接过宫女捧来的汤药,“来,趁热把药服下。”

    媚娘不耐烦地瞥她一眼——见姐姐光洁细腻的脸上散发着愉悦的光芒,比刚随母亲来京时滋润许多,毫无疑问这是男人的爱抚焕发了她的青春。对别的女人媚娘不乏耐心和策略,可面对一奶同胞却丝毫沉稳都保持不住了,回想她与雉奴的那番丑态,媚娘心中怒意几欲冲破胸膛。

    “你这样有趣吗?”

    武顺全然装作听不明白,摆弄着药匙道:“吃药便是吃药,哪管什么有趣无趣。听说蒋太医岐黄之术甚是高明,就是那位隐居太白山的孙思邈的许多方子也不及他,养血补……”

    媚娘劈手夺过药碗,一扬脖喝了个精光,把碗重重往案头一放,忍着口中苦涩道:“药已服完,你可以走了吧?”

    “瞧你这不耐烦的样子,便似我碍了你什么事儿似的。”

    “难道你没妨碍到我吗?”

    “是娘亲放心不下,叫我来侍奉你的。”

    “侍奉我?你乔模乔样在我眼前晃上片刻,然后就不见了踪影,鬼知道你来侍奉谁?”

    话已说到这个份上,武顺也不再藏着掖着:“姐姐能得陛下之幸是蒙你一点儿施舍,自不会忘你这片情。其实古往今来这样的事儿多了,你又何必想不开?古时湘妃姊妹共侍帝舜……”

    “哼!你有什么资格,也好意思自比娥皇女英?”媚娘干脆把话摊开,“明白告诉你,雉奴是不可能给你什么名分的。以我之身份当上昭仪已是历经千辛万苦,你一个有儿有女的寡妇,还指望攀高枝?趁早死了这条心。”

    武顺被戳中心事,立时笑不出来了:“这话可未必,昔日先帝纳韦氏为贵妃,那韦氏还不是再嫁之女?”

    “不错,可韦贵妃当年风华正茂,你一个三十多岁的寡妇能得幸于天子已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别指望更多了。如今我的身子修养得差不多,从今往后你也不必再来了。”

    “你这是过河拆桥!”

    “随你怎么想。”媚娘转脸不再看她,“反正你只是我姐姐,既无封号又非诰命之身,我不让你来你便无权进来。”

    “只怕事到如今你做不得这个主。”

    媚娘不想再听她啰嗦,手指殿外:“你现在就给我走!”

    武顺有心争吵又不敢,一门富贵指望媚娘,这个节骨眼上万一再将她气出场病,这罪过可承担不起,悻悻道:“别得意太早,你还没当皇后呢!”说罢转身出门,也不管外面下着雨,头也不回地去了。

    这最末了的一句确是触了媚娘眉头——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中宫之位,虽说李治一直挺支持她,但终究没丝毫进展;朝中以无忌为首的宰相就像一堵墙,把她对王皇后的一切冲击都牢牢阻挡住了。如今这第二胎不是男孩,李治的感情似乎也蕴藏着变数,看来不尽快夺取那个安稳的位子,还是不能安心。

    在内殿百无聊赖地坐了会儿,她越想越觉心绪不安,又见窗外的雨似乎小了些,便起身道:“云仙,伺候我出门。”

    “外面雨未歇,是不是等停了再说?”

    “唉,这些日子天天在房里闷着,我都待烦了。去看看公主吧。”

    “外面太凉……”

    “我又不是纸糊的,叫你准备便准备!”

    范云仙知道这位主子的脾气,不好再阻拦,张罗宫女为她多添几件衣裳,又亲自打起油伞,伺候媚娘出门。

    外面确实有点儿冷,虽没什么风,雨下得也不大,但一层秋雨一层凉,也到转冷的时节了。媚娘把帔衣裹得严严实实,快步过立政门、万春殿,眼看再往前行将至两仪殿,不禁止住脚步——公主院在两仪殿以西,穿过宜秋门,绕过千秋殿便到。不过谁知这会儿李治是否在朝堂接见大臣?贸然穿过去,若遇见某位宰相可不妙。他们本就支持皇后,若再叫他们揪个一差二错,岂非更糟?

