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转了性子,宋家父母自然察觉到不对劲,旁敲侧击地从宋翊铭那边打探情况。面对父母的询问,他找了个周全的借口搪塞过去,可看着宋熹微一天比一天沉默,他却什么都做不了,这种感觉像暴风雨前的天空,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离除夕还有两天的时候,宋怀唐和宋翊铭都停下了工作,全天在家休息。这是宋家不成文的规定,每年过年前都要放下工作,把时间留给家人。
餐桌上都是宋熹微爱吃的菜,可她只夹眼前的那一碗,好似真的有想不完的事情,连吃饭都变得那么机械。饭桌寂静一片,咀嚼声都听得分外清晰。这么多年来,宋怀唐鲜少像今天这样,觉得家里饭桌上的气氛沉闷吓人。
“小微啊,上次你那个同学的妈妈来公司了,Linda不是休产假吗,正好让她顶助理的位置,先做一段时间。”宋怀唐率先打破沉默,试图调和一下饭桌上的氛围。
“直接接触高管层的董事长助理?谁的妈妈啊?靠谱吗?”埋头吃饭的宋翊铭听到这句话,看着父亲问道。
宋怀唐笑呵呵地给宋熹微夹了一块排骨,说:“你妹妹介绍的,怎么会不靠谱。”
一直不说话的宋熹微被一块排骨拉回思绪,她看着家人轻轻开口:“谢谢爸爸。”
她勉强挂了个笑容在脸上,实在是不能发自肺腑地开心起来。她觉得,她可能只能做到这样了,她会祝福邹夏静,给李梅媛一个稳定的工作。可如果要像以前那样,掏心掏肺地对待邹夏静,她觉得她应该做不到了。她是个俗人,做不到心无芥蒂。
吃过饭,她走进琴房。她已经好一段时间没有练琴了,明显感觉得到指法的生疏。她是有天赋没错,但是如果没有这么多年来坚持不懈的练习,她可能连一首《小星星》都弹不好。
世事皆是如此,没有什么生来注定,不过是努力换来的求仁得仁。这么浅显的道理,她早该顿悟。
高音键突然响起,宋熹微转过头去,哥哥就站在自己身边。
“来一曲?”宋翊铭问。
她笑了,轻声说:“好啊。”
宋翊铭一贯对音乐没有天分,唯一勉强可以上手的钢琴,也都是为了陪妹妹练琴特意学了些皮毛。
宋熹微还很小的时候,经常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琴房里,怕她练琴孤单,宋翊铭就经常坐在边上陪着。到后来,兄妹俩经常一起四手联弹,起初宋翊铭老是拖后腿,但时间久了,也练出了默契。
悠扬的钢琴声回荡在琴房内,瞅准时机,宋翊铭小心翼翼地提起了那个话题。
“除夕晚上,约晨光出来放烟花吧,如果你有想问的,在旧的一年都问清楚。不管甘不甘心,得到答案就不要再去纠结,开始新的一年。”
说这话时,他看着宋熹微,手下弹错了好几个音符。
宋熹微停下手,下意识摸到了脖子上的麋鹿,企图让乱作一团的心镇静下来。哥哥肯定看出来了,在这段时间里,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各种各样的猜测里,却一直逃避,所以哥哥才鼓励她面对。
她耸耸肩,笑得牵强:“哥哥,我是不是很好笑?傻乎乎地喜欢着一个不喜欢我的人,还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傻丫头。”宋翊铭给了宋熹微一个温暖的拥抱,“喜欢一个人没有错,但是不要因为喜欢别人,就迷失了原本的自己。”
“嗯!”
宋熹微的声音带了点儿哭腔,宋翊铭拍拍她的背。他想,她一定很快就会放下的。以前那么难的事情,宋熹微都做到过。可是他忘记了,爱是执念,最难割舍。
除夕夜,宋家整个庭院都挂起了大红灯笼。喻华珊喜欢热闹,每年过年宋怀唐都会吩咐用人把家里布置得分外喜庆。
年夜饭过后,天空居然扑簌簌下起雪来,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彩色灯光的照映下就像是水果口味的棉花糖。
宋熹微坐在窗前对着玻璃哈气,随手画出各种各样的图案。壁炉前面,宋翊铭已经泡好热茶,摆上了果子。
“小微,别一直靠着玻璃,冷。”喻华珊招呼宋熹微往壁炉前坐。
她小时候在雪地里受冻,免疫力一直不好,一到冬天就特别容易感冒,每年一入冬喻华珊都十分紧张她的身体,生怕她因为贪凉生病。
果盘中摆了许多糕点,都是下午柳苏一个人做出来的。她和宋翊铭在一起后,每年除夕都会被宋怀唐叫到家里吃年夜饭,她也一定会在除夕下午精心烘焙好糕点,为晚上的守岁添些点心。其实家里从来不缺这些,但是她还是每年都做,宋家给她太多,她能还的太少。
宋怀唐浅喝了一口杯子里的大麦茶,朝着儿女感叹:“这一年一年过得很快,转眼你们大了,我和你们妈妈也都老了。岁月不饶人啊。”
宋翊铭挑挑眉,一脸促狭道:“老宋,我们在你们眼里可都还是孩子啊,压岁钱还是不能少的。”
话一出口,喻华珊就被儿子逗笑了,倒是宋怀唐佯装严肃地骂道:“臭小子。”
一旁的柳苏全程带着笑看一家子逗趣,她很喜欢宋家,不论什么时候,这个家都散发着她求而不得的浓郁亲情,轻而易举就能温暖她孤冷的心。
围炉赏雪一直都是一件风雅的事情,窗外的夜幕里雪依旧在下,已经积了许多。壁炉前一家人喝着热茶侃天侃地,怎么看都是温馨的一幕。
每年都这样,唯一不同的是今年,原本应该闹得最欢的丫头很沉默。她无暇欢闹,交握的手中已经起了一片薄汗。一会儿见到赵晨光,她要怎么做?如何开口询问,又怎么才藏得住情绪?
直到大红包递到眼前,发呆的宋熹微这才回过神来。她朝父母笑笑,乖巧地收下红包。似乎意识到自己这样一直发呆会很扫大家的兴致,她伸手朝着宋翊铭说道:“恭喜发财,红包拿来。”
宋翊铭愣了愣神,接着就在宋熹微手心轻轻一拍,笑道:“哪有这么拜年的,要红包啊?明早起来给哥哥冲杯热牛奶,我就给你。”
“你哪年大年初一不是直接吃午饭的,啧,自家妹妹都坑,很糟糕。”她摇摇头,表情说不出的揶揄。
宋怀唐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儿女斗嘴,门铃就轻轻响了起来。吴奶奶打开门,正是赵秉钟和陆宛卿夫妇到来。这是赵家回国的第一个春节,两家约了除夕夜一起打牌守岁。自打门铃响起就紧盯大门的宋熹微看见来人,默默垂下了眼睛,他没来。
“来来来,快进来。老宋刚刚就在说你们怎么还不来,他手痒,就等着你们来开局呢。”喻华珊热络地招呼来客,没看到本该和父母一起到来的赵晨光,她问道,“晨光怎么没来?”
