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史台是朝廷中恩怨最多的官署,其职责是弹劾官员、肃正纲纪。长官御史大夫,正三品;副长官御史中丞,正四品下;下摄台、殿、察三院,台院受理冤讼奉诏审案,殿院纠察朝会时的百官礼仪。而相较这两院,察院更为重要,监察百僚,巡按郡县,纠视刑狱,肃整朝仪,几乎全天下的官员都在其监管之下。
为此察院设置十五名监察御史,官阶从八品上。莫看这十五个人官职卑微,手中权力却甚大,出可巡察天下所有州县,入可弹劾朝廷一切官员;下至官衙小吏,上至宰相列卿,风闻言事不受罪责,议论忠奸职责所在。以小制大、以卑制尊,昔日显赫一时的褚遂良、李义府都曾栽在他们手上。更厉害的是,他们巡察州县一旦发现问题,可以上报朝廷暂时解除地方官权力,自己代理职务直至问题查清,那时就算三四品的大员也得老老实实听他们发落。
正因为御史台的权力大,又整天干弹劾人的工作,这里每人每天都是一副蓄势待发、如临大敌的架势。而且当朝廷出现派系党争时,监察御史也会被拉拢,充当各势力的斗争先锋,口沫横飞笔墨相搏,不亚于真刀真枪的战场!
然而这个是非之地最近却一团和气,非但没有惊天动地的弹劾,连官员的作风都变了,每个人都彬彬有礼、和颜悦色,简直有点儿不正常。原因是心照不宣的,天后的势力实在太强了,强到监察已不起作用,任何对她那一派的弹劾都是徒劳,弹劾者非但不能匡正纲纪,还会引火烧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为了保住乌纱御史台之人只好当哑巴,就算弹劾地方官也得先查访清楚,唯恐拐弯抹角牵扯到中宫。仅仅如此也罢了,最近诠选竟把裴炎的外甥薛仲璋转任为监察御史,这还了得?首席宰相的亲戚天天在察院坐着,谁还敢随便讲话?万一哪句说错,传到宰相耳朵里岂不麻烦?虽说薛仲璋的任职完全是吏部安排,裴炎也没有袒护外甥的举动,可裴行俭都叫他整了,大家焉能不惧?凡事谨慎为妙,众御史也各有高招,正直者如李善感、张仁愿等人都请命出差,以巡视州县为名出去躲是非;油滑者如崔詧、鱼承晔等人则整日围着薛仲璋,恭维这位大外甥以图幸进。唯独一人不躲不避、不卑不亢,弹章照写、议论照发,那就是监察御史魏真宰。
论及此人可谓“不鸣则已,一鸣惊人”。魏真宰出生于一个没落的官宦家庭,虽凭借祖荫入弘文馆读书,但读到四十多岁还没混上一官半职,谁都以为他这辈子仕途没希望了。怎料四年前朝廷征讨吐蕃一场大败,损兵十余万,就在天皇宰相是战是和拿不定主意的时候,他以布衣之身连上三疏,不但提议开放马禁积蓄战力,还帮二圣确定了坚守反击以待天时的战略。因他还是个白身,天皇授予秘书正字,不到两年又升任监察御史。魏真宰心里清楚,这位置也不会干多久,很快还会晋升——自信是有原因的,因为他知道自己圣眷颇深,更知道自己的才智不会被忽视。无论怎么勾心斗角、吹吹拍拍,朝廷终归离不开能办实事的人!所以他不屑于巴结宰相,反正二圣遇到棘手之事自会找他,何必低三下四弄个谄媚之名?
此刻崔詧、鱼承晔又在薛仲璋面前献殷勤,大谈裴炎救灾之事,魏真宰却在全神贯注写弹章。八方各异气,千里殊风雨,关中大旱时荆州却在闹春汛,损失虽然不大,但荆州地方官未能及时赈济,惹得民怨沸腾,更有不法者趁乱抢劫财物。为此魏真宰写下奏章弹劾荆州长史,洋洋洒洒数百言,运笔如飞一挥而就,正搓着手检视有无疏漏,忽听门外传来此起彼伏的问候声,御史台来了贵客——内侍大宦官范云仙。
“范公公。”一见他进屋,薛仲璋、崔詧等人连忙起身。
范云仙理都不理,直奔魏真宰而去:“魏御史,近来可好?扰你值公了。”围观众人暗暗称奇,谁不知这阉人深受天后宠信,连宰相都要恭敬三分?竟跟一个八品官这般客气。
“劳您惦念。”魏真宰毫无受宠若惊之态,料到必是二圣有事,“有何差遣?”
