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竟然没有意识到?要将我们的堕落归咎于擅长魅惑的基尔加丹,或者软弱的耐奥祖,抑或是渴望力量的古尔丹是很容易的。但当他们要求每个兽人将炎热说成冰凉,将甜美说成酸涩的时候,甚至当我们内心中的一切都在尖叫着反对那些言论的时候,我们仍然听从于他们。我并非亲历者,我说不出为什么。也许,我也会像被鞭笞的狗一样服从于他们。也许是因为那种恐惧是那么强烈,也许是对我们领袖的尊敬在我们心中是如此根深蒂固。
也许。
或者,也许我能像我父亲和其他人那样,开始察觉到其中的些许破绽。我更愿意这么想。
黑手浓眉紧皱,向远处眺望。他看起来总是在皱眉,也许他确实总是在皱眉。
“我不清楚,古尔丹。”他粗着嗓门说。他伸出大手握住了他的剑柄,不安地摩挲着。
当古尔丹在十四天前要求与黑手会面,而且希望他带上他的氏族最有天分的萨满,同时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他们此行的目的时,他同意了。相比耐奥祖,黑手总是更喜欢古尔丹,虽然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当古尔丹在一桌丰盛的筵席边与他一同坐下,向他解释着当下的情况时,黑手很高兴自己来了。现在他明白为何自己这么中意古尔丹了,这个曾经的学徒,现在的萨满大师,正像是黑手本人。他不需要理想,只着眼现实。他们都渴望权力、美食、华丽的盔甲,以及杀戮。
黑手是黑石氏族的酋长。他已达到了地位的巅峰,至少……至今为止。当各氏族们各自为战时,最高的荣誉就是领导自己的氏族。但现在……现在他们已经团结在了一起。现在黑手能看到贪婪在古尔丹的小眼睛中闪烁,他几乎能嗅到古尔丹身上散发出的饥渴,而他同样也有这种饥渴。
“耐奥祖是名备受尊敬与赞赏的顾问,”古尔丹嚼着果干,同时伸出一只爪子剔掉卡在他牙缝中的一块肉,“他十分睿智。但是……从现在开始,我代替他领导兽人会是更好的选择,这已经定了。”
黑手粗野地咧嘴一笑。耐奥祖并不在场。
“而明智的领袖总是让自己身边环绕着可信的盟友,”古尔丹接着说,“那些强大而听命于他的盟友,那些会履行他们义务的盟友。而由于他们的忠诚,这些人将得到高度赞扬与丰厚奖赏。”
起初黑手对“听命”这个说法感到不悦,但当古尔丹提到“高度赞扬”和“丰富奖赏”时,他的神色稍有缓和。他扫视了一下他为古尔丹带来的八位萨满,他们围坐在不远之外的另一个火堆旁,正在接受古尔丹仆从们的服侍。他们看上去相当不满,但被特意安排得听不见他们的谈话。
黑手说:“你要求我带萨满过来,我想你已经知道在他们身上发生的事了?”
古尔丹叹了口气,伸手拿起一条塔布羊腿。他用力咬下一口,肉汁沿着他的脸颊流下。他随意擦了擦下巴,嚼了嚼吞了下去,然后做出了回答。
“是,我听说了。元素之灵不再听从他们的号令。”
黑手专注地盯着他,“有人开始念叨说这是因为我们做错了。”
“你也这么认为?”
黑手耸了耸宽阔的肩膀,“我不知道该怎么想。这是闻所未闻的。先祖之魂说着一件事,而元素之灵却并不赞同。”
他心中也怀着对先祖之魂日渐增长的疑虑,但他并没有说出来。黑手明白许多人认为他是个傻瓜,但他宁愿让他们认为他只有粗壮手臂和强大的利剑。这会让他具有特别的优势。
古尔丹审视着他,黑手不知这位兽人的新精神领袖能否在他们的目光接触之中觉察到什么其他的意味。
“我们是个骄傲的种族,”古尔丹说,“有时要承认我们并非无所不知是痛苦的。基尔加丹和他统御的那些存在……啊,黑手,他们所保留的奥秘!他们所具有的力量——他们愿意与我们分享的力量!”