    媚娘不抄近道,转而向北从御苑绕行。一入神龙门,眼前景致更显萧索,一连几场秋雨把满院桐叶都打落了,遍地绿叶中还夹杂着点点残花,都耨在冷冷冰雨之中,仿佛是一个个沦落冷宫、年华空逝的美人。天色灰蒙蒙的,放眼望去一片凄冷,远近殿宇都沉睡在朦胧雨雾中,半空中仿佛飘荡的一股白气,却非人间仙境的那种缥缈,而是透着说不尽的凄冷哀伤。时而几缕细若牛毛的雨丝落在指尖,都觉冰凉冰凉的。

    云福正站在甘露殿的殿阶上呵斥一群小宦官清扫积水,大老远就瞅见媚娘他们,忙一溜小跑奔至近前,请安道:“昭仪身子还未好,千万留心身子,不然万岁可要心疼死了。”这小子的嘴越来越甜。

    云仙与他玩笑:“什么心疼死了?你说这话是咒万岁,还是咒我们武昭仪?”

    云福连忙假模假样掌嘴:“我这狗奴才,说句人话都不会,万岁和昭仪都大富大贵,将来好着呢!”

    被他这一逗,媚娘心情开朗了些:“万岁在吗?”

    云福又谄媚地笑道:“万岁散朝后便去看小公主了。到底是昭仪所生的孩子,就是与众不同,那是万岁的心头肉啊!”

    听他这么说媚娘颇感安慰,但想起女儿身子一直不好,又未免忧虑。甘露殿的宦官、宫女都来行礼,她只是微微点头,没有多做停留又往西而去。沿路又过李素节所居安仁殿,隐约听到里面有读书声,媚娘心下暗忖——徐齐聃是饱学之人,若使他长期教育素节,学业有成也是一患,将来需设法把他调离,正思索着已至公主院前。

    公主院是座单独的院落,占地虽不大,却广设房屋,原本就是专供公主们居住之所。但是自太宗以来许多公主大受宠爱,类乎临川、高阳等都有独自的殿阁,其他公主未嫁之前也多半随母亲居住,久而久之公主院竟成了空旷院落。直至萧淑妃失宠,义阳、宣城二公主搬过来,此处才算重现生机。

    媚娘踏着湿漉漉的路径绕过院墙,却见院门处站着几名衣饰华贵的宫女、宦官,识得竟是皇后身边的人。承香殿之人见媚娘到来皆显尴尬——王皇后自恃身份驭下寡恩,况且自身无宠,也难得打赏身边之人;反倒是媚娘对他们没少花心思,私下常有馈赠,故而承香殿中颇有几个媚娘的眼线。

    众人面面相觑一番,终于有个宫女悄悄凑过来,低声道:“皇后娘娘来看小公主,昭仪也一同进去吗?”

    “怎么偏巧这会儿来?”媚娘不禁蹙眉。

    那宫女俨然一副偏向媚娘的口气:“按宫里的规矩,新生的皇子皇女都要由皇后抱一抱。她知是您生的女儿,心里嫉妒得要命,哪肯来?如今已拖过一月,再不来未免坏了规矩,所以趁今天下雨,偷偷抱过便走。”

    媚娘心中暗笑——皇后还是那么迂腐,已经闹到这个份上,还管什么规矩不规矩?死撑那副面子!

    “昭仪一同进去吗?”

    “罢了,她既不愿见我,我也不愿见她。我且到别处候着,等她走了再说。”媚娘心下自有算计,两人见面万一话不投机争执起来,毕竟人尊己卑,犯不着落个犯上无礼的名声。当初萧淑妃何尝不是爱讨嘴上那点儿小便宜,结果招致众人厌烦?前车之鉴不可不见。

    此时的雨偏偏又有些转密,打得油伞啪啪作响。媚娘也不便在外久站,转而到距离最近的千秋殿避雨;刚踏上殿阶,又听里面有女子的哭声。媚娘辨得清楚,是姐姐武顺,不免又是一阵恼怒——还没走,又跑这儿来了!

