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青想干什么?
十年内乱结束,《红岩》在北京再版。1977年10月29日,我在《人民日报》发表了一篇揭露江青扼杀《红岩》的文章之后,引起了许多读者的关注,希望我将此事的原委说得更具体些。即,江青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做了些什么?她究竟想干什么?……
这,先得从我们1964年的遭遇说起。
1964年,由夏衍同志改编的电影《红岩》已经开拍(即后来公映的电影《烈火中永生》)。到了这年秋天,影片已拍出来,但那时候,夏衍被“点名批判”,影片中有不少问题尚待最后商定。中宣部通知罗广斌和我前往北京。要我们在北京住下来,参与协助处理这件事。
1964年10月,毛主席、周总理观看了空政文工团演出的歌剧《江姐》。我们从《人民日报》头版看见了毛主席、周总理和《江姐》饰演者的合影照片。后来,又听说毛主席看这场歌剧时十分高兴。毛主席手指间夹着烟,当看到剧中人蒋对章说他是“龙头大爷……介绍他参加的”,还说“一笔难写两个蒋字……”那段戏时,主席忘情地大笑起来,连手指头也被烟火烫着了。我们从未见过江青,听说报上这张合影的照片上有个女的就是她。
接下来,罗广斌和我整日埋头剧本的修改。有一天,北影的于蓝、水华来告诉我们:江青突然调看了北影厂已拍的影片《红岩》,而且说,江青已宣布,“这部片子拍坏了”,“《红岩》这片名不能用了”,她“要另拍一部彩色片《红岩》。”据说,江青还问过两个原作者现在何处?
于蓝、水华急着和我们商量已拍的影片如何收尾的事。他们请示了周总理,最后决定将这部影片改名为《烈火中永生》公开放映。这时候,中宣部文艺处处长袁水拍突然给我们送来两本京剧《红岩》的改编本,要我们认真看看,并且准备发表意见。袁水拍没有透露更多的细节,只说,到时候会派车来接我们去参加剧本的座谈会。
1965年1月中旬,我们被接到人民大会堂北门。这才知道:是去参加京剧改编本《红岩》的讨论会的。到了会场,才知道这个改编本是江青叫人写的,这个讨论会也是由她主持。江青一到场,就说是毛主席要她出来搞文艺调查,搞京剧革命的。
那是一个夜晚。江青穿一身灰布军装,头上戴一顶灰布军帽。帽子向后翘起,额前鼓起一把头发。她讲了几句话后,就显出似乎很累的样子,将腰靠向沙发椅的靠背,歇息一会儿,才又继续讲下去。
已有好几位与会者在沙发上落座。江青要我和罗广斌坐在她旁边的沙发上。刘白羽同志戴着一个白纱布口罩,咳嗽着,从门外走进来。江青抬眼看见了他,就像生怕会传染给她什么病菌似的,她向他挥了挥手,刘白羽就没再往前走,回头走出去了。
江青宣布座谈会开始。坐在江青沙发对面的林默涵同志,翻了翻改编本,刚开始说:“这个剧本最后把江姐写成活下来了。但是,广大群众知道:江姐的真实历史人物江竹筠,是在重庆集中营里牺牲了的。长篇小说《红岩》里的江姐——江雪琴,在小说结尾时也是写明牺牲了的。现在把她写活下来,群众恐怕不会接受……”
“啪!”似乎虚弱不堪的江青猛然一巴掌击打在茶几上。她藏在眼镜镜片后面的两眼闪着凶光,向林默涵同志厉声喝道:“你要允许我试验!允许我失败!”
