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从小胆子小，怕鬼。

    要是跟前认识的人死了，晚上睡觉，俺得跟娘一个被窝，让娘搂着才能睡着。

    过了二十天、一个月，鬼没上俺家来，俺才怕得不那么狠了。

    到了十六七，俺怕结婚。一怕结婚时放鞭炮，二怕结婚以后他那庄上死人，要是丈夫不在家，得把俺吓死。

    老家娶媳妇，出庄就放“大炮周”，东北人叫“二踢脚”。那时候讲，闺女出嫁，别叫鬼跟来，走一会儿放一个炮。进门的时候，还得放火鞭，就是现在的小鞭炮。

    结婚那天，坐在轿里，俺总给自己壮胆。他们放炮在外边，俺在轿里，不用怕。一路上，他们放了三十多个大炮周。前三个俺害怕，后来捂住耳朵，不怕了。

    下了轿，俺顶着红盖头，啥也看不见，光听见火鞭响，这关也过去了。

    婆家给俺盖了个十六平方米的新房子，放了床，放下箱子和柜就满了。都说地方小，俺喜欢。房子新，没死过人；房子小，俺不害怕。

    婆婆住堂屋，新房子在堂屋东边。底下砌了一米高的石头，上面是土墙土盖，小花木棂子窗户，俺称心如意。

    在小东屋住了四年多，俺搬到前堂屋。

    小东屋虽好，可没后窗户，下午西晒日头，能热死个人。前堂屋是牛屋，实行合作社的时候，牛和人都入社，房子空了。

    俺要搬到前堂屋，丈夫说：“咱三口人住得挺好的，别搬了。”

    俺说：“前堂屋大，咋也比这小屋凉快。”

    搬到前堂屋时间不长，丈夫就出去找活了，俺领着大儿在前堂屋住了两年。

    到东北以后，丈夫问：“在前堂屋住，你听见过响声吧？”

    俺说：“没有。”

    他这才说：“那屋半夜有动静，吓得咱娘睡不着，不敢住。”

    俺问：“你听见过响声吧？”

    他说：“俺也听见了，它响它的，俺照样睡。”

    俺后怕，吓出了一身冷汗。

    婆婆三十岁那年，想在自己家院里盖两间房子。

    院里有棵椿树，盖房子碍事，粗细不够柁材，出了树正好做门。老家不伐树，出树就是把树整个挖出来，树干能干啥干啥，树根烧火。

    眼看着把树根挖出来了，扑通一声，树根漏下去，上来的黑水可臭了。

    来帮忙的人费了很大劲，才把这棵树整上来。把树整上来，下面是一个黑色的臭水坑。

    大家都说，这底下是有钱人的坟子，坟子里面盖了房子，这回可能是房顶塌了。

    那时候，没有抽水机，谁也不知道底下到底是啥。

    盖房子得用这块地方，公公拉了一春天土，才填平这个臭水坑，在臭水坑上盖了两间房。

    房子盖好了，婆婆搬进新房子住。这房子天天半夜有响声，扑通、扑通，呱嗒、呱嗒。

    婆婆住这房子害怕，又在后边盖了三间堂屋，这前堂屋就成牛屋了。

    婆婆话多，就这事她不跟人说，也不让公公和孩子说。

    有一回，公公说起房子有动静，让婆婆岔开了。那时候，俺在前堂屋住着，她知道俺胆子小，俺也没听出来咋回事。

    婆婆有个远房弟弟，姓张。

    这个三舅没结过婚，因为家穷，到关外给人家拉了几年帮套。从关外回来，他在俺家常住，俺结婚以后，他还在这儿住了两三年哩。

    他帮俺家挑水、种地、喂牲口，不要钱，供他吃住就行。他自己有两亩地，用俺家的牛和农具种种收收。

    有一回，三舅看见一只白母鸡领着一群小鸡在前堂屋里挠草，他去拿拌草棍，想把鸡撵出去。拿了拌草棍再看这群鸡，没了。

    三舅有点儿奇怪，挨个问邻居：“你家抱小鸡了？”

    邻居都摇头。

    有人说过，看见白母鸡领着一群小鸡，那叫“财水放光”。要是打死小鸡，就是一个小银锞子；要是打死母鸡，就是一只大银鸡。

    有个人平白无故看见一群鸡，他不知道是财水放光，随手打死一只小鸡，小鸡变成银锞子。可他把手碰坏了，把伤治好，正好花了一个银锞子。

    三舅听说过这回事，看见这群鸡，他也不动手。

    这群鸡，三舅一共看见过两次。前堂屋里，再没见过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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