    刚要挑帘进去,又听里面传来李治的声音:“别哭了。这些日子朕够烦的了。”

    武顺还是哭哭啼啼的,但那哭腔明显有几分矫情:“媚娘要把我赶出宫去,再不准我进来……您说我这当姐姐的好心好意,跟个奴婢似的伺候她,她说翻脸便翻脸……”

    李治的口气很无奈:“也无怪她生气,谁叫咱们行出这等事来,实在有些对她不起。”

    媚娘闻听此言心下稍感慰藉,范云仙很识趣,默默收起油伞推到远处去了。又听武顺哭道:“对也罢,错也罢,反正妾身已蒙陛下恩幸,她总不能这么把我轰出去吧?”

    “如今她身子不好,你就听她之言,暂避些日子。”

    武顺骤然不哭了:“陛下,恕妾直言。您是不是有些畏惧她啊?她说不准我入宫,您便不敢有二意吗?”

    “胡言!”这话可戳了李治的肺管子,激起他饱受摧残的自尊,“此乃朕之皇宫,她一介嫔妃算得什么?朕不过叫你暂避几日,又没下令禁止你来。”

    “可是……”

    “够了!”李治明显有些不耐烦,“朝中之事已一团糟,小公主又不见好,烦心事够多了。但凡朕有用武之地,谁天天与你们这些女人家胡缠在一起?快让朕清静清静吧!”

    武顺不敢再顶嘴,却依旧假惺惺哭个不止。

    媚娘品味着李治那两句话,心内大是怅然——原来我在他心中也不过只是一介嫔妃,原来他但凡能在朝中一展身手,也不会成天和我在一起。这是气话还是心里话?归根结底,我与萧淑妃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啊!

    正黯然神伤,帘子忽然一掀,云顺端着一盆余烬的炭火走出来,抬头望见媚娘,不禁变颜变色,未知她来了多久,里面的动静是否已被听去,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施礼了,朝里嚷道:“武昭仪驾到……”

    随着这声夸张的通禀,里面的哭泣声、叹息声戛然而止。云顺端着那冷炭盆朝媚娘点头哈腰的,又磨磨蹭蹭在门口堵了片刻,才闪身退出。媚娘缓缓步入,见李治懒洋洋卧于殿内,一副无所事事之态。

    “媚娘,你怎出来了?身子要不要紧?”李治一脸关切的面容,主动迎上来搀她臂腕,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碍的。”媚娘低低应了声,偷眼四下观望,却不见武顺踪迹。

    两人双双就座,李治的话语越发轻柔亲切:“朕今日散朝后直接来了这边。”

    “来看公主吗?”

    “是啊……方才咱的乖女儿睡着了,朕过来小憩片刻。”

    “您遇到皇后了?”

    “皇后?没……”李治茫然不知。

    媚娘心中又是一沉——他根本不知皇后来了,刚才分明不在公主院。他来千秋殿或许是方便探望女儿,但更重要的是与姐姐幽会!带着这屡愁思,媚娘又仔细瞻顾一遭,果见屏风后露出一抹红色裙裾。李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两人对望一眼,却谁都没说话。

    一瞬尴尬之后,李治挤出一丝微笑:“你……”他拉了一个长长的尾音,到最后却俨然干张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蒋太医的方子很灵,臣妾已经没事了。”媚娘微笑着帮他圆上了这不知所措的半句话——不然能如何?与他吵?与他闹?像失败的萧淑妃一样大发醋意?给他添更多烦恼?毕竟她的一切全都寄托在李治身上。或许方才那番话没错,她注定不会是唯一,也没人能成为唯一,天子所言的海誓山盟注定是子虚乌有的梦幻,现在重要的是珍视这个男人的宠爱,继续下去。

    “你要保重身体啊。”李治抚着她的肩膀,似乎除了重复这句,也不知还能说些什么。

    宦官又端来重新燃后的炭盆,并进上茶果。君妃二人就这么略显矜持地对坐着,一边喝着茶,一边说着话,那些话既温馨又平淡,比那两杯淡茶更没滋味。媚娘脸上始终保持笑意,心里却觉好累,自从委身雉奴,从未似这半个时辰这般累过。到最后两人都渐渐沉默,各自嘬着杯中的水,听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陛下,雨停了。”云顺隔着门帘禀报。

    这声禀报简直如同出师告捷的露布,两人都松了口气。李治立刻起身:“咱们一同去看看孩儿吧。”