陆宛卿放下手中的礼物,笑着应道:“晨光先去找朋友,晚点儿过来。”
周全有礼地打了一圈儿招呼,四个大人就坐到牌桌前开始砌长城。顾及自家妹妹最近正处在单方面失恋的乌云中,宋翊铭有心想和柳苏独处,也不好意思开口。
“外面雪很好看啊,我去院子里玩会儿,不许告诉妈妈。”宋熹微朝宋翊铭说着,特意加重了最后一句话。
宋翊铭点点头:“去吧,多裹着点儿,别冻着了。”
“嗯。”她应完,随手套上羽绒服就跑到了庭院里。她是很怕冷的,但更不想当哥哥的电灯泡,出来看雪只是一个借口。
庭院里也很热闹,倒不是说院子里有人,而是灯光烘托出的气氛。宋熹微扫了扫秋千上的积雪,很干脆地坐了下去,在雪夜里漫不经心地荡着秋千。
她猜现在赵晨光十有八九和邹夏静在一起,事实上,她没有猜错。
赵晨光此时正在邹夏静家楼下,他靠着车身,看着楼道里的灯光从上至下一层层亮起,最后,邹夏静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她端着一个餐盒,步伐轻快。
“晨光!不好意思,除夕夜还叫你过来,这是我和我妈包的饺子,感谢你上次背我回营地,趁热吃。”邹夏静扬扬手,示意赵晨光赶紧尝尝她手里的饺子。
赵晨光接下饺子,打开车门:“外面冷,到车上说。”
一口一个饺子,他吃得很快。在国外生活多年,他很少吃饺子,今天乍一吃,味道还不错。
“李畅应该没有再来烦你了吧?”吃完饺子,他抽出纸巾擦擦嘴角,问道。
听到李畅的名字,邹夏静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但她很快藏起了这些不自然,笑着回话:“他以为你真的和我在一起了,就没有再来找过我了。谢谢你啊,不过会不会给你造成困扰?”
那天在度假村,邹夏静之所以在溪边崴了脚,和李畅脱不了干系。他一着急背起她就回营地,还照顾她到晚上,不出意外被所有人误会。顾及邹夏静是女孩子,当众撇清关系很伤她的面子,也就随他们说。当然,更深的顾虑还是因为李畅。
他笑了笑:“没事,一个误会而已,先当当你的挡箭牌吧。”
听他这么说,邹夏静的手下意识抠着座椅上的皮垫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真的对他动了心思,喜欢就是这样,谁说得清呢。
“好了,谢谢你的饺子。早点儿上楼吧,我差不多也要去微微家了。”
“熹微家?”
“嗯,两家约了一起守岁。”
赵晨光笑起来的时候,一口大白牙十分夺目,可这笑容在邹夏静眼里很刺眼。和喜欢的人一起守岁,宋熹微该很开心吧。门当户对的家世,认识多年的情谊,可是宋熹微,他只把你当妹妹,这才是最致命的打击。
赵晨光一走进院子,就看到了宋熹微坐在秋千上的背影,雪落了她一身,漆黑的长发上沾着许多白色的雪花,可她却浑然不觉,晃着秋千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空荡荡的脖子,他无奈地摇摇头,下意识摘下了自己的围巾系到了她脖子上。原本露在外面的银色麋鹿,也彻底被遮挡起来。
突如其来的温暖惊得宋熹微立马跳下了秋千,赵晨光伸手拍去她头顶的雪花,笑道:“不是害怕感冒打针,哪里来的勇气在雪地里吹风?”
宋熹微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对赵晨光这突如其来的亲昵有些许不适应,他不是已经把她划在界限之外了吗?
这下赵晨光也意识到自己的举动有些不妥,他早就告诫自己要适当和宋熹微保持些距离,可是有时候就是情不自禁想去亲近她。
“进屋去吧,伯父伯母都在里面。”
宋熹微说完,就往屋里走。她走在前面,心里因为赵晨光刚刚突如其来的举动起了波澜。想到自己还系着他的围巾,她转过头,脱下围巾又挂回了他的脖子。
“屋子里不冷,围巾还给你,谢谢。”
他们之间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见外了?看着她的背影,赵晨光摸摸冻红的鼻子,心里说不出是惆怅还是失落。
宋熹微知道自己是在故意闹脾气,他不过是不喜欢她,她又凭什么生他的气?她觉得最近自己好像变了一个人,变得心胸狭隘,自私自利。
这是一种很糟糕的感觉,坏心情不应该传递给别人,想到最近家里每个人都因为她小心翼翼,她就很懊恼。这不是她,她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也许,她需要转换一下,不过就是单方面失恋,为什么一定要弄得像世界崩塌一样。
该做点儿什么才是。
赵晨光到后,四个人出发去放烟花。小时候除夕夜都是宋怀唐带他们兄妹去,后来长大了就变成宋翊铭带妹妹去。
宋熹微很喜欢烟花,她觉得这是开在云端的花,她可以看见,天上的爸妈也能看见。哪怕不在身边,但是可以看见同一朵烟花,也算是一种慰藉。
“看我带来了什么?”
宋翊铭从后备厢搬出一箱子酒,得意地冲宋熹微扬了扬。
宋熹微冲他甜甜地笑了,从小到大,哥哥最了解她,他永远可以在任何时候拿出她需要的东西,就好比当下。
朵朵烟花在雪夜绽放,四个人并排坐在雪地上,看着烟花点亮夜空又转瞬而逝。宋熹微点燃了宋翊铭买给她的仙女棒,在眼前挥舞。
宋翊铭拥着柳苏,画面甜蜜美好。很多年后,宋熹微回想到这幅场景的时候,她恍然大悟,这才是她理想中爱情的模样。
宋熹微转头看向身边的赵晨光,他正注视着天空,黑色的眸子反射着烟花的光芒。他比烟花好看,比世间所有美景都要好看,仅仅是注视他,就仿佛得到了全世界一样。或许,这样就足够了。
爱一个人,想到他身边去,注视着他,看他快乐或陪他落寞,哪怕得不到丁点儿回应也无所谓。因为,爱是无私的,是付出,不是非得到不可的占有欲,更不是可怜乞求君回眸。
困住心脏的密室塌了一角,塌出一个口子。她终于发自内心地笑了,仰头就是大口烈酒,恣意洒脱的样子在烟花的光芒下透出层层剪影。而后,她用只有自己能够听到的声音说:“赵晨光,愿你幸福。”
赵晨光也转头看向宋熹微,她笑得很美,挥舞着仙女棒,像是遗落在夜空下的精灵,明媚而忧伤。他摇头低笑,自己怎么会给出这样的形容?最后,他还是没忍住,把手放在了她的头顶,轻轻拍了拍。不知道究竟是宠溺还是安慰,她只记得他的手掌温暖如初。
最后宋熹微什么都没问,她觉得没有问出一个答案的必要。不管赵晨光喜欢的是谁,她都喜欢着他,不是她也没关系。
爱情不应该强求,他不喜欢她,她需要接受。虽然一时半会儿,他不可能离开她的心里,但这都是她一个人的事情,不用让别人知晓,不会给任何人造成负担。她要把他藏在内心深处,只有夜深人静时能看见,只有自己能看见,这样就好。
此时,响起了跨年的钟声,旧的一年过去了。在空旷的雪地上,在烟花绽放的天空下,宋熹微把双手放在嘴边,对着远方大喊:“新年快乐!”
