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家书-理财篇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禀祖父母·述告在京无生计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孙在京发第八号家信,内有六弟文二篇,广东事抄报一纸,本年殿试朝考单一纸,寄四弟、六弟新旧信二封,绢写格言一幅,孙国荃寄呈文四篇、诗十首、字一纸,呈堂上禀三纸,寄四弟信一封,不审已收到否?

    六月初五日接家信一封,系四弟四月初十日在省城发,得悉一切,不胜欣慰。

    孙国藩日内身体平安。国荃于三日微受暑热,服药一帖,次日即愈;初三日复患腹泻,服药二帖即愈。曾孙甲三于廿三日腹泻不止,比请郑小珊诊治,次日添请吴竹如,皆云系脾虚而兼受暑气,三日内服药六贴,亦无大效。廿六日添请本京王医,专服凉药,渐次平复,初一二两日未吃药,刻下病已全好,惟脾元尚亏,体尚未复。孙等自知细心调理,观其行走如常,饮食如常,不吃药即可复体,堂上不必挂念。冢孙妇身体亦好,婢仆如旧。

    同乡梅霖生病,于五月中旬日日加重,十八日上床,廿五日子时仙逝。胡云阁先生亦同日同时同刻仙逝。梅霖生身后一切事宜,系陈岱云、黎月乔与孙三人料理。戊戌同年赙仪共五百两,吴甄甫夫子(戊戌总裁)进京赙赠百两,将来一概共可张罗千余金。计京中用费及灵柩回南途费不过用四百金,其余尚可周恤遗孤。

    自五月下旬以至六月初,诸事殷繁,荃孙亦未得读书。六月前寄文来京,尚有三篇孙未暇改。

    广东事已成功,由军功升官及戴花翎、蓝翎者共二百余人。将上谕抄回前半节,其后半载升官人名,未及全抄。

    昨接家信,始知楚善八叔竹山湾田已于去冬归祖父大人承买。八叔之家稍安,而我家更窘迫,不知祖父如何调停?去冬今年如何说法?望于家信内详示。

    孙等在京别无生计,大约冬初即须借账,不能备仰事之资寄回,不胜愧悚①。吴春冈分发浙江,告假由江南回家,七月初起程。余容续禀,即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孙跪禀。(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初七日)【注释】

    ①愧悚:羞愧。

    【译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十八日,孙儿在京城发了第八号家信,里面有六弟的文章二篇,广东事情的抄报一张,今年殿试朝考单一张,寄给四弟六弟的新信旧信二封,绢写格言一幅,国荃寄的呈文四篇、诗十首、字一张,呈堂上禀三张,寄给四弟信一封,不知道已收到没有?

    六月初五接到家信一封,是四弟四月初十在省城所发,得知一切,非常欣慰。

    我近来身体安康。国荃在三日稍微受了点暑热,吃了一服药,第二天就好了。初三又患腹泻,吃了两服药,才好。曾孙甲三在二十三日腹泻不止,立刻请郑小珊诊治,第二天又请吴竹如,都说是脾虚并且受了暑热,三天中吃了六服药,也没有多大效果。二十六日又请京城王医,专吃凉药,逐渐好些,初一、二两天没有吃药,现在病已好了,只是脾元还亏,体重还没有复元。孙等自己知道细心调理,看他行走如常,饮食如常,不吃药即可以康复,堂上大人不必挂念,长孙媳妇身体也好,婢女仆人仍旧。

    同乡梅霖生于五月中旬得病,天天加重,十八日上床,二十五日子时逝世。胡云阁先生也同日同时同刻仙逝。梅霖生死后一切事情,是陈岱云、黎樾乔与孙儿三人料理的,戊戌的同年们,出了奠金五百两,吴甄甫夫子进京馈赠百两,将来总计共可等到千余两。计划在京中的费用及灵柩回湖南的路费不过四百两,其余的还可以抚恤遗孤。

    自五月下旬到六月初,事务特别繁忙,国荃也没有读书。六弟过去寄到京的文章,我还有六篇不得闲空没有改。

    广东的事已经成功,因军功升官及戴花翎蓝翎的,共两百多人。现将皇上的手谕抄回前半节,后半升官的人名,没有来得及全抄。

    昨天接到家书,才知道楚善八叔的竹山湾田,已在去年冬天归祖父大人买了。八叔的家里稍微安定,而我家就更窘迫了,不知祖父该如何调停?到了冬天,今年又该怎么办?望在家信中详细指示。

    孙儿等在京城,别无生计,大约冬初就要借帐了,不能准备仰亭资费寄回,十分惭愧。吴春冈被派到浙江,请假由江南回家,七月初起程。其余的容以后再禀告,即请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孙儿跪禀。(道光二十一年六月初七日)禀父母·在外借债过年。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十八男有信寄呈,写十五日生女事,不知到否?昨十二月十七日奉到手谕,知家中百凡顺遂,不胜欣幸。

    男等在京,身体平安,孙男孙女皆好。现在共用四人,荆七专抱孙男,以春梅事多,不能兼顾也。孙男每日清早与男同起,即送出外,夜始接归上房。孙女满月,有客一席。

    九弟读书,近有李碧峰同居,较有乐趣。男精神不甚好,不能勤教,亦不督责。每日兄弟语笑欢娱,萧然自乐,而九弟似有进境。兹将昨日课文原稿呈上。

    男今年过年,除用去会馆房租六十千外,又借银五十两。前日冀望外间或有炭资之赠,今冬乃绝无此项。闻今年家中可尽完旧债,是男在外有负累,而家无负累,此最可喜之事。岱云则南北负累,时常忧贫。然其人忠信笃敬①,见信于人,亦无窘迫之时。

    同乡京官俞岱青先生告假,拟明年春初出京。男有干鹿肉托渠带回。杜兰溪、周华甫皆拟送家眷出京。岱云约男同送家眷,男不肯送,渠谋亦中止。

    彭山屺出京,男为代借五十金,昨已如数付来。心斋临行时,约送银廿八两至勤七叔处转交我家,不知能践言否?

    嗣后家中信来,四弟六弟各写数行,能写长信更好,男谨禀。(道光二十一年十二月廿一日)【注释】

    ①忠信笃敬:指忠诚可信,笃厚可敬。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十一月十八儿子写信,说十五日生了个女儿的事,不知收到没有?昨十二月十七日,接到手谕,知道家里百事顺遂,不胜欣幸!

    儿子等在京城,身体平安,孙儿孙女都好。京城家里现在请了四人,荆七专门带孙儿,因春梅事情多了,不能兼顾的缘故。孙儿每天早晨,与儿子同时起床,便送他出外,晚上才接回上房,孙女满月,请了一桌客。

    九弟读书,近来有李碧峰同住,比较有乐趣。儿子精神不很好,不能勤教,也不督责。每天兄弟笑语欢娱,怡然自乐,而九弟似乎有了进步。现将昨天的课文原稿呈上。

    儿子今年过年,除花掉会馆房租六十千以外,又借了五十两银子。前天希望外面或者会送炭费,今年冬天绝没有这个项目。得知今年家里可以把旧债还清,儿子在外有负担拖累,家里没有,这是最可喜的事。岱云则南北两方面负担扛累,时常忧贫。但是这个人忠诚可信,笃厚敬重;使人相信,也没有窘迫的时候。

    同乡京官俞岱青先生告假,准备明年春初离京。儿子附回干鹿肉。托他带回。杜兰溪、周华甫准备送家眷离京。岱云约儿子同送家眷,儿子不肯送,他的计划只得停止。

    彭山屺离京,儿子为他代借了五十两银子,昨天已如数付来。心斋临走时,约定送二十八两银子到勤七叔处,转交我家,不知道他能照着办不?

    以后家中来信,四弟、六弟各写几行,能够写长信更好。儿子谨禀。(道二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禀父母·家中费用窘迫。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去年十二月廿一日,发平安信第十七号,内呈家中信六件,寄外人信九件,不知已收到否?

    男与九弟身体清吉。冢妇亦平安。孙男甲三体好,每日吃粥两顿,不吃零星饮食,去冬已能讲话。孙女亦体好,乳食最多。合寓顺适。

    今年新正①,景象阳和,较去年正月甚为暖烘。兹因俞岱青先生南回,付鹿脯一方,以为堂上大人甘旨之需。鹿肉恐难寄远,故熏腊附回,此间现熏有腊肉、猪舌、猪心、腊鱼之类,与家中无异。如有便附物来京,望附茶叶、大布而已,茶叶须托朱尧阶清明时在永丰买,则其价亦廉,茶叶亦好。家中之布附至此间,为用甚大,但家中费用窘迫,无钱办此耳。

    同县李碧峰若不堪言,男代为张罗,已觅得馆,每月学俸银三两,在男处将住三月,所费无几,而彼则感激难名。馆地现尚未定,大约可成。

    在京一切,自知谨慎。即请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日)【注释】

    ①新正:指新春正月。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亲大人万福金安:

    儿子与九弟身体健康,长媳妇也平安。孙儿甲三身体好,每天吃两顿粥,不吃零食,去年冬天已经能说话。孙女身体也好,吃奶很多。全家顺适。

    今年新春正月,天气晴朗,比去年正月要暖和些。因俞岱青先生南回,付鹿脯一方,供堂上大人食用。因路程远,鹿肉熏腊了一下。这里现在有熏腊肉、猪舌、猪心、腊鱼之类,与家里一样。如有便人来京城,希望只附茶叶,大布罢了。茶叶要托朱尧阶清明时节在永丰买,价格便宜,茶叶也好。家里的布,寄到这里,用处很大,只是家里窘迫,没有钱办这些。

    同县李碧峰苦不堪言,儿子代为张罗,已找到教书的馆地,每月学钱三两银子。他在儿子这里住了近三个月,所费没有多少,而他却非常感激。馆地现在还没有定,大约会成功。

    在京一切我自己知道谨慎。即请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道光二十二年正月初七日)禀祖父母·无钱寄回家。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廿七日,呈家信第七号,内共有四信,不知已收到否?孙兄弟在京平安。孙妇身体如常。曾孙兄妹二人种痘后,现花极佳。男种六颗出五颗,女种四颗出三颗,并皆清吉。寓内上下平善。

    逆夷海氛甚恶,现在江苏滋扰,宝山失守,官兵退缩不前,反在民间骚扰,不知何日方可荡平。天津防堵甚严,或可无虑。

    同乡何子贞全家住南京,闻又将进京,谢果堂太守(兴峣)于六月初进京,意欲捐复,多恐不能。郑莘田(世任)放贵州贵西道,黎樾乔转京畿道,同乡京官绝少。

    孙在京光景虽艰,而各处通挪,从无窘迫之时,但不能寄资回家,以奉甘旨之需①,时深愧悚。前寄书征一表叔,言将代作墓志,刻下实无便可寄。蕙妹移居后,究不知光景如何?孙时常挂念,若有家信来京,望详明书示。孙在京自当谨慎,足以仰慰慈廑。孙谨禀。(道光二十二年六月初十日)【注释】

    ①甘旨之需:指父母的生活需求。

    【译文】

    孙儿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四月二十七日,寄了第七号家信,里面有四封信,不知收到没有?孙儿兄弟在京平安,孙媳妇身体如常。曾孙兄妹二人种痘后,现出痘情形很好。曾孙子种六颗,出了五颗,曾孙女种四颗,出三颗,都健康。全家上下平善。

    洋人和逆匪在沿海闹得很嚣张,现在江苏滋扰,宝山失守了,官兵退缩不敢前进,反而在民间骚扰,不知哪天才能平定。天津防范堵截很严密,或许可以无虑。

    同乡何子贞全家住在南京,听说又将进京。谢果堂太守,于六月初进京,原来的意思是捐复,恐怕多半不能办到。郑莘田放了贵州贵西道。黎樾乔转任京畿道,那里同乡的京官很少。

    孙儿的光景虽说很艰难,但到处挪借,从来没有受过窘迫,但不能寄钱回家,以奉侍父母祖父母的生活需要,时刻深深感到惭愧。前不久写信给征一表叔,说将代作墓志,眼下实在没有便人可寄。蕙妹搬家后,光景究竟怎么样?孙儿时时挂念,如有家信来京城,希望详细明白告诉我。孙儿在京自当谨慎,才能使堂上大人得到安慰。孙儿谨禀。禀祖父母·先馈赠亲戚族人。

    【原文】

    孙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孙发第二号信,不知已收到否?孙身体平安,孙妇及曾孙男女皆好。

    孙去年腊月十八曾寄信到家,言寄家银一千两,以六百为家中还债之用,以四百为馈赠亲族之用,其分赠数目,另载寄弟信中,以明不敢自专之义也。后接家信,知兑啸山百三十千,则此银已亏空一百矣。顷闻曾受恬丁艰,其借银恐难遽①完,则又亏空一百矣。所存仅八百,而家中旧债尚多。馈赠亲族之银,系孙一人愚见,不知祖父母、父亲、叔父以为可行否?伏乞裁夺。

    孙所以汲汲②馈赠者,盖有二故。一则我家气运太盛,不可不格外小心,以为持盈保泰之道。旧债尽清,则好处太全,恐盈极生亏;留债不清,则好中不足,亦处乐之法也。二则各亲戚家皆贫,而年老者,今不略为佽③助,则他日不知何如。孙自入都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数人矣,再过数年,则意中所欲馈赠之人,正不保何若矣!家中之债,今虽不还,后尚可还;赠人之举,今若不为,后必悔之。

    此二者,孙之愚见如此。然孙少不更事,未能远谋,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断不敢擅自专权。其银待欧阳小岑南归,孙寄一大箱,衣物、银两概寄渠处,孙认一半车钱,彼时再有信回。孙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注释】

    ①遽:急速,迅速。②汲汲:通“急急”。③佽:帮助。

    【译文】

    孙儿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十四孙儿发了第二号家信,不知收到没有?孙儿身体平安,孙儿媳妇及曾孙儿、孙女都好。

    去年十二月十八日,曾经寄信到家,说寄给家用一千两银子,其中,用六百两还家里的债,用四百两送赠亲戚族人,分送数目另写在给弟弟的信中,表明我不敢自己专断的意思。后来接到家信,知道兑啸山百三十千,那这笔银子便亏空一百两了。刚刚听说曾受恬堂上有丧事,他借的银子恐怕难以迅速付还,那么又亏空一百两。剩下的只有八百两,而我家的旧债还多。送亲戚族人的钱,是孙儿一个人的愚蠢见解,不知祖父母大人、父亲、叔父以为可行不?希望定夺。

    孙儿之所以急于送赠,有两个缘故,一是我家气运太盛了,不可以不格外小心,作为持盈保泰的途径。旧帐还尽。好处太金,恐怕盈到极点便转为亏损;留点债不还清,就美中不足,但也是处于乐处的办法。二是各亲戚家都穷,而年老的,现在不略加资助,那以后不知怎么样。自从孙儿进入京城后,如彭满舅曾祖、彭王姑母、欧阳岳祖母、江通十舅,已死了几个,再过几年,则我们想要馈赠的人中,还不知道能留下来几个!家里的债,今天虽不还,以后还可以还,送人的事,今天不做,以后便只有后悔了。

    这两个说法,是孙儿的愚见。然而孙儿年轻不懂事,没有长远谋划一切,求祖父叔父作主,孙儿决不敢自己专权。这笔银子等欧阳小岑回湖南时带回,孙儿寄回一大箱,衣物、银两一概寄到他那里,孙儿负担一半路费,那时再有信回。孙儿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三月初十日)禀祖父母·赠亲戚族人数目。

    【原文】

    孙男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七日接到七月十五、廿五两次所发之信,内祖父母各一信,父亲母亲叔父各一信,诸弟亦皆有信,欣悉一切,慰幸之至。叔父之病,得此次信始可放心。祖父正月手书之信,孙比收他处,后偶忘之,近亦寻出。孙七月二十发第九号信,不知到否?

