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三.有女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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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

    有女仳离

    傍晚时分寒风阵阵,含凉殿前一片阴暗,周遭觅不见任何宫女宦官,唯有两座石灯笼闪着微弱的光芒,犹如鬼火一般;还有婆娑扭曲的树影,伴随着沙沙之声,张牙舞爪左右摇晃。

    殿内的气氛同样诡秘,媚娘不施粉黛、身披青纱跪在殿中,守着面前一支银烛台,默默祈祷;其他宫灯、炭火都没点燃,唯有这支孤零零的蜡烛徒劳般照耀着整个大殿,虽然不过是令殿柱、宫幔蒙上一层灰蒙蒙的微光;还有殿中央巨大的青铜香炉,不停地飘散着香烟,浑浊的烟气盘旋着,时而虬结如蛟龙,时而飘散如素缟,令人神晕目眩。就在香炉之后,郭行真正在作法。他头戴太清莲花冠、身穿直缀水火炮,盘膝坐于蒲团上,左手握桃木剑,右手掐神诀,口中喋喋不休念着咒语:“张烈正气,丽于太清,辅弼正道,行于正平。六甲洞元,九天超形,天为我盖,三花聚顶……”

    这样的情形已经持续四天了,据郭行真所言,只要连续施法七日便可大功告成。到时候她不仅可以唤回皇帝的宠爱,而且众神庇佑、百害不侵,今生今世都不会再逢灾祸。郭道士说得天花乱坠、口沫横飞,媚娘听着却觉得荒唐可笑——哪有这等灵验妙法?对这一切她都是怀疑的,但还是答应了,并赐予丰厚酬谢。

    其实她心里很清楚,任何人、任何法力都帮不了自己,这也只是掩耳盗铃的把戏。可她还有什么办法?她所要面对的不仅是一份背叛的情感、一个可以左右她命运的男人,更是至高无上的皇权。在皇权之下她再倔强也不过是一介女子,岂有抗争之力?便如李义府一样,人一旦绝望便会求助于鬼神,媚娘也迷迷糊糊走上了这条路。她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狭长的青藤纸,上面写着她的心愿,只待七天之后法毕燃烧,上告天庭。

    “三官纳灵,节节受新,清虚掩映,内外敷阴……”郭行真突然提高了嗓音,从袖中取出一块杏黄绸,并两个稻草扎成的小人,比比划划呼喊道:“度缘延姻,吉日良辰,金童玉女,为我执巾。急急如律令!”呼罢一跃而起,一边挥舞着桃木剑,一边朝天抛撒着咒符,脚下步罡,左蹿右跳,便如疯癫一般。

    “祈三官九府保佑。”媚娘也虔诚地拜了一拜,继而反复默念着自己的心愿,期盼奇迹降临。

    “娘娘……娘娘……”突然一阵熟稔的呼唤由远而近,继而脚步杂沓,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奔上大殿。

    媚娘不禁回首,借着微微的烛光隐约看到来者的面孔,前面跑的是范云仙,后面相随者乃是屡蒙她赏赐、赖她之力晋升内常侍的宦官李君信。

    “娘娘,大事不妙啊!”范云仙快步奔来,带起一阵风,立时将媚娘身前那支蜡烛熄灭了。

    郭行真将桃木剑往地上一抛,叱道:“昏聩!你狂戆冥顽、冒犯神灵,贫道四天的辛苦统统白费,又要重……”

    “闭上你的臭嘴!”范云仙比他火气更大,“皆是你这妖道误事。娘娘大祸近在眼前!”

    噩耗击碎了神明的美梦,而媚娘却似充耳不闻,双眼紧盯着蜡烛熄灭冒出的青烟,看着它袅袅飞升,越来越高直到被殿梁所阻,以卵击石般撞得四散飘零——她感觉自己就像这缕青烟,早已随风飘荡、身不由己。

    范云仙心急火燎,将李君信扯到前面:“究竟怎回事,快跟娘娘说!”

    “娘娘啊……”李君信偷偷自甘露殿奔出报信,早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又因为太过紧张,说起话来磕磕巴巴,“王伏胜将娘娘在宫中施法之事告诉了万岁,万岁很生气,跟左右抱怨不合宫廷礼法。午后又、又去隆国寺,也不知宝乘大师对他说些什么,回来后越发动怒,连晚膳都没用,天都黑了又叫王伏胜去找上官仪,直接领进蓬莱殿,把我们统统斥退。奴才心下起疑,躲在屏风后偷听,听见万岁说……说您……奴才罪该万死……”

    范云仙急得直跺脚:“都到这会儿了,有什么话直说!”