根本不许人讲话的样子!气得满脸通红的林默涵,只好不再讲话。
稍歇片刻,江青似乎平静下来,笑着要原作者讲话。罗要我先讲。我只讲了几句话,说这改编本写的是重庆中美合作集中营里的斗争,敌特的头子是美帝国主义特务,这改编本要注意揭露这个最凶狠的敌人。话才讲了几句,江青就立刻说:“好!”并且吩咐:“请中宣部通知全国作家,注意写反美斗争题材。”接着,就叫罗广斌讲。他也只讲了几句,说改编本把江姐的性格写得更好、更丰满些,同样也才讲了几句,江青又是连声插话:“好,好。”
渐渐地,我们觉察到:江青主持的这个座谈会,似乎根本没准备认真讨论某个京剧改编本的意思,她似乎想得更多,也就是装个为京剧革命“呕心沥血”的样子。
江青忽然吩咐北京京剧团的薛恩厚等同志,要将《红灯记》中的几句唱腔唱来听听。京胡响起,薛恩厚唱道:“打渔的人儿经得起狂风巨浪,打猎的人儿哪怕那虎豹豺狼。”唱过两遍。薛恩厚等同志遵命唱罢,屏息谛听意见。江青一面靠在沙发上沉思,一面要大家发表听后感想。大家都没说什么意见,江青忽然对薛恩厚等同志说:“你们不要拖那个尾音——‘儿’,再试着唱唱!”薛等照办了。他唱道:“打渔的人经得起狂风巨浪,打猎的人哪怕那虎豹豺狼……”江青立刻拍手叫好,说“打渔的人儿……去掉那个儿字,就没有小资产味了。”
江青忽又想到夜深了,要请大家品尝这里的上等糕点。
隔一会儿,倚靠在沙发上养神的江青忽又精神起来,向我们关切地问道:“你们觉得:你们这部小说《红岩》写得怎么样?”我们回答:“我们这是第一次写小说,写得不好。”江青立刻应声说道:“不。你们这小说是写得好的。许云峰写得好,成岗写得好,江姐可以改得更好。你们应当把江姐改得更好,让她留传下去。”
江青霎时间显得分外兴奋。她又问道“你们知道……托尔斯泰写《战争与和平》,他改了多少遍吗?”
我们读过《战争与和平》,却不知道它的作者改过多少遍。我们摇了摇头。江青立刻告诉我们:“他改了90遍。”接着,她又自问自答:“你们知道……曹雪芹写《红楼梦》,他写了多久?他写了一辈子。”
我们强烈意识到:江青要我们改江姐这个小说人物。但为什么?要怎么改?却一点不知道。
江青似乎显得十分疲劳,要靠在沙发靠背上歇息片刻了。待她缓过来,却又向我们讲起了毛主席派她出来进行京剧革命的事,并且十分关切地向我们问道:“你们看过歌剧《红色娘子军》吗?”我们说:“没有。”她又问:“你们看过京剧《沙家浜》吗?”“没有。”她立刻发出了邀请:“好,我请你们看。”
夜更深了些。江青显得更兴奋了。她宣布:她计划用十年时间来完成京剧《红岩》的改编,还要将歌剧《江姐》改好,另拍一部彩色电影片《红岩》。
终于到了座谈会该结束的时候了。江青却兴致勃勃地想走几步,将我们送出来。
隔了两天,江青果真派人来请我们去看《红色娘子军》、《沙家浜》。来人还顺便讲了那天夜里的事。
江青要送我们出来。她身边的人担心地向江青劝说道:“江青同志,您身体不好,是不是就不要送出去了?”“不,我想走走。”“外边下雪啦!出去,您会感冒的。”江青还是向外走。她站在雪地里,看见我们上了车,车通过长安街远去了。江青还指着那远去的车,说:“你们看,他们好年轻啊!”
