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一、致命打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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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致命打击

    薛仁贵不顾年迈临危受命,朝廷授予他右领军将军、检校代州都督之职,火速率军平叛。首战便与阿史那元珍统领的精锐会于云州,当两军阵前突厥人听说敌将是薛仁贵时都不相信:“听说白袍将军已死在岭南,焉能复生?”薛仁贵仰天狂笑,当众摘去兜鍪,将自己的面孔展现在敌军面前。

    东突厥臣属大唐多年,昔日三箭定天山、大战扶余城,许多突厥兵将都曾亲见薛仁贵的真貌,甚至就是薛仁贵的马前卒,岂会不认得?虽已是皓髯老叟,昔日虎威犹存!叛军顿时大乱,许多曾在薛仁贵帐下效力的人当即弃甲归降,还有些人吓得扭头就跑。纵然阿史那元珍足智多谋,无奈军心已乱,这场仗实在没法打了,只得仓皇撤退。薛仁贵一马当先,趁势发起猛攻,追杀叛军数十里——此役杀敌一万,俘获三万,夺取牲畜三万余头;阿史那元珍侥幸逃脱,传令各部龟缩防守,并云二州之围立时解除。

    而与此同时,吐蕃军也全面撤退。自当年李敬玄战败,唐朝设立河源军(

    今青海西宁

    ),是防御吐蕃的北方重镇;黑齿常之、娄师德经营有术,不但勤于操练、积蓄战马,还在边境设立了七十多座烽火台,开辟屯田五千余顷,自给自足守备森严。听闻噶尔赞婆又来了,娄师德主动出击,拒敌于白水涧(

    今青海湟源南

    ),前后打了八仗,唐军凭借地形八战八捷,噶尔赞婆使尽浑身解数也突不破娄师德的防线,士兵折损大半,莫说洗雪前耻,再打下去唐军就该大举反攻了,于是趁着夜晚灰溜溜逃遁。

    南路总管李孝逸没娄师德那等本事,但他坐镇蜀地十余年,也有一套自己的办法,全凭一个“守”字。吐蕃军还没到,他就传令各州县坚壁清野,百姓全部入城,滚木礌石预备了一大堆。噶尔钦陵大军到来,无论怎么叫嚣谩骂唐军就是不出战,想打没得打、攻城攻不下,连粮食牲口都抢不到。吐蕃军像没头苍蝇般在蜀地转来转去,一点儿好处捞不到,又不适应蜀地的气候,士气消磨殆尽,眼瞅着军粮快吃没了,只得无奈收兵。这时卫蒲山出城追击,反倒劫走他们不少辎重——大唐两度大举征讨吐蕃,全都折戟沉沙;吐蕃连年出兵进犯大唐,也是每战皆败。双方势均力敌,谁也占不到谁的便宜。

    祸患似乎已经解除,一切又有了希望。为提振士气、安定民心,朝廷还在洛阳举行了科举,录取进士多达五十五人。嵩山中天已搭起了巍峨的封禅台,五色旗帜迎风飘扬。然而……

    嵩山凡几层,不畏登不得,只畏不得登!

    便似李治的双眼盲而复明一样,唐军平叛胜利也只是回光返照,就在云州大捷后不久,薛仁贵就病倒了。老将军其实早已承受不住战争,全凭一腔忠君爱国的激情强自支撑,云州奋战耗尽了他的心力,终于油尽灯枯,带着满腹的不甘病逝在军营中,终年七十岁。李治的心都要碎了,追赠其为左骁卫大将军、幽州都督,免去了其生前有过的一切处分。骨笃禄、阿史那元珍闻听此讯却着实松了口气,新一轮的进攻就此开始。

    永淳二年二月,骨笃禄亲率大军攻打定州,霍王李元轨激励三军奋战,勉强保住城池;阿史那元珍率另一路叛军进犯妫州(

    今河北张家口

    ),唐军不敢出战,突厥大肆抄掠,杀伤百姓甚多。三月,两路叛军合兵再袭单于都护府,唐军大败,都督府司马张行师被叛军擒杀。消息传来举国震撼,朝廷急派夏州都督王方翼、胜州(