    八月廿八日,陈岱云之弟送灵榇回南,坐粮船,孙以率五妹丈与之同伴南归。船钱饭钱,陈宅皆不受。孙送至城外,率五挥泪而别,甚为可怜。率五来意,本欲考供事,冀①得一官以养家。孙以供事必须十余年乃可得一典史,宦海风波,安危莫卜,卑官小吏,尤多危机。每见佐杂末秩下场鲜有好者,孙在外已久,阅历已多,故再三苦言,劝率五居乡,勤俭守旧,不必出外做官。劝之既久,率五亦以为然。其打发行李诸物,孙一一办妥,另开单呈览。

    孙送率五归家,即于是日申刻生女。母女俱平安。前正月间,孙寄银回南,有馈赠亲族之意,理宜由堂上定数目,方合《内则》“不敢私与”之道。孙比时糊涂,擅开一单,轻重之际,多不妥当,幸堂上各大人斟酌增减,方为得宜,但岳家太多,他处相形见绌,孙稍有不安耳。率五至家,大约在春初可以到家。渠不告而出,心中怀惭②,到家后望大人不加责,并戒家中及近处无相讥讪为幸。孙谨禀。(道光二十四年八日廿九日)【注释】

    ①冀:希望。②心中怀惭:感到惭愧的意思。

    【译文】

    孙儿国藩跪禀祖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七日,接到七月十五日、二十五日两次所发的信,其中,祖父母各一封,父母亲、叔父各一封,各位弟弟也都有信,高兴得知一切,非常欣慰。对叔父的病,收到信之后,我才放了心。祖父正月手写的信,孙儿立即收到了别的地方,后来偶尔忘了,最近也找出了。孙儿七月二十发的第九号信,不知收到没有?

    八月二十八日,陈岱云的弟弟送灵柩回湖南,坐的是粮船,孙儿率五妹夫与他结伴同回湖南。船钱饭钱,陈家都不收。孙儿送到城外,率五挥泪告别,很是可怜。率五的来意,本来是想考供事,希望得一个官位养家。孙儿认为供事必须十多年,才可以得做典史,官场风波,安危难测,官小职微,危险更多。每每看见佐杂人等,他们的下场没有几个好的,孙儿在外久了,阅历也多了,所以再三苦劝率五回乡,勤俭守旧,不必出外做官。劝了很久之后,率五才同意了。打发的行李各物,孙儿一办妥,另开一单呈上。

    孙儿送率五回家,就于当天申刻生了一女。母女都平安。上次正月间,孙儿曾寄银子回湖南,有馈赠亲戚族人的意思,照理应该由堂上大人确定数目,才合乎《内则》“不敢私人给予”的道理。孙儿这时糊涂,擅自开了一个单子,在分送的轻重方面,很多地方不够妥当,幸亏堂上各大人研究斟酌,加以增减,才算合宜,但岳家太多,其他各处相形见绌,孙儿有点不安。率五大约在春初可以到家,他不告诉家里就出门,心里很感到惭愧,到家之后。希望堂上大人不加责备,并叫家里人和附近的人不要讥笑他。孙儿谨禀。(道光二十四年八月二十九日)禀父母·送参冀减息银。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男于三月初六日蒙恩得分会试房,四月十一日发榜出场,身体清吉,合室平安,所有一切事宜,写信交折差先寄。兹因啸山还家,托带纹银百两,高丽参斤半,《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二套,《绥寇纪略》一套,皆六弟信要看之书。高丽参,男意送江氓山、东海二家六两,以冀①少减息银,又送金竺虔之尊人二两,以报东道之谊,听大人裁处。男尚办有送江家、金家及朱岚暄挂屏,俟郭筠仙带回,又有寿屏及考试笔等物,亦俟他处寄回。

    余俟续具,男谨禀。(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注释】

    ①冀:希望。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膝下:

    儿子于三月初六蒙皇上恩典得分会试房,四月十一日发榜出场,身体健康平安,全家平安,所有一切事宜,写信交信使先寄。因为啸山回家,托他带回纹银一百两,高丽参斤半,《子史精华》六套,《古文辞类纂》两套,《绥寇纪略》一套,都是六弟来信要看的书。高丽参,儿子的意思,送江岷山、东海两家六两,希望减少息钱,又送金虔竺的尊人二两,以报他东道的情谊,听大人裁处。儿子还置办有送给江家、金家及朱岚暄的挂屏,等郭筠仙带回,又有寿屏及考试用笔等,也等他寄回。

    其余等下次再禀告,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五年四月十五日)禀父母·取借款须专人去。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大人万福金安:

    五月三十日发第七号家信,内有升官谢恩折及四弟、九弟、季弟诗文,不知到否?

    男于五月中旬出瘟疹,服药即效,已痊愈矣,而余热未尽。近日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日服银花、甘草等药。医云内热未散,宜发出不宜遏抑;身上之毒,至秋即可全好,头上之癣,亦不至蔓延。又云恐家中祖茔①上有不洁处,虽不宜挑动,亦不可不打扫。男以皮肤之患,不甚经意,仍读书应酬如故,饮食起居,一切如故。男妇服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等药已五十余日,饭量增加,尚未十分壮健,然行事起居,亦复如常。孙男女四人并皆平安,家中仆婢皆好。

    前有信言寄金年伯高丽参二两,此万不可少,望如数分送,去年所送戚族银,男至今未见全单。男年轻识浅,断不敢自作主张,然家中诸事,男亦愿闻其详,求大人谕四弟将全单开示为望。

    诸弟考试,今年想必有所得。如得入学,但择亲属拜客,不必遍拜,亦不必请酒,益恐亲戚难于应酬也。

    同县邓铁松之病略好,男拟帮钱送他回家,但不知能至家否?宝庆公车邹柳溪死,一切后事皆男经理。谢吉人、黄麓西皆分发江苏,周子佩、夏平皆分吏部主事。

    曾受恬去年所借钱,不知已寄到否?若未到,须专人去取,万不可再缓。如心斋亦专差,则两家同去;如渠不专差,则我家独去。家中近日用度如何?男意有人做官,则待邻里不可不略松②,而家用不可不守旧,不知是否?男国藩谨禀。(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注释】

    ①茔:坟地。②松:轻松。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我五月三十日发了第七号家信,里面有升官谢恩折及四弟、六弟、季弟的诗文,不知收到没有?

    儿子于五月中旬,传染瘟病,吃药马上见效,已经好了,但余热没有尽。这些天头上生癣,身上生热毒,每天吃银花、甘草这些药。医生说内热没有散,适宜发出来不宜压下去,身上的毒,到秋天应该会好,头上的癣,也不至于蔓延。又说恐怕祖坟上有不干净的地方,虽说不适合去挑动,也不可以不打扫。儿子以为是皮肤上的病,不很留意,仍旧读书、应酬和以前一样,饮食起居,一切照常。儿媳妇吃附片、高丽参、熟地、白术这些药,已五十多天,饭量增加,还没有十分健壮,但做事起居也照常了。孙儿孙女四个都平安。家中婢女、仆人都好。

    以前写信说寄给金年伯高丽参二两,这万万不可少,希望如数分送,去年送亲戚族人的银子,儿至今没有见到全部清单。儿子年轻识浅,决不敢自作主张,但家中的事情,儿子还是想详细知道,求大人叫四弟把单子开来让我看一下。

    弟弟们的考试,今年想必有所得。如果能入学,只要选择亲属拜客,不必都拜,也不必请酒,因为怕亲戚族人难于应酬。

    曾受恬去年所借的钱,不知已经寄到没有?如果没有到,要派人去取,万万不可以再缓。如心斋也派专差,那么两家一起去,如他不派专差,那我家一家去。家中近日用度如何?儿子的意思是有人做官,那对待邻里不可以不略为宽松,而家用不可以不仍旧照旧,不知对不对?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五年六月十九日)禀叔父母·托人带银两归家。

    【原文】

    侄国藩跪禀叔父母大人福安:

    八月十六日发第十三号家信,不审已收到否?九月初十日接到四弟九弟季弟等信,系八月半在省城所发者,知祖父大人之病又得稍减,九弟得补廪,不胜欣幸。

    前劳辛垓廉访八月十一出京,侄寄去衣包一个,计衣十件,不知已收到否?侄有银数十两欲寄回家,久无妙便①,十月间武冈张君经赞回长沙,拟托渠带回。闻叔父为圳上公屋加工修治,侄亦欲寄银数两,为叔父助犒赏匠人之资。罗六(嘉秬)所存银二十二两在侄处。右三项皆拟托张君带归。

    前欧阳沧溟先生馆事,伍太尊已复书于季仙九先生。兹季师又回一信于伍处,托侄便寄,家中可送至欧阳家,嘱其即投伍府尊也。牧云又托查万崇轩先生选教官之迟早。兹已查出,写一红条,大约明冬可选。此二事,可嘱澄侯写信告知牧云。

    侄等在京,身体平安。西席朱湘宾九月十一出京,是日即聘庞君(名际云,号省三,直隶人)。

    曹西垣初十挈②眷出都,黎月乔十六出京。江岷樵于初八到京,严仙舫初十到京,余同乡俱如故。

    常南陔先生欲以其幼女许配纪泽,托郭筠仙说媒。李家尚未说定,两家似皆可对,不知堂上大人之意若何?望示知。余容续具。侄谨禀。(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二日)【注释】

    ①妙便:可靠方便的人。②挈:携带。

    【译文】

    侄儿国藩跪禀叔父母大人福安:

    我八月十六发的第十三号家信,不知收到没有?九月初十接到四弟九弟季弟等的信,是八月中在省城所发的,知祖父大人的病,又减轻了些,九弟补了廪生,不胜欣幸。

    前不久劳辛垓廉访,八月十一离京,侄儿寄去衣包一个,共计衣十件,不知已收到没有?侄儿有几十两银子想寄回家,许久没有方便的机会,十月间武冈张经赞君回长沙,准备托他带回。听说叔父为圳上公屋加工修治,侄儿想寄几十两银子,作为帮助叔父赏工匠的钱。罗六所存的银子二十二两,在侄儿处。以上三项,都准备托张君带回。

    前欧阳沧溟先生谋教馆的事,伍太尊已回信给季仙九先生。现季师又回一封信到伍太尊处,托侄儿方便寄回,家里可送到欧阳先生家,嘱咐他马上送给伍府的大人。牧云又托我查万轩先生选教馆的迟早,现已查出,写一红条,大约明年冬天可选。这两件事可嘱咐澄侯写信告知牧云。

    侄儿等在京城,身体平安。西席朱湘宾九月十一离京,当天就聘请了庞际云。

    曹西垣初十携家眷出京城,黎月乔十六离京。江岷樵于初八到京,严仙舫初十到京,其余同乡和以前一样。

    常南陔先生想以幼女许配纪泽,托郭筠仙来说媒。李家还没有说定,两家似乎都可对,不知堂上大人的意思怎样?希望指示。其余以后再行禀告。侄谨禀。(道光二十八年九月十二日)谕纪泽·托人带银至京。

    【原文】

    字谕纪泽儿:

    余于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行,十八至岳州,由湘阴、宁乡绕道于廿三日到家,在腰里新屋痛哭吾母。廿五日至白杨坪老屋,敬谒吾祖星冈公坟墓。家中老少平安,地方亦安静。合境团练,武艺颇好,土匪可以无虞。吾奉父亲大人之命,于九月十三日暂厝①吾母于腰里屋后,俟将来寻得吉地,再行迁葬。

    家眷在京,暂时不必出京,俟长沙事平,再有信来。王吉云同年在湖北主考回京,余交三百廿金,托渠带京,想近日可到。余将发各处讣信,刻尚无暇,待九月再寄。京中寄信回,交湖北常大人处最妥。岳父岳母俱于廿五日来我家,身体甚好,尔可告尔母,余不尽。(咸丰二年八月廿六日)【注释】

    ①厝:指埋葬。

    【译文】

    纪泽儿:

    我于八月十四日在湖北起程,十八日到岳州,由湘阴、宁乡绕道,于二十三日到家。在腰里新屋痛悼我的母亲。二十五日到白杨坪老屋,敬谒了我祖父星冈公的坟墓。家中老少平安,地方也安静。到处在办团练,武艺很好,可以不必担心土匪。我奉父亲大人的命令,于九月十三日暂时安葬我母亲在腰里屋后,等将来找到好的坟地,再行改葬。

    家眷在京城,暂时不要离京,等长沙的事平定后,再有信来。同年王吉云在湖北主考回京,我交给他三百二十两银子,托他带回京,想必近日可到。我要发各处讣告,眼下没有空,等九月再寄。京城再寄信回,可交湖北常大人处最妥当。岳父岳母都于二十五日来我家,身体很好,你可告诉你母亲,我不一一写了。(咸丰二年八月二十六日)致诸弟·带归度岁之资。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足下:

    廿五日遣春二、维五归家,曾寄一函并谕旨、奏折二册。

    廿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获胜。陆路塔、罗之军,在江北蕲州之莲花桥大获胜仗。杀贼千余人,廿八日克复广济县城。初一日在大河埔大获胜仗,初四日在黄梅城外大获胜仗,初五日克复黄梅县城。该匪数万现屯据江岸之小池口,与九江府城相对,塔、罗之军即日追至江岸,即可水陆夹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渡江以剿九江府城之贼,自到九江后,即可专夫由武宁以达平江、长沙。

    兹由魏荫亭亲家还乡之便,付去银一百两,为家中卒岁之资,以三分计之。新屋人多,取其二以供用;老屋人少,取其一以供用。外五十两一封,以送亲族各家,即往年在京寄回之旧例也。以后我家光景略好,此项断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处此乱世,愈穷愈好。

    我现在军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爆竹焚香跪迎,送钱米猪羊来犒军者,络绎不绝。以祖宗累世之厚德,使我一人食此隆报,享此荣名,寸心兢兢①,且愧且慎。现在但愿官阶不再进,虚名不再张,常葆此以无咎②,即是持身守家之道。至军事之成败利钝,此关乎国家之福,吾惟力尽人事,不敢存丝毫侥幸之心。诸弟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悬念。

    冯树堂前有信来,要功牌一百张,兹亦交荫亭带归,望澄弟专差送至宝庆,妥交树堂为要。衡州所捐之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从原奏之所指也。朱于初二日起行,江隆三亦同归,给渠钱已四十千,今年送亲族者,不必送隆三可也。余不一一。(咸丰四年十一月初七日)【注释】

    ①寸心兢兢:指心里战战兢兢的样子。②无咎:无过错。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

    二十五日派春二、维五回家,曾经寄了一封信,以及谕旨奏折二册。

    二十六日水师在九江开仗得胜。陆路塔罗的军队,在江北蕲州的莲花桥大获全胜。杀敌一千多人,二十八日收复广济县城。初一在大河埔大获全胜,初四日在黄梅县城外,大获全胜,初五日收复黄梅县城。敌军几万人,现屯据江岸的小池口,和九江府城相对,塔罗的军队,当日追到江岸,便可水陆夹攻。能将北岸扫除,然后可以渡江进剿九江府之敌,自到九江后,便可有专人由武宁到达平江、长沙。

    因为魏荫亭家回家之便,特付去银子一百两,为家中年底的用度,分成三份。新屋人多,可取两份供他们用,老屋人少,可分一份。另外五十两,送亲戚族人各家,就是往年在京城寄钱的旧例。以后我家光景略好些,这个惯例决不可缺,家中却不可过于宽裕,因处在动乱年代,越穷越好。

    我现在军队中声名极好,所过之处,百姓放爆竹焚香,跪着迎接,送钱、米、猪、羊来犒赏军队的人络绎不绝。以祖宗一代又一代积累下来的厚德,使我一个人得到丰厚的回报,享这么大的荣誉,心里真是战战兢兢,又惭愧又谨慎。现在只愿官阶不要再升,虚名不要再扩大,一直保持现状,不出过失,便是持身守家的道理。至于军事的成与败,利与不利,这关系到国家的福泽,我只能尽人事,不敢存一点侥幸心理。弟弟们请禀告堂上大人,不必挂念。

    冯树堂前不久有信来,要功牌百张,现也交荫亭带回,希望澄弟派专差送到宝庆,妥善交给树堂。衡州所捐的部照,已交朱峻明带去。此外带照千张,交郭云仙,这是依照原来奏折所说的。朱于初二日起程,江隆三也同回,给他的钱已有四十千,今年给亲戚族人的钱,隆三可以不必送了。我不一一说了。(咸丰四年十一月初七日)致九弟·顺便可以周济。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二日安五来营,寄第二号家信,谅已收到。

