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二、神皇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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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神皇家事

    李素节、李上金既死,武曌终于可以“封刀”了。也就在这时她颁布一道任命,不再以宰相主持长安事务,改命族侄左武卫将军武攸宜担任西京留守——这意味着关陇贵族云集的李唐旧都也牢牢掌控于武氏之手,改朝换代前的一切部署都已完成。

    不过武曌还有一桩心事,务必要在称帝之前办完。为此她将太平公主召入宫中,将上官婉儿、高延福等人尽数屏退,母女单独商谈:“薛绍死去半年多了,你这半年也不进宫来看看娘,娘日日繁忙也顾不上你。近来过得还好吧?”她口气中多多少少有几分愧意。

    太平公主面无表情,懒洋洋道:“人都死了,还能怎样?好歹他回归祖茔入土为安了,多谢您老的恩典。”

    武曌听出这话里有讥讽之意,却没理睬,转而问:“孩子们都还好吧?薛家人如何?”

    “唉!崇简他们哭了好几日,最近倒是不闹了。至于薛家的人,他们敢有什么异议?不怕当苏践言么?”太平公主静下心来,渐渐把一切都看清了,母亲对薛家的诛杀仅至薛绍三兄弟,没殃及别人,甚至事后还晋升薛克构为麟台监,足见其目的就是杀婿,薛绍注定在劫难逃。

    “今后你打算怎么办?年纪轻轻的也不能守一辈子寡呀。”

    太平双眉一宣:“薛绍丧命至今才七个多月,您现在跟我提这事于心何忍?”

    确实,这时叫太平出嫁实在不近人情。但武曌实在不能等了,她希望女儿嫁给武家人,所以这桩亲事必须得在她登基之前办,若是拖到称帝以后,岂不成了皇女嫁给皇侄?传出去名声不好听,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同姓乱伦呢!

    想至此武曌狠了狠心,开门见山道:“咱们皇家不讲那些虚礼,昔日隋文帝之女兰陵公主丧夫,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人人都觉可怜,杨坚却硬逼着女儿守孝到十八岁,那就合乎人情吗?婚姻不过是图个门当户对,大面上说得过去就行了,今后你的私事我不多问。再者你那群孩子们也不能没有爹,给他们找个可以倚仗之人,将来还有大好前程呢。”

    太平不动声色,反问道:“这么说您已替女儿挑中合适之人喽?”

    武曌也不避讳,直言道:“承嗣前两年死了妻子,也在筹谋再娶,他儿延基、延寿、延秀也都不到十岁。你俩成婚正合适,孩子在一处也都有了玩伴。”她故意以孩子为辞,希望打动女儿之心。

    哪知太平听了一阵冷笑——果不其然,弄死薛绍就为了让我改嫁武承嗣,终于图尽匕见啦!

    “这恐怕不合适吧?”

    “怎么不合适?”

    太平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最近我听说了,武承嗣染病在身,好几日未去政事堂理事。您怎能让我嫁个病秧子?”

    “咳!不过偶然风寒而已,他哪有什么大病?”

    “我可有些信不过。”太平连连摇头,“万一真有什么不治之症,我还伺候他后半辈子?再说他都四十岁了,女儿才二十多,年纪也不般配,若他身子不好,没个十年八年的光景就走了,我不是要守二回寡?您说是不是?”

    武曌咽了口唾沫,耐心解释道:“我跟你说了,这不过图个亲上加亲而已。今后你自己的事儿我不问……”有些话不便讲得太透,她言下之意是说——就要李武联姻的名分,你要不喜欢他,跟老娘一样找男宠、找相好的去!

    太平丝毫不为所动:“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您老说得清楚,他不还有好几个儿女吗?万一他死了,岂不都要着落在我身上?我自己这两儿两女还顾不过来呢,到时候他的孩子管不管?不管显得我这后娘不近人情,要管我有那精力吗?”

    “你想得真长远啊!”武曌有点儿挂火,“莫说他没病,就是真病死了,这么多仆妇家童,哪个孩子真用得着你哄、你教、你操心?别跟我胡扯!你就是不想嫁给他,对不对?”

    “对!”太平的目光突然冷峻起来,放声道,“我就不嫁他!若非武承嗣弄了块刻字的破石头怎有明堂之事?若无明堂之会宗室怎会举兵?薛顗怎会参与?薛顗不参与又怎能连累薛绍?若是追根溯源,薛绍便是武承嗣害死的!现在你逼我嫁给害死我丈夫的仇人,把我当什么了?”