    “好。”媚娘朝那屏风瞥了一眼,也轻轻起身。

    细雨虽然停了,天空却丝毫不见晴朗,微风也更加冰凉彻骨。宫女院原本甚是典雅,此刻却颇为凌乱,小公主所在的房舍前生着两处炉火,一边煎药,一边随时做着热水。虽说乳母、宫女不少,人人脸上均显疲惫之色——瞧得出这一个月小公主又哭又病的,可把众人累得够呛。李治与媚娘一见此景也不免勾起忧虑。

    乳母近前施礼,问过安又道:“公主刚哭过一场,已睡下。”

    李治轻轻掀开门帘,媚娘蹑手蹑脚紧随其后——走进去的那一刻,一股温暖的气息几乎熏得两人有些头晕。伺候之人唯恐本就娇弱的公主再受凉,在房中放了五个炭盆,弄得暖融融的,里面似乎很挺舒服,不过猛然进去冷鼻子一闻,似乎隐隐有一丝炭气!

    媚娘看到女儿,总算由衷露出微笑——在那织锦的小小卧榻上,小被轻柔地裹在女儿身上,只露出小脑袋;虽然这孩子瘦小可怜,但此刻睡得那么安稳。媚娘甚至从心底泛起一阵怪异的渴望,若是这个一落草就娇弱的孩子能永远这样没有痛快地睡下去该多好。

    可是……

    或许是出于母亲的直觉,当她仔细打量第二眼时,已隐约感到不对劲。孩子纹丝不动,直挺挺仰卧在那儿,小嘴半张着,两只小手不是松开的,而是似尚未绽放便已枯萎的花骨朵一样紧紧攥成两团。

    轻轻掀开锦被的一瞬间,媚娘产生了一丝错觉,以为是刚才自己那个胡思乱想的愿望在作怪。怔了片刻,她的双手开始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继而听到一阵凄厉的尖叫,那声音锐利至极,如利剑一般能穿透厚重的铠甲,简直不似人的声音。当李治从后面紧紧抱住她之时,媚娘才意识到那声音是从她喉咙里发出的。

    随着一股凉风,乳母、宫女、太医乃至随行的宦官都一股脑涌进来。顷刻之间李治都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惊慌失措地抱住险些跌倒的媚娘,见她张着大嘴,颤抖得近乎痉挛,李治不住询问:“媚儿,你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问到第三声时,不知是因为关切还是恐惧,他的嗓音也有些走样了。

    不待颤抖的媚娘做出回答,几位乳母和宫女一并围到婴儿的身边,随着一阵乱哄哄的呼唤甚至是叫嚷之声,所有人都似被雷击中一般跪倒、趴倒、滚倒、摔倒在地。李治这才醒悟——孩子死了!

    他只觉胸口被针狠狠扎了一下似的,疼得浑身力气仿佛都没了。媚娘却已不再颤抖,又发出一声尖叫,从他无力的双臂间挣开,踢打着阻在眼前的宫女,跌跌撞撞扑到婴儿身边。

    “孩儿……你别吓唬娘……醒醒……醒醒啊……”媚娘张着两只手,在小公主瘦弱娇小的身躯上揉搓着,似是想要将其重重摇醒却又生怕弄疼了孩子。三揉两揉不见反应,这才并拢十指抓住婴儿肩膀,努力摇晃着。

    “昭仪节哀……”众人死死趴在地上,发出一声参差不齐的劝慰,那声音中都带着哭腔。

    “媚儿……”李治想劝慰一声,却也禁不住涌出泪水。

    云顺、云仙见状忙快步上前,左右架住媚娘双臂,大声喊嚷着:“昭仪!保重身体啊!”媚娘死命挣了两挣,终于瘫软在两个宦官的臂弯间,上气不接下气地大口喘息着。

    李治拭拭泪眼,飘忽忽走上前,坐到孩子身边仔细抚摸打量——婴儿娇嫩的皮肤上还隐隐浮现着樱桃般的红晕,但躯体也已有些冷,两只小眼睛很用力地闭着,嘴唇却是张开的,双手、双脚有些扭曲地蜷缩着,却又不见任何外伤的痕迹,样子十分诡异。

    他不忍再看,忙拾起掉在地上的被子蒙在孩子身上,叹了口气,继而扫视跪在脚畔的这一群人,脸色阴沉下来:“怎么回事?”