    “是。万岁说您干权乱政、钳制后宫,又一再有悖礼法,在宫中魇胜,实在难以忍受。上官仪说,那就把皇后废了吧。于是……”李君信咽了口唾沫,“于是万岁就答应了,此刻正命上官仪草拟废后诏书,恐怕明早就要……”

    郭行真听到“魇胜”“废后”,吓得寒毛都竖起来了,方才那份威严全然没了踪影,浑身法术也都不灵了,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不知何去何从。

    “娘娘!事不宜迟,快想想办法。”

    媚娘依旧端坐在黑暗中,攥着那张写满奢望的青藤纸,好半天才回过神,只问了一句:“除上官仪外,还有人知道废后之事么?”

    李君信不敢怠慢,低头想了好一阵子才说:“王伏胜或许知道,宝乘大师也难说,其他人……没了,再无别人。”

    “知道了。”媚娘叹了口气缓缓起身,信步走到殿门口,仰望着天上那弯孤零零的冷月。

    范云仙见她还这般不紧不慢,简直急得要哭——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此刻不仅皇后岌岌可危,他自己也在劫难逃啊!他早忘了尊卑礼法,叫嚷道:“您别愣着啦!快想办法吧……”话虽如此却也抓耳挠腮不知从何着手,一回头正见郭行真缩在香炉边上瑟瑟发抖,顿时灵光一现,“速速绑了这牛鼻子,送至甘露殿,向万岁请罪!娘娘与万岁夫妻多年,只要交出魇胜元凶,万岁定会开恩。”

    郭行真一听要抓自己,吓得抱头鼠窜,范云仙快步追上与他揪扯起来,莲花冠也掉了,袍子也撕了,大难临头各顾性命,两人在地上不住扭打翻滚着。李君信平日受中宫恩惠甚多,故而临机告密;但是瞧眼下情形,倘若明天皇后果真被废,追究起来他也难逃罪责,到这会儿他跟范云仙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不得不豁出去,索性一猛子也扑上去。俩宦官揪着头发、掐着脖子,总算把郭行真牢牢制住。

    “来人呐!快拿绳子来!”范云仙一身透汗抬起头来,这才发觉殿门外空空如也,皇后早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一片淡淡的月光……

    甘露殿内同样黑黢黢的,只在殿角的书案上放着一盏油灯,此时此刻上官仪正端然书写着废后诏书,这一天他期盼已久,但事到临头还是不免有些紧张,虽然起草过无数诏书,胸藏万卷锦绣文章,仍会时不时停下来,蹙眉酝酿词句。不过他心中却是一团火热,充满希望——这将是一篇铿锵有力的文章,不啻利剑长矛,定能戳穿一切危害大唐社稷的敌人;这将是一篇震撼千古的文章,胜似黄钟大吕之音,定能震慑一切危害儒家礼法的妖魔;这更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一篇文章,一定会让上官仪这个名字永载青史、彪炳千秋。身为一个文学之士,荣耀何逾于此?

    李治却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背着手在黑暗中踱来踱去,即便风疾困扰着他,还是不愿坐下来歇一歇。之所以叫上官仪在他身边连夜草拟诏书是因为他心中害怕,一则李义府虽遭流放,难保朝中再无别人拥护媚娘,哪怕群臣是本着“劝和不劝散”的心思和稀泥,也会造成大麻烦,因而不能让上官仪回政事堂写,倘有其他官员看见张扬出去就不妙了。再者一夜的时间太长,他唯恐自己明天就会反悔——平心而论他并非对媚娘丧失了感情,恰恰相反,他永远不会忘却过去的岁月,正因良心的煎熬他才要快刀斩乱麻。他反复提醒自己,这不是背信弃义、不是薄幸无情,而是为了维护皇帝该有的权力和尊严!

    “写好没有?”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催促了。

    “好了好了。”上官仪匆忙放下笔,吹了吹未干的字迹,“再正式誊抄一遍便能颁布。请陛下先过过目。”

    李治只略微扫了一眼便觉头晕眼花,不能看也不想看下去,随即大袖一挥:“速速抄录,朕不看了。”仿佛那篇文章是他非常需要却又格外厌恶的东西。

    “是……”上官仪花了不少心思遣词造句,对皇帝不耐烦的态度有些失望,却也来不及多想什么,立刻铺好一张黄藤纸,再次提笔蘸墨,还未写一个字,忽见从殿门外走进一人影——从那窈窕的身形看是个女子,飘忽忽、慢悠悠的,走进大殿竟没发出一丝脚步声;因为所有的宦官宫女都被斥退了,外面根本无人拦阻。上官仪虽然瞧不清她的面孔,但敢于随随便便走进皇帝寝宫,其身份已不问可知!