    武曌闻听此言甚是不悦,诚然事情由武承嗣而起,但武承嗣献石是她授意所为,归根结底还不是责怪她?武曌顿时按捺不住了,拍案道:“说到底你还是故意跟我较劲,对不对?但凡我说句话,天下人哪个敢不从?我已经够纵……”

    “行啦!您还没当皇帝呢!哪就动不动拿这话唬人?”太平摆摆手道,“不就是让我嫁人么?我嫁便是,但武承嗣绝对不行!咱还是老规矩,驸马得由我自己挑,反正跑不出你们武家就是了。”

    “呃?!”武曌没料到女儿会冒出这么句话,不禁一怔,“你、你挑中谁了?”

    太平微微一笑,不紧不慢道:“我嫁给武攸暨如何?”

    “攸暨?”武曌眉头皱成了大疙瘩——那小子文不成、武不就,性情懦弱、沉默讷言,除了相貌英俊别无所长。

    “如何啊?”

    “不行!”武曌不假思索一口否决,“就他最不济,你偏挑上他。这可是找丈夫,不是找面首!”

    “我知道。”太平的态度亦甚强硬,“我本有个心爱的丈夫,可叫你弄死了。现在我别无所求,就想找个风流顺眼的人,又没出武家的圈子,这也不行?”

    “不行!绝对不行!承嗣乃是宰相之身,统辖百官,助朕登位,日后或有一番大前程。攸暨算什么?当个中郎将还全靠我照顾,他有什么本事?”

    “别大言不惭啦!武承嗣又有什么真本事,不过弄几块石头,弄来一帮专拍马屁的人。五十步笑百步,我看都是那么回事,反正我看上攸暨了,他英俊潇洒脾气又好,跟他过日子不吃亏。”

    “胡闹!”武曌把御案拍得山响,“你跟他不合适,而且他已经有妻室了,前两年刚成婚……”

    “我不管!”太平也耍起蛮横,“反正我是非他不可。您老要是不答应,我就不嫁啦!”

    “什么?!你敢威胁老娘?”武曌火大了。

    “不敢。”太平回敬道,“我哪敢不敬您呢?但您若执意相逼,我还去岭南。”

    “你又来这一套!别忘你那……”

    “别拿孩子说事儿,要打要杀由着您。您若非要害他们,我胳膊再长也拉不住。亲儿子都放不过,还指望您顾念外孙?”

    “大胆!你这是跟我讲话吗?”

    “都是实话,怕人说别做啊?如今……”

    母女吵得沸反盈天,全然顾不得身份了。婉儿与高延福在外听得清清楚楚,却也不敢进去劝,恰在此时薛怀义风风火火登阶而来——如今他是一天比一天威风,又是封爵又是升官,因《大云经疏》之事也捞到一件紫袈裟,相当于三品高官的紫袍。这次筹建天堂的差事又毫无意外地落到他头上,故而连日与冬官、将作商讨工程,已初步拟出图纸,忙跑来向武曌汇报。

    上官婉儿一见他来,忙挤眉弄眼示意他殿里有事。薛怀义会意,一扭身蹭到高延福身边,也隐在殿门旁偷偷窥探,见里面大呼小叫,母女俩争得不可开交,无半分皇家礼数,不禁捂嘴窃笑。高延福是个厚道人,拍拍怀义肩膀道:“神皇与公主吵得这般厉害,我们不便说什么,大师您极得神皇宠幸,该进去劝劝才是。”

    薛怀义回头瞥他一眼:“老弟,你不懂了吧?这可不能劝啊!”

    “为何?”高延福一脸懵懂。

    “呵呵……”薛怀义一脸坏笑,“朝廷的事我能掺和,军队的事我也能掺和,唯独俩女人之间的事千万不能掺和!尤其她们还是一对母女。你不劝,吵一会儿就好了。你若去劝,越劝越坏,还得把自己搁进去。听我的,能躲多远躲多远吧。”说罢一溜烟跑了。

    “为什么呢?”高延福揣着手琢磨半晌,百思不得其解……

    三天后,右武卫中郎将武攸暨奉诏入宫,在武成殿见驾,一见面武曌就宣布:“朕加授你为驸马都尉,增邑三百户。”最终她还是迁就了女儿——强摘的瓜不甜,太平死活不愿意嫁武承嗣,又能怎么样?李武联姻乃为巩固宗亲,太平若跟武承嗣过不到一起,强嫁过去也是麻烦,将来闹得双方不和、打打闹闹,那联这门婚姻还有什么意义?反倒生出更多隔阂,还不如不嫁呢!武攸暨好歹也是武家人,他本人虽不济,他哥哥武攸宁倒还算得上可用之人,既然太平乐意,好赖就这样吧……

    说话间高延福已捧着印绶来到武攸暨面前。武攸暨怀疑自己听错了,驸马都尉岂是随便封的?可印绶就在眼前,这究竟怎么回事?他本来就是个胆小懦弱的人,一见到姑母就紧张,今天遇到这么一出更不知所措。

    “驸马,快接印谢恩呐!”高延福连忙提醒。

    “是……”武攸暨迷迷糊糊接过印,“臣谢、谢神皇,不过臣……臣……”他支支吾吾不知说什么好,光剩哆嗦了。

    “好啦!”武曌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个“徒有霜华无霜质”的绣花枕头,可女儿心甘情愿,又有什么办法?她懒得听武攸暨絮絮叨叨,索性挑明了说:“朕把太平许配你啦!你快回家准备准备,过几日就成婚合卺,搬到公主府去住。”

    武攸暨直冒冷汗——我娶太平公主?我家里有妻子啊!难道还能叫公主做小?我搬公主府去,家里怎么办?这不是胡来嘛!