古尔丹的双眼因为兴奋而闪烁着,黑手的心跳开始加速。古尔丹凑上前来,继续用敬畏的语气说,“我们在他们看来仿佛无知的孩童,即使是你——即使是我。但他们愿意教授我们,与我们分享他们的一些力量。一种无需依赖于喜怒无常的空气之灵、大地之灵、火焰之灵与流水之灵的力量。”古尔丹做了个轻蔑的手势,“那种力量是弱小的,不可靠的。这种力量可能在战斗中途抛弃你们,使你孤立无援。”
黑手绷紧了脸,他亲眼目睹过这样的情况。他的萨满们带着惊恐尖叫着元素已不愿再帮助他们,而他的战士们只有为了夺取胜利而竭尽全力。
“我听着呢。”他低声吼道。
“想象一下,如果你率领的是一队能够控制他们的力量之源,而非需要祈求与探寻力量的萨满,你能取得的成就;”古尔丹接着说,“想象一下,如果这些萨满还能召唤为你们而战的仆从。这些仆从可以,比如可以让你的敌人在绝望的恐惧中逃走;像夏天吸食鲜血的蚊虫一样吸干他们的魔法;引开敌人的注意力,让他们无法专注于战斗。”
黑手扬起一道浓眉,“如果有这样的条件,我想我几乎能够战无不胜。”
古尔丹点点头,咧嘴一笑,“没错。”
“但是你怎么知道这是真的呢,而非在你耳边许下的什么虚假诺言?”
古尔丹嘴咧得更大了,“因为,我的朋友……我已经亲身经历过了。而我将向你的萨满们传授我所知道的一切。”
“很好。”黑手粗哑地说。
“但这不是我能许诺给你的全部。还有那些战士——我知道有个办法,能使你和你所有的盟友更加强大、更加凶狠、更加致命。这一切都可以是我们的,只要我们索取的话。”
“我们?”
“我可不能继续把我的时间浪费在一旦氏族酋长们稍有怨言就去和他们逐个面谈上,”古尔丹自大地摆了摆手,“有的人同意我们,认为这是最好的方式……但还有那些反对我们的。”
“继续说。”黑手说。
但古尔丹没有说下去,至少没有立即说出口。他沉默着,整理着思路。黑手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火堆。他十分明白大多数兽人,甚至还有他的氏族成员,认为他鲁莽而冲动,但他明白耐心的价值。
“我设想建立两套兽人的领导机构。其中之一是个简单的议会,为整个兽人种族做出决策,其领导人是推举出来的,其事务的执行将向所有人公开;而另一个组织,则是这个议会的一个影子,隐藏行踪,密不告人,掌握实权,”古尔丹低声说,“这个……这个暗影议会将由认同我们的目标的兽人组成,而他们也愿意为之做出必要的牺牲。”
黑手点了点头,“是的……是的,我明白了。一个公开的领导机构……以及一个秘密的。”
古尔丹的嘴边慢慢浮起一丝笑容。黑手看了他一会儿,问道。
“那么我属于哪一个机构?”
“两者皆是,我的朋友。”古尔丹圆滑地回答,“你是天生的领袖,你具有魅力与力量,甚至你的敌人都知道你是一位战术大师。选你作为兽人的领袖顺理成章。”
黑手的双眼闪烁着。“我不做傀儡!”他低声吼道。
“当然不做,”古尔丹说,“所以我说你会同时加入两个机构。你将是这个新生的兽人群体,这个……部落的领袖,如果你愿意的话。但你同时也会加入暗影议会。如果我们不能彼此信任,我们就不能开展合作,不是吗?”
黑手盯着古尔丹精明闪烁的双眼笑了。他丝毫不信任这个萨满,而且他怀疑古尔丹也一样并不信任他。没关系,他们都渴望权力。黑手明白他并不具备能够驾驭古尔丹所渴求的那种力量所需要的天分和技巧,而古尔丹也不想要黑手所追求的权力。他们并非彼此竞争,而是互相合作;他们互利互惠,而非此长彼消。
黑手想到了他的家人——他的伴侣,乌鲁卡,他的两个儿子,雷德和麦姆,他的女儿格里赛达。当然,他并不会像杜隆坦宠爱他的伴侣德拉卡那样溺爱他们,但他也关心他们。他希望看到他的伴侣穿戴着珠宝首饰,他的孩子们因为是黑手的子女而受到尊敬。
他的眼角捕捉到了一丝动静。他转过身去,看到了耐奥祖。那个曾经手握大权但现在已遭废黜的萨满,正在从帐篷中溜出来。
“那他呢?”黑手问道。
古尔丹耸了耸肩,“他?他现在什么都不是了。那个美丽的存在希望暂时留着他的小命。他似乎还对耐奥祖有什么……特别的打算。他将继续做一名傀儡;兽人们对耐奥祖的爱戴实在是深入人心,我们不能现在对他弃之不理。但无须担心,他对我们不是威胁。”
“那些黑石萨满……你说过你会教授他们这种新的魔法?这种你自己已经学会的魔法?这能让他们所向披靡?”