一滴小小的泪珠,在旧年的最后一秒,映着光芒掉落,落入茫茫雪地,无迹可寻。
新的一年要快乐,这是她对自己的要求。
不远处同样在放烟花的年轻人们,也高喊着“新年快乐”作为回应。在这一天里,所有的陌生人都不再陌生,一句简单的祝福,一个真诚友好的笑容,就足够温暖一整个寒冬。
“新年快乐!”
赵晨光对宋熹微说,闪烁的仙女棒横在他们之间,他没看见她眼里的深情,却深深记住了她的笑颜。
在往后很长的一段岁月里,这个雪夜里灿若莲花的笑容,成了他相思入髓的痛楚下,唯一缓解的药。
新学期是在万物复苏的时节开始的,那一天街边的两排玉兰树都缀满了花朵。不过可惜,天空飘着蒙蒙细雨,花瓣随雨飘摇落下,美丽而决绝地和世界道别。
大一下学期,宋熹微的校园生活真正变得普通起来。会有人在楼梯转角处笑着和她招手,也会有人偶尔和她在食堂一起用餐。朋友若干,知己两三,这样的生活简单却不孤单。
她变了很多,整个人都沉静下来,再看不见她在校园小道上大笑奔跑,更看不到她没心没肺嘻嘻哈哈。她的脸上有了更多的笑容,那种像温水一样,缓而柔和的笑容。宋翊铭说她真的长大了,他还说,还是更喜欢她嬉皮笑脸的孩子气模样。
她一笑置之,孩子总归是要变成大人的。
和她一起变化的,还有陶梦凡。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义气少女,终于遇上了生命中的第一朵桃花。陶梦凡的感情道路比她顺畅,喜欢,告白,在一起,水到渠成。
宋熹微认识那个男生,经济系学长,就是他在开学时对着她们两个感叹“年轻真是无知无畏”。脱单请全宿舍吃饭是柳川大学不成文的传统之一,作为饭局男女主角,学长和陶梦凡少不了接受一顿猛灌。等学长醉到七八成的时候,真心话大冒险这种百试不爽的饭后娱乐就正式开始了。
面对这场有预谋的娱乐,宋熹微看得很开心。学长醉了也不忘记照顾陶梦凡,真心话是烛光朦胧时的深情告白,大冒险是在操场大喊三声“我爱陶梦凡”,让一桌子的单身人士狠狠吃了一把狗粮。
有人说大学里一定要谈一次恋爱,挂一次科,这样的大学生活才没有遗憾。但宋熹微觉得,遗憾会让圆满显得更加圆满。
看着陶梦凡一脸娇羞,小女生情绪暴露无遗,她由衷感到开心。
一派欢乐里,陶梦凡抱了抱宋熹微。没有安慰,也没有其他。一个动作饱含所有,我见证过你所有情绪,你参与过我一切悲喜。有的友情是会天长地久的,因为它已经成为生命里不可剥离的存在。
邹夏静慢慢淡出了宋熹微的生活,偶尔遇到的时候,也只是微笑点头,然后各自岔开。
她仍然把邹夏静挂在心上,起初她害怕重逢,后来又想要补偿,到现在,她对邹夏静的所有感情,都来源于体内共同的血液。
只不过,邹夏静也已经不需要她做什么了。邹夏静的身边有了赵晨光,体贴可靠的赵晨光。他会在暴雨天准时出现在校门口接邹夏静回家,他周全照顾着邹夏静的一切,暖如骄阳。
宋熹微有时候会很不耻这样的自己,像个偷窥者一样,默默注视别人的人生。
除夕夜过后,宋熹微和赵晨光再无联系。偶尔会收到他托宋翊铭捎来的零食,她也都默默地藏起来,一直放到过期。去年,她在努力地暗恋赵晨光,如今她在努力地抑制自己不去喜欢。和心作对,是很不简单的事情。她根本做不到,仅仅是见不到他,就足够令她丧失一切情绪。
她写了很多封永远不会寄给赵晨光的信,每一封信的最后一句,都是“愿君安好”。她会在漆黑的夜里,对着浓重的黑暗发呆,想着赵晨光是不是已经入睡,会不会和她一样,想着一个人,从天际破晓到夜色深沉。
某些负面情绪可能会传染,开春以后,宋家的磁场变得有些奇怪。十多年来从未发生过什么争吵的宋怀唐和喻华珊,已经冷战了一个星期。
面对这种前所未见的情况,宋熹微和宋翊铭使出各种招数企图缓和,可宋怀唐开始常常不归家,两兄妹有心无力。
冷战中的喻华珊变得很沉默,有时候抱着几本书就可以在飘窗前坐一下午。
“妈妈,我刚打的青瓜汁,哥哥还买回来好多点心,一起喝个下午茶吧?”宋熹微端着一盘子的东西走到喻华珊面前。
喻华珊抬头看了看她,说:“你自己去吧,我还想看会儿书。”
喻华珊手里的书明明很久都没有翻页过,宋熹微知道这是借口。她放下盘子,趴在喻华珊腿上,开始撒娇。
但这一招似乎丧失了效果,喻华珊只是摸了摸她的头发,然后继续拿起手中的书。
宋熹微垂头丧气地走回宋翊铭面前,摊摊手。宋翊铭也叹了口气,他安慰道:“爸爸妈妈这么多年感情都很好,偶尔冷战一下也正常,别太担心了。”
“感觉妈妈很不开心,爸爸又不回家,怎么办?”宋熹微扶着额头,很是伤神。
“哈,这两夫妻,真令人头疼。”
宋翊铭又长叹一口气,夫妻之间的争吵,一直都是解铃还须系铃人,子女能够从中调和,但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宋怀唐回家的那晚,他和喻华珊爆发了新一轮的争吵。立在书房门口的宋熹微和宋翊铭不断听见里面传来砸东西的声音,他们焦急地想要打开被反锁的门。
“二十多年,儿子都那么大了,你的心还是从来都没有放在这个家里过。”
宋怀唐看着眼前的妻子,企图在她的眼中看到一点点爱他的痕迹,可惜没有,从来都没有。
“你知道的,原因是什么你知道的!你们骗了我这么多年,你们还害死了我的女儿,现在是我错了?是我的错吗?”
喻华珊泣不成声,她想过的,想过放弃过去的一切,守着这个家到生命的尽头。可她知道的真相那么伤人,赤裸裸地剥开血肉,逼她直视。
她知道,宋怀唐一直对她很好,或许他是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男人,可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接受不了被亲人欺骗。
“华珊,你是不是,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
宋怀唐的脸上堆满了不可言说的愁苦,对她,他从来都是无可奈何的。他早就在爱她的漫长岁月里,丢失了原本的样子,对她,他狠不起来。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失望,见不得她受到丁点儿伤害。
如今在她眼里,自己本身已经变成了一种伤害。爱了一辈子的女人,把自己视为不幸的罪魁祸首,他不知道还能怎么办。该放手了吗?这种好似偷来的二十多年的幸福,终于要走向灭亡了吗?