    媚娘神色自若不发一言,悄悄伫立在殿柱旁,凝视着踱来踱去的天子。渐渐地,李治也察觉到有人进来,也扭过头呆呆望着她,同样没流露出一丝慌张。两个站在黑暗中的人就这么默默对视,唯有四只清澈明亮的眼睛闪着微光,过了片刻竟同时发出一声叹息——该来的早晚要来,该面对的早晚要面对。

    “听说陛下要废掉臣妾,果有此事?”媚娘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比平常更温柔,事到临头她反倒沉住气了。

    李治只轻轻说了一个字:“是。”再遮遮掩掩也无济于事,他竟也坦然许多。

    媚娘努力露出一丝微笑,便如往昔他俩夫妻嬉戏一般:“臣妾愚钝,不知陛下给我定的什么罪名,可否容我看看诏书?”

    李治踌躇片刻,终于把心一横:“别看了,明日宣读颁布之后你就知道了。”

    事关成败甚至生死,媚娘岂能放弃?她发出一声自暴自弃的叹息:“唉!反正臣妾已是即将被废之人,看一眼有什么打紧?”说罢不待李治答复,硬生生凑到书案前。

    上官仪做梦都不曾料到会出现这等情形,他手里兀自拿着刚写好的草稿,而他针对的人竟然就站在自己面前。虽说这个女人再过几个时辰就要被废掉了,可此刻她依然还是皇后。君臣之别、男女之别、敌我之别,他究竟如何是好?媚娘却毫不犹豫,伸手便拿;他只能死攥着纸的另一端,既不敢撒手,也不敢用力夺,两人僵持住了。

    媚娘又挤出一缕微笑:“上官大人,本宫久闻您文采斐然、妙笔生花,可否不吝让我一观?”

    寒冬腊月的天气,上官仪却已急得满头大汗,实不知如何应对,唯有扭脸看皇帝,却见站在黑暗处的李治始终沉默不语,只好不情不愿地放开手——他写的什么自己最清楚,不仅罗列皇后四大罪状,而且将之比拟为骊姬、吕雉,句句诛心字字刺骨,皇后看了岂能不怒?

    然而事实出乎意料,媚娘带着恭敬的神情从头至尾默读了一遍,她的脸庞如一面光洁细腻的雕塑,始终没有半分改变,反而赞道:“大人不愧为贞观第一才子,好文章。”

    上官仪也摸不清这是正话反话,一脸尴尬,唯有把头压得低低的,却听皇后又道:“本宫想与万岁单独谈谈,请您先出去。”

    “这……”上官仪惊得站起身来,又望向皇帝,见李治仍如一尊泥胎偶像般没反应,心下越发焦急——他岂会猜不到皇后想挽回?若容其与皇帝私下交谈,只怕一切努力将前功尽弃。真要是情势翻转,莫说自己宰相之位,只怕连身家性命也堪忧。他想拒绝、想呐喊、想面对面大声控诉皇后的一切不德之举,可那些话到了嘴边却一个字都吐不出!

    上官仪毕竟是上官仪,若换成李义府,此时必然会放胆一搏,给皇帝再鼓一把劲。而上官仪不是那种人,他有勇气在朝堂公然谏言,也善于用文字阐述自己的一切构想,但真正面对敌人时未免有些文人的迂腐。毕竟他恪守着儒家礼法,大半生谨遵“君为臣纲”的准则,没皇帝准允他便不敢直接痛斥皇后。更何况此刻这个女人如此镇定、如此从容、如此泰然自若,简直无懈可击,要辱骂这样一个对手,他这样的翩翩君子如何张得开嘴?不知不觉间他已迈步往外走了,当他跨出殿门那一刻脑子忽然清醒了几分,预感到情况不妙,然而也只是回过头,嘴唇无力地翕动几下,继而哀叹一声走了出去。

    媚娘暗暗松口气——范云仙要她绑郭行真请罪,那无疑是昏招,其实魇胜不过是个借口,连薛婕妤和上官仪也不过是推波助澜而已,真正要面对的是雉奴的心结,既然躲不过、逃不过,神灵也无法庇护自己,那就直接面对吧。夫妻间的事就要两个人单独解决,事到临头须放胆,成败在此一举!

    她鼓起勇气,拿着那份废后诏书走到李治面前,又问了一遍那个问题:“陛下真的要废了我吗?”