    “神、神皇,臣恐不能奉……”

    武曌哪听他解释?一脸不耐烦道:“别犹犹豫豫的,实话跟你说吧。朕原本也是不愿意的,你小子会什么?可偏偏你生了副好皮囊,太平看上你了,非你不嫁,朕也没办法,只能便宜你小子啦!”

    这便宜能要吗?敢要吗?武攸暨心里着急,说起话来越发支支吾吾:“可臣家中有原配……”

    武曌不理他,依旧只顾说自己想说的话:“你小子记住了,太平是朕最疼爱的孩子,你们这桩婚事又是李武联姻至关重要,将来你可不许苛待她,倘若她有一差二错,朕绝饶不了你!”这话出口她又觉多余——太平是什么性情?就这小子的胆子,将来谁欺负谁啊?

    武攸暨见神皇动怒,纵有一万个理由也不敢再说了,赶忙叩首:“是、是。”

    “唉!”武曌瞧他这副窝囊相,转而叹息,“你小子跟你爹简直是一个模子刻的,往人前一站,真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一说话办事就不成了,今后多学着做些差事,好好历练一下,好歹干出点儿事业,也不枉为我武姓之人啊!”说罢起身而退,回转后宫了。

    武攸暨捧着印绶在殿上瘫坐半晌,好半天才稳住心神,怯意褪去忧愁又来——家中有妻,神皇又以主公相许,这可怎么办呢?想恳求姑母收回成命,又没这胆子,抱着驸马大印在殿里转悠好几圈,最终还是气馁而去,回家慢慢想主意吧。

    他的宅邸也在皇宫以南不远,自然也是武曌赐的,但是因为他在众兄弟之中最没地位,所以宅子也是最小的,根本无法与武承嗣、武三思等人相比。此刻武攸暨满腹为难,垂头丧气走过天津桥,磨蹭了半日才到自家的巷子口,猛一抬头忽见兵甲林立、骠骑纷纷——有一队羽林军包围了他的宅子。

    这又是怎么回事?武攸暨吓得差点儿把印绶扔了,可是自己的家又不能不回去,怵怵忐忐刚走到门口,见范云仙从里面走出来,两人撞了个正着。

    “恭喜驸马!”范云仙朝他深施一礼,显然已知武曌的决定。

    “多谢。”武攸暨木讷地点了下头,想问问什么事,却见范云仙已跨上马背,领着那群兵走了。

    武攸暨心下犹疑,迈步往里走,又见满府的仆从、婢女、苍头都立于院中,个个惊慌失措,有的竟还抽抽噎噎的。

    “怎么回事?范公公来此为何?”

    无人答复,大伙都似哑了一般,纷纷躲避他的目光。武攸暨心内一紧,隐约意识到什么,快步奔上大堂——却见与他恩爱数载的结发之妻已吊死在梁上,脚畔抛着一纸明晃晃的神皇制书。

    因武曌的“恩典”,武攸暨变为鳏夫之身,娶妻再无障碍,几天后便和太平公主举行了婚礼。昔日太平与薛绍成婚时占用万年县衙,轰动整个长安城,这次的规模明显小很多,只在公主府摆了场家宴。一个是再嫁之妇,一个是另娶之夫,确实不宜太过张扬,而且此时哪还有李氏亲戚?只剩武家人来为他们祝福,场面自比原先逊色不少。但武曌给了他们更丰厚的赏赐,太平的封邑增至一千二百户,武攸暨晋升右卫大将军。

    红绡帐内,喜烛之前,太平公主与武攸暨两手相握、四目相对,虽是红粉佳人与俊俏郎君,彼此神情却皆有些木然——这对都被神皇剥夺爱侣的男女走到一起,是该忧愁还是庆幸呢?

    尤其值得一提的是,武承嗣也参加了婚礼。他显然没什么大病,休养几日就痊愈了,痛失迎娶公主的机会他未免有些惋惜,却也没太介意,还是乐呵呵地送来贺礼——此刻他还没有意识到,他失去的远不止一次婚姻这么简单,或许恰恰是这桩婚姻注定了历史,也注定了他的人生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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