“我会亲自训练他们,如果他们能够出色地掌握这种新技艺,我就让他们在我的新术士中位居首席。”
术士。所以这就是这种新的施法者的名字。这个词念起来很有意思。术士。而黑石术士们将是第一批被选中的。
“黑手,黑石氏族的酋长,你对我的提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黑手慢慢地转向古尔丹,“我要说,部落万岁——暗影议会万岁。”
愤怒的人群出现在圣山脚下。杜隆坦给他信任的氏族发出了消息,并且收到回应确认元素的确回绝了他们的萨满。而来自噬骨氏族的一条消息尤其令人悲痛,他们的一支小队在与德莱尼作战时全军覆没,而其中的原因在几天之后当一名并未参战的萨满试图治疗一名生病儿童的时候才被发现。
现在他们来了,氏族首领们和他们的萨满们,他们前来与耐奥祖会面,并要求他作出解释。
耐奥祖出来迎接他们,他挥舞着双手要求他们静下来。
“我明白你们今天为何而来。”他说。杜隆坦皱起了眉头。耐奥祖离他这么远,他只能看到一个小点,但他却能清楚地听到耐奥祖的声音。他知道通常耐奥祖会请求微风传递他的话语,好让所有人都能听到他。然而,如果确实元素之灵们都拒绝了萨满,他又是怎么做到的?他和德拉卡对视了一眼,但两人都没出声。
“的确,元素们不再回应萨满们的请求。”耐奥祖接着说,但他的声音淹没在一片愤怒的喊声中。他向台下看了一会儿,杜隆坦紧紧盯着他。杜隆坦从未见过这位兽人的精神领袖如此虚弱,如此形容枯槁。
毫无疑问
,杜隆坦想。
过了一会儿,喊声平息了。聚拢起来的兽人们仍然怒气冲冲,但比起宣泄怒火,他们更想知道答案。
“你们中的一些人,在发现这一点之后,便认为我们所做的是错误的。但并非如此,我们所做的是在获取我们从未见识过的力量。我的学徒,高贵的古尔丹,已经掌握了这种力量。我让他来回答你们所有的问题。”
耐奥祖转过身去,重重地倚在他的手杖上,走到一边。古尔丹向他的老师深鞠一躬,耐奥祖似乎并没有注意。他站着,两眼紧闭,看上去苍老而脆弱。
相反,杜隆坦从未见过古尔丹看上去如此神采飞扬。这个兽人身上有一种全新的能量,他的举止和说话的腔调中带着一种强烈的自信。
“诸位可能很难接受我将要告诉你们的一切,但我相信,当我的人民面对一个能够使我们变强的机会时,不会如此狭隘。”他的声音清晰而响亮,“正如我们惊讶而充满敬畏地发现,除了先祖之魂与元素之灵以外,还存在着其他强大的存在,我们也发现了在与元素沟通之外其他驾驭法术的方式。这种能量并非以请求、恳求与乞求为基础……这种能量会因为我们足够强大而接受我们的要求出现。当这种能量出现时,我们还能够控制它。我们可以强迫这种能量服从于我们,屈从于我们的意志,而非让我们服从于它。”
古尔丹停顿了一下,环视着人群,让人们慢慢理解他所说的话。耐奥祖盯着德雷克塔尔。
“这有可能吗?”他询问他的朋友。
德雷克塔尔无助地耸了耸肩。他看起来被古尔丹的话彻底震惊了。“我不知道,”他说,“但我要告诉你,在那场战斗之后……杜隆坦,萨满们在做先祖之魂该干的事!元素之灵怎么能在那种情况下拒绝我们?而先祖之魂怎么能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说话的时候语调变得苦涩,他仍为之感到震惊而羞愧。杜隆坦明白,这名萨满仿佛是一位自信地伸手去取他的战斧,却发现他的战斧在他手中化作了一缕青烟的战士——一把他信任的朋友赠予他的斧子,一把他曾经被要求过善加利用的斧子。