范云仙笑呵呵道:“娘娘召你,在宣政殿等着呢。”
“好,现在就走。”魏真宰一时兴起,想耍耍身边那帮势利眼,“卑职正有一篇弹章,一并呈上吧。”说着抓起刚写完的弹劾书,还故意朝崔詧等人瞥了两眼。
崔詧脸都吓绿了——难道这是弹劾我的?
夏虫不可语冰,你们就在这儿慢慢害怕吧!魏真宰捻须而笑,趾高气扬出了御史台,随范云仙去见驾。百官私下议论,宁见天皇不见天后,没有人不怕天后的严厉,偏他魏真宰是个例外,既不畏惧又不依附——凭一身本事、满腹计谋换俸禄,多难的事来者不拒!
转眼来到宣政殿,施礼问安已毕,魏真宰先呈上弹章。媚娘也不客套,只略看了两眼便说:“准奏。”顺手往桌上一放,直截了当道:“找你来有件事相托。”
魏真宰也无废话:“愿闻其详。”
“再过数日圣驾将往东都,恐吐蕃异动,须留重兵守备长安。但若无军队护驾,又恐半途不测,你有何良策护卫圣驾?”
魏真宰微然一笑:“今吐蕃屡为黑齿常之、娄师德所败,良非川一役折兵近万,吞并西域也未全然得手,必不敢轻犯,陛下大可携军东行。不过……须防备的反倒是突厥复叛。”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东突厥已与朝廷离心离德,再度叛乱是迟早的事。
媚娘不能将自己内心的算计对他明言,只道:“居安思危,有备无患。无论西戎北狄,总之还是留下重兵为妙,多多益善。”
魏真宰甚感诧异:“陛下究竟打算留多少兵马?”
媚娘没耐心跟他周旋,一字一顿道:“你听清楚了,除羽林军外一兵一卒不带。”
“什么?!”魏真宰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羽林军本是戍卫皇宫玄武门的部队,隶属于十六卫的左右威卫,贞观末年扩充至七个营,号称“飞骑”;至龙朔改制时正式从十六卫分离,另设左右羽林卫,每逢大朝执仗以为阶陛,皇帝出巡则夹道护卫,是为北衙禁军。这两卫虽名头响亮、装备精良,但总共不到两千人。东巡不是二圣两人,是把大半个朝廷迁到洛阳,仅嫔妃、宦官、宫女就有多少?还有百官贵胄及其部分家眷、仆役,而且带着天子宝玺、御用之物、朝廷各官署的印信文书,这么庞大的队伍怎能仅靠羽林军那点儿兵护卫?何况现在正值灾荒,一路上到处是避灾的百姓,虽说京畿之地,也不见得都是安善良民,莫说有贼滋扰,就是哄抢粮食也干系重大。天皇有病在身,万一惊驾,有个三长两短谁担待得起?
“天后。”魏真宰前趋一步请求添兵,“朝廷之重不可疏忽,倘有差失悔无及也,恳……”
“我意已决,此事无须再议!”媚娘不容他说下去,“现在就问你无兵如何保驾?”
魏真宰双眉紧锁连连摇头。
“没办法吗?”媚娘倏然站起,“本宫还有许多政务,没工夫陪你想。给你三天时限,三天后答复我。”说罢转身便走。
三天?这不是强人所难吗?素来自负的魏真宰这次也慌了,连忙大呼:“天后通融几……”
“魏爱卿。”媚娘头都没回,不阴不阳道,“你年逾不惑才入仕,蒙圣上恩宠,授以监察要职,本宫也颇有提拔你之意。但朝廷的俸禄不是白拿的,此等要事本宫不问宰相将军,偏偏问你这个小御史,是瞧得起你。能否办成,你可要想清楚……还有!此事除你之外绝不可透露给任何人,否则上官仪的下场就是你的下场!”说罢拂袖而去。
范云仙侍立在侧,早瞧得瞠目结舌,等反应过来天后已经走了,忙一溜小跑追到后殿:“娘娘只给他三天,能有办法吗?”
媚娘无奈苦笑:“胡麻不榨不出油,只要把人逼到绝路上,总能想出个办法的。”
“我看未必。”范云仙还是不无忧虑,“他若真是束手无策呢?”