我们不知道来人为什么给我们讲这些。
我们如约到了剧场,这时才意外发现:剧场里空荡荡的,就只我们两位客人。江青坐在第二排中间的座位上,她身旁坐着剧团的负责人。我们被邀坐在她背后一排。
幕布拉开了。一边看,江青就一边不断地向身旁剧组的人发出指示。
《沙家浜》剧中出现了日本鬼子兵追赶妇女的场面。江青就一边看,一边对坐在她左右的剧团负责人说话。她的语音很轻,刚好让左右的人听到。就坐在她后一排的我们,也听得见。
“喏,你们看!”江青指着台上的逃难妇女,“花姑娘身上的衣服,是不是该更鲜艳一些?瞧,那口红不对。你们到王府井百货大楼二楼×号柜台去,那里的口红的颜色就对了……”
她俨然是一个行家。
她左右的人立刻刷刷地记下来。微弱的灯光下,就只听见笔落在纸上的声音。
她究竟在想什么?我们似乎知道,又似乎不完全知道。
阴谋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一辆轿车将我们从东四老君堂中国青年出版社住地接走,又去了人民大会堂。江青早已坐在那灯光明亮的厅堂里。
在座的只有几个年青同志。除江青外,我们成了年纪最大的。
江青依然是那身灰布军装,却显得随和、自然了些。她似乎想跟我们海阔天空地谈话,让我们知道许许多多事情。她笑着将一份文件递给了我们,要我们认真看看。
那是毛主席对徐寅生同志《关于如何打乒乓球》一文的批示。我们刚看过一遍,江青就说:“你们看,徐寅生同志这篇文字写得多好!可惜,贺龙就没把这篇东西看上眼。还是让我发现了,送给主席,主席才批了的。”
江青忽又显得有些疲倦,说上几句话,就又将身子向沙发靠背上靠靠。她似乎想得太多,一眨眼,又勾起了一件心事。
“你们和赵丹常来往吗?”“许云峰”是由赵丹扮演的,江青自然知道我们和赵丹有来往,但估计我们和赵丹交往不深。她的问话刚出口,便又住口,改口说道:“这个人坏。你们不要和他来往。”
话题忽又转到文艺战线上来。江青透露:文艺战线的斗争极其复杂,实际上,多年来一直存在着一条文艺黑线统治和毛主席文艺路线的斗争。由此,江青讲了许多。十年内乱开始时,林彪委托江青主持的那份关于文艺战线座谈会的文件中的观点,她在那次见面中基本上都讲了。
“你们觉得,江姐的性格怎么样?”小说《红岩》中江姐的性格,作品中早写了。江青这时凝视着我们,却认真地说出了许多。她说:“我国民主革命经验很丰富,但文艺作品中反映得少了。男共产党员写得好的还有些,女共产党员的英雄形象写得好的太少了。地位高点的更没有。韩英是个游击队长,工作有局限,阿庆嫂是个联络员,社会接触面也不够。江姐则不同,是政委。”因此,江青提出:“应把江姐当作我国民主革命时期女共产党员的典型来塑造。”
我们正不知怎样将这么宏大的政治意图和江姐的性格编织起来时,江青就又对她心目中的江姐的性格提出了明确要求。她说:“她(江姐)的性格应当是能文能武,以文为基调,文中带有几分英气。她既善于作公开合法的斗争,也善于进行秘密非法的斗争。”
这,更使我忐忑不安,迷惑不解。这,明明是政治意念,哪里是什么人物性格呢?可是,江青又为什么这么想?这么向我们宣传呢?
“你们觉得,”江青忽又凝视着我们,问我们:“毛主席的性格怎么样?”
江青不是就在毛主席身边?她对毛主席的性格应当了解呀!她怎么问我们?但,她既然问,也就不能回避,不能不答。
“我们觉得,毛主席很和蔼、慈祥。”
“不!”江青手一挥,斩钉截铁地说,“主席的性格很复杂。”
我们完全被江青这样肯定的结论惊呆了。江青似乎早已察觉到这一点。她笑了笑,却随口向我们问道:“你们知道主席当年被捕过,又逃走了的事?”接着,她就说:“毛主席在大革命年代在湖南乡下被捕过。他被绳索捆绑着,由三名士兵押着,从乡下押去县城。那时候,主席身上带有几块银元。主席把银元给了士兵,叫他们把绳索放松点。士兵们照办了。趁士兵不注意时,主席挣断绳索,忽然大步逃跑了。主席身高腿长,跑得快极了。士兵们随后追去。主席急跑了一段路后,忽然跳下土坎,在土坑里一动不动地隐藏着自己,等到士兵们从他隐蔽的土坑边越过向前追去后,他却立起身子,快速从相反的方向跑去。他,就这样逃跑了。”
我们还没弄明白江青为什么讲这段话的原因。她却又兴致勃勃地、海阔天空地向我们引出了许多话题。这些话题,又全是围绕着毛主席那些鲜为人知的生活秘密讲起的。
“你们看见,毛主席在天安门城楼上是光着头,也没穿大衣,是不是?”江青又自问自答道:对了,周恩来也没戴帽,没穿大衣。那是在支援越南反美斗争的大会上。刘少奇却不是这样,他既戴了帽,又穿了大衣。那是冬天了。主席就是批评我,说我穿大衣,又要戴帽子,怎么准备打游击?!还能上山?!不过,我也担心呀!主席那么大岁数了,他穿那么少,夜里工作那么晚,感冒了怎么办?可是,我能劝他吗?不行,不行!”