    “是……”李治依旧只回答一字,但声音明显没那么沉着了。

    “为什么?”

    “诏书上都写着。”这简直不是回答,而是搪塞。

    “可是我不服!”媚娘终于变脸了,扬起那份诏书,“看看他都写了些什么?素无贤德,内实妒恨……究竟是何意?”

    “你自己心里明白!”

    “明白。”媚娘的口气和缓下来,“不就是贺兰的事吗?难道你就为了区区一个女子,舍弃与你同甘共苦之人吗?古人云,‘贫贱之交不可忘,糟糠之妻不下堂’。看来在你眼中我连块糟糠都不如。再说她是我外甥女,你招她入宫又称得起什么美事……”

    李治实在听不下去了:“我不是为这件事!”

    “那是为什么?”媚娘又续道,“处事狠戾,钳制后宫?是啊,我是把后宫管得牢牢的,难道不对?当年若非我以后宫之力相助,你焉能从长孙无忌手中夺回大权?听说王伏胜把善氏的事也告诉你了。不假!那妇人确是我打死的,打得骨断筋折,当场废命。那是因为她得罪过我娘,而且不知悔改,酒宴后出口不逊,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好歹我是以暴制暴,明着来。不像某些人,明明亲手把人一步步逼死,却还要假惺惺抹眼泪、充好人!”

    “你……”李治当然清楚她指的何人何事,想要大声反驳却顿感无力,“你放肆,朕本来并没想……”

    “对!所有卑劣肮脏之事,你都从来没想过,都是别人挑唆你、蛊惑你、蒙蔽你。”媚娘猛然发出一阵狂笑,“再看这条‘牝鸡司晨,干乱朝政’哈哈哈……真不知当初谁生了病扑在我怀里,央求我代管朝政?如今竟成了我乱政!用的时候甜言蜜语,用完就一脚踢开,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冤枉的人吗?”心绪所致她已不仅仅是逐条辩驳,更似发泄积郁已久的郁闷。

    李治最心虚的正是此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但身子却不禁微微颤抖——这是良心上的亏欠啊!或许他看似摆脱舅父,已变得强大,但终究不是一个铁石心肠的帝王。要以断腕之忍维护皇帝的尊严,他终究无法做到心中不起一丝涟漪。

    “还有什么?再看这最后一条‘交通外臣,结党谋私’,真真是怪哉!”

    “难、难道你不承认?”李治的质问已变得十分无力。

    “我承认!”媚娘银牙一咬,“我只是奇怪,结交外臣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当年谋划对付长孙无忌时袁公瑜、王德俭他们就常到我娘家去。为何那时候你不指责我?现在又都成了罪名?”

    “我指的不是……”

    “都是一样的!我知道你说的是李义府。不就因为我替他讲两次情,让他复归相位吗?不就是因为我代理听政时凡事多依从他吗?可我跟李义府究竟有什么特殊关系?他是我府里的旧僚么?他是幼时侍奉我读书之人吗?他是我一步步提拔起来的么?谁该为李义府贪赃枉法负责?他多年来干的那些事你真的不知吗?为何董思恭缄默数载,直到面临死刑时才都抖了出来?”媚娘猛然提高嗓音,“那是因为你根本不想听关于他的坏话,是因为你觉得他还有用!等到真的没用的时候你才动手!”

    李治一个字都反驳不出,索性拂袖而去。

    “这就要逃吗?想用沉默拖垮吗?休想!”媚娘紧紧跟在后面,边走边说:“结党谋私,结党谋私……哈哈哈,放眼满朝,我结的党何在?我武家是王莽还是梁冀?为了惩戒外戚,我亲哥哥被外放到岭南,还病死在那里,几位堂兄纷纷远谪。从古至今哪有如此不堪的外戚一党?”其实贬谪武家兄弟是泄愤,但她为了彰显自己可怜硬说是作法于人,倒也似近情近理。

    说话间已走进内殿,里面依旧只点着一盏小灯,李治早已是头晕脑涨,一屁股跌坐在床上。

    媚娘把那废后诏随手一抛:“牝鸡司晨,妒忌成性,结党营私,最毒不过妇人心。自妹喜、褒姒伊始,指责我们女人家的罪名也不过这些,还有别的吗?我还以为上官仪还能写出什么惊天动地之言呢?什么贞观第一才子,不过是用华丽的词藻修饰这些个陈词滥调,让我这头替罪羊当得更顺当。哈哈哈……”她放荡的笑声萦绕在殿内,但声音颤巍巍的,竟有些像哭,“或许还有一条罪名,恐怕上官仪掂量了掂量,没敢写出来。”

