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从三岁到八十二岁-三、山雨欲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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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山雨欲来

    祭天已毕武曌颁诏,宣布免除百姓一年租税,大赦天下,大酺九日,并再度改元,新年号同样是四字,比天册万岁更有气势,曰“万岁登封”。

    大驾暂回奉天宫,三日后又在少室山举行禅地礼,祭祀地祇神,祈求五谷丰登、风调雨顺。又隔两日武曌在朝觐台接受百官朝贺,免不了晋官赏赐一番,但更重要的是册封嵩山神明——因为这次封禅,武曌册封嵩山为“神岳”,地位凌于东岳泰山、西岳华山、南岳衡山、北岳恒山之上,嵩山所在的嵩阳县也改名登封县。据道士们上奏,嵩山的山神也姓武,武曌不能亏待本家,遂加封其为“神岳中天皇帝”,虽然没有关于山神夫人的记载,但有夫必有妻、有帝必有后,武曌又大手一挥,加封山神夫人为“神岳中天皇后”。又传说夏禹之子夏启就是在嵩山出生的,大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其妻涂山氏生下启,一心期盼丈夫归来,日夜在山崖上瞻望,最终化为一块巨石(

    嵩山启母石

    ),幸而涂山氏之妹将夏启携养长大。为此汉武帝曾为涂山氏立庙,东汉安帝之时又立启母阙,汉末大儒堂溪典撰有《请雨铭》,碑刻至今犹存。武曌不甘逊于先人,又加尊夏启为“齐圣皇帝”,启母为“玉京太后”,启母之妹为“金阙夫人”。世间既有女皇帝,何妨再添几位女神仙?

    当然,如此盛举除了册封还有树碑立传,为此武曌亲撰《大周升中述志碑》,武三思又撰《大周封祀坛碑》,其他官员乃至文人学士也纷纷效仿,李峤作《大周降禅碑》文,崔融作《朝觐坛碑》文,员半千作《封禅四坛碑》诗十二首,尤其洛州参军宋之问作了一首《登封告成颂》,格律严谨、音韵优美,受到群臣一致推崇:

    复道开行殿,钩陈列禁兵。

    和风吹鼓角,佳气动旗旌。

    后骑回天苑,前山入御营。

    万方俱下拜,相与乐升平。

    并州长史王方庆乃是书圣王羲之的后人,凤阁主书钟绍京也以楷书著称,两人将群臣的作品抄录下来,交由匠人镌刻立碑以为纪念。一切册诰皆已完成,大驾启程回京,登车之际武曌想起一事——年末之际曾命王孝杰征战吐蕃,至今两月未闻捷报,莫非战事胶着?遂追加一令,命娄师德兼任肃边道行军副总管。两员大将一同御敌,应该无碍了吧?

    来时走了将近七日,归程却甚快,因为封禅礼还有最后一项,告成于太庙。大驾日夜行进,只用了一天一夜就回到神都,武曌来不及缓口气便赶到太庙祭祖——武氏之庙最早立于文水,后在长安建崇先庙,仅供奉五代先祖,直至改朝换代才在洛阳正式建立七庙,供奉始祖文皇帝姬昌、睿祖康皇帝姬武、严祖成皇帝武克己、肃祖章敬皇帝武居常、烈祖昭安皇帝武俭、显祖文穆皇帝武华、太祖孝明高皇帝武士彟以及历代皇后。

    武氏宗亲包括皇嗣、皇孙陪伴在内,文武百官皆在庙外,武曌恭恭敬敬燃香叩拜,又献上祭礼、玉币,整套封禅大礼至此结束。满朝文武乃至宦官、侍卫此时皆感疲倦,武曌也知众人辛苦,不劳大家再送自己回宫了,当即宣布百官可各自离去,休息三日再开朝会。

    百官谢恩辞驾而去,武曌却漫顾满堂的祖宗牌位暗自出神——自古以来重男轻女,生男乃“弄璋之庆”,生女不过“弄瓦之喜”,可是谁言养女不如男?以女子之身创今日功业,足以令武氏列祖列宗傲然千古。然而此刻她竟有一丝失落之感,皇位坐稳了,功业建立了,连封禅都搞完了,所有的梦想都已实现,接下来的岁月该干什么?

    “陛下……”

    “哦?!”听到呼唤声武曌回过神来,才发觉堂侄安平王武攸绪已跪在自己面前,“你行此大礼所为何事?”