“唉!”媚娘长叹一声,“倘真如此,他就算不上个奇谋之士,也不配本宫另眼相看了……”
天后把难题一推,魏真宰可犯了愁,瘫坐大殿上脑中一片空白,耳边反复萦绕着天后那几句威胁之言,好半天才缓过神,来时那股傲气全没了,灰溜溜离开宣政殿,连御史台都不回,直接出宫回家。
长安百物皆贵,房产更不是一般人消受得起的,魏真宰区区八品官,哪置得起宅邸?不过是在紧挨着城墙的常乐坊赁了个小院,三间房而已,也没带家眷,只有一个仆人在身边伺候。回到下榻之处,魏真宰二话不说翻箱倒柜,把所有钱都拿出来,吩咐仆人沽一大坛酒、烹一大碗白缹肉。如今长安缺粮,米都卖到六百钱,酒的行市更高,那他也不在乎——留着钱没用,过了这三天还不知是风是雨呢!
酒肉摆上,魏真宰拿起筷箸先叹气,莫非天后故意刁难?思来想去又不像。自己虽不曾结好武承嗣、元万顷等辈,却也没得罪他们,远日无怨近日无仇,何至于此?就算平日有点儿恃才傲物,堂堂天后也不会跟个八品官一般见识吧?说不定也有苦衷,看来这副担子不得不挑。为君分忧臣子本分,常言道“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打碎牙往肚里咽,硬着头皮也得办啊!想至此他倒豁然了,豪气上涌,一顿大吃大喝,竟把自己灌得酩酊大醉,倒在榻上便睡。
次日清晨洗漱已毕,索性也不去察院,往案边一坐冥思苦想,又展开《山河设险图》查看长安到洛阳一路的州县地志。对这部书他下过不少工夫,在弘文馆查阅历代典籍做过批注,就为布置兵马之用。今日又下苦功,一直钻研到正午,终于把书狠狠一摔——没用!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全是瞎耽误工夫!
勉强灌了碗稀粥,他又背着手到街上溜达。因粮荒严重,此时的长安市井萧条,富贵之家投亲靠友,贫苦之人逃荒河南,连原本熙熙攘攘的西市都瞧不见几个人影。莫说朝廷不能随便征民护驾,就是想招人现在也招不来。而且天后嘱咐不能外泄,想找个朋友商量一下都不行,难煞人也!他东南西北好一通转悠,就是毫无头绪,不知不觉天又黑了,只能回去接着想。饭是没心思吃了,独对孤灯思索不止,刚开始还给自己鼓劲,后来越想越泄气,到最后脑子里就剩一个斗大的“愁”字;环顾这简陋的小屋、朴素的家私,一个劲儿唉声叹气。原本还满怀壮志,期盼将来高官得坐骏马得骑,封妻荫子门前列戟,凭功劳挣下个大宅院,把妻儿都接过来享福,现在一切都没指望了,少壮辞家去,穷老还入门,何颜再见家人?空劳一生妄自桀骜,反倒贻人笑柄……
无论怎么发愁,最后一天还是无可避免地降临。魏真宰愁得一夜未眠,干脆认命吧!水米未打牙,晃晃悠悠又出门,这次不是想办法,心里烦出去遛遛。走着走着,无意间来到宜阳坊的万年县廨,太平公主大婚推倒一面墙,重筑的围墙颜色有异,格外显眼。想到公主便又想到天后,回忆交托差事时天后说的那几句话,只怕自己将有大祸。到这会儿不用寻思护驾之法了,先想想自己的前途吧。罢官绝对躲不过,想回家种地也不容易,八成要下狱,快五十岁的人了,还不知牢饭是个什么味道——干脆!先到牢里看看,做点儿准备吧。
身为监察御史,巡视监狱也在职权之内。魏真宰拿出名刺,谁也不敢阻拦,还得远接高迎,县吏赶忙赔笑脸,还张罗着要请县令、县丞过来相陪。魏真宰心知他们误会,忙客客气气道:“不必啦!今日不是公事,我随便转转。”
监察御史都是瞪大眼睛挑毛病的,哪有这般和气的?瞧相貌这位可不像个善类,县吏半信半疑却只能依着,把他带进牢,又奉上人犯名册。魏真宰却道:“我说了,不是公事,随便看看罢了。”沿着走廊溜溜达达往前走。
为人莫犯法,犯法不自由,牢狱能有什么好的?监室里黑黢黢,一股腥臊恶臭之气,罪犯听见脚步声隔着槛格朝外张望,一个个披头散发,人不人鬼不鬼的。魏真宰又悲又惧——难道再过一日自己也是这等下场?
