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我又回来了,彷徨了一圈还是讲爱情,了一眼标题不得不承认,她们的爱都已经不在了。哪个作家说的?我常陷入无爱的恐惧中。本来想开一个聊情人节的篇章,可惜能写的不多,打我尝到爱情以后,我还没机会和恋人过情人节。你要相信我,TATA。SASA就不相信,她觉得我既然一年可以和十个女孩约会,那一天该分身乏术才是。其实不是,真的,如果我有幸与人长相厮守,也许一个节目都不会错过,然而现实中的我好比南方,她们是候鸟,一到春天就向北飞去,我这里什么都没留住。SASA当时好像挺同情我,亲了我一下,说以后所有的情人节圣诞夜七夕都会陪我。真美,听说这一天如果你有伴侣的话,会有好多甜美的事可以做,我不知道。印象里情人节唯一能让我起劲的事就是在家自渎,后来连这事都不起劲了。
别怪我太文艺腔,我知道这节日还是从小说上,《包法利夫人》好像有,《红与黑》也写过。记住日子,知道这是从西方过来的节日。我那时还不到十岁,理解力不高,加上这两本书的关系,我以为这些是外遇的好日子。当时我就一心纯洁地发誓我长大可不要过情人节。好多理想都没能实现,这个还是实现了。
做个调查,你在二月十四日收到最多的短信是什么?情人节快乐。你和我一样。可是你有人陪,我跟谁快乐去?我一脸狐疑地揣测发送者的用心,去年十一月十一日,她们还祝我光棍节快乐。都不是什么好人,你是瞎子,她会先祝你盲人节快乐,回头再说光明节快乐,你是死人,鬼节复活节清明节都快乐。看着这些短信我就立誓,下次老子逮着你们,关起来培育到情人节快乐地强奸你们。都离我远点,我被枪毙前别撞着我。
让我想想,是不是一年比一年惨。今年最操蛋,我一个人在武汉,去超市买六神沐浴露才想起是情人节。日用品旁边促销杜蕾丝,买一打送一打,抻开了能当腰带用。我像个未成年的孩子手里拿瓶沐浴露六神无主地看着大人们疯抢避孕套。超薄的,颗粒的,水果味的。咦?成年人的世界真淫秽,一晚上二十四个,你们用得了吗?
去年简单,在办公室加班,晚上十点去国贸一餐厅面试模特,弹钢琴和拉小提琴的,我要拍套音乐主题的片子。弹钢琴的说不好意思,麻烦我跑过来,因为情人节,演出走不开。我一听心活了,两个女孩结束后一定要犒劳自己哈。我没照镜子,估计是一脸坏笑。拉提琴的看出来了吗?她说当然啦,她们的男朋友们早都定好位置啦。啦啦啦。
前年在上海,跟脱光协会会长一起泡吧。脱光!脱离光棍。活动宣传得很好,让我都心动了。我以为是配对,虽然我猜到情人节剩下的女孩好不到哪儿去,认了吧,特殊节日理应特殊对待。过去之后明白不对,根本没女人,脱离光棍协会原来只招光棍。同一时间见到几百个性饥渴的男生也算难得。那夜在酒吧看欧冠,巴萨对切尔西,还有人记得那场经典比赛吗?巴萨大逆转,酒吧一片混乱。我也没女人,但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不饥渴,我有左手和右手,我喝啤酒不摔瓶,我在酒后不嚷嚷。还好会长是斯文人,他希望我入会,在了解我的情况后告诉我可以负责帮会员写情书,诗意而不俗套,我在看你你在看云什么的。他说他大学毕业就操办了这协会,只有一个宗旨——你他妈又讲一遍——脱光!脱光即退会!我说那你们每年退会的人多吗?不多,他说,入会率是退会率的十倍,我们还要改革,组织些活动,尽早脱光。都有什么活动?看球,他说,看我不满意他又补充了一条,踢球。我骂他是不是脑残了,这俩活动不是让光棍离美女越来越远吗?那怎么办呢?他很沮丧,是不是男人和女人就是格格不入的两种动物,有她们的地方我们也插不进去。我安慰他其实挺好,至少有你们,上海少了性犯罪。我请他喝两瓶酒,大家都有点难过。哪个无爱的人在情人节不伤感?他说他早想退位不干了,就是还没脱光,一年复一年,我问他做会长几年了。八年,他说。八年?他妈的日本鬼子都打跑了,找个女人就这么费劲?
最欣慰的是二〇〇四年,姚远去广州,好幸福。我俩没Boy Love,不过他把我当朋友,这一天还想着约我,北京路上一咖啡厅。我们三个好温馨,我,他,他女朋友。我对着门口坐,他坐我对面,他女朋友坐他大腿上。我好像也没幸福到哪去。提醒自己别盯着他俩亲嘴,专心听歌。音响在放孟庭苇的《没有情人的情人节》。我环视四周,成双成对的。听歌词让我伤心起来。姚远让我认真点,特意点给我的。好兄弟,我拍拍他肩膀,打算回地下室了。
忘了哪儿拐角,碰一奥普逊的星探,说我外形不错,递给我张名片。这事我说过,TATA,我还补充布兰妮就是他们捧的,小甜甜。我这辈子就得意过这么一回,多说两次行不行?真是得意,换刘宝,或是你那些卖大米挖煤倒假烟的前男友,能碰上这事吗?我那天打了发蜡,脖子上还拴好几条链子,脚步一下都飘起来了,好像就那一刻,我曾自以为步入帅哥这支队伍。
我等282路,前面一女孩接电话似乎挺激动,走出队列。车来的时候我示意她可以先上,才想明白原来都能上去,情人们谁坐公交?站在车上她还在打电话。我广东话识得少,能听出来是给男友打电话,有几个词是我到广东就学过的,痴线,铺街,似乎她还话过屌你老母什么的。这些我熟知的词她一句话全用上了。挂掉后她双手抓着车顶扶手,垂下的红发遮住了她的脸。有人下车时我告诉她有位子,她说声多谢就坐下来望沿途江景。我后来坐到她前排偶尔还能听见她在抽泣。是不是比我更痛苦的遭遇莫过于情人节分手?我胆怯而自卑,一路不敢回头。下渡路到站我并未下来。又坐过两站我鼓足勇气站到她旁边,我连普通话都不敢说,我希望我蹩脚的广东话能让她听不懂。
“唔该!”要快点说,车门就要关了,我害怕讲完却困在这里。
“咩事?”她擦下眼泪望着我。
“你唔伤心,你系我睇过最靓口既女仔。”
她也许能听懂这种内地广东话,她也许以后会含笑忆起,她还会想起那男孩没说完就跑下车,头也没敢回。真好,一落地就是海珠广场。
38
你知道,情人节成了失恋的升级版。几乎每个孤单的节日我都会自责上次爱情怎么那么不争气。翻翻点点是怎么甩我的。跟小宝好了是吗?宝宝也成为土豪的月供恋人了吗?感觉一夜之间失去了两个爱人。我故作坚强,关起来看《冷血》和《刽子手之歌》来磨炼意志。然而失眠时还是想她,至少思念回忆。我忍了很久没使用她赋予我的权利,随时电话她。但这种事开了头就收不了手。还好她顾及我感受,说话很中听,说她发现跟谁在一起都一样,小宝比你好不到哪去,说太想我可以来深圳看我,我介绍你和我男朋友认识。听这话我还不习惯,就像元旦以后春节以前那十几天,我总以为还活在前一年。
有时候我们大吐苦水,生活在我们二十岁的时候就压过来了。我诉苦出版周期太长,我还很穷,她抱怨训练太累,老师今年不许她参赛。我们俩最接近曙光那回是她和小宝闹矛盾,似乎我有机会可乘。我问她是什么让你不爽。他很麻烦的,她说,比如我给他口交过几回,现在每次都要我这么干,好像我是出来卖的。
“什么?”我怕听错,“你从来没给我这么干过。”
“那是他求我,我烦了才迁就的。”
“那你在我这儿怎么不是,我也求过你呀,你烦了穿衣服就走,给我晾那儿。”
“我现在成熟了,懂得珍惜了。”
“没见你珍惜过我!”