    李治倏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脸上一阵羞红。

    “没错,还有条重罪——身为先帝才人,勾引皇储,秽乱春宫,陷两代君王于聚麀!”媚娘的笑容已渐渐化作悲意,“褚遂良曾经说过这一条,但天翻地覆沧海桑田,如今上官仪不敢再提了,他要保住你这皇帝的脸面,可那就堵得住悠悠之口吗?通奸乱伦不是一人干得出来的,当初你我两情相悦,这是我的罪,同样是你的罪。你冒天下之大不韪,为把庶母立为正宫,不惜废掉王皇后。现在却要抛弃我,难道不怕臣民议论你始乱终弃、荒淫无耻吗?”

    李治的脸羞得如红布一般,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陛下!”恰在此刻王伏胜赶来了——撺掇废后有他一份,魇胜之事更是他亲口汇报的,他在外面偶然遇到了上官仪,情知大不妙,岂能不赶来?

    “出去……”李治看都没看他。

    王伏胜急得跺脚:“陛下,开弓没有回头箭啊!”

    “你给我滚出去!”李治烦得要命,随手抓起枕头向他掷去。

    “唉!”王伏胜料定大势已去,自己的命运也注定了,苦笑着瞥了媚娘一眼,说罢便摇头而去。

    李治的心确实已经动摇,呐喊之后两行泪水簌簌而下。

    李治总是在流眼泪,或许那是软弱的表现,可当年恰恰是这种柔弱的性情打动了媚娘,使坚强的媚娘萌发出母爱一般的冲动。但是今天,再度看到李治的眼泪,媚娘竟没感到一丝动容——先帝死时你曾垂泪,哭得昏天黑地,可到头来是谁亲手改变了先帝留下的一切制度?高阳公主案时你曾流泪,凄凄惨惨为那个曾是你对手的李恪求情,可关陇一党倒台,你却始终不翻案,至今李恪的子弟尚在岭南,李恪同母弟也是你五哥李愔也仅封为郡王,你平时管也不管,长孙无忌“谋反”你也哭,口口声声说不忍杀舅舅,但背后又是谁纵容甚至引导许敬宗凭空诬告,是谁一步步把亲舅舅逼死?蒋孝璋诊断你患了风疾,你又流泪,求我代理朝政,最后又变成了我干权乱政。雉奴啊,你的眼泪什么时候是真的,什么时候又是假的?我已经分不清了……

    想到此处触动衷肠,媚娘也不胜唏嘘,哽咽道:“想说的我都说完了,你若一定要废我就废吧。只求你一件事,看在这十几年的情分上,不要再牵连咱四个儿子。”

    只这轻轻一句话,李治似觉胸中挨了重重一击,连眼泪都惊回去了,顿时歪在床上,脑中也嗡嗡作响,简直是振聋发聩。

    媚娘见他如此反应,心知已占了九成胜算,忙轻轻栖到他身前:“我确实找郭行真作法了,确实是魇胜,可我并非要诅咒任何人,你知道我的祈祷辞是什么吗?”说着她从袖中抽出那张狭长的青藤纸,在李治面前展开。

    李治揉了揉迷离的双眼,只见上面写着一行隽秀的字:愿与雉奴重归旧好,永生恩爱!

    “呜呜……”看罢此语李治心头一热,霎时间两人昔日海誓山盟的情景又浮现在脑海,他的泪水再度落下——这次才是真的!是悔恨的泪水!

    “雉奴。”媚娘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你真的要废掉我吗?”

    “我……我原无此意,皆是上官仪挑拨。”江山易改,禀性难移,李治还是要找一头替罪羊。

    媚娘心里如明镜一般——树根不动,树梢怎么摇晃也是白摇。更何况任用上官仪为相也未必真的出于器重,未尝不是鉴于这个文人比李义府等人好掌控!事已至此她已不想深究,也没必要深究,这个男人依旧属于她,皇后的位置也依旧属于她,其他的事还用愁吗?

    “雉奴,你知道我多想你吗?”她如小鸟依人般扑到李治怀里,“自从旭轮出生,你就再没亲近过我,都一年多了。其实我每夜都在想你,想得火烧火燎的……”话未说完她的手已不安分地撩拨着李治的身体,李治轻轻咽了口唾沫,抱住她的身子滚到床上,就势解开腰中玉带。

    灯花摇曳,人影凌乱。其实男人、女人又有什么不一样的?一旦宽衣解带,也就放弃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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