“我们都让彼此冷静一段时间吧。”
宋怀唐头也不回地出了家门,不顾身后儿女的呼唤,连外套都没有拿。他怕自己心疼妻子,最终说出那句放开她的话。
宋熹微走进书房,喻华珊无力地坐在地板上,早看不出端庄的模样。此时出现在宋熹微面前的,是一个仿佛承受着莫大哀痛的女人。
“妈妈?”宋熹微试探性地叫道。
“出去。”
“妈……”
“我叫你出去!”
喻华珊大声吼道,直视宋熹微的眼睛中仿佛藏着一把利剑。这样陌生的母亲让宋熹微感到可怕,她浑身一颤,跑出书房。
她敲开宋翊铭的房门,刚想开口,就看到他捏着眉心说:“小微,让我安静一下。”说完,也不等她回应,他径自合上房门。
宋熹微呆呆地站在门口,失神地看着墙壁上那幅画出来的全家福。此刻,她好似一个多余的存在,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她只得回到自己的房间,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窗外发呆。她的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大的恐惧,总觉得自己好像马上就要失去这个温暖的家,这种可怕的假设令她浑身发抖,不得不更用力地抱紧自己。
她很想给赵晨光打电话,好像害怕的时候想到他已经成为一种必然。可她要说些什么呢?说她害怕?怎么可能说出口,这是她藏了十二年的秘密。
宋家渐渐没有了家的样子,久不归家的男主人,常常外出的女主人。喻华珊成天都是一副淡漠的表情,面对宋翊铭和宋熹微时也一样。他们刹那间就失去了母爱,这样的认知让宋翊铭难以接受,索性躲到了柳苏那里。
宋熹微在家时,变得很局促。她尝试去亲近母亲,但是得不到任何回应,自己好像突然就变成了母亲眼里的陌生人。
发生什么了?生活怎么就突然脱离了原本的轨道,这么让人不知所措。
宋怀唐一连在酒店住了近半个月,他在等喻华珊联系他,哪怕只是一个响了一秒的电话,都足够给他勇气让他去守住珍视多年的感情。
他没等到喻华珊,只等来了一沓偷拍的照片。照片里,喻华珊笑靥如花,和那个男人侃侃而谈,眉眼俱是幸福。
宋怀唐知道,他守不住了。在爱情里,他输得一败涂地。
助理走进来,端上一杯温度恰好的锡兰红茶。他抬头看了一眼,决定最后成全一次喻华珊。
宋熹微心事重重地走在校园的小路上,丝毫没注意到身后有一个人已经陪着走了好长一段路。她想着事情,也没看脚下的路,眼看就要踩进水坑,一只有力的手,及时拉住了她。
“晨光?”她看向手的主人,有些诧异。
“走路不要发呆,很危险。”赵晨光正色道。
勉强挂了个笑容在脸上,宋熹微试探地问道:“来接夏静吗?”
赵晨光说:“夏静要去城南,我正好送她过去。她还没下课,我就随便走走,没想到看到你在发呆。你们不是同班吗?微微,你逃课了?”
“对啊。”宋熹微说得很无所谓。
“微微,逃课可不好。”赵晨光看着宋熹微,严肃地说道。
“我已经成年了,不是小孩子了好吗?只不过逃课而已,你不也翘班来接夏静了?”
宋熹微笑着反驳,笑意只在脸上,眼中满是叛逆。
赵晨光无言以对,他确实没什么立场去对宋熹微说教,这一认知让他觉得很不舒服。
“我先走了,还有几分钟就下课了,你可以去教学楼等她。”
话一说完,她就继续往前走,随意朝着身后挥了挥手。步伐不自觉加快,等走过拐角,她整个人跑了起来。
她想跑快些,快点儿走出学校,走到看不见赵晨光和邹夏静的地方去。
她有些想念陶梦凡了,那个时时刻刻陪在她身边的丫头。
学校开展志愿活动,陶梦凡和男朋友报名参加支教,要去整整一学期。虽然耽误学业,可是陶梦凡很开心,她说这是学长的志愿,也是她想做的事情。能够为这个世界贡献一份绵薄之力,是幸福的。
支教的地方远在西北,通讯很不发达,她们很久才能通一次电话。每次通话,陶梦凡必定说起她支教的那些孩子,生活贫苦却没有磨灭他们对未来的希望,每个人都有一个志向,老师、医生、警察……陶梦凡说,他们没走出过大山,也不知道大千世界多么丰富多彩,更不知道世界上的职业千千万万,但听她说起丰富多彩的世界,孩子们却坚持自己的初心,他们说,医生治病救人,老师教书育人,警察叔叔保护一方平安,都是最伟大的职业。
她想,能说出这么质朴的话,那群孩子一定有着世界上最纯净的心灵。
宋熹微一个人在外闲逛了很久,回到家时,黑漆漆的天空恰好下起暴雨。
推开家门,迎面扑来一阵诡异的气流。宋翊铭沉默地坐在沙发上,眉心是浓浓的疲倦,他点着手指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到她,他毫不客气地露出了憎恶。
宋熹微还来不及窥探哥哥这反常的态度,就听见行李箱的滚轮声从楼梯传来,她一抬头,就看见喻华珊拎着行李箱走了下来。
“妈妈!你去哪里?”宋熹微惊呼,急忙拉住她。
这时,宋怀唐也从楼上走了下来。他的表情很严肃,抿着唇一言不发。
“爸爸,你拦着妈妈啊!这是怎么了,为什么要这样?”
见宋怀唐无动于衷,宋熹微又朝沙发上坐着的宋翊铭叫道:“哥哥,你在发什么呆!”
被点名的宋翊铭讽刺地朝宋熹微一笑,说:“发呆?宋熹微,你有什么好意外的?”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宋熹微不知道怎么接,喻华珊拿开宋熹微的手,朝门外走去。她连忙追上,随着喻华珊一起冲进雨中。
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身上,沉默着不说话的喻华珊终于开了口,她像往常那样顺着熹微湿透的长发,说:“孩子,回去吧。”
“不要,妈妈不要走,妈妈走了我怎么办?”
宋熹微大哭,紧紧抱住喻华珊的手。当初把她从雪夜里带回来的女人,精心呵护她十二年的母亲,怎么突然就要丢下她了呢?
“熹微,妈妈对不起你。我是自私的,不称职的妈妈。”
喻华珊紧紧抱住她,泪水混着雨水一起滑落。大雨不停地落在这对母女身上,宋熹微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浑身害怕得打战。
“熹微,你好好的。”说完,喻华珊放开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车。任凭宋熹微怎么在车后追,车子还是快速地驶离。
车子消失在了视野之中,她无力地坐在马路中央,任由雨水狠狠拍打在脸上。偶尔路过的车辆大声摁着喇叭,她无动于衷。妈妈走了,不要她了。
一直以来害怕的事情终于变成事实,她一步一步慢慢地朝家里走去,浑身上下早已湿透。她的步伐机械而麻木,比这更僵硬的,是她被生活重击过的心脏。
一把黑色的伞挡在了她的头顶,她无神地看向来人。
宋翊铭的表情陌生得骇人,犀利的目光好像要把她看穿,可他的嘴角带着笑意,冷如冰霜的笑意。
他说:“宋熹微,你满意了吗?毁掉我的家,你开心吗?”