“是的,是的,我发现你们明白了我——那位将我们庇护于他羽翼下的美丽的存在所允诺的力量的价值。”古尔丹点着头说,“我已经向这位伟大的存在学习了,如同这几位高贵的萨满一样。”
他后退几步,几名穿着皮甲的萨满走上前来,杜隆坦从未见过花纹如此精美的护甲。
“他们都是黑石兽人。”德拉卡嘟囔着,她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杜隆坦也意识到了这一点。
“他们所学的,”古尔丹接着说,“将被教授给每一位愿意接受指导的萨满。我再次向你们保证。现在请跟我到我们举办科什哈格节的空地上来,从我们有记忆起,科什哈格节就在这里举行了,我会让他们展示一下他们那些可怕的技能。”
杜隆坦突然感到一阵恶心,他也不能理解其中的原因。德拉卡注意到他突然面色苍白,立即安慰地握住了他的手。
“我的伴侣,怎么了?”当他俩和聚集在此的其他人一同向前走向科什哈格节仪式场所的路上时,她小声问道。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用同样轻柔的声音说,“我只是……我只是觉得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
德拉卡低哼一声,“我有这种感觉已经很久了。”
杜隆坦努力让自己面无表情,他承担着他氏族人民的幸福,他在耐奥祖,或者现在很可能是古尔丹心目中的地位已经岌岌可危。杜隆坦十分明白,如果两位萨满中的任何一位想要败坏他或者霜狼氏族的名声,现在可比过去要容易得多。由于现在各个氏族都明确地关注于他们的团结,如果霜狼氏族被流放或者以任一种方式脱离,都将意味着他们的挥别。杜隆坦并不喜欢当前情况的发展方向,但他能够抗议的也仅限于此。就他自己而言,他并无所谓,但他不能容忍他的氏族遭受苦难。
虽然他血脉贲张心跳加速,他仍然因为他的预感而颤抖不止。他飞快地向先祖之魂祷告了一句,希望他们能够继续用智慧引领他的人民。
他们抵达了那片几代人曾经举办过科什哈格节的河谷。杜隆坦的脚踏上神圣的地面时,他感到自己微微放松了下来。无数回忆瞬间浮起,当回忆席卷他的脑海时,他露出了微笑。他回想起那个命运之夜,那一夜他和奥格瑞姆都决定将传统抛在脑后,去偷听那些大人们的谈话——以及他们听到这些谈话时有多失望。他现在有了更多智慧,他很确定他与奥格瑞姆,虽然当时认为自己很英勇,很可能并不是第一对这么做的伙伴,当然他们也不会是这么做的最后一对。
他还想起了他第一次看到将成为他终身伴侣的姑娘的那一刻,他想起了自己在这片郁郁葱葱的田野中狩猎,想起了自己在火堆边随着在他血脉中脉动的鼓声起舞,还想起了自己向着月亮吟咏的情景。他想,只要他的人民还能拥有这些,一切就都还好。他不知怎么感到了一丝鼓舞,看向兽人们通常跳舞的地方。那里支起了一顶小帐篷,他想知道这顶帐篷是用来干什么的。
他和德拉卡在离帐篷几码远的地方停下了,他们猜那是展示的一部分。其他人也随他们停下。随着兽人们渐渐聚拢,阳光变得愈发明亮。杜隆坦发现今天来的大多是氏族酋长和他们的萨满,所以这里并不会像节日时那么拥挤。