“原来你们男人就要这个。”她挂了。
我还就要这个。我跑街上逛,找家发廊,我说有这个吗,人家说什么都有。真好,我跟人家上楼。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太紧张,活塞运动一刻钟,宝宝们也不出来。我说对不起,心情不好。人家笑了,人家说我这样的应该在家里,像情侣那样,舒适而悠长。我穿衣服,给钱。人家不收,人家问我电话,下次补偿我。我坚持给钱,比嫖更猥琐的事情是嫖了还不给钱。人家笑了,说要是觉得不刺激可以晚点联系她,她还有很多女性朋友,纯粹是玩,不收费。我问为什么。因为你靓仔。真好,我留了电话,我说我叫小强。我这种人过两年你会发现还能活在广州。
隔几天收到人家短信,问小强先生最近忙吗,不忙的话晚上去哪里玩,四个姑娘打牌,你可以来帮忙。我有点恐惧,未来是未知的。我害怕,放纵与欢乐,也许还有罪恶,我怕一进去,就出不来了。失恋不可怕,失去文学梦才可怕。在烈士陵园站我牢牢抓住扶手不让自己下车,每五分钟停靠一站,终点是广州火车站。
没有票了,我从票贩手中买当晚到上海的票,多添一百五,共六百。票贩是抱孩子的妇女。一年前在北京读书时和同学去中关村就是找这种人买盘。千万不要再让生命画圈了,我暗自发誓。
进入半封闭的站台我望了眼条形天空,我不知道什么时候还会再来,我不知道上海是什么样,我会K粉或做皮条客吗?我发个短信说出了点意外,要回老家。然后将小强的手机卡抽出来,扔到铁轨上。火车要启动时,小强被列车员拦在3号车门口。
“上车补票,”他说,“这张是假的。”
39
张珏是我定居上海认识的第一批朋友中的一个。那时他刚刚失恋,我们在彼此最孤独的时刻碰到了一起。他被甩后的人生哲学曾深深地影响着我。挂在他口头的一句话是——这些都不重要。是不是有点老庄或犬儒学派的意思,并且他使用的时机也令我如此折服。我掏钱吃饭,他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掏钱打车,他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掏钱买烟,他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更加崇拜他,几乎到了言听计从的地步。我说我没钱了,我们都去找份活儿干吧。他说这些都不重要。
违背了他的建议,我迅速找到一份工作,第2节所言的特约编辑。我工作辛苦且充满忧患,似乎张珏就不必担忧前途,无须上学,无须就业。确实,相比日升日落,斗转星移,我们这些太不重要了。他让我在请客的时候悟到很多道理,如果明天就是地球大爆炸,那么两个失恋而饥渴的穷男人会比所有人都幸福。
他也曾写书,不过最近只字未动。马尔克斯不无羡慕地表示,写出了《佩德罗巴拉莫》这样的奇书,胡安鲁尔福足以无忧无虑地过完余生。我也嫉妒张珏,他早年完成的传世三部曲已经把他推向文学之巅——《把电影拍得像电影》《枪支的使用与保管》,以及《怎么将上海菜做成川菜》。
在处女作里,他建设性地提出剧本、取景、演员、胶片、配乐、剪辑、放映,这些总和是什么,是电影。作为外行人,却解决了电影争论一百年电影到底是什么的疑惑——电影就是电影。第二本关于手枪的著作,他采取弹头和弹壳创立了一种全新的语言,打开此书,没有一个汉字或字母,完全是上百个横着竖着子弹的排列组合。颇为震惊的是,在语言学界,除了张珏——子弹文的创立者——没有任何一位大师可以破译此种文字。客观地说,全世界最薄的书就是他的《怎样将上海菜做成川菜》,大十六开,除去封套,内页使用为零印张。封面是一屉上海小笼包的相片,封底是一盘四川回锅肉,没了。而且全球仅售印三本,他有一本,我有幸见过,第二本被杨浦的一家川味馆裱在大堂,最后一本他送给当时的女友,我讲过,那个榜眼,不知道她会不会永久收藏。
那女孩当时那么崇拜张珏,像我一样,恨不得把他说过的每句话都文在身上。为了支持他的艺术创作她陪他睡过坟场,与他在网吧的男厕所做过爱,给他在K37路公交上打飞机。第一次把自己献给他是在北京,跟他到北京拍电影,她出资,他做导演,他们用DV记录了游览长城,吃全聚德,喝豆汁的全过程。开机那天,他吹起一个气球从窗口扔出去,手持DV拍了十几分钟。然后他说,拍完了。她没看过《美国丽人》,更不知道安东尼奥尼的《中国》。张珏说,我俩的影像也会剪进去,就像史上最牛的电影——杜拉斯的《卡车》,一个多小时就是杜拉斯和导演聊这部片子是怎么拍出来的,后面一卡车来回跑。天哪,杜拉斯!足以瓦解一个少女关于贞洁的所有防线,她甚至忘记前门是大清行刑的地方,奋不顾身地把头低到刽子手的腰部以下等待斩首。
40
我打电话问出版人同学最近中南大学有什么文艺比赛,我可以去当评委。两天后他回复我二〇〇一届毕业会演。我真喜欢他,什么都能搞定。对着镜子我第一次穿西装,还扎一条红色的金利来领带。这些都是宁波一民办大学送的,我参加过当地的一个校际歌咏比赛,他们许诺我一套农民企业家的行头,于是我很无耻地把他们学校那三个乱蹦乱唱的丫头评为最具舞台魅力奖。
西装没穿过,一到现场我就后悔了,红色西服黄衬衫,加一条白裤子,感觉像申奥的北京代表团。坐在下面极不自在,但是走运的是,我第一次听陈静馨弹古筝,更好运的是没那吹箫的。是不是描写一段她的琴音有多美妙,让你也感受一下,TATA?宋玉曰——《阳春》《白雪》,引商刻羽,杂以流徴。算了,我没听懂那玩意儿。我对这个一窍不通,就听见弦一拨拉就响。据说她那天状态不好,走了几个音。估计我穿着太独特,一上台就看见我了。但不怕,咱是评委,我串通其他人给她最高分。我这次可不要什么烂衣服,我希望他们会把她重新贿赂给我。
学生会,获奖者,评委,三方聚餐。我跟她旁边的人换了位子。我们都在装不认识对方,互相较着劲,装了有十五秒。
“你来干吗?”她先开口。
“他们请我来的。”
“你在炫耀你神通广大。”
“你们认识啊。”学生会的,不知道是什么部长在问我们。
“她是我女朋友。”