    治军总须脚踏实地,克勤小物,乃可日起而有功。凡与人晋接①周旋,若无真意,则不足以感人;然徒有真意而无文饰以将之,则真意亦无所托之以出,《礼》所称无文不行也。余生平不讲文饰,到处行不动,近来大悟前非。弟在外办事,宜随时斟酌也。

    闻我水师粮台银两尚有赢余,弟营此时不缺银用,不必解往。若绅民中实在流离困苦者,亦可随便周济。兄往日在营,艰窘异常,初不能放手作一事,至今追憾。弟若有周济之处,水师粮台尚可解银二千两前往。应酬亦须放手办,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宜放手也。(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注释】

    ①晋接:接触。

    【译文】

    沅甫九弟:

    十二日安五来营,寄了第二号家信,谅已收到。

    治理军队总要脚踏实地,从小事做起,才能一天天积累而有所功绩。凡属与别人接触周旋,如果不以诚相待,那就不足以感人,但仅仅有诚意,而没有语言文字的表达功夫去打动人,那么诚意也无法表达,《礼》所说的“没有文彩,行而不远”就是这个意思。我生平不讲究用文采修饰自己,到处行不通,近来大悟以前的过失。弟弟在外办事,应该时时考虑。

    听说我军水师粮台的银两还有盈余,弟弟军营现在不缺银钱,不必往那里解银。如士绅民众中实在有流离失所的困苦者,也可随便周济。我过去在军营,艰苦异常,当初不能放手做事,至今还感到遗憾。如果弟弟有要周济的地方,水师粮台还可以解送二千两银子前往。应酬也要放手办理,在绅士百姓身上,尤其应该放手。(咸丰八年正月十四日)致九弟·周济受害绅民。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二十七日接弟信,并廿二史七十二套,此书十七史系汲古阁本,《宋》、《辽》、《金》、《元》系“宏简录”,《明史》系殿本,较之兄丙申年所购者多《明史》一种,余略相类,在吾乡已极为难得矣。吾后在京,亦未另买有全史,仅添买《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而已,《宋史》至今未办,盖缺典也。

    吉贼决志不窜,将来必与浔贼同一办法,想非夏末秋初不能得手,弟当坚耐以待之。迪庵去岁在浔,于开濠守逻之外,间以读书习字。弟处所掘长壕,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亦有间隙可以偷看书籍,目前则须极力请求壕工、巡逻也。

    周济受害绅民,非泛爱博施之谓,但偶遇一家之中杀害数口者、流传迁徙归来无食者、房屋被焚栖上靡定者①,或与之数十金以周其急。先星冈公云,“济人须济急时无”,又云随缘布施,专以目之所触为主,即孟子所称“是乃仁术也”。若目无所触,而泛求被害之家而济之,与造册发赈一例,则带兵者专行沽名之事,必为地方官所讥,且有挂一漏万之虑。弟之所见,深为切中事理。余系因昔年湖口绅士受害之惨,无力济之,故推而及于吉安,非欲弟无故而为沽名之举也。(咸丰八年正月廿九日)【注释】

    ①栖上靡定者:栖,栖息,形容流离失所,居不定所。

    【译文】

    沅甫九弟:

    二十七日接到弟弟的信,以及二十二史七十二套,这套书中,十七史是汲古阁的本子,《宋》、《辽》、《金》、《元》是“宏简录”,《明史》是殿本,比兄长丙申年所买的多了《明史》一种,其余相类似,在我们家乡已是极为难得的书。我以前在京城,也没有买过全史,只加买了《辽》、《金》、《元》、《明》四史及《史》《汉》各佳本罢了,《宋史》至今没有办,也许是典了。

    吉安的敌人决计不逃,将来必然与浔阳的敌人取同一办法,看来非到夏末秋初不能得手,弟弟应该坚持忍耐以等待敌人。迪庵去年在浔阳,在挖壕沟守城巡逻之处,间或也读书习字。弟弟那边所挖壕沟,如果十分可靠,将来也有空闲,可以偷偷看书,目前却要极力请求濠工、巡逻。

    周济受害的士绅、百姓,不是泛爱博施,只是偶见一家之中被杀害几口的人,流转迁徙回来没有食物的人,房屋被烧流离失所的人,或给数十金,以应急需。先祖星冈公说,“救人要救急难中的人”,又说随缘份布施,专以眼睛亲见的为主,就是孟子说的“这是施仁的方法”。如果没有亲见,而泛泛的去找受害人救济,与造册发赈一样,那么带兵的人专干沽名的事,一定被地方官所耻,而且有挂一漏万的忧虑。弟弟的见解,切中事理。我是因为过去湖口绅士受害的惨况,没有力量救济,所以推而达于吉安,不是叫弟弟无缘无故去做沽名钓誉的事。(咸丰八年正月二十九日)致九弟·劝捐银修祠堂。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五月二日接四月廿三寄信,藉悉一切。

    城贼于十七早,廿日、廿二夜均来扑我濠①,如飞蛾之扑烛,多扑几次,受创愈甚,成功愈易。惟日夜巡守,刻不可懈,若攻围日久而仍令其逃窜,则咎责匪轻。弟既有统领之名,自应认真查察,比他人尤为辛苦,乃足以资董率。

    九江克复,闻抚州亦已收复,建昌想亦于日内可复。吉贼无路可走,收功当在秋间,较各处独为迟滞。弟不必慌忙,但当稳围稳守,虽迟至冬间克复,亦可,只求不使一名漏网耳。若似瑞、临之有贼外窜,或似武昌之半夜潜窜,则虽速,亦为人所诟病。如九江之斩刈殆尽,则虽迟,亦无后患。愿弟忍耐谨慎,勉卒此功,至要至要。

    余病体渐好,尚未痊愈,夜间总不能酣睡,心中纠缠,时忆往事,愧悔憧扰,不能摆脱。四月底,作先大夫祭费记一首,兹送交贤弟一阅,不知尚可用否?此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誉一本,寄温弟阅看,此本仍便中寄回。盖家中抄手太少,别无副本也。

    弟在营所寄回银,先后均照数收到;其随处留心,数目多寡,斟酌妥善。余在外未付银至家,实因初出之时,默立此誓,又于发州县信中,以“不要钱、不怕死”六字自明,不欲自欺其志,而令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以为深痛。弟之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诸公相仿,有其不及,无或过也,尽可如此办理,不必多疑。

    顷与叔父各捐银五十两,积为星冈公,余又捐二十两于辅臣公,三十两于竟希公矣。若弟能于竟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修立三代祠堂,即于三年内可以兴工,是弟有功于先人,可以盖阿兄之愆②矣。修祠或即用腰里新宅,或于利见斋另修,或另买田地,弟意如何,便中复示。公费则各立经管,祠堂则三代共之,此余之意也。

    初二日接温弟信,系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皆赏黄马褂,官、胡皆加太子太保。想弟处亦已闻之。温弟至黄安与迪庵相会后,或留营,或进京,尚未可知。

    弟素体弱,比来天热,尚耐劳否?至念至念。羞饵滋补较善于药,良方甚多,胜于专服水药也。(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注释】

    ①濠:护城河。又作“壕”,壕沟。②愆:过失,过错。

    【译文】

    沅甫九弟:

    五月二日,接到四月二十三日所发的信,得以知道一切。

    城里的敌人于十七日早,二十、二十二晚都来进攻我军的壕沟,好像飞蛾扑蜡烛一样,扑得次数越多所受的创伤越重,我们成功也越容易。只有日夜巡守,一刻也不得松懈,如果攻围日久,而仍然叫他逃窜,那过失不轻。弟弟既然挂了统领的名,就应该要认真察看,比别人更辛苦,才可不负众望。

    九江收复,听说抚州也已收复,建昌便也可望在日内收复。吉安敌人无路可走,收复应当在秋天,比较而言其他各处要迟滞。弟弟不必慌张,但应当稳围稳守,就是迟到冬天收复也可以,只求不使一名敌人漏网。如果像瑞、临一样的有敌外窜,或像武昌的夜间潜逃,那即使时间快也不免为人家指责。像九江的斩杀殆尽,那即使时间迟一点却没有后患。希望弟弟忍耐谨慎,勉力把这场仗打到底打成功,非常重要。

    我病体逐渐好了,还没有痊愈,晚上还是不能熟睡,心里纠缠不清,不时回忆往事,又悔又愧,不能摆脱。四月底写了一首先大夫祭费的诗,现送给贤弟看看,不知道还行不行?这事温弟极为认真,望弟另抄一份,给温弟看看,这本方便时仍旧寄回,因家里抄手太少,没有副本。

    弟弟从军营里寄回的银钱,先后都如数收到,要随处留心,数目多少,要考虑妥当。我在外没有付钱回家,实在是因为开初曾暗暗立下誓言,又在发给州县的信中,曾经以“不要钱,不怕死”六个字,表明了自己的志向,不想自食其言,而今老父在家,受尽窘迫,百计经营,至今都深为痛心。弟弟的取与,与塔、罗、杨、彭、二李相似,有还不及他们的,没有及得上他们的,尽可这么做,不必多疑。

    我马上与叔父各捐五十两,这是为星冈公积累的,我又捐了二十两给辅臣公,三十两给竟希公。如果弟弟能给竟公、星公、竹公三世,各捐少许,使之能够修建三代祠堂,可在三年内动工,那是弟弟有功于先人,可以掩盖我的罪过了。修祠或者用腰里新宅,或者在利见斋另外修,或者另买田地,弟弟意见如何,方便时请回信告知。公费则由各方管理,祠堂则三代共之,这是我的意见。

    初二接到温弟信,是在湖北抚署所发。九江一案,杨、李都赏黄马褂,官、胡都加太子太保,想必弟弟那边已听到了。温弟到黄安,与迪庵相会后,或者留营,或者进京,还不知道。

    弟弟身体素来虚弱,眼下天热,还能耐劳吗?很挂念。吃点人参燕窝滋补,比吃药强,好的方子很多,比专吃水药强。(咸丰八年五月初五日)致四弟九弟·千里寄银礼轻义重。

    【原文】

    澄弟、沅弟左右:

    余经手事件,只有长江水师应撤者尚未撤,应改为额兵者尚未改,暨报销二者未了而已。今冬必将水师章程出奏,并在安广设局,办理报销,诸事清妥,则余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有余裕。

    近四年每年寄银少许与亲属三党,今年仍循此例。惟徐州距家太远,勇丁不能携带。因写信与南坡,请其在盐局兑汇,余将来在扬州归款。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纸签写“菲仪”①等字,年内分送。千里寄此毫毛,礼文不可不敬也。(同治四年十一月十六日)【注释】

    ①菲仪:菲薄的礼仪。

    【译文】

    澄弟、沅弟:

    我经手的事件,只有长江水师应该撤走还没有撤,应改为额兵的还没有改,加上报销这件事,没有了结。今年冬天必将水师章程办好上奏,并在安广设局,办理报销,各项事务清理妥当,则我们兄弟或出或处,或进或退,绰绰有余。

    近四年每年寄少许的银子给亲属三党,今年仍旧依惯例办。只是徐州离家太远,士兵不能携带。因此写信给南坡,请他在盐局汇兑,我将来在扬州还。请两弟照单封好,用红纸签写“菲仪”等字样,年内分别送去。千里寄毫毛,礼轻仁义重,但礼数不可不尊重。(同治四年十一月十六日)致四弟·送银子共患难者。

    【原文】

    澄弟左右:

    十一月廿三日芳四来,接弟长信并墓志,廿六日接弟十一日在富(土乇)发信,具悉一切。余于十月廿五日接入觐之旨,次日写信召纪泽来营,厥后又有三次信止其勿来,不知均接到否?

    自十一月初六接奉回江督任之旨,十七日已具疏恭辞;廿八日又奉旨令回本任,初三日又具疏恳辞;如再不获命,尚当再四疏辞。但受恩深重,不敢遽求回籍,留营调理而已。余从此不复作官。同乡京官,今冬炭敬①犹须照常馈送。昨令李翥汉回湘送罗家二百金,李家二百银,刘家百金,昔年曾共患难者也。

    前致弟处千金,为数极少,自有两江总督以来,无待胞弟如此之薄者。然处兹乱世,钱愈多则患愈大,兄家与弟家总不宜多存现银现钱。每年足数一年之用,便是天下之大富,人间之大福。家中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若子弟不贤不才,虽多积银积钱积谷积产积衣积书总是枉然。

    子弟之贤否,六分本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吾家代代皆有世德明训,惟星冈公之教尤应谨守牢记,吾近将星冈公之家规,编成八句,云:

    书蔬鱼猪,考早扫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

    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

    盖星冈公于地、命、医、僧、巫五项人进门便恼,即亲友远客久住亦恼。此八好六恼者,我家世世守之,永为家训,子孙虽愚,亦必略有范围也。

    写至此,又接弟十一月廿三日信并纪泽信矣。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十二月初六日。(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注释】

    ①炭敬:指外官在冬令时节给京官的奉赠。

    【译文】

    澄弟:

    十一月二十三日芳四来,接到弟弟的长信和墓志,二十六日接到弟十一日在富(土乇)发的信,知道了一切。我在十月二十五日接到觐见皇上的旨意,第二天写信召纪泽来营,然后又写三次信要他不要柬,不知都接到没有?

    自十一月初六接到回江督任的圣旨,十七日又上奏请辞,二十八日又奉旨命令我回本任,初三日我又上奏请辞,如再不获皇上批准,还要再四上奏请辞。但受恩深重,不敢马上请求回原籍,只是留在军营调理罢了。我从此不再作官。同乡京官,今年冬天的炭敬,还要照常馈送。昨天令李翥汉回湖南,送罗家二百两,李家二百两,刘家百金,他们过去都是首经与我共过患难的。

    以前寄给弟弟的一千两,数目很少,自任两江总督以来,还没有这样薄待胞弟的。然而处在乱世,钱越多而患越大,我家和弟弟家还是不宜多存现钱,一年足敷一年的用度,便是天下的大富人,人间的大福星。家里要得兴旺,全靠出贤子弟,如果子弟没有贤德和才能,虽然多积银钱,多积谷、多积产、多积书、多积衣,都是空的。

    子弟的贤与不贤,六分出于天生,四分由于家教。我家世代都有明德明训,只有星冈公的教训尤其应该谨守牢记,我近来把星冈公的家规,编成八句,说的是书蔬鱼猪,考早扫宝;常说常行,八者都好;

    地命医理,僧巫祈祷,留客久住,六者俱恼。

    因星冈公对于地仙、算命先生、郎中、和尚、巫师等五种人,一进门就恼火,即便是亲友远客,住久了也恼火。这个八好六恼,我家世代遵守,永为有训,子孙虽然愚笨,也一定能使他们略有收敛。

    写到这里,又接到弟弟十一月二十三日的信和纪泽的信。我详细记下,顺问近好。十二月初六日。(同治五年十二月初六日家)劝学篇禀父母·闻九弟习字长进。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发第二号家信,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男妇亦如常。

    九弟之病自正月十六日后,日见强旺,二月一日开荤,现已全复元矣。二月以来,日日习字,甚有长进。男亦常习小楷,以为明年考差之具。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贴,不复临颜、柳二家帖,以不合时宜故也。孙男身体甚好,每日佻达①欢呼,曾无歇息。孙女亦好。

    浙江之事,闻于正月底交战,仍尔不胜,去岁所失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二县城尚未收复。英夷滋扰以来,皆汉奸助之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何日罪恶贯盈,始得聚而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为乱,攻占崇阳、通城二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槛送京师正法,余孽俱已搜尽。钟逆倡乱不及一月,党羽姻属,皆伏天诛。

    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龙,大功告成矣。

    九弟前病中思归,近因难觅好伴,且闻道上有虞,是以不复作归计。弟自病好后,亦安心不甚思家。李碧峰在寓住三月,现已找得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

    男于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约计费钱六千文。

    男等在京谨慎,望父母亲大人放心。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注释】

    ①佻达:佻皮,戏闹。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正月十七日发的第二封家信,不知收到没有?我身体安康,我的妻子也和往常一样。

    九弟的病自正月十六日后,身体一天天强健起来,二月一日起开始吃荤,现已全部复元。二月以来,天天学习写字,且有所长进。我也常习小楷,为明年考差做准备。近来改临智永《千字文》帖,不再临颜、柳两家的帖了,因为不合时宜的缘故。孙儿身体很好,每天戏谑欢叫,也不用歇息。孙女也好。

    浙江的事,听说在正月底交战,仍旧没有取胜。去年失守的宁波府城,定海、镇海两县城,还没看收复。英国人滋扰以来,都是汉奸助纣为虐。此辈食毛践土,丧尽天良,不知道哪天恶贯满盈,才得以一起把他们歼灭!