古尔丹等着所有人都聚集过来,然后大步走向那顶帐篷。那些学会了这种神秘新魔法的萨满们紧随其后,他们的步履中都带着自信与骄傲。古尔丹在帐篷前停下了,招手示意几名黑石战士们过来,那些战士们踏前几步,立定待命。
正在此时,风向突然变了。一阵熟悉的味道飘进杜隆坦鼻中,他的眼睛突然瞪大。
德莱尼……
周围的交头接耳让他知道自己不是唯一闻到这股气味的。这个时候,古尔丹对那几名战士点了点头,他们走进帐篷中,待了一小会儿。
八名手被紧紧绑住的德莱尼从帐篷中被带了出来。
他们的脸被打肿了,嘴里塞上了破布,鲜血沾满了他们的皮肤和所剩无几的衣物。杜隆坦瞪着他们。
“当黑石氏族利用我即将与你们分享的力量战斗时,他们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甚至还能抓到几名俘虏,”古尔丹自豪地说,“这些俘虏将帮助我向你们展示这些新的法术的力量。”
怒火在杜隆坦心头涌起。在兵刃相交时杀死一名敌人是一回事,屠杀无助的俘虏则是另一回事。他张开嘴,但是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臂阻止了他即将出口的话。他愤怒地抬头,直视着奥格瑞姆·毁灭之锤冷静的灰色双眼。
“你早就知道。”杜隆坦嘶嘶地说,他的话只有他的老朋友能听到。
“小声点儿。”奥格瑞姆低声作出回答,同时扫视着四周看有没有人留意到他们。没人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古尔丹和那些德莱尼俘虏身上。“是的,我知道。当我们抓住那些德莱尼人的时候我就在现场。这种事就是这样的,杜隆坦。”
“这不是兽人的行事之道。”杜隆坦回答。
“现在是了,”奥格瑞姆说,“这令人悲伤,却是必要的。且无论如何,我并不认为我们会经常这样。我们的目的是杀死德莱尼人,而非折磨他们。”
杜隆坦瞪着他的老朋友。奥格瑞姆和他对视了一会,然后脸一红,转开了视线。杜隆坦感到自己的愤怒平息了一些。至少奥格瑞姆明白这是怎样的暴行,虽然他对此表示支持。但奥格瑞姆还能怎么做?他是黑手的副手,他宣誓效忠他的酋长。像杜隆坦一样,他也担负着对其他人不可逃避的责任。杜隆坦这辈子第一次希望自己只是个普通的氏族成员。
他低头看着他伴侣的双眼,她惊呆了,先盯着杜隆坦,然后盯着奥格瑞姆。然后,他看到悲伤与顺从在她脸上闪过,她低下了头。
“这些生物仅在此刻对我们有些价值。”古尔丹说着。虽然杜隆坦感觉自己的身体像铅坠一样,但他仍努力盯着古尔丹。“我们将利用他们来展示我们的新力量。”
古尔丹冲排在第一个的黑石萨满点点头,萨满向他深鞠一躬。那名女子看上去稍微有些紧张,她闭上眼睛集中注意力。一阵狂风般的声音灌进杜隆坦耳中。一个紫色的图案出现在她脚下,环绕着她,在她头上,一个紫色方块缓缓转动。突然,一个尖叫着的矮小怪物出现在她脚边。这个怪物雀跃着,眼中闪着红光,它仿佛在笑着,露出细小但尖锐的牙齿。杜隆坦听到了人们的低语和恐惧的嘶声。
其他萨满紧随其后,召唤出了那些怪异的紫色圆圈与方块。怪物们仿佛凭空出现,有的是高大却没有形状的蓝紫色物体,不祥地飘在空中,其他一些生物则看上去还算好看,除了它们分岔的蹄子和蝙蝠似的翅膀。这些怪物们有大有小,但都站在或坐在召唤它们的人身边。
“当然,这些小宠物真不错,”格罗玛什·地狱咆哮用他独特的嗓音说,语带讥讽,“但它们有什么用?”