他还说:“宋熹微,我真后悔,当初为什么要让他们带你回来。”
宋翊铭丢下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雨幕里,宋熹微已经没有勇气去叫哥哥的名字了,她害怕他的眼神他的笑,更害怕他说出那些伤人的话。也许,她真的是一个不幸的人,身边的人宠她爱她,而她能带来的,只有生离死别。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回家里的了,当她湿漉漉地进门时,宋怀唐正坐在沙发上沉思。他的身边还坐着一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那个女人涂着大红指甲,看见她进来,薄薄的嘴唇一动,说:“这就是熹微吧?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见面,我是李梅媛,你的继母。”
一道长长的闪电划裂整片天空,雷声震耳欲聋,敲打着宋熹微的耳膜。她的眼前出现了重影,还不待她细看多年未见的李梅媛,她的身体就已经重重地砸在了地板之上。
她昏睡了好几天,期间一直是吴奶奶在贴身照顾。她迷迷糊糊间叫了很多声“妈妈”和“哥哥”,吴奶奶心疼地擦着她脸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叹气。
在她昏睡的几天里,宋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李梅媛带着邹夏静光明正大地住进宋家,宋怀唐比以往更加忙碌,他在家的时间更少,少到没有时间看一眼生病的女儿。
李梅媛成了宋家名正言顺的女主人,她的到来意味着这个家中,原本喻华珊留下的痕迹都将被逐渐抹去。
宋怀唐婚变的消息在外界激起了很大的波澜,一连数日,宋家家门口都围着许多记者,企图了解婚变的内幕。而后,不知道哪里流传出喻华珊私会初恋情人的照片,最终,这场婚变定论为喻华珊婚内出轨。
宋怀唐成了被声援的一方,变成了受害者。
看到报道,宋翊铭狠狠砸了手中的遥控器,受害者吗?他冷笑,父亲有了新欢,母亲找回旧爱,从来都没有人问过他接不接受这样的事实。而在这个残酷的事实中,心爱的妹妹也推波助澜,如果不是她,李梅媛这辈子都不可能认识父亲。
被亲情背叛是世界上最悲哀的事情,他们都经历过了。
“苏苏,我们离开吧。”宋翊铭对着身边的柳苏小声地说。
柳苏抱住宋翊铭,紧紧地抱住他,想要把所有的温暖都传递给他。
“好。”
病中的宋熹微扶着楼梯扶手慢慢地走下楼梯,她好多天没有出过房门,完全不知道家中发生的变化。
前几日她昏昏沉沉,没有思考的力气。到今天,她才想起来,李梅媛出现了,出现在家中,成了她的继母。
花园里传来笑声,宋熹微循着声音走过去。几个陌生的女人聚在花园里,喝茶聊天。看见她出现,她们停下了交谈。
背对着宋熹微的李梅媛也转过身来,看见宋熹微,她红唇一扬:“熹微醒了?和你介绍一下,这些都是我的朋友。”她又指指熹微,“这个是我的继女,宋熹微。”
这下其他的女人都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后也不理睬宋熹微,继续聊着自己的话题。李梅媛没有继续搭理她的意思,转过头就在说哪家的高档时装好看。刚刚上任的继母和已经成年的继女,关系不好才最正常。
“晨光,我进去咯,你快回去吧。”
邹夏静的声音从大门传来,赵晨光站在门口,朝门里面观望。他知道宋家发生的事情时,宋翊铭已经离开了。期间,他给宋熹微打了若干电话,都一直没有接通。他也上门探望过好几次,却都被李梅媛以各种借口搪塞过去。
“微微,还好吗?”赵晨光问。
“她,这么多天都没出过房门,也不让我们进去。我没想过会变成这样,其实我也很害怕面对她。”
邹夏静这一番话说得很诚恳,配合楚楚可怜的模样,好像遭受过宋熹微莫大的抵制。
“我去看看她。”
在赵晨光身后的邹夏静攥着拳头,她紧跟在他的后面,她终于有了站在赵晨光身边的资本,自然想要断绝他和宋熹微的一切联系。
有节奏的敲门声响起,两声强一声弱,是赵晨光敲门的习惯。宋熹微打开门,看见赵晨光和邹夏静。
“姐姐,晨光说要来看你。”
“进来吧。”
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无一不透露出病态。晨光走进屋内,邹夏静正要迈步跟上,宋熹微已经关上了房门。
“微微。”
对于宋熹微的这一行为,赵晨光有些陌生。他认识的宋熹微一直都是待人有礼的,少见她这样冷漠。
“我做不到心平气和。”
知道他想说什么,她先给出答案。
他拉过椅子,坐在熹微床边。看着宋熹微,他觉得有些心疼。眼前这张脸上,已经找不到少女的神采飞扬。
“身体好些了吗?”
“还好。”
“我给你打了很多电话,听夏静说,你一直在生病。”
“我的手机很早就弄丢了。”
“夏静也很担心你。”
“晨光,我不想听见她们的名字,如果你是来探病的,谢谢。如果是来当说客,对不起,就算你对她温柔理所应当,但能不能不要对我这么残忍。”
她的语气少见的冷静,眼里藏着赵晨光读不懂的痛楚。
接下来很久,两个人都无话,赵晨光伸手想要拍拍宋熹微的头,被她不着痕迹地避开。
赵晨光的手尴尬得不知道如何安放,他握拳在嘴角清咳一声:“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
房门合上的那一刻,宋熹微蒙着被子小声哭泣。短短数日,她的母亲离开了,哥哥不见了,堂妹变成继妹拐跑了她爱的男孩儿,婶婶化身继母与她共住豪宅时时提醒她那些遗忘了的过往。生活果然是最好的编剧,居然给她安排这么残忍的重逢和那么痛苦的别离。哪一项,都足够给她沉重一击。
赵晨光,那个明明懂她喜乐的心爱男孩儿,成了邹夏静的说客。他根本不知道,这话谁说都好,唯独不应该是他来说。他怎么可以让她去接受重新和李梅媛做回家人?如果李梅媛知道她就是邹慕音,如果李梅媛知道,应该会做出比遗弃更可怕的事情才是。
走到院子里的赵晨光看了看独自摇晃的秋千,想起了雪夜里的宋熹微。宋熹微倚在窗前看着他慢慢走出视线,眼睛随着他的离开失了焦,重新变回空洞的样子。
她突然间,就一无所有了。
沉寂许久的琴房,突然传来悠扬的钢琴声。宋熹微推开琴房的大门,只见邹夏静安然地坐在她的钢琴凳上,含笑看着她。
“姐姐,这架限量版的钢琴,真的好棒,音色美得不行。”
宋熹微的表情被邹夏静尽收眼底,明知道宋熹微反感,她也不为所动,指尖一下一下地敲在琴键之上。
突然出现的这种感觉,宋熹微不知道怎么形容。她张了张嘴,想要阻止邹夏静触摸她的钢琴,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一阵尖锐的钢琴声响起,宋熹微皱了皱眉。心爱的东西被随意对待,她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不过最后,她还是默默退出琴房,一言不发地回到自己房中。
见到自己的挑衅没有作用,邹夏静大为不爽,变本加厉地摁着琴键,最后重重合上盖子。
宋熹微觉得自己有些累了,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除了抱着自己,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办。拨出电话号码的时候,她的手在颤抖。一直到电话接通,她都屏住呼吸。
“是小微啊,这么晚了,怎么还不休息?”宋怀唐的声音带着几分疲惫。
沉默了一会儿,宋熹微问:“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
“最近比较忙,忙完了就回去。好了,爸爸还有文件要看,你早点儿睡。”
宋怀唐挂断电话,宋熹微看着一家四口以前的合影,把头深埋进蓬松的被子里。
睡意蒙眬时,门口的玻璃风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她登时警醒起来。今晚没有月光,在黑漆漆的房间里,突然出现的一抹烛光显得阴森,比这更吓人的,是烛光后面,李梅媛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宋熹微捂着嘴几欲尖叫,整个人发抖着往床头缩去。
“看到这蜡烛,我就会想到以前你端着蜡烛跪在地上的样子。”
她认出了自己!她居然认出了自己!宋熹微满脸惊恐,浑身上下冒着冷汗,不知如何是好。
“邹慕音?这么多年,你过得真好。是不是已经忘记自己是谁了?”