    “臣恳请辞官。”

    “什么?!”武曌怀疑自己听错了。

    武攸绪高举牙笏,郑重叩拜:“臣恳请辞官归隐。”

    武曌大骇——在所有堂侄中她最欣赏的就是武攸绪,此侄乃武惟良之子。昔日武惟良被冠以鸩害贺兰氏之罪处死,家眷皆被流放,当时武攸绪年方十二,得族人相助逃亡在外,隐姓埋名十八年,在长安西市占卜卖卦为生,直至武曌废黜李显大赏武氏族人才得以恢复身份,然后入朝为官。正因为历经坎坷,武攸绪性情沉稳荣辱不惊,才干也非其他兄弟可比。武曌对他着力栽培,先后任命他为扬州大都督府长史、国子司业、司宾少卿,年前又转任右千牛卫将军,甚至有心让他掌管羽林军,而此刻他竟要辞官,武曌焉能割舍?

    “好好的为何要走?你才四十出头,前程似锦啊!”

    武攸绪泰然道:“臣自小混迹于市井,虽微有诗书之能,终非庙堂之才,况且从无仕宦之心。蒙陛下不弃,沐皇恩十余载已属侥幸。年前胡惠超来朝,臣观先生来去潇洒、无拘无束,颇有向往之意;继而又随陛下封禅神岳,览山野之美景、感先贤之飘逸,此心更迫切。臣本欲在归京前就向陛下请辞,舍弃官爵隐于神岳,又恐不谒祖先大为不敬,故而拖延至今日才言,还望陛下成全。”

    虽听他说得这般恳切,武曌还是半信半疑:“你真的想好了?一切功名富贵都不要了?”

    “臣意已决。”武攸绪断然道,“人皆集于菀,我独栖于枯。愿赴神岳归隐,自此不问世事,优游岩壑,冬居茅椒,夏居石室,终生与琴鹤为伴。”

    见他如此决绝,武曌还有什么可说?但武攸绪恳求归隐真的只是性情使然?固然他饱尝冷暖、看破功名,早已淡漠仕宦,难道就没有其他原因?武曌抬头环顾庙堂,绝大部分宗亲已散去,连皇嗣也老老实实回东宫了,除武攸绪外只剩一人未离开——武承嗣!

    此时武承嗣正慢吞吞往外走,却一步三回头,仿佛也有话要说,又显得很踟蹰,似是不知如何开口,神情透着委屈和失落。

    “唉……”武曌不禁长叹——是啊!他确实很失望,因为封禅大典的亚献是皇嗣武轮、终献是武成器。此事说来可笑,陪祀昊天大帝的是始祖文皇帝、太祖孝明高皇帝,端上祭品的却是李家子孙,武承嗣这个地地道道的武家儿郎只有在一旁看着的份!

    其实武曌已圣心默定,绝不会立武承嗣为储君,且不论他和皇嗣的恩怨,单凭他的才智就不适合。遍观这些年来武承嗣之所作所为,除了谄媚拍马和构害于人,还有什么作为?难道大周社稷就托付给这样一个人?即便复辟势力不再作梗,他能把天下治理好吗?然而除了武承嗣再无可供选择的武氏之人,且不论武三思、武攸宁、武懿宗等人才智如何,他们毕竟都居于武承嗣之后,彼此资历都差不多。你能为之,我为何不可?一旦从他们之中选择,只恐祸起萧墙,跟李家的恩怨还没理清,自己一家子再争起来,朝廷可真要乱啦!

    可立武轮又真的合适吗?对此武曌也有顾虑,特别是在她屈杀两个儿媳之后。将来武轮登基,复辟李唐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就算不敢对自己母亲不敬,陵寝祭祀不敢荒废,武家众亲眷岂有好果子吃?手心手背都是肉啊!武家好不容易凭借她称帝兴旺起来,难道立刻又要栽进火坑?聪明人已经醒悟了,武攸绪明为归隐实则避讳——封禅的繁华不过是过眼烟云,武家这条船快要沉了,什么安平王?什么大将军?与身家性命相比那都是蜗角小利啊!

    武曌与武攸绪对视良久,彼此心知肚明,一切尽在不言中,可武曌有什么法子?身后之事太难了,似乎比夺取天下更难!嗟叹良久她只能摇头道:“走吧,朕成全你……”

    “臣感恩不尽,望陛下保重龙体。”

    武曌独自伫立太庙之内,望着侄儿一去不归的背影,封禅时的喜悦已荡然无存——《尚书》有五福之说,一曰寿,二曰富,三曰康宁,四曰攸好德,五曰考终命。现在她就差最后一笔了,这笔若圆不好一切都将失去,甚至贻害后世!若立武轮,必须命其立下誓言,保证不杀武氏之人。可这种保证有意义吗?即便今日承诺,将来他当了皇帝翻脸不认,谁又能把他怎样?恐怕都等不到他自己反悔,朝中那些见风使舵、逢迎幸进之徒就已经开始喊打喊杀啦!若立武氏之人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且武承嗣断不可行,必须另择人选并迅速扶持起来,可是年逾古稀的她还有能力办到吗?难!难!难……