“御史大人。”有个皂衣牢头作揖拦路,“莫往前走了,前面皆是重罪死囚,留神他们对您不利。”
魏真宰忧心忡忡,只摆摆手,穿过一道槅门继续前行。没走几步听到一阵呼斥:“快过来!说你呢,磨蹭什么?”
那声音甚是洪亮,犹如炸雷响彻牢房,魏真宰吓得一哆嗦,左右瞻顾见几间监室都是空的,并没人呵斥自己,刚回过神来又听到那个狂躁的声音:“下一个!快点儿!没断胳膊没短腿,咋慢吞吞?杀人放火时的豪横都他娘的哪儿去了?”
魏真宰奓着胆子往前紧走几步,猫着腰、循着声音往一间较明亮的监室观望。只见十几名蓬头垢面、身带锁链的囚犯排成一列,手里托着粗碗准备盛牢饭。饭装在正前方一只大木桶里,而木桶旁有一名大汉,斜坐在杌凳上,手持一把大木勺,颐指气使吆五喝六——此人身高八尺、膀阔腰圆,项挂锁链、脚缚镣铐,也穿着一身罪衣,不过衣襟敞着,露出黑魆魆的护心毛;脸上看,面若蟹盖、虬髯似针,粗眉虎目、阔口咧腮,左颊有一道殷红的刀疤,从眉梢直连到嘴角。披头散发,相貌狰狞,在这阴森森的牢房里便如地狱阎罗一般!
魏真宰瞧着瘆得慌,转身问牢头:“那家伙也是犯人?”
“犯人?”牢头满腹苦水,“他哪是犯人?是我们的祖宗啊。”
“这话从何说起?”
牢头阻拦他前行便因此人,这会儿已撞见,情知敷衍不过,只好实说:“此人乃雍州一恶贼,打家劫舍杀人放火,坏事无所不为,半年前才抓进来的。”
魏真宰一怔:“既罪行累累,何以不杀?”
牢头苦笑:“大人说得轻巧,这等大恶手下皆有小贼,一干罪行底下人全替他顶了,已处死六七人,外面还不知飘着多少。县令明知他是罪魁,连过数堂问其干系,刑棍不知打折了多少根,无奈咬死不招。时而打急了,朝我们这些当差的一指,硬说我们是同伙,说县令便是窝赃的。豁出去就在堂上滚,这怎么判他?问不出,又不能放,故而就在死囚牢里押着。可苦了我们这些当差的,竟抓来个活祖宗!天天好言好语哄着。”
“为何?难道你们吃了贿赂?”
“不敢!”牢头吓得一缩脖,“别说收他的钱,不掏钱就算万幸。当官的惹得起这路人,我们可惹不起,莫忘了他在外边还有兄弟呢!别说弄死他,今儿随性扇他俩耳光,明儿出门兴许就叫人拿刀捅了,死都不知怎么死的。似这样的,说他罪大没到谋反作乱的地步,说他罪小也背了好几条人命,在外面一群宵小无赖恭维着。有心当堂把他打死,可没凭没据又没口供,反落一个草菅人命,还得因他获罪;又闹不到天皇那儿,谁能做主把他杀了?就这么耗着吧,耗到大赦开门走人,一拍两散都清净。”
魏真宰听罢连连摇头:“老君云‘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哪知还真有国法处置不了的小人。可笑我自以为博闻多识,竟有许多不知之处,其实是井底之蛙啊!”回头又看那大汉。
原来这会儿他正给众死囚盛饭,大模大样呼来喝去,俨然一个大头目,真比牢头们还威风;见来者稍有迟缓,张口便骂:“狗鼠辈!几斤镣铐就迈不动腿,就你这怂样也能混到这里来?拿着吧!”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把犯死罪视为荣耀;手中木勺一扣,只盛了半碗——如今粮荒日甚,朝廷都要搬家,罪犯能有什么好吃食?不过是杂粮熬的粥,稀得跟水一样,连点儿下饭的黄齑盐豆都没有。
“太少了。”那死囚忙哀恳,“好汉哥哥,再给点儿……”
大汉瞧都不瞧他一眼:“没了没了!滚滚滚!”招手又叫下一位,“哟!是你呀!听说你的官司快结了?好歹算是熬到头,以后不用再活受罪了,大喜大喜。今儿让你吃个饱,明儿上刑场把腰挺直了,别丢咱的脸。”说着连盛两大勺。
那快上刑场的人哪吃得下?端着碗如行尸走肉般去了。后面的人急坏了,还够不够分的?都推推搡搡往前挤。大汉见状,把大勺敲得山响,骂道:“都他娘的老实点儿!再抢,老子把桶都泼了,叫你们趴地上舔……”
魏真宰看着看着,畏惧之意尽消,反而生出几分赞赏:“这家伙还真有点儿威武之气,把死囚管得服服帖帖,倒省了你们不少事。”
牢头赧然一笑:“他是在外面霸道惯了,张口便骂扬手便打,不纵着他就要惹是生非。反正他多吃多占,索性就把这差事交他,也省得跟我们找麻烦,这也是挤对出来的,以盗制盗嘛!您可别因为这点儿小事弹劾……”话未说完只见魏真宰身子一晃,俯身栽倒!他连忙抢步抱住,“御史大人!您、您怎么了?”牢头吓得不轻——朝廷御史若在牢里出了事,莫说他一介小吏,县令也担待不起。
他哪知魏真宰是兴奋所致?一夜未睡、粒米未进,突然想出办法,不禁心血上涌眼前一黑,连喘两口大气,缓过劲儿来一把攥住牢头手腕:“你方才说什么?”