红唇带着讥诮,李梅媛一字一句,好像要把话变成刀子,恨不得将宋熹微千刀万剐才好。
宋熹微连说话的勇气都没有,就这样看着李梅媛,李梅媛就像黑夜里的鬼魅,有满身怨气,要将她拉入地狱。
“在你享受优越生活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妹妹过的是一种怎样的生活?你怎么敢,带着满身罪恶幸福地活着!”
李梅媛一步步逼近,语气恶狠狠的,蜡油将满,她侧了侧蜡烛,将所有的蜡油都倒在了宋熹微手上。
烫!贴着皮肤的灼烧感传来,反倒突然间给了宋熹微一丝莫名的勇气。她肯定道:“你恨我?”
“恨?”李梅媛讽刺地笑了,“你害死了我的丈夫,你说该不该恨?”
“你不是也把我丢在雪夜里任我自生自灭过吗?”宋熹微小声反驳。
“那你就应该平平淡淡地消失,可你活得太刺眼了。”
李梅媛“呼”的一声吹灭蜡烛,宋熹微急忙打开房间的大灯。一片光明之下,李梅媛依旧妖冶,她说:“邹慕音,你怕了吗?”
直到李梅媛离开,宋熹微才冲到门口反锁上门,她无力地滑坐在地板上,冰冷的地板刺激着她的神经。她不敢睡,开着灯坐到了天亮。
眼底一片青色,一整天她都无精打采。她害怕待在家里,天刚破晓就逃一般地跑到了学校。踏进校门,藏身于人群之中,她才得到些许安定。
她在图书馆找了一个角落趴着补眠,然后被笑声吵醒。她看过去,在图书馆的一整扇落地玻璃窗前,来往的人群中有一个少女正对着男友笑闹。那么明媚的笑容,她也曾有过,可惜不会再有了,她多羡慕。
商务大厦在早晨八点半就已经开始忙碌起来,赵晨光手拿咖啡,走进电梯。电梯合上的前一刻,宋翊铭走了进来。
“你跑哪里去了?”晨光问。
“宋氏在北方新设了一个分公司。”
“你没告诉微微?她找了你很久。”
“她和我再没有关系了,我是来拜托你,稍微顾着点儿她,她不太能接受打击。”说这话的时候,宋翊铭的表情有些不大自然。他的心里很矛盾,一个声音对他说“熹微是无辜的”,另一个声音却在说“都怪她”。
“那不怪她,她不可能想到会这样。你这是迁怒。”
赵晨光盯着宋翊铭,说得格外认真。这段日子以来,他看到的宋熹微那么脆弱,脆弱得让人心疼。可偏偏她又拒人千里之外,他连一个安慰的拥抱都给不了她。
“我走了。”宋翊铭避开他的目光,大步走开。
生活就是这样,转眼之间就变成陌生的模样。脑海里那些兄妹情深仿佛还发生在昨日,转眼间却听宋翊铭说,他和宋熹微的兄妹情分尽了。晨光叹息,好看的剑眉皱在一起,脑子里一个声音却十分清晰,他想见她。赵晨光跑出电梯,开车往柳川大学的方向驶去。
茶屋里,幽幽茶香飘散开来,茶水冲泡腾起的白烟飘在李梅媛眼前。
“没想到您会回国。”李梅媛得体地笑道。
对面的男人轻喝了一口茶,然后才说:“有一个项目在柳川,会在这边待上两年。今天,主要还是要向你表达感谢。”
说着,男人递过来一张数目不小的支票。
“两年?您要在柳川待这么久?”
男人叹了一口气,继而说道:“主要还是想再找一找那孩子,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什么其他细节吗?”
李梅媛一惊,握着茶杯的手一个不稳,几滴热茶溅到手背上。她强行稳住不安的心绪,面带遗憾地说:“这些年,我也一直在找小音。都怪我,要是那个时候没带着她一起去买冰激凌,她也不至于走丢。”
说着,她几乎要落下泪来。她以手掩面,盖住了眼里那丝虚伪的情绪。
“别这么说,”男人递上纸巾,“总归还是要感谢你的,婉音两口子出事,要是没有你,那孩子还不知道会怎么样。这不能怪你,也请你不要再自责。”
男人宽慰道,但一想到自己的外甥女走失后可能会有的遭遇,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过去这么多年,那个孩子现在究竟怎么样,他心里实在没底,更不敢深入去想。
一直到男人离开,李梅媛才收起那张支票。她盯着杯子里的绿茶,眼里的精明一闪而过。
早些年对徐家那天衣无缝的说辞,早就让他们相信,邹慕音是自己走失,而她李梅媛在徐家眼里几乎算得上收养邹慕音的恩人。
可徐景程的突然回国,让她有些措手不及。同一座城市,商界也就那么大,徐景程势必会和宋怀唐打交道。只要宋熹微在柳川,早晚有一天……
相认吗?
李梅媛哼笑一声,她绝不可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柳川大学的图书馆门口聚着不少人,人群中间站着的,正是宋熹微和邹夏静。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邹夏静拿着一沓信笺,质问着宋熹微。
“我什么都没有做,你还给我。”
宋熹微想抢回信,被邹夏静一把推开。那是这段时间里,宋熹微写给赵晨光的那些不会寄出的信。私人信笺被偷看,纵然脾气再好,她也已经气得浑身发抖,以至于说话的语气也不客气起来。
“我知道,你以为是妈妈破坏了你的家庭,可是你也不能因为这个,来破坏我的感情吧,你明知道我那么爱他!”