    湖北崇阳县逆贼钟人杰作乱,攻占崇阳、通城两县。裕制军即日扑灭,将钟人杰及逆党用囚车关了押送京城正法,余孽已经一网打尽。钟逆做乱不到一个月,党羽姻属,都受到天诛。

    黄河去年决口,昨已合拢,大功告成。

    九弟以前病时想回家,近来因为找不到好伴,并且听说路上不平安,所以已不准备回家了。弟弟自从病好之后,也安心不怎么想家了。李碧峰在家住了三个月,现在已经找到教书的馆地,在唐同年李杜家教书,每个月俸金二两,月费一千。

    儿子在二月初配丸药一料,重三斤,大约花了六千文钱。

    儿子等在京城谨慎从事,望父母亲大人放心。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二月二十四日)禀父母·教弟写字养神。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廿三日,发家信第三号,不知已收到否?正月所寄鹿脯,想已到。三月初奉大人正月十二日手谕,具悉一切。又知附有布匹、腊肉等在黄茀卿处,第不知黄氏兄弟何日进京,又不知家中系专人送至省城,抑托人顺带也。

    男在京身体如常,男妇亦清吉。九弟体已复元。前二月间,因其初愈,每日只令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理旧业,依去年功课。未服补剂,男分丸药六两与他吃,因年少不敢峻补①。孙男女皆好,拟于三月间点牛痘。此间牛痘局系广东京官请名医设局积德,不索一钱,万无一失。

    男近来每日习帖,不多看书。同年邀为试帖诗课,十日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具。又吴子序同年有两弟在男处附课看文。又金台书院每月月课,男亦代人作文,因久荒制艺,不得不略为温习。

    此刻光景已窘,幸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外些微挪借,即可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究为活动。

    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无多,此真可喜。蕙妹仅存钱四百千,以二百在新窑食租,不知住何人屋?负薪汲水,又靠何人?率五素来文弱,何能习劳?后有家信,望将蕙妹家事琐细详书。余容后禀。男谨呈。(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注释】

    ①峻补:猛补,大补。

    【译文】

    儿子国藩跪着禀告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二月二十三日发的第三号家信,不知已经收到没有?正月寄的鹿脯,想必已经收到。三月初,接到父母大人正月十二日的手谕,知道了一切。又知道附来布匹、腊肉等在黄茀卿那里,但不知道黄氏兄弟何时进京,又不知道家里是派人送到省城,还是托人顺带?

    儿子在京城身体如常,儿媳妇也很精神。九弟身体已复元。二月间,因他是初愈,每天只叫他写字养神。三月以来,仍然做原来的事,按照去年的功课。没有吃补药,儿子分了丸药六两给他吃,困年纪轻,不敢大补。孙儿孙女都好,准备在三月间点牛痘。这里的牛痘局,是广东京官请有名的医生设局积德的,不收一文钱,万无一失。

    儿子近来每天习字,不多看书。同年受邀为试帖诗课,十天内作诗五首,用白折写好公评,以为明年考差之用。另外吴子序同年有两个弟弟在儿子处附课看文。另外金台书院每月的月课,儿子也代人作文,因为制艺荒废久了,不得不略为温习。

    眼下手头很窘迫,幸亏每月可收公项房钱十五千,余外再挪借一点点,就可以过度。京城银钱,比外间还是易挪些。

    家中去年彻底澄清,余债不多,这真可喜。蕙妹仅仅存钱四百千,又拿二百在新窑租房吃饭,不知住的何人的屋?担柴挑水,又靠何人?率五身体又文弱,哪能习惯劳动?以后有家信,希望把蕙妹的家事详细写上。其余的容以后再呈禀。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三月十一日)禀父母·劝两弟学业宜精。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六月廿八日接到家书,系三月廿四日所发,知十九日四弟得生子,男等合室相庆。四妹生产虽难,然血晕亦是常事,且此次既能保全,则下次较为容易。男未得信时,常以为虑,既得此信,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捐官(王道隆)。渠在宁乡界住,言四月县考时,渠在城内,并在彭兴歧(云门寺)、丁信风两处面晤四弟六弟,知案首是吴定五。男十三年在陈氏宗祠读书,定五才发蒙作起讲,在杨畏斋处受业。去年闻吴春冈说,定五甚为发奋,今果得志,可谓成就甚速。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渠已忘记,后有信来,乞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挂怀。俗语云:“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从前邵丹畦前辈(甲名),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鸣相)于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元)前辈于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皆未取头场,即于其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比放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些小得失不足患,特患业之不精耳。两弟场中文若得意①,可将原卷领出寄京,若不得意,不寄可也。

    男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体甚结实,皮色亦黑。

    逆夷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数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二府颇可危虑。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故京师人心镇定。

    同乡王翰城(继贤,黔阳人,中书科中书)告假出京,男与陈岱云亦拟送家眷南旋,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郑名世任给事中,现放贵州贵西道)。男与陈家本于六月底定计,后于七月初一请人扶乩(另纸录出大仙示语),似可不必轻举妄动,是以中止。现在男与陈家仍不送家眷回南也。

    同县谢果堂先生(兴峣)来京,为其次子捐盐大使,男已请至寓陪席。其世兄与王道隆尚未请,拟得便亦须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男寄有鹿脯一方,托找彭山屺转寄,俞后托谢吉人转寄,不知到否?又四月托李昺冈(荣灿)寄银寄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陈季牧处,不知到否?

    前父亲教男养须之法,男仅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色黄者多,黑者少,下唇拟待三十六岁始留。男每接家信,嫌其不详,嗣后更愿详示。男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注释】

    ①得意:满意。此处指中文考试成绩若尽人意的意思。

    六月二十八日接到的家信,是三月二十四日所发,知道十九日四弟生了儿子,我们全家表示庆贺。四妹生产虽难,但血晕也是常事,并且这次能保无事,下次便容易些了。儿子没有收到来信时,常常忧虑,得到这封信后,如释重负。

    六月底,我县有人来京城捐官(王道隆)。他在宁乡界住时,说四月县考时,他在城里,并且在彭兴岐、丁信风两处,见了四弟六弟,知道案首是吴定五。儿子十三年前,在陈氏宗祠读书时,定五才刚刚启蒙,在杨畏斋那里授业。去年听吴春冈说,定五很发奋,今天果然得志,可说成就很快。其余前十名及每场题目,他已忘记,以后来信,请四弟写出。

    四弟六弟考运不好,不必放在心上。俗话说:“不怕进得迟,只要中得快。”以前邵丹畦前辈,四十三岁入学,五十二岁作学政,现任广西藩台。汪朗渠他在道光十二年入学,十三年点状元。阮芸台前辈,在乾隆五十三年,县府试头场都没有录取,就在当年入学中举,五十四年点翰林,五十五年留馆,五十六年大考第一,就任浙江学政,五十九年升浙江巡抚。小小得失不足为惧,只怕学业不精。两弟考场里如果文章得意,可把原卷领出来寄至京城。如果不满意,就不寄了。

    儿子等在京平安,纪泽兄妹二人、身体结实,肤色稍黑。

    洋人在江苏滋扰,于六月十一日攻陷镇江,有大船几十只在大江游弋。江宁、扬州两府很是危急。然而,天不降灾,圣人在上,所以京师人心安定。

    同乡王翰城告假出京,儿子和陈岱云也准备送家眷回南方,与郑莘田、王翰城四家同队出京。儿子与陈家,本来在六月底计划好了,后在七月初一请人扶乩,好像不能轻举妄动,因此放弃了。现在儿子与陈家,还是不送家眷回南方了。

    同县的谢果堂先生到京城来了,替他的次子捐盐大使的官职,儿子已经请他们来家里陪席。其世兄与王道隆先生还没有请,打算有必要的话也请一次。

    正月间,俞岱青先生出京,儿子寄有鹿脯一块,托彭山屺转寄,俞后来托谢吉人转寄,不知收到没有?又在四月托李昺冈寄银子和笔,托曹西垣寄参,并交给陈季牧,不知道收到没有?

    以前父亲教儿子保养胡须的方法,儿子只留上唇须,不能用水浸透,黄色的多,黑色的少。下唇准备等到三十六岁再开始留。儿子每次接到家信,都嫌写得不详细,以后希望详细训示。儿子谨禀。(道光二十二年七月初四日)致诸弟·读书宜立志有恒。

    【原文】

    诸位贤弟足下:

    十月廿七日寄弟书一封,内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二页,已改寄萧莘五先生处,不由庄五爷公馆矣,不知已到无误否?

    十一月前八日已将日课抄与弟阅,嗣后每次家书,可抄三页付回。日课本皆楷书,一笔不苟,惜抄回不能作楷书耳。

    冯树堂进功最猛,余亦教之如弟,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京与树堂日日切磋,余无日无刻不太息也。九弟在京年半,余懒散不努力,九弟去后,余乃稍能立志,盖余实负九弟矣。余尝语岱云曰:“余欲尽孝道,更无他事,我能教诸弟进德业一分,则我之孝有一分;能教诸弟进十分,则我孝有十分;若全不能教弟成名,则我大不孝矣。”九弟之无所进,是我之大不孝也。惟愿诸弟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补我不孝不罪,幸甚幸甚。

    岱云与易五近亦有日课册,惜其识不甚超越。今虽日日与之谈论,渠究不能悉心领会,颇疑我言太夸。然岱云近极勤奋,将来必有所成。

    何子敬近待我甚好,常彼此作诗唱和,盖因其兄钦佩我诗,且谈字最相合,故子敬亦改容加礼。子贞现临隶字,每日临七八页,今年已千页矣。近又考订《汉书》之讹,每日手不释卷。盖子贞之学长于五事:一曰《仪礼》精,二曰《汉书》熟,三曰《说文》精,四曰各体诗好,五曰字好。此五事者,渠意皆欲有所传于后。以余观之,前三者余不甚精,不知深浅究竟何如;若字,则必传千古无疑矣。诗亦远出时手之上,必能卓然成家。近日京城诗家颇少,故余亦欲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颇有面善心非之隙。唐诗甫亦与小珊有隙。余现仍与小珊来往,泯然无嫌①,但心中不甚惬洽②耳。

    曹西垣与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尚未到。汤海秋久与之处,其人诞言太多,十句之中仅一二句可信。今冬嫁女二次,一系杜兰溪之子,一系李石梧之子入赘。黎樾翁亦有次女招赘。其婿虽未读书,远胜于冯舅矣。李笔峰尚馆海秋处,因代考供事,得银数十,衣服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去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去大钱七千串,于明年可选实缺。黄子寿处,本日去看他,功夫甚长进,古文有才华,好买书,东翻西阅,涉猎颇多,心中已有许多古董。何世兄亦甚好,沈潜之至,天分亦高,将来必有所成。吴竹如近日未出城,余亦未去,盖每见则耽搁一天也。其世兄亦极沈潜,言动中礼,现在亦学倭艮峰先生。吾观何、吴两世兄之姿质,与诸弟相等,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成就,何、吴必更切实。此其故,诸弟能看书自知之,愿诸弟勉之而已。此数人者,皆后起不凡之人才也,安得诸弟与之联镳并驾,则余之大幸也。季仙九先生到京服阕③,待我甚好,有青眼相看之意。同年会课,尽皆懒散,而十日一会如故。

    余今年过年,尚须借银百五十金,以五十还杜家,以百金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即在公项借用,免出外开口更好。不然,则尚须张罗也。

    门上陈升一言不合而去,故余作《傲奴》诗。现换一周升作门上,颇好。余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之者曰:“以旅与下者,谓视童仆如旅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则童仆亦将视主上如逆旅矣。”余待下虽不刻薄,而颇有视如逆旅之意,故人不尽忠,以后余当视之如家人手足也。分虽严明,而情贵周通。贤弟待人,亦宜知之。

    余每闻折差到,辄望家信,不知能设法多寄几次否?若寄信,则诸弟必须详写日记数天,幸甚。余写信亦不必代诸弟多立课程,盖恐多看则生厌,故但将余近日实在光景写示而已,伏惟诸弟细察。(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注释】

    ①泯然无嫌:指表面上没有嫌隙。②不甚惬洽:指不太乐意和融洽。惬:惬意。③阕:止,止息,此处指期满。

    【译文】

    诸位贤弟:

    十月二十七日寄给弟弟的一封信,里面有信四页,抄倭艮峰先生日课三页,抄诗两页,已改寄到萧莘五先生处,不是庄五爷公馆了,不知已经收到没有?

    十一月前八日,已把日课抄给你们看,以后每次写信,可抄三页寄回。我的日课都用楷体,一笔不苟,可惜寄回的抄本就不能用楷体了。

    冯树堂进步最快,我也像教弟弟一样教他,知无不言。可惜九弟不能在这里与树堂天天切磋学问,我无时无刻不叹息。九弟在京城一年半,我懒散不努力;九弟走后,我才稍微能够立志,因我太有负于九弟了!我曾经对岱云说:“我想尽孝道,除此没有别的事更重要。我能够教育弟弟们进德修业一分,那我真是尽孝一分;能够教育弟弟们进步十分,那我真是尽孝十分。如果完全不能教弟弟们成名,那我是大大的不孝了。”九弟没有长进,是我的大不孝!只望弟弟们发奋立志,念念有恒,以弥补我的不孝之罪,那就很好了。

    岱云与易五,近来也有日课册,可惜他们的见识不够超越。我虽天天和他们谈论,他们却不能一一领悟,还怀疑我说的太夸张了。但岱云近来很勤奋,将来一定有成就。

    何子敬近来对我很好,常常彼此作诗相唱和。这是因为他兄长钦佩我的诗,并且谈论书法最投机,所以子敬也改变态度,优礼有加。子贞现在临的是隶书,每天临七八页,今年已临了千页了。近来又考订《汉书》的错误,每天手不释卷。子贞的学问,有五个方面见长:一是《仪礼》精通;二是《汉书》熟悉;三是《说文》精湛;四是各种体裁的诗都写得好;五是书法好。这五个方面的长处,他的想法是都要能传于后世。以我看来,前面三个方面我不精,不知深浅如何?如果说到书法,那是必定可传千古无疑的了。他的诗,也远远超过了当下的诗人,一定可以卓然成家。近来京城诗家很少,所以我也想多做几首。

    金竺虔在小珊家住,两人有嫌隙,面和心不和。唐诗甫也和小珊有嫌隙。我现在仍旧与小珊往来,表面上没有嫌隙,但心里不太乐意和融洽。

    曹西垣和邹云陔十月十六日起程,现在还没有到。我与汤海秋相处很长时间,这个人不正经的话太多,十句之中只有一两句可信。今年冬天他嫁了两个女儿,一个嫁给杜兰溪的儿子,一个是李石梧的儿子入赘。黎樾翁的二女儿也招赘。他的女婿虽然没有读书,但远胜过于冯舅。李笔峰还在海秋处教馆,因为代考供事,得了数十两银子,衣服也焕然一新。王翰城捐知州,用了大钱八千串。何子敬捐知县,用了大钱七千串,到明年可以选实缺。黄子寿那儿,我今天去看他,功夫很长进,古文有才华,喜欢买书,东翻翻,西看看,涉猎很广,对古代知识了解不少。何世兄也很好,沉着潜静得很,天分很高,将来一定有成就。吴竹如近日没有出城,我也没有去,因为见一次面便耽搁一天时光。他的世兄也很沉着潜静,言行合乎礼节,现在也师事倭艮峰先生。我看何、吴两世兄的资质,和弟弟们不相上下,远不及周受珊、黄子寿,而将来的成就,何、吴一定更切实些。因为这个缘故,弟弟看信了自然知道我的意思,希望弟弟们勉励。这几位,都是后起不平凡的人才,如果弟弟们能够与他们并驾齐驱,那我就觉得很幸运了。季仙九先生到京,丧服满期,对我很好,青眼相看。同年会课,近来都懒散了,但十天一会还维持下来。

    我今年过年,还要借一百五十两银子,以五十两还杜家,以一百两自己用。李石梧到京,交出长郡馆公费,就在这公费中借用,比向外面开口更好些。不然的话,又要张罗一番。

    门上陈升,因为一言不合,拂袖而去。所以我做了一道《傲奴》诗,现在换了周升作门上,比较好。我读《易·旅卦》“丧其童仆”。《象》曰:“以旅与下,其义丧也。”解释的人说:“以路人比喻下人,就是说将童仆看作路人,刻薄寡恩,漠然无情,那么童仆也会把主人看作路人。”我对待下人虽说不刻薄,也像看路人一样,所以他就不尽忠报效,今后我要把下人当作自己家里人一样,亲如手足。办事虽要求严格明白,而感情上还是以沟通为贵。贤弟对待别人,也要知道这个道理。

    我每听到信使到,便望有家信,不知能不能设法多寄几封?如果寄信,那弟弟们必须详细写日记几天,那就很好了。我写信也不必代你们多立课程,恐怕看多了产生厌烦心理,所以只写近日实在的情形罢了。望弟弟们细看。(道光二十二年十一月十七日)致诸弟·劝述孝悌之道。

    【原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左右:

    五月底连接三月一日、四月十八日两次所发家信。四弟之信具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之象①。此事断不可求速效,求速效必助长,非徒无益,而又害之。只要日积月累,如愚公之移山,终久必有豁然贯通之候,愈欲速则愈锢蔽②矣。

    来书往往词不达意,我能深谅其苦。今人都将学字看错了,若细读“贤贤易色”③一章,则绝大多学问即在家庭日用之间。于“孝弟”两字上,尽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十分便是十分学。今人读书皆为科名起见,于孝弟伦纪之大,反似与书不相关。殊不知书上所载的,作文时所代圣贤说的,无非要明白这个道理。若果事事做得,即笔下说不出何妨?若事事不能做,并有污于伦纪之大,即文章说得好,亦只算个名教中之罪人。贤弟性情真挚,而短于诗文,何不日日在“孝弟”两字上用功?《曲礼》《内则》④所说的,句句依他做出,务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无一时不安乐,无一时不顺适,下而兄弟妻子,皆蔼然⑤有恩,秩然有序,此真大学问也。若诗文不好,此小事不足计,即好极,亦不值一钱。不知贤弟肯听此语否?