我被自己的话震住了。我是怎么了,那是我最虚荣的一个晚上。陈静馨说得对,炫耀。她是一钻石,我把她亮给每个人看。奇怪的是她并未戳穿我们已经分手了。始终以微笑默许。让我一度以为收复失地,回应每一个敬酒者。左手,举杯,右手握住她的手,我说中南太牛了,以后我俩婚礼也要在这儿办。我越喝越嚣张,他们提议不如先喝个交杯。我穿过她手臂躲过她眼睛,一口喝掉,然后她说她不会喝酒,满杯放回桌上。是不是被我搞砸了,一个很好的机会废掉了。结束后那人说陈静馨负责把老公送回去。什么时候升级了?我看了一眼她的眼神。我完了。
下车后她不肯上楼,我说那就在路边坐一会儿吧。有点尴尬,仿佛两个拍完吻戏的演员在后台撞着了。打着灯的一辆辆车在我们面前东西穿行。我十指换着交叉,头看地。
“你还好吗?”我问。
“不好。”
“对不起。”
我想点支烟,摸遍口袋想起忘在了酒桌。“你今天真漂亮,我穿得像红猪。”
她没笑。
我搓着手继续说:“我们还有可能吗?”
她摇头不语。
“为什么?”这是个多傻的问话,同为什么爱上我一样无从回答。
“我抓不住你。”
“是我在恳求你。”
“把你手机拿出来,”她说,“里边有多少人的号码?”
“五百多人。”
“有多少女生,多少男生?”
“这跟那没关系。”
“我想安稳你知道吗?”她说,“我希望我和我老公都生活得简单一点。”
“我们也可以。”
“我求你件事,以后不要再找我了。”
她消失在地下通道入口,我坐着不动等她什么时候从对面上来。原来耳后别着一支烟,我打着火,看见手表已经显示十一点半了。一个拄拐的长胡子老头儿过来问我要不要算一个。是不是他在那儿看半天了,就等着她走来赚我钱。我把红西服脱下来,说你要是觉得比我穿得好点,就送给你,谁都不容易不是?他试了一下,说难见我这种大福之人,免费给我算一个。我摆摆手,他却坐了下来,说我十八九少年得志,三年内消沉,待到二十七岁以后行大运,得吃几年苦。他又说了不少,全是专业术语,还是方言,我似懂未懂,却听得很难过。
陈静馨出现了,一条MaxMara的裙子在对面飘行。我站起身,隔道街跟着她向东走。领带卡得我透不过气,甩着头向下拽。小时候看日剧预告就有这个,失落而英俊的男人抓领带。那时候认为那么帅的画面放在自己身上如此滑稽。他是白衬衣套黑领带,我是红领带套他妈黄衬衫上面。一辆现代挡住她身影。陈静馨!我大喊她一声,这些我都可以不要!
给那些立志把小说写成电影高度的优秀作家一些示范:
慢放:手机离手,跟拍,手机划过向西行驶的现代,落在一双女式高跟鞋前的十米处。整个过程消音无声,落地时做出玻璃碎片的声效。
重放:特写女孩听到声音的回眸表情,现代轿车挡住她的视线。她向上望去。机位拉高,空中一个高抛的手机入画,机位渐渐再高,画面底部出现摇摇晃晃的男孩。
特写:女孩脚步向前,镜头拉出一双女人长腿及散落路面的手机零件。张王李赵等不同姓氏以幻灯动画的方式照在路上,以表示电话簿的破碎。女孩脚步慌忙后退,一辆驶过的汽车将手机零件全部碾碎。
41
在长沙杂志做版后我在家睡了两天,也不是睡,就像我现在这样,躺下,睁眼看着天花板,不敢合眼,眼皮成了悲剧电影的大幕,一闭眼就上映令人感伤的画面。没人找我,要不就是找不到我,手机不在真好,连时间都不要想。
一天风和日丽,打算去公司看看,出了门我找太阳在哪儿,以确定是上午还是下午,走到一半我忽然担心万一是周日怎么办。U型转弯,我又回去看眼泪电影了。
直到一个雨天我又去了公司,看来不是周日,大家都挺忙,不过看见我还是令他们愣了几秒。我去找老板,他特别激动,似乎有千言万语要对我讲。我问他今天是几号,接着我算了一下。
“有二十天没来了呀。”我说。
他咚咚点头,像是下巴串根线,有人在下面拽似的。话没说出口,他还是不能平静。我说我先讲吧,这段时间我不是很负责,工作耽误了很多,请您原谅我的失职,给我个机会,让我辞职。这些可能超过了他的预期,他一下有点拘谨,打开抽屉开始数钱。
“该您了,老板,”我说,“您不是也有话要说吗。”
“那我就没事了,”他又数一遍钱,“把工资给你。”
下楼后雨停了,琢磨着买个好点的手机,让我下次舍不得摔。三星搞促销,存双倍售价的话费,把手机送你。一下子存一万多话费算贵的了。手续麻烦点,柜员还得填张表格,我在旁边看得无聊。
“这个再摔可就心疼了,是吧?”我说。
售货员看我一眼,叮嘱我:“记住,话费要一年内用光。”
但是谁的号码我都没有,打算上MSN去挨个问。熟不熟的第一时间拨过去,反正四海之内皆兄弟。Hotmail有几封未查收的邮件,有两封信是垃圾邮件,问我周末哪儿度假,不行就去他们那儿,单身美女多。这让我想念脱光会长。另一封也挺垃圾的,信用卡催账。不还不还就不还,新号码也不告诉你。最后一封是何员外发的,标题是《郑婷婷出事》。我慌乱点错键,破逼电脑又死机了。我拍了几下,硬关机,再重启,内心还真诚地祈祷:员外在开玩笑,他一直都挺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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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张珏他第四本书打算写什么。我是想跳开话题,不想再听他唠叨他和榜眼那点事。大家都恋爱,大家都难受,个中甘苦自己清楚就好了。与恋人分离的痛苦令他构思的下一本充满了悼歌的色彩——《捷克和斯洛伐克?捷克斯洛伐克!》。虽然他已经自学捷克语和斯洛伐克语,但是,他还要创立一种把这两种混合的语言来写作,他希望它们的心还在一起。
“前提是,除了我本人,任何人都不能看懂,有一个能读懂的,我就失败了。”他对我倾诉着他的文学野心,“非常难,两种语言有些词是一样的,这样,即使混合使用也是这个词,我在考虑倒着拼。”
“明白了,还是讲你女朋友吧。”
“好,我们同居的时候我就准备这本书,但是,她的离开影响了我的状态,不过倒是启发了我,创造一个结合一体的语言,没有雌性和雄性之分,永远也没办法把二者拆开。”
“讲你女朋友!”