四周的围观群众这才恍然大悟,对着宋熹微和邹夏静指指点点地议论着,声音虽小,但是宋熹微还是听到了“勾引”“第三者”之类的词汇。
“我并没有。”气到一定的境界,宋熹微反倒平和下来,说话也从容了一些。
“那这些都是什么!”
邹夏静把一沓信直接摔在宋熹微脸上,随后信笺飞散一地。有人好奇信的内容,上去就要捡起。宋熹微赶忙蹲下,去抢那些信,那是她见不得光的秘密,要藏一辈子的。
一片混乱中,宋熹微也不知道自己的手究竟被多少人踩过,一封又一封,她疯了一般地抢回手中。
高贵?优雅?这样的词汇已经不在她身上了,整齐的头发乱了,洁净的衣服脏了,到最后她几乎是趴在地上,从一群人的脚边找回自己的秘密。这是她一生中,最狼狈的模样。
赵晨光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她。趴在人群中间,紧紧掐着一沓信,纤细的手上布满鞋印和瘀青,她紧咬嘴唇,强忍泪水,爬着去捡那些满是泥尘的信笺。
赵晨光随手拾起脚边的信笺,空白的封面,没有注明写给谁。随即,赵晨光的手空了,信已经被宋熹微抢过。看见是赵晨光,她努力维持的骄傲终于崩盘,她惶然不已,然后大步跑开,任凭赵晨光在背后怎么叫她也不回应。
完了。
她这样想。
假公主变成了丑小鸭,不会在舞会上惊艳岁月,因为王子已经看到了她最丑陋的样子。
赵晨光找到宋熹微的时候,她一个人躲在酒庄里,已经不知道喝了多少酒。她的喝法比宋翊铭还要暴殄天物,一杯又一杯地灌下,到最后她连杯子都端不住,仰头间大半的酒都洒在了身上。
酒醉七分的时候,人的行为已经不能完全受大脑支配,但这个时候,大脑其实是很清醒的。宋熹微就处在这个状态,所以当她看见赵晨光的时候,她下意识地,就要躲开。
她刚跌跌撞撞地走了两步,就重心不稳半跪着摔倒在地上。赵晨光忙上前扶起她,她却一直推着赵晨光,不让他靠近自己。
“微微,你乖,地上冷,我们起来。”赵晨光温柔地哄道。
“我不乖,你走开。”
宋熹微又要推开赵晨光,这下没推到他,反倒一个用力身子往前扑去。他伸手一捞,把她捞到了怀中。
熟悉的味道钻进鼻腔,宋熹微深吸一口,在这样的味道里,找到了久违的安全感,这段时间来努力压抑的害怕和委屈终于找到了出口。宋熹微沉醉在这样的温暖里,忘记了一切,大哭出声。
她温热的泪水浸湿了赵晨光的衬衫,他就这样静静地拥抱着她,希望能给她带去些许慰藉。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哭泣渐渐停下,取而代之的是平缓的呼吸声,她睡着了。赵晨光打量着她的眉眼,红肿的眼睛,濡湿的睫毛,莫名让他心疼。
赵晨光将她打横一抱,放到车上。
车速缓慢,像是怕惊扰她的睡眠。酒庄到宋家短短二十分钟的车程,他开了近一个小时。
开门的是邹夏静,当她看到赵晨光抱着宋熹微走进大门,她心顿时揪在一起,不舒服的感觉席卷全身。李梅媛从楼上走下,看到这一幕,若有所思。
“李阿姨,微微喝醉了,我送她回来。”
赵晨光礼貌地打过招呼,接着把宋熹微抱回卧室。乍一离开温暖的怀抱,熟睡的宋熹微在睡梦中皱起了眉头。
赵晨光很自然地去浴室拧了一条毛巾,想帮宋熹微擦脸,立马被紧跟在身边的邹夏静抢过。
“我来吧。”她说。
“麻烦你了。”赵晨光点点头。
殊不知,这一句无心的话在邹夏静心中有了另一重解读,她比赵晨光敏感,三两下就联想到很多。
“姐姐交给我就好,你放心回去吧。”邹夏静笑着下逐客令。
等到赵晨光走后,夏静随手把毛巾丢到一边,不再管宋熹微,回到了自己房中。
吴奶奶端着醒酒茶上楼,看见湿漉漉的毛巾丢在被子上,泅湿了一大片。这么睡下去,宋熹微铁定要再病一场。吴奶奶长叹一口气,拿开毛巾,换过一床干的被子,又叫醒宋熹微灌她喝下一碗醒酒茶,这才稍微放心地离开。
她心疼宋熹微,这段时间的事情也都看在眼里,可她无能为力,左右她不过只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被尊称一句“吴奶奶”,不过是看在她为宋家服务多年的分上,哪里干涉得了其他事情。
幸好有昨晚那一碗醒酒茶,宿醉过后,宋熹微的头并不怎么疼,也清晰地记得昨晚都发生过什么事情。她气自己没出息,居然抱着赵晨光大哭,把所有软弱都摊在他眼前,她并不希望赵晨光见到这样的她,更不想他对她好只是因为人人都有的恻隐之心。
但是大醉过后,她反倒摆脱了那些压抑许久的情绪,所以这个时候单独和李梅媛相处,她也不像以前那样恐惧畏缩。反正,破罐子破摔了。
李梅媛端起眼前的白瓷茶杯,优雅地喝了一口花茶,开门见山道:“我累了,不想同你计较过去了,你自己走吧,离开柳川。”
“这是我爸爸的意思吗?”宋熹微冷静地问。
“是不是有区别吗?我想,你应该也不乐意整天面对着我生活。我们抛掉过去,互不相扰。出国吧,想留学想干什么都随便你,只要你不再打扰我的家庭就好。”
李梅媛难得和她这么心平气和地说话,宋熹微细细咀嚼李梅媛话里的意思。
要离开吗?她陷入深思。
“怀唐前些日子和我说,喻华珊当初捡你回来,也只是因为看到你想到她夭折的女儿。现在她走了,你留在家中实在尴尬。怀唐看到你,心情也不好,不然为什么这么久都不回家?如果我是你,我就会离开,好歹怀唐养了你十二年,你应该不会恩将仇报吧。”
李梅媛这一大句话,足够给宋熹微离开的理由。她一直都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轻而易举就可以找到宋熹微的软肋,给予致命一击。
宋熹微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公司,一路走到董事长办公室,沿途她接受着各种目光的洗礼,有的是好奇,更多的是怜悯。
一直在外出差的宋怀唐今天会在柳川待一个下午,算下来父女俩已经有一个多月没见,宋熹微很怕自己和父亲会陌生到无话。
她轻轻敲着门,不久里面就传出宋怀唐中气十足的声音。
“爸爸。”她叫道。
“是熹微啊,你怎么过来了?”