    内蒙古准格尔旗

    )都督王本立分道救援,并以程务挺为行军总管,再次领兵平叛。然而就在这紧要时刻,一个突如其来的事件彻底打乱了唐军的部署——绥州(

    今陕西绥德

    )白铁余叛乱。

    白铁余,匈奴贵族后裔,不过北朝以后匈奴已逐渐衰落,到他这一代已是普通的大唐百姓,居住在绥州城平县。此人文不成武不就,只会一些医卜星象的旁门左道,野心却极大,梦想自己能当皇帝。数年前他在乡里柏树下偷偷埋了一尊佛像,然后扬言自己看到佛光,会集众人挖掘,自然灵验无比。此后他便神道设教,占卜算卦、画符念咒、招揽弟子、聚敛钱财,因为一直打着宣扬佛法的幌子,又时不时干些治病施舍的好事,地方官没有留心,几年来这个邪教日益壮大,聚集不少贫苦百姓。前番关中大旱,又有大量无家可归的灾民跑来皈依,加之突厥叛乱局势动荡,白铁余野心膨胀,便于永淳二年四月占据城平县,公然扯旗造反,还自称“圣光明皇帝”,设官署、置百官,又攻陷邻近二县,杀官吏、焚民居,胁迫更多百姓参与造反。

    关中乃李唐腹心之地,出现这样恶劣的叛乱岂能忽视?于是刚刚整军出发的程务挺转向绥州,王方翼也改道协助平叛。白铁余动静闹得不小,却志大才疏,跟随他的人又是一帮乌合之众,怎抵御得了当世两大悍将?程务挺连战连捷马不停蹄,很快攻克城平县,生擒白铁余,当众斩首并诛余党;王方翼更是一路安抚百姓,并请奏朝廷考查关中各州县官员,将玩忽贪暴之人尽数罢黜,以免再生祸患。这场叛乱从开始到失败只有二十多天。

    可战场之事瞬息万变,就是这至关重要的二十多天,叛军已无法遏制。胜州都督王本立原在朝中担任左司郎中,欲求幸进攀附媚娘,因得志后专横跋扈遭狄仁杰弹劾,贬出京城。这几年他倒颇有些洗心革面的表现,勤勤恳恳政绩突出,加之朝中有媚娘一党的扶持,晋升为都督。对战叛军的关键时刻,两路大将转而平内乱,独剩他一路与敌周旋,他倒有心杀敌立功,无奈不善统兵又寡众悬殊,被骨笃禄好一阵痛打,损兵折将狼狈而逃。最终突厥人攻克单于都护府,声势更为猖狂,叛乱之众已达数十万。五月,骨笃禄又攻克蔚州,杀刺史李思俭,转而再寇重镇丰州(

    今内蒙古巴彦淖尔盟

    ),都督崔知辩率兵出击,战败被杀。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想平灭这场叛乱已不可能。此时洛阳朝廷也人心惶惶,中书令崔知温本就有病,去年兄长崔知悌病故就颇受打击,又闻崔知辩战死,悲痛过度溘然长逝。郭待举、郭正一等新任宰相乱了方寸,竟然下令舍弃丰州,将百姓尽数迁往灵、夏等州再设守备。幸而丰州司马唐休璟拒不从命,聚揽残兵上书抗辩——此人即是当初在营州杀退叛军的那个八品参军,因那一役的功劳超升为六品司马。他在奏疏中称:“丰州阻河为固,居贼冲要。隋末舍弃此地,致胡虏深侵;贞观末年朝廷募人实之,西北始安。今若复废之,则河滨之地又为贼虏所据,西北永不得安,非国家之利也!”一言点醒梦中人,为了阻止突厥危害中原百姓,朝廷只能横下心来硬撑……

    在广袤绵长的北部边庭,突厥骑兵恣意驰骋、来去如风,而大唐的军队却只能紧守城池疲于应对,骨笃禄几乎占据了唐朝设立的所有羁縻州府,那个在版图上消失了五十年的突厥汗国已浴火重生、呼之欲出!

    病卧在嵩山半山腰的李治向天叹息,虽然他仍对封禅念念不忘,可心里已渐渐明白,此事已无可能。他唯有怅然仰望山顶上已经建好的封禅台,近在咫尺却又远在天涯。更为可悲的是,随着最后理想的破灭,病情也迅速恶化,他已经爬不起来了。张文仲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过是勉强维持而已——治病治不了命,从某种意义上说,李治的心已经死了。临行前最害怕的局面还是无可避免地出现,他的身体已经无法支撑着回到长安,他的生命终将结束在东都洛阳。

    不但媚娘和徐婕妤等嫔妃,相王李轮也从洛阳搬到奉天宫,日日侍奉在他身边,努力给他一些家人的慰藉。可厄运并没有就此结束,该来的迟早要来,七月中旬的一个清晨,一骑快马的到来再次打破嵩山的宁静。

    薛元超之子薛曜跪倒在龙榻边,双手展开了他父亲的奏疏。李治强打精神勉强观看,却一个字都瞧不清楚,不仅因为他双眼昏花,更因为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几乎不成样子——薛元超病倒了!