好,我猜那女孩跟我的感受差不多,有一天照镜子发现已经不崇拜他了。这玩意儿不像爱,爱可以很持久,有一种绵延的连续。而崇拜是没感情的,它只是一段时间的思想印迹,你一思考,思想就变化,崇拜就没了。TATA,你肯定也认识很多这种人,长大了成熟了,都没敢承认五年前,在青春期时居然还崇拜过这个那个。陈静馨就是,她一长大我就完了,明日黄花。张珏女朋友也是,明白吹气球比拍摄气球好玩,蹦迪比睡坟场有劲多了。这是她最后一点商讨余地——她的昨日偶像能不能被她影响,正常一点。
她要去酒吧,他不去,那她自己去,他打她,她就去,他还打她,她就去,那早点回来。第二天亦然,第三天亦然,后来干脆不回来了。他去学校找她,同学们都在上课,他坐后排等,盯着她背影。由于他太胖了,所以很快就睡着了。揉揉眼睛,咦?那位子空了。
他第一次进了酒吧,他讨厌这种环境,除了睡眠不可回避,他不愿脑子在清醒的时刻发生任何麻痹或停止运转。他找个地方坐下来,一脸迷茫,早知道里面灯光这么暗,谁也看不清,他就不来找了。一个女孩过来问他能不能请她喝杯酒。她想同他聊聊这么胖的人来酒吧干吗。他的回答简单干脆——没钱请你。
“真酷,”她说,她还没见过能拒绝她美貌的呢,“那我请你喝一杯。”
“人类史上唯一的亮点,就是美国的禁酒时期。”
“什么时候?”
“我坚信。”他指着舞池说,“二百年后这种单调枯燥的发泄将被淘汰。”
他手指着,却迟迟没放下来,那边一对男女搂在一起跳贴身舞。他说声对不起,奔他们走去。
“真酷。”女孩自语。
她看见他在背后给那男的一脚,那女的看见了去拉他,反而束缚了他的双手,男孩把他一拳放倒,一脚又一脚地踹在那胖子酷酷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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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刚到北京并没有马上被录用。杂志社要去泰国度假,听上去就是去集体买春。主编安慰我,既然我是为工作来的北京,那他绝不该让我失望。我也是,我舔舔嘴唇假模假样地说,我也不令你们失望,你们放心去泰国看人妖吧。他问我在北京住得方便吗。我说不方便。啊,他你妈装没听见。我说住得不错,可好了。
可好了,我住一朋友家,女的,以前还搞过,现在不搞了。我真没辙了才住那儿。估计她也烦我,都不搞了还赖这儿。房间不大,八平米,床就占五平米,我们天天腻床上,也不说话,像金基德的电影,没对白,就剩画面了。有时候她睡,有时候我睡,有时候我俩一起醒。就一笔记本,一个号,谁醒来谁连连看,要是都醒来,就是她玩。没办法,房子是人家的。有天夜里睡不着,翻来覆去地想念刘妍,还有点伤风流鼻涕。我看她睡得真香,心里不平衡,就把魔爪伸向她的胸。她扣住我手腕。我并不屈服,伸出另一只魔爪。
“你丫歇着!”她严肃起来,“老娘这月吃素!”
她是汉族人,信藏传佛教。有个法名叫扎西什么的。我坐起来,打开电脑,琢磨着给刘妍发个邮件,把这些讲讲,说我这个室友在中戏教戏剧理论,以前见一次搞一次,后来她想试试结婚什么感觉,大上个星期跟一伯克利的戏剧结构博士领了个证,人家去了USA,她自己留中国改吃素了。H—A—H—A!不好笑,也不合适。我把这段删了,写我想你之类的,写写情绪上来了,更加伤春悲秋哭战国。看看窗外,可不,北京秋天就要过去了,树叶都落光了。
44
像是开卷考试,给我一个艺人资料,做一个采访,如果上版,我就会合格录用。他们管阅读百度搜索叫做功课,采访问题就是从这里来。我要做的第一个采访是——世界真他妈巧——模特点点。
我第一次被甩后就自我疗伤,想老子好好写,以后写牛逼了,让你打开电视、翻报纸、上网,全是我,后悔死你。做一晚上功课我知道这感觉有多恶心了。装模作样,列几个问题。我听过《今日说法》制片张绍纲讲,你相信这是真的,才能成为好的记者。可是我全不信这些资料,心想应该砸了。
地点约在国贸的哈根达斯。她经纪人带她进来,说这是采访你的记者。她说好,坐下来,摘下太阳镜,问我要喝什么。高傲的姑娘。这时她才看我一眼,傻了。
“上面空气好吗?”我开始了。
“不好,我经常坐下来呼吸。”
“你公司说你没谈过恋爱。”
“对。”
我对着她笑,“真的没谈过恋爱?别说你还小。”
她得戴上太阳镜,不然表情就绷不住了,“真的没有,还没有喜欢的。”
她经纪人在她旁边翻杂志,耳朵却仔细听着。我们事先沟通过,她有权干涉可能会对艺人有负面影响的访问内容。
点点悄悄将冰激凌移到桌沿,左臂支起来架着头,右手从臂间空隙穿过去,轻轻把冰激凌推下去。
“你怎么搞的?”点点起身冲我喊,“外套都脏了!”