古尔丹宽宏大量地笑着。“耐心点儿,地狱咆哮,”他的神色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傲慢,“这是一种力量,而非弱点。”
地狱咆哮的眉毛拧到了一起,但他保持了沉默。他和其他人一样好奇,杜隆坦想。黑手微笑着站在那里,仿佛一名骄傲的父亲,只有他对正在发生的一切毫不惊讶。杜隆坦意识到黑手已经见证过那些刚刚接受过训练的萨满的力量,他见过那种力量,而且赞赏那种力量。
一名德莱尼被与其他德莱尼分开,推向前去。他的手仍然被绑着。他用蹄子趔趔趄趄地走了几步,然后站定了。他面色冷漠,只有缓缓挥动的尾巴显示了他的紧张。
第一位萨满上前一步,挥动双手轻声低语。她身边的矮小生物尖叫着上蹿下跳,突然爪中射出火焰,击中了那名不幸的德莱尼。与此同时,一团……黑暗……出现在萨满指尖,向着那名俘虏飞去。德莱尼人的蓝色血肉在那个矮小生物的攻击下变得焦黑,他只是因为疼痛而闷哼一声,而当那团暗影击中他时,他双膝跪倒在地,显然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那名萨满又低声念出了些什么,那名被折磨的德莱尼躯体上燃起了烈焰。那个德莱尼原本强忍着不发出声音,现在却因为痛苦的折磨而尖叫出声。他的哭号被他喉咙中塞着的东西阻隔了一些,但并没有被完全阻挡。他在地上抽搐翻滚,仿佛一条刚钓上的鱼一样挣扎着。最后他不动了,血肉烧焦的臭味弥漫在空气中。
有那么一会儿,四周一片沉寂。然后响起了一阵杜隆坦未曾料到的声音:因为看到一名被绑缚的敌人无助地被折磨致死而发出的赞赏与喜悦的大喊。
杜隆坦惊恐地看着这一切。又一名俘虏因为“展示目的”而被杀死了。一名萨满召唤出来的好看的仆从用皮鞭抽打着他,那名德莱尼被倾泻在他头上的火雨吓得呆若木鸡,黑暗接连不断地击打在他身上。第三名德莱尼被带上前来,他的魔法精华被一头看上去仿佛畸形恶狼的怪物用它背上长出来的触手彻底榨干。
杜隆坦心头涌起怒火,他看着蓝色的鲜血与灰烬沾满这片曾经神圣的土地,这片土地曾经,而且现在仍然肥沃富饶,虽然它的宁静祥和已经被粗暴地打破了。他曾经在这里跳舞,曾经在这里向着月亮歌唱,曾经与他童年时的伙伴一同密谋恶作剧,曾经在这里邂逅了他的挚爱。一代又一代的兽人们曾在这里庆祝他们的团结,这片土地是如此神圣,在这里爆发的一切争端都会被立刻劝止,冲突的双方会被要求和好或是离开。杜隆坦并非萨满,他无法感应到大地或者先祖之魂,但他无需感应到它们就能对它们的痛苦感同身受。
卡舒尔宗母,这绝对并非您想要的。
他想着。欢呼声充满他的耳中,鲜血与血肉烧焦的气味刺激着他的鼻子,更糟糕的是看着他的同胞们,甚至他自己氏族中的一些人,他看着他们因为敌人所遭受的痛苦与折磨而激动不已,那些敌人甚至冲他们吐吐沫都做不到。
他隐约感到自己的手隐隐作痛。他迷迷糊糊地低下头去,发现德拉卡正紧紧地攥着他的手,仿佛要折断他的骨头。
“为萨满欢呼!”有人高喊。
“不对!”古尔丹的声音传遍了欢呼的人群,“他们已经不再是萨满了。元素抛弃了他们——他们也不会再呼唤元素并祈求它们的帮助。看啊,这些拥有力量的人们,这些不惧怕使用这种力量的人们。看啊……他们是术士!”
杜隆坦把视线从与爱人紧紧相握的手上转开,投向圣山。圣山一如既往,庄严宁静地指向天空,山体侧面反射着阳光。杜隆坦想了很久,他不知道为何圣山还没有崩裂破碎,就像一颗智慧生物的心,被在它曾经令人平静的阴影中发生的种种暴行的恐惧所压倒。
那天夜里他们举行了好几场狂欢庆典。杜隆坦没有参加,也禁止他的氏族成员参加。霜狼氏族的萨满们顺从地坐在他们的小火堆旁,默默地吃着东西。德雷克塔尔问出了那个问题,杜隆坦知道这个问题出自每个萨满的内心。
“我的酋长,”德雷克塔尔低声问道,“您会允许我们学习术士之道吗?”
一阵漫长的沉默,夹杂着火堆发出的噼啪声响。终于,杜隆坦开口了。
“我要先问你一个问题,”他说,“你是否赞同今天我们对那些俘虏所做的事?”