江青又倚在沙发靠背上歇息了片刻。转眼之间,她忽又精神百倍,目光炯炯地望着我们。这时,我们才朦胧意识到:她讲毛主席身边那许多事的目的,是要我们相信她每一次都是从毛主席身边来的;她之所以兴致勃勃地讲这许多事,是想告诉我们别的什么。
果然,她终于试探性地慢声开口说话了。她笑道:“你们小说里写的那许多,成岗办油印的《挺进报》,像刻钢板、搞油印这类事,我在上海也干过。你们小说里写了特务,你们和特务打过交道,我和特务也打过交道。我也曾被捕过。”
我们还是第一次听她讲被捕、出狱经过。她讲得很慢,带着深沉的回忆。她说:“那时,我在上海做地下工作。有一次,我去一处地方联络出来,就被捕了。几个特务看押着我。我身上还藏着党的秘密文件。我一边走,一边想法将文件毁掉。我看见街边人行道的前面,有一个通下水道的小洞。路过那儿时,我故意在地上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倒在地。我趁押解特务不注意的瞬间,将藏在我身上的文件塞进了下水道。从地上站起来,我想起了前不久从组织上听说的一个故事。说江苏地下党委有个跑交通的姑娘,18岁,平常梳根长长的独辫。特务抓住了她。她将辫子向身后一甩,就哭了。她一边哭,一边伤心地说道:‘我才18岁,你们要把我弄到哪儿去嘛?不清不白的,叫我将来怎么做人嘛?’她越哭越伤心。到了监狱,饭也不吃,就是哭。整整哭了3天。敌特判断:她哪里像共产党?不像。就把她放了。我就学她的办法。到了监狱,我手在脸上一抹,也就放声地哭了。说我是个教书的,你们把我弄到这儿来,把我弄得不清不白的,将来我怎么见人呐?!关在牢房里,一想起就哭。整整哭了一个月,敌特看我不像共产党,把我放了。”
罗广斌略显突出的双眼望了望我,我也望了望他。我们都曾有被捕、坐牢的体验。后来,组织上对我们的这段历史,都曾反复作过认真的审查。江青这么一说,我们都不禁想道:在几个特务押解之下,江青怎么可能将身上密藏的文件塞进下水道?她哭了一个月,就能将敌特机关这么轻易骗过?由此,我们的心不禁怦怦跳了,自己问着自己:难道组织上对她的这段历史,竟没有做过审查?但我们当时来不及想,也不敢问,江青自问自答式的语音又在我们耳畔浮荡开来了。
“你们说,江姐能打人吗?”