“坐下!”她命令,“怎么教你对待记者的?”
“五点还录节目,我不采了。”她说,“我要去干洗。”
她拿起外套,叫服务员过来清理,一再对我说不好意思,点点还是小孩子。我说没事,我让点点在这儿继续接受采访,您可以先去洗外套。
我俩看着她出门,点点活跃起来,“你怎么跑这儿来啦,你这两年都在干吗?”
我关掉录音机,从包里掏出一个袋子。她接过来打开,一双内增高鞋垫,我们三年前在北京路一家杂货店买到的。
45
张珏有把枪,黑市上五千块买的。我说你别当我是天天看新闻联播的傻子,这玩意最多五百,还送六发子弹。他不服软,说他买得急。有多急?爬起来走出BBF,拐个弯就买了。
他又回原来那桌子,那女孩还在,他端杯长岛冰茶放她面前,请你的,他说。又走进舞池,找着刚才那小子,抓住他的手让他摸摸怀里的枪。
“跪下,”他语速温柔而平静,牵着榜眼的手到自己这边,“这是我女朋友,我请你答应我,以后别碰她。”
有点暴力美学的意思,讲完话张珏就抽他一耳光,出脚踹他。一脚接一脚,同时又问围观的人你们能帮帮我吗。差不多被打者也肿成自己这么胖,他觉着踢得差不多了,去吧台拎两个空酒瓶,抓起他头发,左右太阳穴各拍碎一个。
“还能听得清我讲话吗?”他轻声抚慰他。
那男的,满脸是血,没动静。
“得想办法要你清醒过来。”
“听,听得清。”
“那早点回家吧,这地方有什么好玩的呢?”他站起来,把手里的碎瓶口扔掉。
整个过程都是他拉着榜眼在做。他把榜眼推向活死人,对她说明天我还来,但你不要再来了。他转过身,走到那个惊魂未定的长岛冰茶女孩面前,拉着她出了BB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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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TA,读《失恋排行榜》的时候,我还跟你说这书不错。去年的事吧,我还跟你念一段,大概是随着失恋次数增多,我们渐渐学会怎样保护自己,我知道哪天你离开我,我再也不会像起初失恋那么痛,但是我不愿你走,因为不管那有多么轻,但那确定会痛。的确一次比一次轻,但你走后真的痛了。虽然没像以前那样,换城市,辞工作,企图自杀,睡梦哭醒,却还是在难过。
言外话,我文品不差吧,写小说敢承认读过那些风格相近的小说。你走之后我也写了一个。短篇,讲他老想前女友,他朋友建议他印百张女孩的照片,像贴小广告一样贴到每个地铁口。他白天去发现没机会,晚上坐车到公主坟,ABCD四个口刷糨子,贴好了再往东走一站,再贴,再往东走,一直到四惠东,他坐早班地铁回家。结局是什么呢?他一觉睡到傍晚,起来在屋里走了两圈,发短信问出主意的朋友——为什么不行,为什么我还是想她?
这小说没发,我自己就觉得没劲,写完看看就扔了。要是被你读到肯定要笑我懦弱,连电话都不敢打,在家玩意淫。是的。我都在家,我想问一下那几天你都在干吗?有出门吗?你朋友呢,有人告诉你在一号线看见你相片了吗?因为我真的那么做了,因为我真的还是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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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第一次住房是平乐园。室友想吃素,而我又想要荤的。搬出来住了一段时间发现其实吃不着荤的。整天在家看碟,库斯图斯卡全集,从《流浪者之歌》开始放。想到他电影很下酒,把朋友庆贺我乔迁的白酒、红酒、洋酒,全打开混着喝。看《地下》时我边看边哭,看《黑猫白猫》又咯咯乐不停。
刘妍在这时候打我电话,说你为什么要发邮件给我。时间这么久,我都忘了那封邮件,不痛不痒,说秋天到了,一群大雁往南飞,如果它们恰好路过长沙,你又恰好抬头望天,留意最美的那只,因为它系着我对你的思念。矫情到好笑,她没回我也没怪她。结果冬天过去,大雁都在回来的路上了,你给我打这个电话?
“我以为当时没看就删了,”她说,“今天清理看见还在,就读了一遍。”
她停下来,邮件里的话还在浮现,我想你,离开你才知道你多好。能让我回去吗?我不想在北京工作,趁还没被录用,答应我,让我到你身边。
“你工作了吗?”她问。
“从新来的混成不坐班。”
“不坐班每天都干吗呢?”
“看电影,看书,喝酒,哭,笑。”
“别打电话给我,”那边没声了,似乎是捂住话筒,她可不会当着我的面哭。
为了缓解尴尬,我说:“我喝醉了,你刚才说的话我没听到。”
“我说,其实那封信当时我没敢看,我怕更想你,这样也徒劳。直到今天我觉得没事了才打开看看。”她吸吸鼻子,“你为什么写这样的信,你怕我不够后悔是不是?后悔没当时就看!”
“我也是在等,拖了一个月才签约。”
“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你可以查我报社呀!我想你,想了一个冬天也还在想。”
这是有典故的,就如我前面说的——恋人间的密码。分手前我们最长的一次分别是我去千岛湖开会,我们困在一个孤岛十天,酒店八卦形的设计屏蔽了所有手机信号,几个电话打不出去,我写了一个三百字的短信,可能一天,也许两天,屏幕都是正在发送的显示。就在几十个小时后,她早上醒来,睁开眼睛,看见她的男朋友发给她的一百句——我想你。
48
Dear Dear:
你电话打不通,不是你也有意外了吧。我尽量帮你照顾郑婷婷,不过她好像不想麻烦我。前两天我还问她买了衣服要我帮你寄吗。她说不需要,结束就结束了。情绪在变好,但就是三天前晚上,她因为连续高烧被送医院抢救。我正巧在崇明岛,赶到医院已经天亮,大夫说没问题,可是——她的脸也许从此破相,留下麻子脸。
我看她时她还不知道,情绪很好,说她才二十岁,好的生活才刚刚开始,现在还在住院,其实烧退了,只是我们怕出去会让她看到镜子。我和她干爸商量问问你什么意思。
PS:我见过张珏了,怎么说呢,他比你还雷。
上!员外!
49
听说榜眼的父亲为其雇了保镖。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全天。张珏跟她同居半年都没享受过这待遇,而且还是黑保镖。他并不觉得自己是种族主义,但是,对待黑人及日本人他还是有种特殊的感情。黑人鸡巴大,张珏不怕,他有枪,一切都能通吃。
他又来BBF,又坐长岛冰茶旁边。像我和榜眼最初对张珏的感情一样,她崇拜死他了,看看他今晚有什么作品。才两天吧,也许是爱上他了,她那晚被拉出去,分分钟的事跟港片似的。张珏要她摸摸怀里的枪。
要么给钱,要么强奸你。
去哪儿?