    武攸绪归隐之后武曌一度十分消沉,但没过多久又有好事,新明堂落成。二次修建的明堂比原先的规模略小,基本设置相同,但是顶端凤凰高达两丈,比原先的大许多,以青铜鎏金制成,取意“浴火重生”。武曌给新明堂也取了个别名,唤作“通天宫”,并改元万岁通天。

    武周建国至今只有七载,年号却已经换了八个,证圣用了不到十个月改为天册万岁,天册万岁才用了两个月又改万岁登封,万岁登封至这次改元也只有三个多月,年号变更如此之快连南北朝乱世也有所不及。以万岁通天为号明显是为了纪念通天宫,可改元后不久明堂就出了事,由于金凤太过庞大竟被狂风吹倒,险些砸伤宫人,无奈之下武曌只得下令拆除,效仿天枢的样式,改用群龙捧珠的铜像代替。但是满朝文武心中不安,总觉得金凤倾倒乃不祥之兆,猜测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预感总是好的不灵、坏的极灵,坏消息很快传来——王孝杰、娄师德兵败素罗汗山(

    今甘肃临洮界

    )。

    王孝杰收复四镇以来无往不利,娄师德更是久镇边庭从未失手,两人不仅是威名素著的大将,还是手握重权的宰相,北部边庭一切兵马皆听指挥,这次何以惨败?不得不说是将士们太轻敌了。接连的胜利使军中弥漫着骄傲情绪,完全没把吐蕃这次进犯放在眼里,殊不知骄兵必败,更何况论钦陵这次就是拼命来的!

    吐蕃的君臣矛盾已闹到剑拔弩张的程度,论钦陵早被器弩悉弄解除了调动诸部的权力,之所以还能与赞普分庭抗礼,一者是因为噶尔家族本身掌握大量军队,再者也因为他们以往功勋卓著,在国内仍有一定威望。然而随着与武周战势的发展,情况对噶尔氏越来越不利,西域四镇丢失,从川蜀之地抢的地盘也被人家收回去了,羌人、蛮人重新归附大周,噶尔兄弟南征北战二十载,取得的战果全都付之东流。功劳既已不在,威望怎能保全?在此情势下论钦陵声望一落千丈,尤其上次冷泉、大岭之战更是给了他们沉重一击。

    禄东赞膝下共有五子,长子赞悉若、次子论钦陵、三子赞婆、四子悉多于、五子勃伦赞刃。赞悉若原本担任大相,垂拱元年死于芒辗达乍布的叛乱,论钦陵讨平叛乱,承继兄长的权位。赞婆是五兄弟中最骁勇的,上次阿史那俀子来投,论钦陵鉴于国内的危机形势没有让赞婆统军出征,而是派四弟悉多于、五弟勃伦赞刃前往。岂料两路兵马全军覆没,损失许多能征惯战之兵,更糟的是悉多于在逃亡途中迷路,竟被当地土人擒杀!

    既有国仇又有家恨,论钦陵真是愤恨到了极点,再不设法挽回声望噶尔氏家族真要威名扫地了,到时候部署离散中心瓦解,岂不是坐以待毙?因此他也顾不得与赞普僵持了,几乎调集麾下所有兵马,以赞婆为先锋,直扑大周边境而来。其实对战之初周军也曾占据优势,怎奈论钦陵兄弟复仇心切,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发起一轮接一轮疯狂的猛攻。吐蕃之兵本就比中原士兵骁勇,王孝杰、娄师德再三抵挡,终于还是被击溃,损兵数万,率领残兵退入临洮城内。

    胜败乃兵家常事,相交以往薛仁贵、李敬玄、韦代价的失败这次损失并不大,可在武瞾看来这却是不能容忍的。封禅刚刚结束,全国尚在喜庆之中,藩国使节大多还没离开洛阳,此时败报传来不是给她难堪吗?况且这是武周建国七年以来第一次败绩,若不严加惩处何以警示其他将领?武瞾一怒之下将王孝杰免为庶人、娄师德贬为原州(

    今宁夏固原

    )员外司马。此时首席宰相周允元已病逝,她任命夏官侍郎孙元亨为同平章事,调动军队欲与论钦陵再较高下。

    但西征的号角尚未吹响,帝国的东北又发生重大变故——万岁通天元年七月十二日,契丹族造反,攻克重镇营州,杀死都督赵文翙。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周建国至今还未丢失过一城一地,若是吐蕃、突厥之类的强敌也罢了,契丹只是东胡的一个小部落,教化未通贫瘠落后也敢造反天朝,简直活腻歪啦!武曌彻底被激怒了,掉转刀锋先奔东北,派左鹰扬大将军曹仁师、右金吾大将军张玄遇、左威卫大将军李多祚、司农少卿麻仁节等二十八部兵马以泰山压顶之势征讨契丹,誓要将这支部落斩尽杀绝。

    然而她没有料到,这个不起眼的小部落将成为中原的噩梦,甚至影响到武周的国运。此时洛阳坊间流传着一首奇怪的歌谣: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尔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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