江青的神情这时十分专注。她凝视着我们,仿佛要洞察我们心思似的。她对我们感到意外的神态似乎感到满足。接着,她又滔滔不绝地讲起她自己来。说她出生在山东省乡下。从她那个老家,从她出生之后的遭遇开始讲起,几乎把她的一切都讲了出来。
江青说,她上学时,就打过人。坐在她前面座位上的,是个大地主家的少爷。这少爷总是不把别的同学看在眼里。他想侮辱谁,就侮辱谁。一次,这少爷又摆上那副臭架子了,嬉皮笑脸地望着她;他量她不敢反抗,只会乖乖地让他调笑,取闹作乐。
“我气极了。”江青将手在空中一挥,“我迎面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这时,我看见,那少爷霎时间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没有回过神来。我一转身,大步走了。”
夜深了。连续谈了五六个小时的江青,这时似乎还想谈,还了无睡意。更奇特的是,她也不再让身子靠着沙发靠背歇息了。她又兴致勃勃地讲起了1932年在北平的往事。她说,她那时年轻、漂亮,常和著名导演崔嵬在一起。一天夜晚,她骑了一辆单车路过长安街。在半明半暗的路灯光下,她突然发现:有几辆单车正从四面八方向她合围过来。骑在单车上的几个青年,嘻嘻哈哈笑着,将她围在中间;那几辆单车就围着她的单车转圈,使她前进、后退都不行。她忽然刹住车,伸出手来,向一辆单车上的人脸狠狠打去。她的这个突然动作,竟一下子将那几个青年镇住了!……
话锋一转,江青瞬间似乎有了灵感一般。闪念之间,她立刻就为京剧《红岩》的“江姐”构思了一场“能文能武,以文为基调……她既善于作公开合法的斗争,也善于进行秘密非法的斗争”的戏。江青设计:江姐和叛徒甫志高突然相遇,将悬念提起来。那是在乡下一座院房里,甫志高带人去寻找江姐;他发现了她,当然要设法抓她。江姐看清了这形势,但身边就只警卫一人,制服不了叛徒,就以智取胜。江姐在稳住甫志高的同时,就让警卫去调游击队;江姐见甫志高未敢贸然下手的原因,是担心他带的人手不够,甫极可能也在稳住她,同时在调动援兵,因而江姐又传话给游击队:注意打援……
夜,更深了。谈得兴起的江青,她似乎还想谈。转念之间,她好像觉得该放我们走了,却又雄心勃勃地对我们重复说道:“我准备花十年时间,把京剧《红岩》改编好。歌剧《江姐》也要改好。还要另拍一部彩色电影片《红岩》。”
江青凝视着天花板下的吊灯,忽然小声向我们说道:“你们的小说,应当按照京剧改编的这路子改出来。”
——她,终于将她隐藏在自己心底的话讲出来了!
她还想干啥?
我们终于告辞出来,回到中国青年出版社招待所。
“没想到呀!怎么也没有想到……”
罗广斌欲言又止。他无需再多讲一个字。没想到的事发生了。可是,这以后,还会出什么事?她还想干啥?
隔不多久,江青和我们谈话时也在场的一个年青同志来看我们。
“你们听了江青同志对江姐性格修改的指示以后,有什么感想?”
那年青同志突然向我们提出的问题,显然是一个非常敏感的问题。说没听明白,不行;说完全听懂了,也不行。我没想到恰当的话,罗广斌坦然笑问道:
“江青同志的意思,是不是写她啊?”
隔了两天,那年青同志又来了。说他在中南海跳舞时,见到了江青。他将罗的话告诉了江青。说,江青听了罗的这话以后哈哈大笑了,没再说什么。
江青哈哈大笑了!
这意味着什么?不知道。
隔不多久,江青派人传话来了。说要我们留下来,和她已组建的京剧《红岩》改编本的班子住到一起去,给他们作顾问。于是,硬让我们搬去了六国饭店。接着,又传话叫我们不要回重庆,就“留在北京过一个革命化的春节。”
春节刚过,江青又传话将剧本改编班子和我们搬到颐和园中的一个岛上去住。这个岛就在昆明湖中。那时候,湖面结着冰。我们成天就只能呆在这岛上别墅式的招待所里。但却感觉到江青正时刻盯着我们。
江青拨来了电话。电话是罗广斌接的。江青告诉罗广斌:“我家里还有两套精装本《毛选》。我找来送给你们二位。不过,请告诉杨益言同志:很对不起他,送给他那套书里有一页纸折皱过。”
接着,由江青亲笔签名赠送的两套《毛选》,就送到了招待所。
隔不几天,江青又拨来了电话。说她要去上海,来不及了,想委托我们代她办一件事。说她为了搞好京剧《红岩》的改编,她已从全国挑选了40名京剧演员,并已决定让他们去重庆体验生活,这些演员去到重庆后,要把他们先统统送到原来的渣滓洞集中营牢房关上一个星期,然后把他们带上华蓥山,让他们认认真真地“参加农村武装起义”。
1965年3月,北京京剧二团赵燕侠、马长礼、谭元寿等40多人到了重庆。他们立刻被关进了原渣滓洞集中营。之后,又上了华蓥山。罗广斌因血压高,“监管”“囚犯”和参与“起义”的活动只好由我出面——按江青要求,我每次讲话的录音,都奉命带回北京,要交给江青审查。
“文革”的急风暴雨即将席卷中国大地之时,1966年初,江青在北京忽地无中生有地将40部电影片宣判了“死刑”。其中,就有根据小说《红岩》改编拍摄的影片《烈火中永生》。江青说:这部影片“严重的问题是为叛徒翻案。但小说是根本不同的。”直到这时候,江青之所以还在为小说《红岩》讲话,是因为她还在抓京剧《红岩》的改编,还想在改编中得到点什么。
十年内乱的帷幕升起来了。江青和林彪也渐渐勾结起来了,随着林彪委托江青召开的文艺座谈会文件出笼,“文化大革命旗手”的江青羽翼渐见丰满,江青的野心更见膨胀,和林彪就勾结得更紧了。1967年2月,罗广斌在重庆被迫害死去,我被迫去了北京。有人给江青写信,说罗广斌夫人和我在京告状。不久,就有两位穿军装的中央“文革”的人,持江青亲笔批示的“群众来信”来找我们。来人最后的一句问话还是:“小说改不改?”