    科名之所以可贵者,谓其足以承堂上之欢也,谓禄仕⑥可以养亲也。今吾已得之矣,即使诸弟不得,亦可以承欢,可以养亲,何必兄弟尽得哉?贤弟若细思此理,但于孝弟上用功,不于诗文上用功,则诗文不期进而自进矣。

    凡作字总须得势,务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之字,笔笔无势,是以局促不能远纵。去年曾与九弟说及,想近来已忘之矣。九弟欲看余白折。余所写折子甚少,故不付。大铜尺已经寻得。付笔回南,目前实无妙便,俟秋间定当付还。

    去年所寄牧云信未寄去,但其信,前半劝牧云用功,后半劝凌云莫看地,实有道理。九弟可将其信抄一遍,仍交与他,但将纺棉花一段删去可也。地仙为人主葬,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未有不家败人亡者,不可不力阻凌云也。至于纺棉花之说,如直隶之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富男女,人人纺布为生,如我境之耕田为生也。江南之妇人耕田,犹三河之男人纺布。湖南如浏阳之夏布,祁阳之葛布,宜昌之棉布,皆无论贫富男妇,人人依以为业,此并不足为骇异也。第风俗难以遽变,必至骇人听闻,不如删去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

    ①这句话意谓困苦心志、竭力思考,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②锢蔽:禁锢、蒙蔽。③贤贤易色:此句出于《论语》中,意为孝亲之道。④《曲礼》《内则》:此系儒家经典之一的《礼记》中之篇名。⑤蔼然:和蔼可亲的样子。⑥禄仕:做官的俸禄。

    【译文】

    澄侯、叔淳、季洪三弟:

    五月底连续接到三月一日,四月十八日两次所发家信。四弟的信,都见真性情,有困心衡虑、郁积思通的气象。这件事绝不可以求快,快了必定会拨苗助长,不仅没有益处,而且有害。只要日积月累,像愚公移山一样,终有豁然贯通的时候,越想快越易受锢蔽塞。

    来信往往词不达意,我能谅解他的苦衷。今天的人都把学字看错了,如果仔细读“贤贤易色”一章,那么绝大多数的学问,就在家庭日常生活的运用中间。在“孝悌”二字上,尽力一分便是一分学,尽力十分便是十分学。今天的人读书都是为了科举功名,对于孝悌伦纪的大义,反而似乎与读书不相干。竟不知道书上所写的,作文时替圣贤所说的,无非就是要明白这个道理。如果真的事事做到,那么就是笔下写不出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件件事不能做,并且有亏于伦纪之大义,那即使文章说得好,也只算得一个名教中的罪人。贤弟性情真挚,但不善诗文,何不天天在“孝悌”两字上下工夫?句句依《曲礼》《内则》所说的去做,务必使祖父母、父母、叔父母没有一时不安乐,没有一刻不舒适,往下对于兄弟妻子,都和蔼有恩,井然有序,这才是真正的大学问。如果诗文不好,这是小事不必计较,就是好得不得了也不值一个钱。不知道贤弟肯听这话不?

    科名之所以可贵,是说它足以承堂上大人的欢心,说它拿了俸禄可以养活亲人。现在我已得到,即使弟弟们不得,也可以承欢,也可以养亲,何必各位弟弟都得呢?贤弟如果细想这个道理,而在孝悌上用功,不在诗文上用功,那么诗文不希望它进步都自然会进步。

    凡写字总得要一种势头,使一笔可以走千里。三弟的字,笔笔没有气势,所以局促而不能远纵。去年曾经和九弟说起过,我想近来忘记了吧。九弟想看我的白折,我所写的折子很少,所以不寄了。大铜尺已经找到了。把笔寄回南方,现在实在是不方便,等到秋天一定寄回来。

    去年给牧云的信没有寄出,但这封信,前半是劝牧云要用功,后半是劝凌云不要去看地仙,实在是有道理的。九弟可以将这封信抄一遍,仍然交给他,但删去纺棉花一段就可以了。地仙为人家主持丧事,害人一家,丧良心不少,没有不家败人亡的,一定要极力去阻止凌云。至于纺棉花的说法,如直隶的三河县、灵寿县,无论贫与富,男与女,人人纺布为生,好比我们那儿靠耕田为生一样。江南的妇女耕田,如同三河的男人纺布是一样的。湖南如浏阳的夏布,祁阳的葛布,宜昌的棉布,都是不论贫富男女,人人都依靠此为生计,这并不奇怪。只是风俗不能一下就改变,必然会导致骇人听闻,不如删去这一段为妙。书不尽言。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三年六月初六日)致诸弟·温经更增长见识。

    【原文】

    四位老弟左右:

    正月廿六日发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备悉一切,欣慰之至。所付诸物,已接脯肉一方,鹅肉一边,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余皆彭雨苍带来。

    朱啸山亦于是日到,现与家心斋同居,系兄代伊觅得房子,距余寓甚近,不过一箭远耳。郭筠仙现尚未到,余已为赁本胡同关帝庙房,使渠在庙中住,在余家火食。冯树堂正月十六来余家住,拟会试后再行上学,因小儿春间怕冷故也。

    树堂于二月十三日考国子监学正,题“而耻恶衣恶食者”二句、“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可必得。

    陈岱云于初六日移寓报国寺,其配之柩亦停寺中。岱云哀伤异常,不可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余字。余为作墓志铭一首,不知陈宅已寄归否?余懒誊寄也。

    四川门生现已到廿余人,我县会试者,大约可十五人。甲午同年,大约可廿五六人。然有求余者,颇不乏人。

    余今年应酬更繁,幸身体大好,断不似从前光景,面胖而润,较前稍白矣。耳鸣亦好十之七八,尚有微根未断,不过月余可全好也。内人及儿子、两女儿皆好,陈氏小儿在余家乳养者亦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之师,甚妙。然城南课似亦宜应;不应,恐山长不以为然也。所作诗文及功课,望日内付来。四弟、季弟从觉庵师读自佳。四弟年已渐长,须每日看史书十页,无论能得科名与否,总可以稍长见识。季弟每日亦须看史,然温经更要紧,今年不必急急赴试也。

    曾受恬自京南归,余寄回银四百两、高丽参半斤、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廿部,不知家中已收到否?尚有衣一箱,银五百两,俟公车南归带回。

    同乡汤海秋与杜兰溪,子女已过门而废婚,系汤家女儿及父母并不是。余俱如故。周介夫(鸣鸾)放安徽庐凤道,其女儿欲许字纪泽;常南陔(大淳)升安徽臬台,其孙女欲许字纪泽。余俱不甚愿。

    季仙九师为安徽学政后,升吏部右侍郎。廖老师名鸿荃,去年放钦差至河南塞河决,至今未成功,昨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赎罪。黄河大工不成,实国家大可忧虑之事,如何如何!余容后陈。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二月十四日)【译文】

    四位老弟:

    正月二十六我寄了第一号家信。二月初十日黄仙垣来京,接到家信,知道一切,欣慰之至。带来的东西,我已收到脯肉一块,鹅肉一边,杂碎四件,布一包,烘笼二个,其余的由彭雨苍带来。

    朱啸山也在当天到,现在和心斋住在一起,是我替他找的房子,离我家很近,不过一箭之远。郭筠仙还没有到,我已经为他租了本胡同关帝庙的房子,让他在庙里住,在我家吃饭。冯树堂正月十六日来我家,准备会试以后再上学,因小儿在春季怕冷的缘故。

    树堂在二月十三考国子监学正,题目是“而耻恶衣恶食者”两旬、“不以天下奉一人策”,共五百人入场。树堂写作俱佳,应该可以考上。

    陈岱云在初六移住报国寺,他夫人的灵柩也停在寺里。岱云非常哀痛,不能劝止,作祭文一篇三千多字。我为他夫人作了墓志铭,不知陈家已寄回去没有?我懒得誊写寄了。

    四川门生现在己经达到了二十多个。我县会试的,大约可以有十五人。甲午同年的大约二十五六人。然而,有求于我的,还颇为不少呢。

    我今年应酬更多,幸亏身体大好,完全不像从前,脸胖而红润,比以前白了。耳鸣也好了十之七八,还有点儿没有断根,不过个把月即可全好,内人及儿女都好,陈家小儿在我家乳养也很好。

    六弟、九弟在城南读书,得罗罗山为老师,很好。然而城南的课也似乎要应付,不然,恐怕山长不以为然。所作的诗文及功课,望最近寄来。四弟季弟以觉庵为师读书自然好。四弟年纪逐渐大了,要每天看史书十页,不管得不得科名,总可以长点见识。季弟每天也要看史,但温习经书更要紧,今年不急于赴考。

    曾受恬从京城回湖南,我托他带回四百两银子、半斤高丽参、鹿胶阿胶共五斤、闱墨二十部,不知家里收到没有?还有一箱衣服,五百两银子,等公车回湖南再带回来。

    同乡的汤海秋和杜兰溪,子女都过门了又废婚,是汤家女儿和父母的不对。我一切如故。周介夫做了安徽庐凤道,他的女儿想许给纪泽。常南陔升为安徽臬台,他的孙女想许配给纪泽。我都不愿意。

    季仙九当安徽学政后,升为吏部右侍郎。廖鸿荃,去年任钦差到河南堵黄河决口,至今没有成功,昨天被革职,赏七品顶戴,在河工效力以赎罪。黄河的工程不成功,实在是国家很值得忧虑的事,怎么办,怎么办!其他容我以后再说。兄国藩手具。(道光二十四年八月十八日)禀父母·教弟注重看书。

    【原文】

    男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廿九日男发第十号信,备载廿八生女及率五回南事,不知已收到否?男身体平安。妇月内甚好,去年月里有病,今年尽除去。孙儿女皆好。初十日,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三人,长沙周荇农中南元(原名康立)。

    率五之归,本拟附家心斋处。因率五不愿坐车,故附陈岱云之弟处,同坐粮船。昨岱云自天津归,云船不甚好,男颇不放心,幸船上人多,应可无虑。

    诸弟考试后,尽肄业小罗巷,不知勤惰若何?此时惟季弟较小,三弟俱年过二十,总以看书为主。我境惟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后无一人讲究者,大抵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全不相碍,彼不看书者,亦仍不利考如故也。我家诸弟,此时无论考试之利不利,无论文章之工不工①,总以看书为急。不然则年岁日长,科名无成,学问亦无一字可靠,将来求为塾师②而不可得。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日总宜看二十页。男今年以来,无日不看书,虽万事丛忙,亦不废正业。

    闻九弟意欲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见道甚有所得,九弟若去,应有进益。望大人斟酌行之,男不敢自主。此事在九弟自为定计,若愧奋直前,有破釜沉舟之志,则远游不负;若徒悠忽因循③,则近处尽可度日,何必远行百里外哉?求大人察九弟之志而定计焉。余容续呈。男谨禀。(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注释】

    ①文章工不工:此意为文章精美与否。工,精细、完美。②塾师:封建时代乡村私塾学堂里的教书先生。③悠忽因循:摇摆不定,循环往复。

    【译文】

    儿子国藩跪禀父母亲大人万福金安:

    八月二十九我发了第十号家信,说了二十八日生了女儿及率五回湖南的事,不知收到了没有?我身体平安。媳妇这个月也很好,去年的病,今年已经都好了。孙儿女也很好。初十,顺天乡试发榜,湖南中了三个,长沙周荇农中了南元。

    率五回来,本准备跟着心斋一起回。因率五不愿坐车,所以跟在陈岱云弟弟那里,同坐粮船。昨天岱云从天津回来,说船不怎么好,儿子颇为担心。幸好船上人多,应该没有什么可虑的。

    各位弟弟考试以后,都在小罗巷肄业,不知勤惰如何?现在只有季弟略小,其他三个都过了二十,一直要以看书为主。我们家乡只有彭薄墅先生看书略多,自他以后没有一个讲究的人,大概是为考试文章所误。殊不知看书与考试,根本不互相妨碍。不看书的,也仍然不利于考试和以前一样。我家各位弟弟,现在不管考试利与不利,不管文章工与不工,总以看书为急需之事。不然,年纪一天天大了,科名没有成就,学问也没有一个字可靠,将来就是想做乡下私塾的教书先生也没有人请。或经或史,或诗集文集,每天总要看二十页。儿子今年以来,没有一天不看书,虽说万事丛忙,也不废正业。

    听说九弟想与刘霞仙同伴读书,霞仙近来学问很有心得,九弟如果去,应该有益处。希望父母大人反复斟酌,儿子不敢做主。这件事对九弟来说应自己定夺,如果发奋向前,有破釜沉舟的志气,那么就不负这种远游。如果徒然悠闲往返,那在近处尽可以过日子,何苦跑到百里之外去呢?求大人观察九弟的志向再定夺。其余以后禀告。儿子国藩谨禀。

    (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致诸弟·必须立志猛进。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自七月发信后,未接诸弟信,乡间寄信较省城百倍之难,故余亦不望也。

    九弟前信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此意甚佳。霞仙近来读朱子书,大有所见,不知其言语容止、规模气象何如?若果言动有礼,威仪可则,则直以为师可也,岂特友之哉!然与之同居,亦须真能取益乃佳,无徒浮慕虚名。人苟能自立志,则圣贤毫杰,何事不可为?何必借助于人?“我欲仁,斯仁至矣。”我欲为孔孟,则日夜孜孜,惟孔孟之是学,人谁得而御①我哉?若自己不立志,则虽日与尧舜禹汤同住,亦彼自彼,我自我矣,何与于我哉?