    “奴才不知……不知啊……”众人不住磕头。

    刚刚缓过气来的媚娘又一挣而起,冲到众人面前,不顾泪水滚滚而下,逐个拉扯着这群人的衣领,逼问道:“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回事?好端端的怎么会死?”

    “奴、奴才……不……哎哟!”吓得哆哆嗦嗦的乳母还未说出句整话,便已狠狠挨了媚娘一记耳光。

    李治也气愤地跺着脚:“你们这么多人,怎照顾不好朕的女儿?若不交代清楚,谁也别想活命!”

    “陛下开恩啊……”

    这事发生得如此仓促模糊,虽说婴儿体弱,也不至于突然死掉,简直似一场乱七八糟的梦。然而一切又真实得可怕,公主冰冷的尸体就在一边。媚娘只觉头昏脑涨,已有些丧失理智了,她厉声吼叫着:“是你们……你们害死我孩儿!”

    “不敢啊……奴才们便有天大胆子也不敢戕害皇家骨肉啊……”众人一齐痛哭,尤其几位乳母更是唏嘘不已——其实死了的不仅仅是皇家骨肉,也是她们的富贵前程,奶大皇家的骨肉将来能沾光,哪个乳母不想似燕国夫人一般风光?又有谁会傻到截断自己乃至自己一家的上进之路?

    媚娘兀自咆哮着,又死死揪住一位奶娘的衣襟:“是谁干的?是你吗?有谁来过没有?”

    这一言倒提了醒,那乳母颤巍巍道:“一个时辰前,皇、皇后娘娘来过……”

    媚娘直觉脑中嗡的一阵响,立时回忆起这件事,不假思索嚷道:“是皇后!这个恶毒的女人,她嫉妒我!”云仙、云顺不得不再次将她架住,媚娘却还是叫嚣不止,“皇后杀我孩儿,我要报仇!报仇!”

    众人紧紧低着头,心下却都不认同——皇后来抱小公主时许多人在场,虽说娘娘神色明显有些不快,却并没发现什么不妥之处;而且娘娘走时公主还好好的,因为人出人进的房里有些凉,还特意又加了两个新烧的炭盆;公主又哭了一阵,直到哭累了昏昏睡去,大伙才退出去。怎么可能是皇后下的毒手?

    大伙心里这么想,可这会儿谁也不敢与近乎疯癫的武昭仪分辩。李治也轻轻摇头,似乎不太相信,他起身抱住媚娘的肩,软语道:“你冷静冷静,孩儿去了咱们再生养,可别再急坏了身子。”云仙也不住抚着媚娘的后背。

    媚娘这才呜呜地哭出来,披头散发、泣涕横流——这番痛哭似乎不仅是哭女儿,也是哭自己受的苦,似要把所有委屈都化作眼泪一并哭出来。

    待罪的众人见此情形一通忙乱,又是打水又是端茶,留神伺候着皇帝和昭仪。媚娘狠狠大哭一场,直至嗓音嘶哑、双眼红肿,才渐渐收住悲声,茫然坐倒在榻边。

    李治捏着皱得生疼的眉头,有气无力道:“先把公主的后事安排了,至于你们这些人……”

    众人又齐刷刷跪倒在地:“陛下开恩啊!”

    媚娘揉揉眼睛:“就是皇后,皇后杀我女儿。”这一次她说得愈加坚定,全然没有癫狂之态。

    李治不禁缄口,以诧异的目光注视着媚娘,继而低头思忖片刻,忽然厉声附和道:“不错!就是皇后干的!”

    跪在地上的众人谁也不敢擅发一语——没有丝毫证据,谁敢归咎皇后?皇帝可以随便说,他们胡说搞不好就有诬陷之罪。可这件事若解释为皇后杀婴,也未尝不是好的结果,至少他们伺候不周的罪过可减轻不少。

    大家心里实在矛盾,唯有跪在地上闭口不言,耳畔不住响着木炭噼噼啪啪的燃烧声,还有皇帝和昭仪那一声接一声的怒吼:“皇后杀公主……皇后戕害皇家骨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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