——“小说改不改?”这似乎成为江青的一块心病了!
1968年3月,江青和林彪已经将周恩来当作他们篡权的最大障碍。就在这年3月15日,当着周恩来的面,江青忽然在中央会议上发起了进攻,说:“有一个剧叫我调查,我作了调查。碰见鬼啦!华蓥山根本没这么回事。罗广斌是罗广文(罗广文,国民党兵团司令,1949年11月在成都起义,是罗广斌同父异母的哥哥)的兄弟,有人给他翻案,我们根本不理他。华蓥山游击队叛徒特务多得很,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的。”
这是一次颇为奇特而神秘的突然进攻。就是当时坐在江青面前的周恩来同志,恐怕也可能完全弄不清楚她气势汹汹、声色俱厉的讲话,究竟说了些什么。
什么剧叫江青调查了?谁叫她调查了?那不是别的什么剧,就是江青一手策划,阴谋按照她的形象来塑造江姐的京剧《红岩》。就是那个到处惊呼有人“利用小说反党”,有人搞阴谋文学为自己涂脂抹粉、树碑立传的江青,在背地里搞了那许多动作之后,却又在这里故意含糊其辞,仿佛又发现什么大阴谋似的,意在把罪恶的矛头指向周恩来同志,图谋将妨碍她篡党夺权的周总理打下去。
问题会这么严重?一点不差。江青说的“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的”,“华蓥山游击队叛徒特务多得很”,就已说得明白极了!你周恩来是当年中共中央南方局书记,你领导的“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的”,你周恩来还能没问题?
事实上,江青在中央会上讲这话之前,她早指名道姓地点了南方局的名。她在北京将她组建的京剧《红岩》的改编班子召集起来。江青走进会议室,向她那个京剧《红岩》改编班子的人员瞟了一眼,随即向人丛中的一位作者喊道:“××,谁叫你改这个戏的?”与会者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江青随即厉声喊道:“南方局没有一个好的。你还改?!”江青骂走了一位,又点另一位的名。直到把到场的人一个个全骂走了,才悻悻地离开。
“川东地下党没有一个好的,”侧面反映川东地下党领导的地下斗争的小说《红岩》,还能是好的?牺牲在重庆中美合作所集中营里的烈士还有好的?于是,《红岩》便被判为“叛徒文学”,所有烈士都被打成“叛徒”、“特务”,曾经出生入死,在华蓥山掩护过游击队的群众都成了坏人。历史就这样完全被颠倒了……
“罗广斌是罗广文的兄弟。”这早是人所共知的事。江青和我们谈话时,她也早就知道。她如今却如此斩钉截铁地胡言乱语,这不明摆着是别有用心吗?
江青的这些盘算,她竭力鼓吹塑造一个“女的、地位高的”典型,是为她登上“女皇”宝座涂脂抹粉;她的阴谋未能得逞,转而造谣诽谤,诬陷周恩来等同志,将地下党全打成“叛徒”,却已是她“女皇”即将登基的重要步骤!
这像恶梦般本不应出现的荒唐事,就像十年内乱一样,却是历史的真实,它在中国大地上不幸地出现了。
当然,这一切早已成为过去。我还在这里将它写下来,只不过希望人们不要忘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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