不要吧,给我钱就好,你打算带我到哪儿?
我全买这个了,车钱都没有了。
我这有。
够狠的你,我自己走回去。
长岛冰茶偷偷看着偶像,右手藏在左怀里,似乎生怕别人看不出他有枪。她想找点什么说的,她就喜欢这种搞不定的感觉。“你昨天怎么没来?”
“我走到家都下午了。”他打了哈欠,“没睡好。”
“我可以帮你,我会催眠。”
他含泪看着她,那是困出来的。“给我买杯长岛。”
她买了两杯回来,听他的话,她打算戒掉酒吧生活了。
他并不在座位,而是奔向舞池的黑人。他拍拍对方,给他摸摸怀里的枪,像幼儿园小朋友把仓鼠偷带到学校,两天里给所有要好的朋友分享。黑人摸半天,明白了,把手掏出来就给了张珏一拳。
他掏出枪,抵着对方的头,大骂:“Nigger!”
“Come on!”黑人握他的手里的枪,顶着眉心,“Shoot me!”
曾写出《枪支的使用与保管》的作家下不了手,想抽回又被他牢牢抓住。黑鬼把枪夺下来,将子弹倒空,留一发在里面,转了几圈,陪他玩俄罗斯轮盘。
“Be careful!”榜眼叫道。
“Take easy。”他抵住自己太阳穴,盯着张珏,按一下,空的。
他把枪扔给他,对他微笑。张珏将枪口慢慢滑向自己的右太阳穴,又滑向左太阳穴,上了膛。
“你别玩,张珏,赶快回去!”
他看了一眼周围,长岛冰茶也围过来了。他不想死,但不扣下它,会永远失去榜眼,也许长岛冰茶也不再瞧得起他。汗珠从他额上渗下,眉头紧皱,Nigger还在微笑,嘴角微翘。不扣扳机会比死还难受。他闭上眼睛,食指心摸摸扳机,枪口忽然转到黑鬼的胸口扣了下去。
空的,他长吁口气。虽然羞耻在上升,还好恐惧在下降。
50
我今年过节的时候没回家,有个朋友一口热心肠地说一个人过年怎么行,一年都会不痛快。我说除夕夜我在家玩祖玛听春晚挺好的。他非要把我拉出来,说他在现代城的澳菲尔组织了一个留京者派对。
“此地人多,速来。”他说,好像觉得效果不理想,又补充了一句:“人傻、钱多、速来。”
他就喜欢讲这种老掉牙的段子,我以为他或许就是最后两个大师之一哈维马斯所论述的个性语言丧失,转而被公共话语所替代的极适合的例子。你也见到过,TATA,简单地说,就是酷爱引用当年大片及春晚流行语来调解气氛的人。因为这是最直接最不用动脑的幽默。
我赶到咖啡馆发现他的Party好有气势,他一朋友,加上我是三个人。我很谨慎地坐到能看电视的一边,那是允许我少说话的保护伞。
“还有没来的吗?”显然他朋友也对今夜的策划表示惶惑。
“没了,就我们仨,”我朋友说,“我讲个笑话,开个头。都知道春运买不着票,前两天我朋友就跟我抱怨这事,他是苏州的,回不去,然后他问我,买着没有,帮我带一张。我跟他说,我还好,我爸妈住西直门,坐2号线就到了。”
我俩看着他自己笑,冷静后他轻拍一下桌子:“居然不笑?黎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操你妈,又来了。”我说。
“好啦,介绍你俩无家可归的人认识了。慢慢聊,我爸妈还在西直门等我呢”,他掏出两包中华扔桌上,“坐地铁就到,哈哈。”
他走后笑声还余音绕梁,我俩面对面傻坐,实在没话说。我没事看两眼春晚,他拿手机发短信。
“咖啡不错。”我太天才了,第一个找到话题。
“对。”他说,想想该再说点啥,“咖啡馆也不错。”
“对。中华也不错。”
“对,服务员也不错。”
“对。”
没了,又得干坐着,生不如死。我们都是有素质懂礼貌的人,谁也不好意思借故先走。一支接一支地点烟。快午夜的时候无意间问起了职业,这拯救了我俩的除夕夜。他对作家有兴趣,而他的职业更有趣——私家侦探。
我们有个交集,侦探小说。我们最爱的都不是柯南道尔,我喜欢阿加莎,他认为是奎恩,心理是靠不住的,一切拿证据说话。令人愉悦的守岁,新年来到时我们都有点舍不得,我答应将以他为第一读者写本侦探小说。他很兴奋,说可以帮我查找一个失散的朋友,反正过年这几天也没活儿。我想了想,失去的朋友像摇彩球一样在脑子里乱蹦,一个粉红色的名字掉了出来——陈静馨。
51
OK,我那个冷笑话朋友是天娱的,除了做超女快男,他们还做星姐这种选美。年后他问我春节过得怎么样,他可又要忙了,他问我介绍几个漂亮女孩参加星姐,先把资料写真发过来,他们觉得合适就可以保复赛。
“要是女孩档次上来了,收视率就上来了。”
“直接找模特公司多好啊。”我建议。
“我们希望是个人报名,公司间的对接会有分赃问题。”他又笑起来,他觉得用“分赃”这个词来替代签约太好笑啦。“你又不吃亏,你保她十强,多好啊。”他这回换淫笑,还问我明白没。
我其实没兴趣,因为我对这种名利悬赏的性交易没感觉,甚至都有点恶心,跟买春差不多,不是我该干的。TATA,说句话你别笑我,我真不觉着这种事是我占便宜,好吧,我不帅,身材不好,但是有时候还是以为被人家占了便宜。
有天我打开电视看点点一脸憧憬对记者说虽然没恋爱过,但曾幻想过那应该是甜美的。呕吐之前我就打电话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这个。
“你去不?”她问。
“给我钱,我就去当评委。”
“我很想见到你的,但我想经纪人不会要我录不上星电视台的节目。”
“你牌儿这么大啦?”
星起源于哪儿我也不知道,我所知道的是超女快男在湖南卫视播,你不在湖南也能看见,而星姐只在湖南的娱乐频道,在长沙除了湖南卫视和金鹰卡通,那些都是不上星的。
“你什么时候能出名啊,我还想跟作家闹点绯闻什么的,显得我有文化底蕴不是?”