    去年温甫欲读书省城,吾以为离却家门局促之地而与省城诸胜己者处,其长进当不可限量。乃两年以来,看书亦不甚多;至于诗文,则绝无长进,是不得归咎于地方之促也。去年余为择师丁君叙忠,后以丁君处太远,不能从,余意中遂无他师可从。今年弟自择罗罗山改文,而嗣后杳无消息,是又不得归咎于无良友也。日月逝矣,再过数年,则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以前立志猛进也。

    余受父教,而余不能教弟成名,此余所深愧者。他人与余交,多有受余益者,而独诸弟不能受余之益,此又余所深恨者也。今寄霞仙信一封,诸弟可抄存信稿而细玩之,此余数年来学思之力,略具大端。

    六弟前嘱余将所作诗录寄回。余往年皆未存稿,近年存稿者,不过百余首耳,实无暇抄写,待明年交一本付回可也。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注释】

    ①御:抵御,阻止。

    【译文】

    四位老弟:

    我自从七月发信以后,没有接到弟弟们的信,乡里寄信比省城寄信要难百倍,所以我也不望。

    九弟前次信中说他有意与刘霞仙同伴读书,这个想法很好。霞仙近来读朱子的书,大有所见,但不知道他的谈吐容貌、规格气象怎样?如果言语行为有礼,威仪可为表率,那么师从他也可以,哪里只限于朋友呢!但与他同住,也要真能有所收益才好,不要徒然仰慕别人的虚名。一个人假若自己能立志,那么,圣贤豪杰,什么事情不可为?何必一定要借助别人呢?“我想仁,仁便达到了。”我要做孔、孟,那就日夜孜孜以求,只要是孔孟的就学,那又谁能抵御得住呢?如果自己不立志,那么虽说天天与尧、舜、禹、汤同住,也是他是他,我是我,又与我有何关系?

    去年温甫想到省城读书,我以为离开家庭局促的狭小天地,而与省城那些强过自己的人相处,进步一定不可限量的。但两年以来,看书也不是很多,至于诗文,则绝没有长进,因而不能归咎于是地方的狭小。去年我为他选择丁叙忠当老师,后来因丁君的地方太远了,不能从他为师,我意中便没有其他老师可从了。今年弟弟自己选择罗罗山改文,以后却杳无消息,是不能再归咎于没有良师益友了。时光飞逝了,再过几年,就满三十,不能不趁三十岁前,立志猛进。

    我受父亲教育,而不能教弟弟成名,这是我深感惭愧的。别人与我交,多数受到我的益处,而独独几位弟弟不能受益,这又是我深深痛恨的。现在寄来霞仙的信一封,各位弟弟可抄下来细细研究。这是我数年来学习思考的力作,规模大体上具备了。

    六弟嘱咐我把作的诗抄录寄回,我往年都没有存槁,近年存了稿的,不过百多首。实在没有时间抄写,等明年把全本付回好了。国藩草。(道光二十四年九月十九日)致诸弟·按月作文寄京。

    【原文】

    四位老弟足下:

    去年十二月廿二日寄去书函,原已收到。顷接四弟信,谓前信小注中误写二字,其诗比即付还,今亦忘其所误谓何矣。

    诸弟写信,总云仓忙。六弟去年曾言南城寄信之难,每次至抚院赉奏厅打听云云,是何其蠢也!静坐书院,三百六十日,日日皆可写信,何必打听折差行期而后动笔哉?或送至提塘,或送至岱云家,皆万无一失,何必问了无关涉之赉奏厅哉?若弟等仓忙,则兄之仓忙殆过十倍,将终岁无一字寄家矣。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不能解,数千里致书来问,此极虚心,余得信甚喜。若事事勤思善问,何患不一日千里?兹别纸写明寄回。

    家塾读书,余明知非诸弟所甚愿,然近处实无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皆可谓明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善求益,且住省二年,诗文与字皆无大长进。如今我虽欲再言,堂上大人亦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寂处里闾,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此则我之所期于诸弟者也。

    昔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以前在窑上为人佣工画碗,三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应科举,卒著书百余卷,为本朝有数名儒。彼何尝有师友哉?又何尝出里闾①哉?余所望于诸弟者,如是而已,然总不出乎“立志有恒”四字之外也。

    买笔付回,刻下实无妙便,须公车归乃可带回。大约府试院试可得用,悬试则赶不到也。诸弟在家作文,若能按月付至京,则余请树堂看。随到随改,不过两月,家中又可收到。书不详尽,余俟续具。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注释】

    ①闾:里巷的大门,此处指家乡大门。

    【译文】

    四位老弟:

    去年十二月二十二日寄的书函,想已收到。刚接到四弟的信,说上次的信小注中,误写二字,请将那首诗马上附回,现在忘记所误的是什么了。

    诸位弟弟写信,总说忙碌。六弟去年曾说南城寄信很难,每次到抚院赉奏厅打听,真是太蠢了。静坐书院,三百六十天,天天都可写信,何必打听信使行期再动笔?或者送到提塘,或者送到岱云家,都万无一失,何必去问了无关涉的赉奏厅?如果弟弟等很忙,那兄长比你们忙碌十倍,那不是一年无一字寄回家了。

    送王五诗第二首,弟弟不解,几千里写信来问,这很虚心,我读了信很高兴。如件件事都勤思善问,何怕不一日千里?现另纸写明寄回。

    在家塾读书,我明知弟弟们不很愿意,但附近实在没有名师可从。省城如陈尧农、罗罗山,都可说是名师,而六弟、九弟又不大善于求学,并且住在省城两年,诗文与字都没有大长进。如今虽然我想再说,堂上大人也必不肯听。不如安分耐烦,安静地呆在乡里,无师无友,挺然特立,作第一等人物,这是我所期待于弟弟们的。

    过去婺源汪双池先生,一贫如洗,三十岁以前在窑上为别人打工画碗,三十岁以后,读书训蒙到老,终身不参加科举考试,终于著书百多卷,为清朝有数的名儒。他何尝有师友,又何尝走出家乡一步?我所期待弟弟们的,如此罢了,总不外乎“立志”“有恒”四字。

    买笔付回,眼下实在没有便利的机会,要等公车回才能带回,大约府试院试时可用,县试则赶不到了。诸位弟弟在家作文,如能按月付到京城,那我请树堂看看。随到随改,不过两个月,家中又可收到。信写得不详尽,其余等以后再写。兄国藩手草。(道光二十五年二月初一日)致诸弟·读书宜选一明师。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胡二等于初一日到营,接奉父大人手谕及诸弟信,具悉一切。

    兄于二十日自汉口起行,二十一日至黄州,二十二日至堵城,以羊一豕一,为文祭吴甄甫师。二十三日过江至武昌县。二十四日在巴河晤郭雨三之弟,知其兄观亭在山西,因属邑失守革职,雨三现署两淮监运使。

    二十九日至蕲州,是日水师大战获胜。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之对岸半壁山大战获胜。初九、初十水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贼防,烧贼船四千余号。自有此军以来,陆路杀贼之多,无有过于初四之战;水路烧船之多,无有过于十三之役。

    现在前帮已至九江,吾尚驻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之贼均在广济、黄梅一带,塔、罗于廿三日起行往剿。一切军事之详,均具奏报之中。兹并抄录寄回,祈敬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览。

    刘一、良五于廿日至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均吉,甚慰甚慰。魏荫亭先生既来军中,父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书来坚执不肯,欲余另请明师。余意中实乏明师可以聘请,日内与霞、次及幕中诸君子熟商①,近处惟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仰之人,其学问具有本原,于说文、音学、舆地尤其所长,而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亦皆讲求有年。

    吾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而研生次之,其世兄现在余幕中,故请其写家信,聘研生至吾乡教读。研兄之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渠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吾乡选择吉地,但不知其果肯来否?渠现馆徐方伯处,未知能辞彼就此否?若果能来,足开吾邑小学之风,于温甫、子植亦不无裨益。若研兄不能来,则吾心别无人,植弟坚不肯教,则乞诸弟为访择一师而延聘焉,为要。甲三、甲五可同一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三、科四亦可同师。

    余不一一,诸俟续布。(咸丰四年十月廿二日)【注释】

    ①熟商:反复商量。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

    胡二等初一到营,接到父亲大人手谕和诸位弟弟的信,知道一切。

    我于二十日从汉口起程,二十一日到黄州,二十二日到堵城,杀猪宰羊各一头并作条文一篇祭奠吴甄甫老师。二十三日过江到武昌县。二十四日在巴河会见郭雨三的弟弟,知道他兄长观亭在山西,因所属邑城失守革了职务,雨三现署两淮盐运使。

    二十九日到蕲州,当天水师大战取胜。初一、初四、初五,陆军在田家镇的对岸半壁山大战取胜。初九、初十永师在蕲州开仗小胜,十三日水师大破田家镇敌人防阵,烧敌船四千多只。自从有这支军队以来,陆路杀敌之多,没有超过初四那一战的;水路烧船之多,没有超过十三日那一仗。

    现在前锋已到九江,我还驻在田家镇,离九江百五十里。陆路的敌人,都在广济、黄梅一带。塔罗于二十三日起程前往剿灭。一切军事的详请,都在具奏报告中。现一起抄录寄回,祈呈父亲大人、叔父大人一阅。

    刘一、良五于二十日到田家镇,得悉家中老幼都平安,十分欣慰。魏荫亭先生已经来到军中,父亲大人命九弟教子侄读书,而九弟坚执不肯,要我另外请名师。我心里实无名师可请,日内与霞、次及府幕诸君子反复商量,近处只有罗研生兄,是我心中佩服的人,他的学问都有本源,于说文、音学、舆地更是他的长处,诗古文辞及行楷书法,也讲求有年。

    我乡通经学古之士,以邹叔绩为最好,而研生次之。他的世兄现在我幕中,所以请他写信聘请研生到我乡教书。研兄的继配陈氏,与耦庚先生为联襟,他又明于风水之说,并可在我乡选择吉地,但不知他肯来不?他现在徐方伯处教馆,不知道能不能辞掉而到我处来?如果能来,是可以开我乡小学之风的,对于温甫、子植也有益处。如研兄不能来,那么我心中别无他人了。植弟坚执不肯教,求弟弟们访寻一老师继续聘用,这很重要。甲三、甲五可同一个老师,不可分开。科一、科二、科四,也可同师。

    我不一一说了,其余以后再写。(咸丰四年十月二十二日)致四弟·读书不可太疏忽。

    【原文】

    澄侯四弟左右:

    贺常四到营,接弟信,言早起太晏①,诚所不免。吾去年住营盘,各营皆畏,慎早起。自腊月二十七移寓公馆,至抚州亦住公馆,早间稍晏,各营皆随而渐晏。未有主帅晏而将弁能早者也。犹之一家之中,未有家长晏而子弟能早者也。

    沅弟在景镇,办事甚为稳靠,可爱之至。惟据称悍贼甚多,一时恐难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绝可无碍耳。季弟在湖北已来一信,胡咏帅待之甚厚,家中尽可放心。

    家中读书事,弟亦宜常常留心。如甲五、科三等,皆须读书,不失大家子弟风范。不可太疏忽也。

    正封缄间,接奉寄谕,饬令②赴蜀剿贼。此时欲去,则景镇之官兵实难遽行抽调,欲不去,则四川亦系要地。尚未定计复奏,兹先将廷寄付回一阅。(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注释】

    ①晏:晚,迟。②饬令:上级命令下级。(多用于旧时公文)【译文】

    澄侯四弟:

    贺常四到营,接到你的信,说早起太晚,实在是在所不免。我去年住营盘,各营都怕,都慎而早起。自腊月二十七移家到公馆,到抚州也住公馆,早上稍微晏晚,各营都随着渐渐晚了。没有主帅晚而将士能早的。好比一家之中,没有家长晚而子弟能早的。

    沅弟在景镇,办事很稳妥可靠,很值得爱戴。只是据说强悍的敌人很多,一时恐怕难以克复。官兵有劲旅万余,绝没有可受阻碍的。季弟在湖北,已经来了一信。胡咏帅待他很厚爱,家里尽可放心。

    家里读书的事,弟弟要时刻留心。如甲五、科三,都要读书,这样才不失大家子弟风范,不要太疏忽了。

    正要封信封时,接到寄来的圣旨,命我赴四川剿贼。此时如果离去,那么景镇的官兵实在是不能马上抽调开,如果不去,而四川也是要地。还没有决定如何回禀,先将朝廷的公文寄回一阅。(咸丰九年六月初四日)致四弟·宜劝诸侄勤读书。

    【原文】

    澄弟左右:

    沅弟营中久无战事,金陵之贼,亦无粮尽确耗①。

    杭州之贼目陈炳文,闻有投诚之信,克复当在目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似不甚佳。吾在兵间日久,实愿早灭此寇,俾斯民稍留孑遗②,而睹此消息,竟未知何日息兵也。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均属有恒。家中诸侄,近日勤奋否?弟之勤为诸兄弟之最,俭字工夫,日来稍有长进否?诸侄不知俭约者,弟常常训责之否?至为廑系。(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注释】

    ①耗:消息,音信。②稍留孑遗:稍为留下一些后人。

    【译文】

    澄弟:

    沅弟营中许久没有战事,金陵之敌,也没有缺粮的确切消息。

    杭州之敌人头目陈炳文,听说有投降的信,应该不久会克复。天气阴雨作寒,景象也不大好。我在战场久了,实在愿意早日消灭敌人,以让老百姓稍留几个后人。而听了这个消息,竟不知哪一天可以息兵。

    纪泽兄弟及王甥、罗婿,读书都还算有恒。家里各位侄儿,近来勤奋吗?弟弟的勤奋,是兄弟中之最。俭字工夫,近来稍有长进吗?侄儿辈不知道俭约的,弟弟常常训责了吗?至为廑系。(同治三年三月初四日)致四弟九弟·宜居家时苦学。

    【原文】

    澄、沅两弟左右:

    腊月初六日接沅弟十一月十七日信,知已于十六日平安到家,慰幸无已。少泉于初六日起行,初十日已抵苏州。

    余于十四日入闱①写榜,是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未有,韫斋先生与副主考亦极得意,士子欢欣传诵。韫师定于廿六日起程,平景孙编修奏请便道回浙,此间公私送程仪约各三千有奇。

    各营挑浚秦淮河,已浚十分之六,约年内可以竣事。

    所劝大臣大儒致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目下精神实不如从前耳。(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注释】

    ①闱:考试的地方,考场。

    【译文】

    澄、沅两弟:

    腊月初六接沅弟十一月十七日的来信,得知于十六日平安到家,十分欣慰。少泉干初六日起行,初十已抵苏州。

    我于十四日入闱写榜,当夜二更发榜,正榜二百七十三,副榜四十八。闱墨极好,为三十年来所没有。福斋先生与副主考也很得意,士子欣喜传诵。韫师定于二十六日起程。平景孙编修奏请便路回浙。这里公私送程仪约各三千有奇。

    各营挑浚秦淮河,已浚十分之六,大约年内可以完工。

    澄弟所劝大臣大儒改身之道,敬悉敬悉,惟现在精神,实在不如从前。(同治三年十二月十六日)致九弟·讲求奏议不迟。

    【原文】

    沅弟左右:

    弟信言寄文,每月六篇为率,余意每月三次,每次未满千字者则二篇,千字以上者则只一篇。选文之法,古人选三之二,本朝人选三之一,不知果当弟意否?

    弟此时讲求奏议尚不为迟,不必过于懊悔。天下督抚二十余人,其奏疏有过弟者,有鲁卫者,有不及弟者。弟此时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①。以弟攻金陵坚苦之力用之他事,又何事不可为乎?(同治四年正月廿四日)【注释】

    ①恒:恒心。

    【译文】

    沅弟:

    弟弟信中说寄文章,每月寄六篇,我的意思是每月三次,每次不满千字的写两篇,千字以上的只要一篇。选文的方法,古人选三分之二,本朝人选三分之一,不知合弟弟的意不?