德雷克塔尔似乎十分不安。“如果……我们能在公平的战斗中攻击他们会好一些。”他承认道,“但他们是我们的敌人,他们已经证明了这一点。”
“证明了他们会在遭到攻击时反击,”杜隆坦反驳道,“他们只证明了这一点。”德雷克塔尔想要辩驳,但杜隆坦挥挥手让他安静。“我明白,这是先祖之魂的意愿,但我今天看到了我从未想过自己会见到的景象。我看到那个我们种族不知多少年来和平相聚的圣地被那些甚至无法举手自卫的人们的鲜血所玷污。”
他看到人群外圈有些动静,又闻到了奥格瑞姆的气味。杜隆坦继续说了下去。
“这就发生在沃舒古的阴影下。那些今天屠杀德莱尼的人并非为了保护我们的世界免遭迫在眉睫的危机,他们屠杀这些俘虏只是为了炫耀他们的新……能力。”
奥格瑞姆轻咳一声,杜隆坦示意他走上前来。在场所有人都认识奥格瑞姆,作为大家熟悉而欢迎的常客,他在火堆边坐下了。
“奥格瑞姆,”德拉卡轻轻触碰着她这位朋友的手臂说道,“第一批……术士……是你们氏族的。你有什么想法?”
奥格瑞姆盯着火光,整理着思绪,他浓密的眉毛拧在了一起。“如果我们要和德莱尼战斗——即使你们霜狼氏族认为这并无必要——那么我们应当为了胜利而战。元素之灵已经抛弃了萨满们,这些元素总是喜怒无常、难以预测,它们绝不是最可靠的盟友。不像我们的朋友那么可靠。”
他看着杜隆坦微微一笑。虽然杜隆坦心中沉重无比,他也报之以微笑。
“这些新奇的生物,这些奇怪的能量——它们看起来更加可靠,而且威力更强。”
“但它们给人的感觉有点……”德拉卡的声音低了下去。德雷克塔尔立刻插了进来。
“德拉卡,我明白你的疑虑。这种力量绝非自然,至少不是我们萨满通常所熟知的自然力量。但谁说这一定是错的?这种力量存在着,在万事万物中就必定有其一席之地。火焰就是火焰,无论是源于一个跳动的矮小生物的指尖还是源于火焰之灵的祝福,都一样能灼烧血肉。我赞同我们尊敬的客人。我们决心参战,我们当然不会为失败而战!”
德拉卡仍然摇着头,她美丽的眼睛透着不悦。她的手挥舞着,仿佛想把她要说的话聚拢起来。
“这不仅仅是召唤火焰,甚至不仅仅是那些奇怪的暗影箭矢,”她说,“我也与德莱尼人战斗过,我也亲手杀死过德莱尼人,但我从未见过他们在这样的痛苦中翻滚,也没见过他们因为折磨而惨叫出声。那些听命于术士们的东西似乎……对此十分享受。”
“我们也享受狩猎,”杜隆坦并不愿与他的伴侣吵架,但正如以往,他希望看到一件事的不同方面,以决定对他的氏族最好的选择,“狼群也享受大嚼还冒着热气的新鲜血肉。”
“希望胜利有什么错吗?”奥格瑞姆质问道,他眯起灰色的眼睛,“享受胜利的愉悦有什么错吗?”
“如果享受的是狩猎,是胜利,毫无问题。但我想说的是享受折磨他人。”
德雷克塔尔耸了耸肩,“也许那些召唤来的生物正是以此为食。也许这是他们的生存必需。”
“但这是我们的生存必需吗?”德拉卡的双眼在火光中闪亮,杜隆坦震惊地意识到这泪水并非出于愤怒,而是因为失望。
“德莱尼人的法术总是比我们强,即使在我们有元素的帮助的时候,”德雷克塔尔说,“我当了一辈子萨满,我正是为此而生的。而我现在告诉你我将乐于接受术士之道,只要我的酋长批准。因为我和那些元素打了那么久交道,明白那种力量能带给我们什么。我想说,德拉卡,对不起,但是的——是的——这对我们的生存是必不可少的。如果我们不能再呼唤元素之力,德莱尼人会铲除我们。”
德拉卡叹了口气,把脸埋进手里。这一小群人安静了下来,只有火堆在噼啪作响。杜隆坦原本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他现在明白了。他没有听到那些野生生物的声音,那些鸟类、昆虫和其他生物,曾经它们的轻微声响无处不在。它们被早些时候发生在这里的事情赶出了这个地方。他努力不将之视为一个预兆。
“我会允许霜狼氏族学习这些技巧。”他沉重地说。
德雷克塔尔低下了头,“我感谢您,杜隆坦。您不会后悔的。”
杜隆坦没有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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