牢头吓懵了:“没、没说什么。”
“以盗制盗?哈哈哈……”魏真宰一跃而起,仰面大笑,“天不绝我!天不绝我啊!”
“您、您没事儿吧?”牢头莫名其妙。
“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呀!”魏真宰收住笑意,拍拍他肩膀,“想不想把这恶贼撵出去?”
“求之不得啊!”
“好,你听我的。”魏真宰东摸西摸,把身上所有钱都掏出来,还觉少又把蹀躞带摘了,一并塞到牢头手里,“速速办一桌酒席,越丰盛越好,然后给那家伙沐浴更衣,请他入席。”
“请他吃饭?”牢头越发摸不着头脑,“您这是何意?”
“不必多问,快去快去……”
御史有吩咐,一干县吏牢头不敢不从。只短短一个时辰,酒菜就准备好了,牢头把自己住的屋子让出来落席。几个狱卒打水,帮大汉洗去浑身泥垢,解开锁链梳头更衣,带进屋来。魏真宰抬头一看——满脸污秽洗净,原来是个鼻直口正的红脸汉子。
那大汉也上上下下打量他——见这位大人年逾四旬,体态瘦削,一张细长脸,三绺山羊胡,连心眉、三角眼、大眼袋、高颧骨、扇风耳、薄片嘴,两腮无肉、鼻梁塌陷,浑身上下透着乖张戾气,十足的无福之相!
俩人谁也不说话,便似斗鸡一般对视着,过了半晌却是大汉败下阵来,重重叹了口气:“唉!会叫的不咬,会咬的不叫,你必是个厉害官。这哪是请我吃饭?分明先礼后兵,想要我这条命啊。”抓起肉来大吃大嚼,如风卷残云般,没片刻工夫,满桌的菜已吞进大半,抱起酒坛给自己斟了一杯,悻悻道,“怎么着?你打算硬逼我就范,还是伪造口供直接把我打死?”
魏真宰故作深沉就是为驯服他,闻听此言才开口:“你误会了,请你吃饭是有事相烦。”
“找我帮忙?”大汉眼珠一转,渐渐露出微笑,“你想杀人?”
“不是杀人,是救人……我要放你出狱。”
大汉眉头皱成个大疙瘩:“请我吃饭,还放我出狱。咱俩无亲无故的,天底下没这等好事吧?”
“当然。”魏真宰把嘴一撇,“不仅为救你,也为救我自己。本官手头有一桩为难的差事,独你帮得上忙。”
“哈哈!”大汉见他有求于自己,又得意起来,“老子在外面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就凭一顿饭就想让我听命于你?”
“这事你若办好,不但得脱牢笼,说不准还能混个官当……”
“哼!官我是不当的。虽说老子作恶不少,但下辈子还想有个好托生呢。”
“此事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魏真宰手居桌案,勃然瞪视着他,“实话告诉你,此事关系我性命。你若不答应,我现在就把你处死,反正过了明天我也活不了,死我也拉个垫背的!”
大汉愕然半晌,突然一拍大腿:“也罢!就冲您是个豪爽之人,我干!但事成之后务必还我自由。”
“好。”魏真宰也给自己倒满了杯酒,“黄金千两不及季布一诺,咱一言为定。”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大汉这才问:“究竟什么差事?”
“附耳过来……”
饶是这贼胆大包天,听了两句也惊得目瞪口呆——他娘的!世间还有这等奇事?竟叫我遇上,老子这辈子没白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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