    弟弟现在讲求奏议还不迟,不必过于懊悔。天下督抚二十多人,奏疏超过弟弟的,有鲁卫者,有不及弟弟的。弟弟这时用功,不求太猛,但求有恒心。以我弟攻金陵的坚苦之力,用于其他事,又何事不可以做成呢?(同治四年正月二十四日)致四弟九弟·谆嘱瑞侄用功。

    【原文】

    澄弟、沅弟左右:

    纪瑞侄得取县案首,喜慰无已。吾不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者,读书之种子也,世家之招牌也,礼义之旗帜也。谆嘱瑞侄从此奋勉加功,为人与为学并进,切戒骄奢二字,则家中风气日厚,而诸子侄争相濯磨①矣。

    吾自奉督办山东军务之命,初九、十三日两折皆已寄弟阅,兹将两次批谕抄阅。吾于廿五日起程登舟,在河下停泊三日,待遣回之十五营一概开行,带去之六营一概拔队,然后解维长行。

    茂堂不愿久在北路,拟至徐州度暑后,九月间准茂堂还湘。勇丁有不愿留徐者,亦听随茂堂归。终使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来,无半句闲话惹人谈论。沅弟千万放心。

    余舌尖蹇②涩,不能多说话,诸事不甚耐烦,幸饮食如常耳。

    沅弟湿毒未减,悬系之至。药物断难奏效,总以能养能睡为妙。(同治四年五月廿六日)【注释】

    ①濯磨:濯:洗,此处指争相学习和磨练。②蹇:不顺利。【译文】

    澄、沅弟:

    纪瑞侄得了县的案首,十分的高兴。我不指望代代得富贵,但愿代代有秀才。秀才,就是读书的种子,世家的招牌,礼义的旗帜。嘱咐瑞侄从此更加勘勉奋发,为人与为学并进,一定要戒骄奢二字,那家里的风气便越淳厚,而子侄们都争相学习。

    我自受了督办山东军务的命令,初九、十三日两折,都已寄给弟弟看。现将两次批谕抄给你看。我于二十五日出发登船,在河下停泊三天,等遣回的十五营都开行了,带去的六营都拔队了,然后解维长行。

    茂堂不愿久在北路,准备到徐州度署,九月间准允茂堂回湖南。士兵有不愿留徐州的,也听其跟随茂堂回去。总要让吉中全军,人人荣归,可去可来,没有半句闲话惹人家议论。沅弟千万放心。

    我舌尖发麻,不能多说话,什么事都不耐烦,幸亏饮食还如常。

    沅弟湿毒没有减轻,十分挂念。药物一定难有效果,还是以能休养能睡觉为好。(同治四年五月二十六日)用人篇致诸弟·调彭雪琴来江。

    【原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左右:

    刘朝相来营,得植弟手书,具审一切。

    内湖水师自六月十五日开仗后,至今平安。本拟令李次青带平江勇渡鄱湖之东,与水师会攻湖口,奈自六月底至今,十日大风,不克东渡。初四日风力稍息,平勇登舟,甫经解缆,狂飙大作,旋即折回,弁勇衣被帐棚,寸缕皆湿。天意茫茫,正未可知,不知湖口之贼,运数不宜遽灭乎?抑此勇渡湖,宜致败挫,故特阻其行,以保全此军乎?现拟俟月半后,请塔军渡湖会剿。

    罗山进攻义宁,闻初四日可至界上,初五六日当可开仗。湖南三面用兵,骆中丞请罗山带兵回湘,业经入奏。如义宁能攻破,恐罗山须回湖南保全桑梓①,则此间又少一支劲旅矣。内湖水师,船炮俱精,特少得力营官,现调彭雪琴来江,当有起色。

    盐务充饷,是一大好事,惟浙中官、商多思专利。邵位西来江会议,已有头绪,不知渠回浙后,彼中在事人能允行否?舍此一筹,则饷源已竭,实有坐困之势。

    东安土匪,不知近日何如?若不犯邵阳界,则吾邑尚可不至震惊。

    带兵之事,千难万难。澄弟带勇至衡阳,温弟带勇至新桥,幸托平安,嗣后总以不带勇为妙。吾阅历二年,知此中构怨之事造孽之端,不一而足,恨不得与诸弟当面一一缕述之也。诸弟在家侍奉父亲,和睦族党,尽其力之所能为,至于练团带勇却不宜。澄弟在外已久,谅知吾言之具有苦衷也。

    宽二弟去年下世,未寄奠分②,至今歉然于心。兹付回银二十两,为宽二奠金,望送交任尊叔夫妇手收。植弟前信言身体不健,吾谓读书不求强记,此亦养身之道。凡求强记者,尚有好名之心横亘于方寸,故愈不能记;若全无名心,记亦可,不记亦可,此心宽然无累③,反觉安舒,或反能记一二处亦未可知,此余阅历语也,植弟试一体验行之。

    余不一一,即问近安。(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注释】

    ①桑梓:此处指故乡。②奠分:即奠仪。③宽然无累:形容心情宽松没有负担。

    【译文】

    澄侯、温甫、子植、季洪四位老弟:

    刘朝相来营,接到植弟手书,得知一切。

    内湖水师从六月十五日开仗后,到现在一直平安。本准备命令李次青带平江兵,渡鄱阳湖东边,与水师会攻湖口。无奈从六月底到现在,刮了十天大风,不能东渡。初四风力略为小点,平江兵上船,刚解了缆绳准备出发,突然狂风大刮,只得马上靠岸。兵士们的衣服被褥和帐篷,全部都湿了。老天爷的意思,真是茫茫不可知,不知是不是湖口上的敌人,运数还没有到马上被歼灭的地步?或者是为了阻止平汉兵东渡遭致失败,以保全这支部队吗?现在打算等半个月后,请塔军渡湖会剿。

    罗山进攻义宁,听说初四可停在界上,初五、六应该可以开战。湖南三面用兵,骆中丞请罗山带兵回湖南,已经入奏朝廷了。如义宁能冲破,恐怕罗山要回湖南,保全家乡,那这边又少了一支善战的部队了。内湖水师,船好炮精,只少得力的营官,现在调彭雪琴来,应当有起色。

    盐税用来充军饷,是一件大好事。只是浙中官商,都想着牟取利益。邵位西到江来会议,已有头绪,不知他回浙后,他们里面任事的人能不能答应实行?除了这个办法,则军饷来源已经枯竭,实在有被困的形势。

    东安土匪,不知近来如何?如不犯邵阳地界。那么我们家乡还不至于受到波及。

    带兵的事,千难万难。澄弟带兵到衡阳,温弟带兵到新桥,还好都很平安,以后还是不带兵最好。我经历了两年,知道这里面得罪人的事情,造孽的事情,不一而足,恨不得与弟弟们一桩一桩详细介绍呢。弟弟们在家,侍奉父亲,与族党和睦相处,尽力而为。至于办团练带兵这些事,不宜去参与。澄弟在外已久,想必懂得我说这句话的苦衷。

    宽二弟去年死去,没有寄奠仪,至今还有歉疚。现付回二十两银子,作宽二弟的奠礼,希望送交任尊叔夫妇手收。植弟前次信中说身体不好,我说读书不要求强记,这也是养身之道。凡是想强记的人,还有一种好名的压力在他脑子里,所以越不能记。如果没有好名的心,记也可,不记也可,心里便轻松没有思想包袱,反而觉得安静舒畅,或者反而能记一点,也不知道。这是我的经验之谈,植弟可以试着体验一番。

    其余不一一写了,即问近好。(咸丰五年七月初八日)致九弟·催周凤山速来。

    【原文】

    沅甫九弟足下:

    十七日李观察处递到家信,系沅甫弟在省城所发者。黄南兄劝捐募勇,规复吉安,此豪杰之举也。南路又出此一支劲兵,则贼势必不能支。

    金田老贼,癸、甲两年北犯者,既已只轮不返;而曾天养、罗大纲之流,亦颇遭诛殛①;现存悍贼惟石达开、韦俊、陈玉成数人,奔命于各处,实有日就衰落之势。所患江西民风柔弱,见各属并陷,遂靡然以为天倾地柝,不复作反正之想,不待其迫胁以从,而甘心蓄发助战,希图充当军师旅帅,以讹索其乡人,掳掠郡县村镇,以各肥其私橐②,是以每战动盈数万人,我军为之震骇。若果能数道出师,擒斩以千万计,始则江西从逆之民有悔心,继则广东新附之贼生疑贰,而江西之局势必转,粤贼之衰象亦愈见矣。

    南兄能于吉安一路出师,合瑞、袁已列为三路,是此间官绅士民所祷祀以求者也,即日当先行具奏。沅弟能随南翁以出料理戎事,亦足增长识力。南翁能以赤手空拳干大事而不甚著声色,弟当留心仿而效之。夏憩兄前亦欲办援江之师,不知可与南兄同办一路否?渠系簪缨巨室,民望所归,又奉特旨援江,自不能不速图集事。惟与南兄共办一支,则众执易举;若另筹一路,则独力难成。沅弟若见憩翁,或先将鄙意道及,余续有信奉达也。

    周凤山现在省城,余飞札调之来江;盖欲令渠统一军,峙衡统一军,一扎老营,一作游兵。不知渠已接札否?望沅弟催之速来。其现在袁州之伍化蚊、黄三清,本系渠部典,可令渠带来也。(咸丰六年九月十七日)【注释】

    ①诛殛:致命打击的意思。②橐:一种口袋。

    【译文】

    沅甫九弟:

    十七日从李观察那儿接到家信,是沅弟在省城发的。黄南兄劝捐募兵,计划收复吉安,这是豪杰的举动。南路又多一支强悍的军队,那敌人肯定不能抵挡。

    金田老贼,癸、甲两年北犯的那一股,既然已经一只船也没有返回,而曾天养、罗大纲之流,也连连遭到致命打击。现在的敌军,只有石达开、韦俊、陈玉成几个,奔命在各地,实在有一天天衰落的势头。所引以为患的是江西民众极易动摇,看见所在的一些地方陷于敌手,便以为是天翻地覆,不再有反正的思想,不等敌军的胁迫,便甘心去助敌人,并想弄个军长、师长、旅长、元帅当当,以便去讹诈勒索乡下人,抢劫郡县村镇,填满他们的腰包。所以每打一仗动辄以万人计算,我军很是震惊。如果能够几路发兵,擒斩达千万的人,江西依附敌人的民众就能开始有所悔悟,继而广东新依附的敌人也表现出悔悟,那么江西的局势一定可扭转,则广东衰落的势头也更加明显可见了。

    南兄能够在吉安一路出师,与瑞、袁已经列为三路,是这里官长绅士民众所祈求的,当天便先向上奏报。沅弟能随南翁一起出兵料理军事,也可以增长见识。南翁能够赤手空拳干大事,而不太露声息,弟弟应当留心学习仿效。夏憩兄前不久也想办理援助长江的军事,不知可不可以和南兄一起办?他是军事世家,又在民众中有威望,又奉旨援助长江,自然不能不马上商议召集的事。只是与南兄共办一支,则各路人马容易齐心举事,如果另外筹办一支,那就力量单薄难于成事。沅弟如见憩翁,或可把我的意见告诉他,我接着有信寄给他。

    周凤山现在省城,我用飞札把他调来长江,因想要他统领一支部队,峙衡统领一支部队,一部分扎在老营,一部分打游击。不知他已接到札子没有?希望沅弟催他快来。现在袁州的伍化蛟、黄三清,本来是他的部下,可命令他一起带来。(咸丰六年九月十七日)致九弟·交人料理文案。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十一月初二日,春二、甲四归,接廿四夜来书,具悉一切。弟营中事机尚顺,家中大小欣慰。

    帅逸斋之叔号小舟者,于初二日来,携有张六琴太守书缄,具告逸斋死事之惨。余具奠金五十两交小舟,为渠赴江西之旅资,又作书寄雪琴,嘱其备战船至广信,迎护逸斋之眷口由浙来江。又备舟至省城,迎护逸斋与其侄之灵柩,于南康会齐,同出湖口,由湖口段窑至黄梅帅宅,不过数十里耳。前此仙舟先生墓门被贼掘毁,余曾寄书润之中丞,莲舫员外,筹银三四百两为修葺之资。此次小舟归里,可一并妥为安厝。少有余资,即以赡济逸斋之眷口,然亦极薄,难以自存矣。

    东乡败挫之后,李镇军、周副将均退守武阳渡,闻耆中丞缄致长沙,请夏憩亭募勇数千赴江应援,不知确否?

    自洪、杨内乱以来,贼中大纲①紊乱,石达开下顾金陵,上顾安庆,未必能再至江西。即使果来赴援,亦不过多裹乌合之卒,悍贼实已无几。我军但稍能立脚,不特吉安力能胜之,即临江萧军亦自可胜之也。

    胡蔚之将以初十日回省,家中以后不请书启朋友。韩升告假回家,余文案尚繁,不可无一人料理,望弟饬王福于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即令韩升回省度岁。韩于正初赴吉营,计弟处有四十日无人经管文案,即交彭椿年一手料理,决无疏失。韩升与王福二人皆精细勤敏,无所轩轾②。凌荫庭于日内赴雪琴处,若弟处再须好手,亦可令凌赴吉也。(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注释】

    ①大纲:即军中作战方针,指导思想。②轩轾:轻重。不分彼此的意思。

    【译文】

    沅甫九弟:

    十一月初二,春二、甲四回来,我接到二十四日晚上的来信,知道一切。弟弟军营里的事情还顺遂,家中大小都高兴。

    帅逸斋的叔叔叫小舟的,在初二来了,带了张六琴太守的信,详告逸斋死难的惨况。我备了五十两奠金交给小舟,作为他去江西的路费,又写了信给雪琴,嘱咐他准备战船到广信,迎接护送逸斋的家眷从浙江来江西。又准备船只到省城,迎接护送逸斋和他侄儿的棺木,在南康会齐之后一起出湖口,由湖口段窑到黄梅帅宅,不过几十里。前不久仙舟先生的坟墓被敌人掘毁,我曾经写信给润之中丞、莲舫员外,筹集了三四百两银子作为修葺的资金。这次小舟回家,可一起妥善安葬。如略有余钱,便用于周济逸斋的家眷,但也很少,难以养活这一家子。

    东乡失败之后,李镇军、周副将都退守武阳渡,听说耆中丞写信到长沙,请夏憩亭招募士兵几千,到江西增援,不知道情况是否确实?

    自从洪、杨内乱以来,敌军的指导思想紊乱,石达开下顾金陵,上顾安庆,未必能再到江西。即使真的来救援,也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厉害的敌人实在没有多少。我军只要能够稍微立住脚,不但吉安能打胜仗,就是临江萧军也可打胜仗。

    胡蔚之将在初十回省,家中以后不必写信告诉朋友。韩升告假回家,我这里文案还很繁重,不可以没有一个人料理,希望弟弟令王福在腊月初回家交代后,就叫韩升回省过年。韩在正月初到吉安营中,预计弟弟那儿有四十天没有人经管文案,可交彭椿年一手料理,决不会有疏忽错失。韩升与王福两个,都办事精细勤敏,没有轻重之分。凌荫庭近日去雪琴那儿,如弟弟那里再需好手,也可命令凌去吉安。(咸丰七年十一月初五日)致九弟·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四月初五日得一等归,接弟信,得悉一切。

    兄回忆往事,时形悔艾,想六弟必备述之。弟所劝譬之语,深中机要,“素位而行”一章,比亦常以自警。只以阴分素亏,血不养肝,即一无所思,已觉心慌肠空,如极饿思食之状,再加以憧扰之思,益觉心无主宰,征悸不安。

    今年有得意之事两端。一则弟在吉安,声名极好,两省大府及各营员弁、江省绅民交口称颂,不绝于吾之耳;各处寄弟书,及弟与各处禀牍信缄,俱详实妥善,犁然有当①,不绝于吾之目。一则家中所请郑、葛二师,品学俱优,勤严并著。郑师终日端坐,有威可畏,文有根柢②,而又曲合时趋,讲书极明正义,而又易于听受。葛师志趣方正,学规谨严,小儿等畏之如神明,此二者,皆余所深慰。虽愁闷之际,足以自宽解者也。

    第声闻之美,可恃而不可恃。见昔在京中颇著清望,近在军营,亦获虚誉,善始者不必善终,行百里者半九十里,誉望一损,远近兹疑。弟目下名望正隆,务宜力持不懈,有始有卒。

    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则令望隳③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和协上下官绅为第三义。愿吾弟兢兢业业,日慎一日,到底不懈,则不特为兄补救前非,亦可为吾父增光于泉壤矣。

    精神愈用而愈出,不可因身体素弱,过于保惜;智慧愈苦而愈明,不可因境遇偶拂,遽尔摧沮。此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辈,皆系磨炼出来,即润翁、罗翁,亦大有长进,几于一日千里。独余素有微抱,此次殊乏长进。弟当趁此增番见识,力求长进也。