“得!祝你早日初恋。”
52
张珏没有钱,奇怪的是常会搞到一些门票。F1刚入驻上海时他说拿到赠票和我去嘉定。我挺欣慰,朋友就是这样,不仅要神通广大,还对你很慷慨。我多嘴问了句靠谱吗。他说虽然只有一张票,但绝对可以请我,只是作为兄弟,我再给他买一张就好了。不过有时候他会靠谱的。他喜欢蒸桑拿,上海某洗浴经理承诺他——你,张珏,带多少朋友来都免费!但他只带我这个最好的朋友。既然不花钱,他选了一个最不影响人家生意的时段,凌晨两点。快醒醒,来蒸桑拿啦!下了车我都没醒,他坐台阶上等我,告诉我桑拿不要钱,只需一人买一张四十八的门票就可以。真好,等四块找零的时候我醒了,还悟出一条人生哲理——只要买门票,全中国的桑拿都是免费的。
就在桑拿室里他教会我更多的人生哲理,比如,这玩意芬兰来的,好的桑拿是用电,差的用煤。我知道了,可是三点了,就咱这两个傻逼还在这儿。我不该抱怨。看,他不说话更没劲。
“你说吧,”我讲,“随便扯点什么。”
“你在这种地方做过爱吗?”
“没有。”
“想试试吗?”
“不想。”我缩角落里,用毛巾挡住器官。妈的,又花钱,又要上演电锯大片。我盘算着他如果过来,二百斤,把门口堵住,我就往那电箱里跳。
“拉萨就该是这种感觉,”他自语,“缺氧挫逼,她是不是很爽?”
得了,怪谁啊。自己没敢开枪又想偷袭人家,他也感到羞耻。长岛女孩也不跟他回去,他又得走着回家。这次挺快,中午之前就到家了。他把最后一发子弹卸下来,枪口对准太阳穴,暗示自己里面有一发子弹。闭眼,要紧张一点,扣扳机。没事,啊,我做到了,再试一次,缓解一点了。他又打开,确定里面确实没有子弹,放心地试了很多次。睡之前他告诫自己,下次就想刚才的心态,想象里面没子弹,定会赢那个黑鬼。黄种人也能扣!
他去BBF守了两天。估计是事情闹大了,她没出现。他打算睡一觉去复旦找。有一段时间没去上课了吧。这次他从前门进去,没黑种学生,也没见她。他坐后面等,不小心又睡着了。
“快醒醒!该吃安眠药了!”
他抓抓头发,好像认识叫醒他的同学。探花问榜眼哪去了,同时摸摸怀里的仓鼠,嘿,还在。
“今天上午办休学了,他们去拉萨了。”
53
我这两年出书、宣传、签售,一直都避免去长沙。我清楚采访点点的感觉,不想刘妍也会有同样感受,拿着车马费来报道前男友的自我粉饰。偶尔会有一些事件,全国的媒体多少都有电话采访,事后想想独不见《潇湘晨报》,也许是文化版的记者带领她们报纸封杀我。这意象真可爱,我没事就拿这个逗自己——一帮人拿牌子砸我,嘴里还念念有词,让你丫泡我们记者!
去年却接到过他们的电话,一个女孩的声音,她说长沙也要建798、苏州河这样的地方,问我怎么看。这事问我干吗?她说配合一下嘛,她是新来的,负责文化版。我先问《潇湘晨报》怎么看。
“我们觉得,完全因为成都弄了一个,长沙着急了才这么干。上海北京咱不比,但成都有的,咱也不能缺。”
“谁出钱?”我问。
“有关系吗?”
“如果它不能自负盈亏,由政府出资,我觉得这是在浪费纳税人的血汗。我坚持包养不是保护艺术,艺术该自力更生。政府不该把钱花在这里。”
“能再说点吗?”
不愧是新来的,这几句其实足够她编一个版的。我又讲了很多,基本上都是帮她把这版做完了。她连说谢谢,以后有什么事可能还会麻烦我。我问你们报社还有个叫刘妍的吗?
“刘老师呀?”她说,“她怀孕生宝宝去了。以前都是她联系您,是吧?”
“男孩女孩?”我有点语无伦次了,“其实也不怎么联系我。”
54
就怕听到远方的消息,冲击太大。假设我三年没见过镜子,哪天一照,不精神失常才怪。镜子,员外又发出一封邮件,就这三封,再就没了。我不打算再引一次。挺简单,他说隔两年看看我的确是改变了郑婷婷的生活。这话挺沧桑,我也在变,忧郁敏感,不再下棋,一点儿计划也没有。
他说疤痕没有掉,永久留在脸上,不过她状态越来越好了,她就要毕业,会留在上海工作。她也找到了自己的爱情,那女孩比她大两岁,做导游。
等等,让我重读一下,爱情后面是逗号,逗号后面接那女孩三个字。他还花了两千字来讲她们的爱情历程,而且郑婷婷的父母也开始理解她。行了,我有点读不下去了。但愿她幸福吧,但愿不是以悲剧结尾。
我看看窗外,我的墓碑还立在那个荒野,有一天我要把它迁回老家。我想起广外有一女孩讲一真事——她们聚餐,邻桌的俩男孩悄悄地指着她们说,一群GAY,这时姑娘走上去,指着他鼻子威慑,别污辱我们,我们不是GAY,我教你一次,L—E—S—B—I—A—N。
什么意思啊?
拉拉,啦啦啦!