    这件事是偶然的,却也是必然的。薛元超毕竟已是六十岁的人,自从受命辅佐太子,兢兢业业,鞠躬尽瘁,真是把全部心力都贡献到李显身上,几乎是住到了东宫里。然而他的付出并不能弥补李显的天资,这个浪荡贪玩的孩子简直朽木不可雕,任何良言劝谏全当作耳旁风。特别是圣驾离开长安后,李显成了脱缰的野马,薛元超根本约束不了这个荒唐少主,即便李治明确告诉他可以打骂,可身为臣子怎能以下犯上?那毕竟是未来的皇帝啊!唯有苦口婆心叩首上谏。而麻烦还不止如此,作为留守宰相、太子右庶子、监国执政的代理者,西京朝廷的一切事务他都推卸不开,灾民回归他要安慰,关中叛乱他要担心,征讨突厥他更要调度辎粮、接受军报,日以继夜忙碌不休,他紧咬牙关坚持一年,再也撑不下去……

    一个清凉的夜晚,忙碌一整天的薛元超太过疲惫,不留神在中书大堂上睡着了,而当次日凌晨属下奓着胆子将他唤醒时,才发现宰相已半身瘫痪、说不出话——薛元超竟然中风了!

    中风后的薛元超神志还算清楚,但无法行动也无法说话,他明白自己已经是废人了,唯有噙着眼泪,用那只勉强还没残废的左手写了一份表章。这篇七扭八歪的奏疏从始至终没有提到自己的难处,只是一再地请罪,为自己不能继续效力而致歉,并希望二圣尽快把太子召到身边。

    由于字迹太过模糊,连薛曜读起来也磕磕巴巴,李治才听一半就泪如泉涌。首先他哭的是挚友,总角之交,情谊深厚,哪想到最终却天各一方,一个病卧在嵩山、一个瘫痪在长安,今生只怕无缘再见。再者他哭的是社稷,他唯一寄予厚望的宰相就这样失去了,眼见自己也是病入膏肓,将来谁担当顾命大臣?谁能帮李显坐镇朝纲?更重要的是,他哭的是自己——为何?为何上苍如此不佑?为何到这个地步老天还要折磨朕?

    媚娘陪在一旁,虽然也是满脸哀容,心中却乐开了花,甚至可说是无比惊异——怎会这么容易?这块绊脚石竟然又是自己消失,裴行俭死、薛元超瘫,苍天何以一再降福于我?莫非真是精诚所至、天命所归?

    “父皇!”李轮的一声疾呼惊破了媚娘的畅想,她侧目观瞧,只见李治伏倒榻边,呕出一大口鲜血!

    “雉奴……”媚娘赶紧将他抱住,却见李治早已晕死过去。

    “御医!快传御医……”素来稳重的李轮也慌了。

    寝殿中又是一阵大乱,张文仲领着一群医官齐动手,掐人中、扎针灸,揉胸口的揉胸口,捶后背的捶后背。刘景先、薛曜在殿外急得转磨磨——身后事未定,天皇可不能糊里糊涂驾崩在这儿啊!

    媚娘却愣在榻边,呆呆望着这混乱的一幕,望着李治惨白如纸的面孔,望着李治嘴角淌下的血珠。或许她真是得到天命了,但老天是公平的,她将失去雉奴,失去一个爱她、宠溺她,甚至是一再纵容她的丈夫。这又是何等无奈之事?她突然感觉自己手上阵阵发凉,低头一看才知道,刚才搀扶李治沾了满手的血——是啊!权力之路从来都是用血铺就的,她双手必然会沾满鲜血。

    “咳、咳!”伴着一阵咳嗽声,李治浑浑噩噩醒来,却微眯着双目,仿佛是光芒太强睁不开眼,又似太过疲惫,想一觉睡过去,从此不再忧伤。众人既想围过来观瞧,却又怕离得太近扰他清净。张文仲满头大汗,低声询问:“陛下,感觉如何?”

    李治没回答,只低声喃喃:“宰相……宰相……”

    众人赶忙把刘景先领到病榻前:“陛下有何吩咐?”

    “速召太子和裴炎来洛阳……封皇长孙为王,与太孙留守长安,要快……但别太声张……”

    众人心里都明白——天皇要准备后事啦!

    刘景先当即领命,刚要起身离去,却又听李治微弱的声音道:“还、还有……”

    “陛下不急,慢慢说。”

    李治挣扎着抬起手臂,指了指站在不远处的李轮:“赐吾儿改名为旦……旦夕之旦……徙封豫州……”

    媚娘、刘景先、范云仙乃至李轮本人皆是一怔,面面相觑,但谁也没说什么。众人回头再瞧李治,只见他说完这句话已合上眼,疲倦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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