    求人自辅,时时不可忘此意。人才至难,往时在余幕府者,余亦平等相看,不甚钦敬,洎今思之,何可多得?弟常常以求才为急,其阘冗者,虽至亲密友,不宜久留,恐贤者不愿共事一方也。

    余自四月来,眠兴较好。近读杜佑《通典》,每日二卷,薄者三卷,惟目力极劣,余尚足支持。

    再,迪庵嘱六弟不必进京,厚意可感!弟于迪、厚、润、雪、次青五处,宜常常通问,恽廉访处,弟亦可寄信数次,为释前怨。《欧阳文忠集》,吉安若能觅得,望先寄回。(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注释】

    ①犁然有当:井然有序的意思。②柢:树根。③隳:毁坏,坠毁。

    【译文】

    沅甫九弟:

    四月初五一回来就接到你的信,知道了一切。

    我回忆过去,时刻悔恨交加,我想六弟一定都跟你说了。弟弟劝导我的话,深深击中我的要害。“素位而行”一章,我眼下也常用来警惕自己。只是阴分素亏,血不养肝,便是一点事不想,还觉得心里慌,肠里空,好像非常饥饿的模样,再加上忧心忡忡,更觉得心里没有了主宰,悸燥不安。

    今年有两件得意的事,一是弟弟在吉安,名声很好,两个省的官长和各营的将士,江西省的绅士,都很称赞,我经常听到。各处寄给弟弟的信,弟弟给各处的书札信牍,都详细、实在、妥善,我经常看到。一是家里所请的郑、葛两位老师,品学兼优,又勤教又严管。郑老师整天端端正正坐堂,威仪可畏,文章有根底,而且又能够与时事相结合,讲课很明正义,而又深入浅出;葛老师志趣方正,教学规矩严谨,小孩们怕他如同怕神明一样。这两件事,都是我深感欣慰的,虽说是愁闷不乐的时候,也足以自宽自解了。

    只是声望虽然是令人陶醉的东西,但可以依靠又不可以依靠。我过去在京城也很有声望,近来在军队,也有些虚名。但开始好不一定始终好,走一百里路,走了九十里只能算走了一半,声望一旦下降,远近的人都会产生怀疑。你目前名望正高,务必要坚持不懈,有始有终。

    治理军队的道理,能打仗是第一要义。如果围攻半年,一旦被敌人冲破突围,不能取胜,或者受到小挫折,那么你的名声一个早晨的时间便下落了。所以说探验的方法,是以会打仗为最重要,能爱民为治军第二要义,能与上下官绅和谐相处为第三要义。希望弟弟兢兢业业,一天比一天谨慎,一直到底绝不松懈,那不仅为我补救了从前的过失,也可以为父亲增光于九泉之下。

    精神这个东西越用越好用,不可以因为身体虚弱而过于爱惜;智慧这个东西越是在艰苦环境越有用,不可以因为偶然遇到挫折,便急忙自弃。这次军务,如杨、彭、二李、次青他们,都是磨练出来的。就是润翁、罗翁,也大有进步,几乎是一日千里。只有我素来只有小小的抱负,这次却太没有进步了。弟弟应该趁这次军务增长见识,力求进步。

    求人才帮助自己,时刻不可以忘记这一点。人才难得,过去在我的幕府中的人,我也是平等相待,不很钦佩,如今想起来,哪里可以得到这么多人才啊!弟弟应当常常把访求人才为当务之急,军营中的庸碌多余的人,就算是至亲密友,也不宜久留,那样做恐怕真正的贤者不肯前来共事。

    我从四月以来,睡眠较好。近日读杜佑的《通典》,每天读两卷,薄的读三卷。只是眼力很差,其余还足以支持。

    另外,迪庵嘱咐六弟不要进京,对其厚意感激不尽!弟弟在迪、厚、润、雪、次青五处,应该常常一起问候,恽廉访处,弟弟也可以多寄几次信,以释前嫌。《欧阳文忠集》,吉安如果能找到,希望先寄回来。(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致九弟·拟保举李次青。

    【原文】

    沅甫九弟左右:

    八月一日罗逢元专丁归,接弟二十四日信,知弟病渐痊愈复元。自长沙开船后,四十一日不接弟手书,至是始一快慰。而弟信中所云,先一日曾专人送信来兄处者,则至今尚未到,不知何以耽搁若是?

    余自廿五日自江西开船,廿六至瑞洪,廿八日就谢弁之便寄信与弟。八月初二日至安仁,初四日至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之弟萧启源均在此相候。初六七可至河口,沈幼丹、李次青皆良觌①不远矣。

    闽省浦城之贼,于七月上旬中旬出犯江西,围庆丰、玉山两城,次青以一军分守两县,各力战五六日夜,逆贼大创,解围以去。现在广信一带,次青勋名大著,民望亦孚。浙抚晏公于全浙肃清案内保举次青以道员记名,遇有江西道员缺出,请旨简放。将来玉山守城案内,余亦当优保之。苦尽甘回,次青今日得蔗境矣。

    玉山之贼窜至德兴、婺源一带,将归并于皖南芜湖。余至河口,拟留萧军守河口,而自率张、王、朱(品隆)、吴(国佐)进剿闽之崇安。贼势日乱,或尚易于得手。(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注释】

    ①良觌:欣喜相见的意思。觌:相见。

    【译文】

    沅甫九弟:

    八月初一罗逢元派的专人回来,接到弟弟二十四日的信,知道弟弟的病已渐渐康复了。自从长沙开船以后,四十一天没有接到弟弟的信,到现在才感到快慰。而弟弟信中说,先一天曾经派专人送信到我这里,但到现在也还没有到,不知道为什么耽搁这么久?

    我二十五日从江西开船,二十六日到瑞洪,二十八日就谢信使的方便,寄信给你。八月初二到安仁,初四到贵溪,王人瑞、张凯章及萧浚川的弟弟萧启源,都在这里等候。初六、七日可到河口,与沈幼丹、李次青欢聚之日不远了。

    福建浦城的敌人,在七月上旬侵犯江西,围攻广丰、玉山两座城,李次青以一支军队分别防守两个县,各努力战斗了五、六个日夜,敌人受到重创,解了两城的围。现在广信一带,李次青的勋名大增,名望也日高。浙江巡抚晏公,在全浙肃清的报告中,保举李次青以道员记名,遇到江西道员出缺,便请求圣旨简任他。将来玉山守城报告中,我也要优先保举他。苦尽甜来,李次青现在才得以尝到甘蔗的甜味了。

    玉山的敌人,窜到德兴、婺源一带,马上会归并干皖南芜湖。我到河口,准备留下萧军守河口,而自己亲率张、王、朱品隆、吴国佐进攻围剿闽南的崇安。敌人阵势越来越乱,或许还容易得手些。(咸丰八年八月初四日)致九弟季弟·述杨光宗不驯。

    【原文】

    沅、季弟左右:

    出队以护百姓收获甚好,与吉安散耕牛籽种用意相似。吾辈不幸生当乱世,又不幸而带兵,日以杀人为事,可为寒心,惟时时存一爱民之念,庶几留心田以饭子孙耳。

    杨镇南之哨官杨光宗,头发横而盘,吾早虑其不驯①。杨镇南不善看人,又不善断事。弟若看有不妥协之意,即饬令仍回兄处,兄另拨一营与弟换可耳。

    吾于初十日至历口,十一日拟行六十里赶至祁门县。十二日先太夫人忌辰,不欲纷纷迎接应酬也。宁国府一军,紧急之至,吾不能拨兵往援,而拟少济之以饷,亦地主之道耳。(咸丰十年六月初十日)【注释】

    ①驯:驯服。

    【译文】

    沅弟、季弟:

    出兵以能保护百姓的收成为好,这与在吉安发放耕牛种子用意相同。我们这辈人不幸生在乱世,又不幸带兵打仗,以杀人为每天的事,让人寒心,只有时时存有爱民的念头,才能为子孙留下可供生计的田地。

    杨镇南的哨官杨光宗,头发横着盘,我早就料到他不会顺服。杨镇南不善于看人,又不善于决断。弟弟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马上下令叫他仍旧回到我这里,我另外拨一个营给弟弟交换。

    我在初十到历口,十一日准备走六十里,赶到祁门县。十二日,先太夫人忌辰,不想纷纷迎接应酬。宁国府一军,非常紧急,我不能调兵去救援,准备稍微接济他一点军饷,也是尽地主之谊吧。(咸丰十年六月初十日)致沅弟季弟·嘱文辅卿二语。

    【原文】

    沅、季弟左右:

    探报亦已阅悉,此路并无步拨①,即由东流、建德驿夫送祁,建德令已死,代理者新到,故文递迟延。弟以后要事,须专勇送来,三日可到,或逢三、八专人来一次,每月六次。其不要紧者又由驿发来,则兄弟之消息尤常通矣。

    文辅卿办厘金甚好。现在江西厘务,经手者皆不免官气太重,此外则不知何之人,如辅卿者,能多得几人,则厘务必有起色。吾批二李详文云,“须冗员少而能事者多,入款多而坐支者少”;又批云“力除官气,严裁浮费”。弟须嘱辅卿二语:“无官气,有条理”。守此行之,虽至封疆,不可改也。有似辅卿其人者,弟多荐几人更好。

    甲三启行时,温弟妇甚好,此后来之变态也。(咸丰十年六月廿八日)【注释】

    ①步拨;指送信的人。

    【译文】

    沅弟、季弟:

    探报已看过了,这一路没有送信的人,就由东流、建德驿站的驿夫送到祁门。建德县令已死了,代理的人新来,所以文件专递迟延了。弟弟以后有要事,要派专门的人送来,三天可以到,或者逢三、八专门派人来一次,每个月六次,其中不要紧的文书,仍然由驿站发来,那么我们兄弟之间便能常通消患了。

    文辅卿办理厘金很好。现在江西厘务,经手的人都不免官气太重了,除此以外不知还有何人,像辅卿这样的人,能够多几个,那厘务一定有起色。我批的关于二李的中详文字中说:“要多余的官员减少,能干的官员增多;要收入的钱多,坐着支取钱款的人少。”又说:“要努力戒除官气,严格裁削不应开支的费用。”弟弟要嘱咐辅卿两句:“没有官气,却有条理”。遵守这条执行,虽然官至封疆大吏,也不能改变。如有类似辅卿这样的人才,弟弟多推荐几个更好。

    甲三起程时,温弟媳妇很好,这是后来情形变了。(咸丰十年六月二十八日)致沅弟季弟·随时推荐出色的人。

    【原文】

    沅、季弟左右:

    辅卿而外,又荐意卿、柳南二人,甚好。柳南之笃慎,余深知之,意卿亮亦不凡。余告筱荃观人之法,以“有操守而无官气,多条理而少大言”为主,又嘱其求润帅、左、郭及沅荐人。以后两弟如有所见,随时推荐,将其人长处、短处一一告知阿兄,或告筱荃。尤以习劳苦为办事之本。引用一班能耐劳苦之正人,日久自有大效。

    季弟言,出色之人,断非有心所能做得,此语确不可易。名位大小,万般由命不由人,特父兄之教家,将帅之训士,不能如此立言耳。季弟天分绝高,见道甚早,可喜可爱,然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

    润帅先几陈奏以释群疑之说,亦有函来余处矣。昨奉六月二十四日谕旨,实授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恩眷方渥①,尽可不必陈明。所虑者,苏常淮扬无一枝劲兵前往,位高非福,恐徒为物议之张本耳。

    余好出汗,沅弟亦好出汗,似不宜过劳。(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注释】

    ①恩眷方渥:指皇上的恩典如此优厚,隆重。

    【译文】

    沅弟、季弟:

    除了辅卿以外,你们又推荐意卿、柳南两位,很好!柳南的诚笃谨慎,我很了解。意卿看来也不同凡响。我告诉筱荃观察人的方法,主要是“有爱憎分明操守原则而没有官气,办事有条有理而不是口出狂言”,叉嘱咐他求润帅、左、郭以及沅弟荐。以后两位弟弟如果有所发现,随时推荐,把那个人的长处短处,一五一十告诉兄长,或考告诉筱荃。尤其要以习惯于劳苦为办事的根本。引用一班能吃苦耐劳的正人君子,日子久了自然可以看见大的效应。

    季弟说,出色的人,绝不是有心做得出来的,这活是至理不可更改。名位的大小,都是由于天命不由人定的,只是父兄教育家庭,将帅训导士兵,不能这么说罢了。季弟天分很高,见道很早,可喜可爱,然而办理军营中的小事,教调士兵,仍然以劝导勤奋为主,不适宜以命令口吻来训谕大家。

    润帅先前几次陈奏,以释大家有疑问的说法,也有信到我这里。昨天奉到六月二十四日的谕旨,实授两江总督,兼授钦差大臣,皇上的恩典如此隆重,如此受到信任,尽可以不必陈明。所忧虑的是,苏、常、淮、扬没有一支强有力的部队去,官位高并非福气,恐怕只是成为别人议论的根本。

    我喜欢出汗,沅弟也喜欢出汗,似乎不适宜过分劳累。(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致九弟·述告办事好手不多。

    【原文】

    沅弟左右:

    接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禀,知雍家镇于十九日克复,惜日内雨大,难以进兵,若跟踪继进,则裕溪口亦可得手矣。

    小泉赴粤,取其不开罪于人,内端方而外圆融①。今闻幼丹有出省赴广信之行,小泉万不可赴粤矣。

    丁雨生笔下条畅,少荃求之幕府相助,雨生甚愿去,恐亦不能至弟处,碍难对少荃也。南坡才大之外,人皆乐为之用。惟年岁太大;且粤湘交涉事多,亦须留南翁在湘,通一切消息。拟派鹤汀前往,鹤与劳公素相得。待大江通行后,请南翁来此商办盐务,或更妥洽。

    又接弟信,知巢县、含山于一日之内克复,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子药各解三万。惟办事之手,实不可多得,容觅得好手,请赴弟处。受山不乐在希帅处,即日当赴左帅大营,亦不便换留也。(同治元年三月廿四日)【注释】

    ①内端方而外圃融:形容在为人处世中能内里有原则而外表灵活。

    【译文】

    沅弟:

    接到陈东友、蔡东祥、周惠堂的禀报,得知雍家镇在十九日收复,只可惜近日雨大,难以进兵,如果跟踪继续前进,那么裕溪口也可以得手了。

    小泉去广东,我是看中他不得罪人,人品端方而处事圆融。令天听说幼丹有出省去广信的说法,那小泉万万不可以去广东了。

    丁雨生笔下条理清楚而通畅,少荃求他到幕府帮忙,他不太愿意,恐怕也不能到弟弟那边,碍着面子不好向少荃交代。南坡有才,大家都乐意用他,只是年纪太大,而且广东、湖南交涉的事情多,也要留南翁在湖南,通一切消息。准备派鹤汀去,鹤汀素来和劳公要好。等大江通行以后,请南翁来这里商量办理盐务,或者更妥当。

    又接到弟弟的信,知道巢县、含山在一天之内收复,欣慰之至。米可以多解送些,子弹火药各解送三万。只是办事的人手,实在不可多得,等我找到合适的人,派到弟弟那里。受山不乐意在希帅那里,即日将到左帅大营,也不便挽留。(同治元年三月二十四日)致九弟·宜多选好替手。

    【原文】

    沅弟左右:

    水师攻打金柱关时,若有陆兵三千在彼,当易得手。

    保①彭杏南,系为弟处分统一军。弟军万八千人,总须另有二人堪为②统带者。每人统五六千,弟自统七八千,然后可分可合。杏南而外,尚有何人可以分统,亦须早早提拔。

    办大事者,以多选替手为第一义。满意之选不可得,姑且取其次,以待徐徐教育可也。(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注释】

    ①保:保举,荐举。②堪为:胜任。

    【译文】

    沅弟:

    水师攻打金柱关的时候,如果有陆军三千人的话,应当容易得手。

    保举彭杏南,是为了帮弟弟另统一军。弟弟一军共一万八千人,总要另外有两个可以胜任统带的人。每人统带五、六千人,弟弟自己统带七、八千人,然后可以分也可以合。除杏南以外,还有谁可以分统,也要早早的提拔。

    办大事的人,以多挑选接替人手为第一要义。满意的人选不到,可以姑且选其次,以便慢慢地教育培养。(同治元年四月十二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