55
认识张珏他读大四,几年过去了,他现在应该读大八了。复旦流行着这个感人故事,一个心碎的男生为了等他远在拉萨的女友缺氧归来,想尽招数毕不了业。一代人去,一代人来,唯有张珏是太阳照常升起。传奇动人的爱情故事,一个等着她出藏就毕业,一个等着他毕业就进沪。
多年的高等教育令他愈发怪异,他真学会了用斯洛捷克伐克语跟你借钱;他曾打算骑着我送给他的电动车上高原找榜眼,遗憾的是还没到宝山,电池就没电了;他四处答应给杂志社供稿,到截稿日却关机不作回复;尽管他还拥有子弹语的专利及世上最薄图书的纪录,但世俗的编辑们也不能忍受大师的放肆。于是他转向歌坛填词,立志写出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圈圈圆圆圈圈这种不朽的佳作,可是拼搏了两年,他只创作了一首《轧死我得了》。不过,这些都不重要。
是啊,除了爱情,好像就剩下祝福别人的爱情能算重要了。二〇〇五年姚远大喜的日子,他在没有收到请柬的前提下,也坚持前来喝喜酒。虽然事后姚远永远都无法原谅他居然送了一个空红包,但是作为朋友我能体会大师一定是饿坏了。姚远在二〇〇六年离婚时都觉得一定是受到了这个事的诅咒。他曾多次表态他要等到张珏结婚,届时他会送一个十万元的红包,冥币。
我想起陈静馨曾讲过她小时候捡到钱,那时小,都查不清那是多少,但知道是钱,一厚沓,好多哦,她藏了几天,童心受到良心责怪,她还是把那些钱交给路口的警察叔叔。你看,我们是一代人,我们还有警察叔叔。可是警察叔叔并没有夸她是拾金不昧的好孩子。他说这是冥币,没用的。
没用的,这也许是我对张珏的最终判断。他曾经有用,有才华,一字千金,失恋后成了冥币,一百万也没人要。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失恋。
三个男人三个符号,失恋这一筹码即将用完。TATA,如果你有兴趣再翻翻他的话,给你些章节号码让你省事一点,2,16,22,27,39,42,45,49,52,55,共十节。要是你以后哪天抽风了也想写书,比如写本《我那一百个操蛋男友》什么的,那你就把《恋爱宝典》中的人物都这么挑出来,按人读,看看打碎了拼贴是怎么回事,看看有的章节其实在写别人,但又是拿他来过渡的;按页再读一遍,体会下B5为什么拼在A4后面,我喜欢精致的东西,下一节再给你展现一下刘妍和陈静馨是怎么拼到一节里的。操,我文艺了,竟然和你聊文学。
不过张珏就要离开本书了,来,让我们为大师默哀三百年。在本书《婚姻是爱情的坟墓还是温床》那一章,他还会再出现一次,具体哪一节我还不确定,不过那次他只说三句话,字字珠玑啊。
为什么结婚,为了离婚?
真不错,假的吧?
你们有谁跟白人干过?
56
一份打印的档案标识陈静馨一九八四年十月三十日生于长沙雨花区,现就读于中南大学国际经济贸易专业,与大师是一个专业。后面是乱七八糟的奖项,大点儿的是全国声乐金奖,小点儿的是第五届升华杯学生课外学术科技作品竞赛二等奖,这是干吗的?现在釜山参加中韩友好交流计划。还有更多,住址,号码,邮箱,她父母的工作单位,他未婚夫的资料,未婚夫,他们已于去年十月订婚。我翻开她未婚夫的档案,没有那吹箫的高,没有那写书的帅,但也许比他们值得托付。私家侦探跟我说这些都是当朋友白送的,如果要想花钱做点别的了断,他会联系他的江湖朋友。我说不用了,我只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她还好吗,或者也就听听她的塑料普通话。
元宵节的下午我站在十四楼的阳台上想一个电话拨到釜山。十一位号码,输入,最后没能拨出去。我把窗户关紧以免自己掉下去。说什么呢,太多感情使得哪句都苍白,我以为我们两个注定有缘,就像我坚信我能在完成梦想后死去一样。可是不会,我们再没机会了,我们再也走不到一起去了。
总还是见过最后一面,定王府音像城,那是我在长沙最受尊重的地方,我是他们绝对可靠的线人。每次我出现在那里,商贩们就明白文化局的领导就要带着一个叫刘妍的记者突击检查来了。有次我带几个朋友来显摆,我走前头背着手,他们在后面看我施法——走到哪里,哪家店开始收拾光盘,还连声说谢谢。因为我的存在,定王府成为二〇〇五年湖南省唯一一家零盗版音像市场。商贩们热情迎接领导,领导高度评价定王府的规范制度。刘妍带着摄影记者跟在后面拍照,远远地对我眨着眼,提醒我别忘了挑宫崎骏。好吧,就让她定格在这一画面吧,我们分享了那么多幸福的小秘密。
听说朝鲜课本里还有百姓翻山越岭把自己珍藏的高丽参啊、泡菜啊、狗肉啊,献给Fucked King和他儿子Fucking King的感人故事。领导走后百姓就是这么对我的,他们把珍藏许久的贾木许,侯麦,阁楼,东京热,红热,隐私,一一献给我,路过每一家店都要拉我进去坐一坐,问我能不能下次只通知他一家,这样其他那些不法商贩就完蛋啦。
就在我体察民情的时候,陈静馨最后一次出现在面前。夏日的蓝花长裙,无跟的银色凉鞋,两只耳环在她的卷发中似隐似现。而我蓬头垢面,被帽檐儿遮住脸躲在另两个男孩之间。她没有看到我,就像是她不知道定王府著名的头号线人就是我一样。我低着头看她走近,此时抬头会是个惊喜吗?我把左脚伸出一点,绊了她一小下。
我起身往反方向走去,我以为这会呈现形式上的美感,耍酷,仰头,打响指,生活又一次拙劣地模仿电影。我朋友问我认识吗,我说前女友,另一个说挺漂亮,我没说话。我想问她有没有回头,有没有喊我。她不会忘记我的背影,躬身,步调慢,学习阿尔帕西诺在《教父》的走路姿势。我知道每走一步便离她远一些。到拐角处我说你们先走,我找厕所。然后冲回去。
我注意定王府的每一抹蓝色。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是吗?陈静馨,你真是伤了我的心,你也曾回头望着我吗?你会看到那个愚蠢的假装自信的家伙吗?他以为在证明自己离开你也过得很好,他以为这样会稍显不痛一点,但他不好,他现在还在想着你,他就要从十四楼摔下去了。
57
离开长沙和前往北京之间我应邀参加姚远的婚礼,他是社交名士,好多人捧场,像春天里的火车站。郑婷婷不肯见我,我见到了张珏和员外。一片喜庆洋洋的气氛,新娘端杯,新郎祝酒,谁能想到原来只是八个月的婚姻。
“你们随了多少的份子?”张珏吃饱后问。
“五百。”
“八百。”
“这么大的事,这么好的交情,给这么少?”张珏感到很奇怪,“我给两千都怕不好意思。”
“太多了吧?”我多这嘴干吗?
“别说这次,就是明年离了再娶一个,我还给两千!”
声音有点大,全场停下来看,就好像弹一首不错的曲子,突然弦断了。
“再娶也娶我老婆!”
姚远是个好琴手,少根弦都能把日子过下去。我们都带着伤来看别人的幸福。我越来越喜欢阳性结尾,《恋爱宝典》三部分,我把分手失恋拿到前面来写,我希望相识和热恋这种美的画面留在后面。即使是失恋的篇章我也以婚礼来收场,虽然不到一年姚远就离婚了。
不说这个,至少此时是最幸福的那一刻。新郎新娘抱紧一点,不用怕,肚子的宝宝压不坏的,再近一点,笑一个,现在我问了啊,这么多人给你们作证,新郎先回答,不许犹豫,听好,你愿意吗?
Yes,I d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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