听到父亲对自己的称呼,她浑身一僵,父亲从没有这么叫过她。
“爸爸太久不回家,我还以为你不要我了。”
她撒着娇,把孩子的那种无助全部展现在父亲面前。她的父亲那么宠爱她,一定会好好哄她。
“爸爸最近太忙。熹微啊,你想不想去英国学习音乐?”宋怀唐问。
她心里最后一丝光芒也灭了。
“爸爸……要把我送走吗?”她有些艰难地发问。
“是让你去读书,学完再回来。”
宋怀唐看着女儿面露惶恐,心里有些不忍,几欲反悔。可是每次看到她,他就会想起华珊,锥心之痛啃噬每一个细胞,那么痛,痛到他发现原来他也是脆弱的。
宋熹微深吸一口气,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走,就走吧。
走了也好,皆大欢喜。
当出国的各项手续都已经办妥的时候,柳川步入了夏天。宋熹微选了一个略带清风的日子,带着那套暖玉首饰,敲开了赵家的大门。
许久没见到宋熹微,陆宛卿表现出一如既往的亲和,切了许多水果招呼她。面对她的关爱,宋熹微想到喻华珊,鼻子一酸,差点儿又掉下眼泪。
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后,她说:“伯母,我打算出国留学了,今天来是想把这套首饰还给您,它太贵重了,我受不起。”
陆宛卿轻轻叹了口气,没再强求,收回了首饰,然后她拍拍宋熹微的手,说:“出去也好,自己在外面好好照顾自己。有事情就告诉伯母,伯母永远都会帮你。”
“好。谢谢伯母。”
宋熹微扬唇一笑,好像又变回了以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女。
刚走到赵家门口,赵晨光恰好回家。看到宋熹微,他有些意外。这段时间,宋熹微一直在躲他,没想到今天居然会到家里来。
“晨光!”宋熹微笑着叫他。
他也笑了,见到她久违的笑容,他不由得觉得心情舒畅。
“我明早的飞机出国,你可以来机场送我吗?”
其实她不想主动说出这句话,可是她将背井离乡,实在不愿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离开,好歹有一个人送送她,这样她才稍微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人。更重要的是,她想郑重地和赵晨光说一句再见。
赵晨光听到这个消息深觉突然,忙问:“去哪儿?”
“联系了英国的音乐学院,要出去深造了,以后回来我就和你一样是海归了。”
她神采飞扬,满眸晶亮。知她如赵晨光,也没看出她的刻意伪装。
“记得来送我啊!”她反复强调。
行李早就收拾得七七八八,一衣柜的华丽礼服她一件都没带,只收拾了一些平常穿的常服,全部收拾好还不到整个行李箱的一半。
和赵晨光的信,她是一定要带走的,此生她只能凭此回忆他。
父亲定制的皇冠,她锁进了抽屉。百分之十的股权书,她也锁在了一起。这些东西曾经证明她拥有那么多爱,可现在变成了华而不实的东西,除了刺激她敏感的神经,再说明不了什么。
实在没有什么可以带走的,环顾四周多次,最后,她把嵌着全家福的相框放了进去,合起箱子,锁扣“啪嗒”一声,轻轻打在心上。
飞机是一大早的,她出门时,天色还是漆黑一片,只有吴奶奶站在门口送她。她抱了抱吴奶奶,说:“吴奶奶,我走了,您照顾好自己。”
“在外面自己一个人,要吃好,穿好。实在累,就回来,吴奶奶给你做你爱吃的菜。”吴奶奶眼中泛着些泪花。
“好。”
宋熹微笑应着,最后再看了一眼宋家。花园、秋千、人工湖,一到盛夏就开遍围墙的蔷薇花啊,要说再见了,不知何时能再见。
接宋熹微去机场的,是宋怀唐的新助理,宋熹微认得他,他叫唐颂,也是宋家资助过的孩子。
一上车,唐颂就递过来一个信封:“熹微小姐,宋总出差赶不回来,嘱托我把这个交给您,让您在外面照顾好自己。”
“谢谢。”
熹微打开信封,一张无限透支的信用卡、一把钥匙,和一张写明地址的字条。父亲从不亏待她,已为她安排好了一切。她很想再见一见父亲,一眼就好。
到达机场,宋熹微没有再让唐颂陪同,执意要一个人候机。她想一个人等赵晨光。
车子快到机场,赵晨光看看表,清晨六点半。他算着时间,还可以和宋熹微一起吃个早餐,然后送她登机。
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
接通电话,听清内容,赵晨光重重踩下刹车,掉头开回市区。
“我没关系,你过去吧。”
电话里宋熹微的声音很平静,赵晨光当然不知道,电话的那头,她已经泪流满面。
“对不起。等我两天,我去英国找你。”晨光道歉。
电话来自邹夏静的舍友,说她因为急性阑尾炎,马上要在医院接受手术。他是绝对不能看着邹夏静出事的,心里稍作权衡,他最终决定去医院。
也就是这一念之差,他错过了宋熹微的再见,错过了或许属于他们的八年时光。
登机的广播提醒在清晨的机场响起,七点三十二分,本该出现的阳光被乌云遮挡,没有送别,没有再见,宋熹微背着双肩包,缓缓地走进安检室。
飞机起飞时,她被一阵耳鸣包裹,但她毫不在意,紧紧盯着舷窗下渐渐模糊的柳川,企图把这座城市刻进脑海。
“小姑娘,第一次出远门吧?别难过,早晚会回家的。”身边的大妈安慰着宋熹微,递给她一张纸巾。
宋熹微摸摸眼角,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居然掉下了眼泪。
“是啊,下次我就回家了。谢谢您。”
八个小时的时差,航班到达英国的时候,柳川已然入夜,英国却正是阳光充沛的时候。她想,这座陌生的城市,或许会对她以温柔相待。
可惜,她还来不及好好享受英国的阳光,两个躺在公寓茶几上的文件袋,就把她打回了寒冬。
欧式座机响起,李梅媛的声音,自电话那头传来。
“东西都看到了吗?”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李梅媛的声音不急不缓,带着一份胜券在握的自信:“签了弃权书,断绝和柳川的一切联系,过去一切,我既往不咎。否则,我就把你亲生父母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痕迹抹去。慕音,你知道,婶婶说到都会做到。”
“嗬……你早就计划好了对吗?”宋熹微苦笑着问。
“是让你自己做取舍,不过你亲生父母这么多年都等不到你去祭拜,实在是有些悲哀。”李梅媛威胁道。
“我答应你。”
宋熹微久久吐出四个字,她终究是被所有人抛弃了,在这个陌生的国度。不过不重要了,她太累了,只想逃脱出这个旋涡。一个人没有爱情尚且可以存活,可是视为生命的亲情都放弃她了,她还有什么理由去争取。都不要了,不要了。
“文件签完,你坐下午的火车离开英国。”
“如你所愿。”
火车在有序的节奏声中,带着宋熹微去到未知的方向。从此以后,她会身在异国,遥祝亲人安康,爱人幸福。
至于她,她会藏匿于最普通的街角,过最简单的生活。生命里再无柳川,也无泪水,从此她只剩下她自己。
她细细抚摸着脖子上的银色麋鹿,喃喃自语:“赵晨光,我真的迷路了,可你大概不会来找我了吧。你这个骗子……”
一滴小小的泪珠顺着眼角落下,她对着车窗轻轻挥手:“再见,赵晨光。”
希望至此之后,再无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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