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芳华-飞花逝(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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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月楼内的火还没点燃。

    蒲氏被五花大绑,嘴里塞了带血的帕子。她口中发出呜咽声,眼神惊恐地望着近在咫尺的云筝。

    云筝衣襟上有多处血迹,她的血,御林军的血。她正在与袁江说话:“带着你的弟兄去找侯爷,请他见机行事,为我们报仇。如果重振云家、萧家门风无望,不妨换一条名扬天下的路。”

    如果不能沉冤昭雪,就兴兵反了那昏君。袁江明白她话中深意,正色点头,之后,眼中现出痛苦之色,“您也跟我们一起走吧。”

    “我?”云筝轻轻挑眉,笑,“我要留下来,保住云家最后一点儿颜面。云家可以是忠臣,可以是佞臣,却不能允许谁成为摇尾乞怜之人。”

    袁江站着不肯动。

    “我会成为各处通缉的要犯,又是女子,连京城都走不出,只会成为你们的累赘。我如果活着,皇上不能淡忘云家,对侯爷、世子唯有坏处,我也过不了忍辱偷生的日子。”云筝绽放出平时云淡风轻的笑,“我也说过了,我在,侯爷这些东西就在。”

    袁江红了眼眶。

    “有侯爷护着世子,云家不愁重振门风,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云筝拍拍袁江的肩头,“侯爷还需你帮衬着。去吧,走之前帮我点最后一把火。”语必,她转身,上了楼梯。

    袁江带着手下把三层楼内的酒坛敲碎,美酒流淌成河,浓烈的酒气熏得人有了醉意。离开前,他落了泪,迟迟不能下令。

    云筝手握长剑,施施然到了五楼,转到走廊。她将沾满鲜血的长剑放在圆几上,淡淡瞥了云太夫人一眼,回身去了室内。

    云太夫人脸色惨白,一动也不能动。云筝把她的嘴巴塞住了,身形捆在了竹椅上,竹椅又固定在了走廊扶栏上。

    云筝转回来,双手捧着个托盘,托盘上有一个酒壶,三个酒杯。

    放下东西,云筝取出两个小纸包,不慌不忙地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分别倒进两个酒杯,末了,拿起酒壶,斟满三杯酒。

    她优雅落座,端起没有药粉的酒,一饮而尽。

    连喝了三杯酒,她这才说话:“萧让总说,杀人之后要喝几杯缓一缓,我以往总是不明白,到今日才认同他这说法。”

    云太夫人只能发出呜咽声。

    云筝像是这才想起她嘴巴被塞住了,笑着探臂过去,取出她嘴里的布团。

    云太夫人语声颤抖:“你要做什么?”

    “做什么?”云筝轻笑,“活腻了,寻死。”

    楼下的酒味窜上来,云太夫人如何还不明白。

    完了。这孽障要拉着她一同葬身火海。

    云筝唇角一直含笑,明眸中却似燃烧着两小簇火焰,目光明亮锋利得吓人。

    她赶到楼下的时候,云太夫人厉声高呼:“不能让她进来!她进来谁都活不成了!你们把她给我拦住,把她杀了!我们能活,我手里的钱财都给你们!”并且当机立断,命护卫将她射杀。若非躲得急,她已死在祖母手里。

    这就是她的祖母。

    的确是,她不想活了,也不想让恶心自己多年的人留下来丢人现眼,更不在乎多拉上一些垫背的。

    “到这时候了,你还想活,还想与我撇清关系。”云筝满带嘲弄地看着云太夫人,“活下来做什么?去找你娘家的人求救?去让对云家落井下石的你的娘家人救下你这条老命?你可真行啊,嫁到云家几十年,骨子里还是蒲家人的卑劣品行。”

    云太夫人哆哆嗦嗦地道:“不是,不是……我只是要去找他们问个明白……我要问他们为何落井下石……”

    云筝笑出声来,“他们落井下石,最起码不用归还云家、你、二婶的银子了,你猜猜看,这会不会是原因之一?大义灭亲之后,兴许还能加官进爵。”

    云太夫人面色惨然,像是没听到云筝的话,喃喃地道:“他们答应过我,要救我们,要救云家……我想着拖延一段时间,他们就来了,最起码,老二还没死,还在狱中,云家还没到绝境……”

    云筝懒得再与她说话,望着化为火海的家园,继续自斟自饮。

    父亲的惨死、母亲的自尽,都是入骨的伤痛。她的心陷入阴霾,一想起就心痛如刀绞。而在剧痛之中,她很快丧失了哭泣的能力。

    原来最剧烈的痛苦是这样的,让人无泪,无言。

    她又望向正房方向。

    母亲从没骗过她。

    她出门之前,母亲说会等她回来。

    那一句话,竟是诀别之语。

    母亲第一次骗了她,她也第一次没有遵从母亲的意愿。

    说了要回来,说了要守着父母的。

    父母若在天有灵,恐怕不会赞同她今日的做法。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他们根深蒂固的认知。唯有的一点私心,不过是为家族留下一点骨血,待来日皇上幡然悔悟,家族就又有了希望。

    可是如今的皇上,你怎能指望他有悔悟的一天?他不可能不知道姚祥的品行,还是让他带兵前来满门抄斩。

    甚至连一点尊严都不想给云家。

    幸好,云家有萧让这种共荣辱的人。在云筝看来,萧让才是云家来日的希望。从不怀疑这一点,所以走也安心。

    楼前的空地被火光照亮。

    夜空中响起鸣镝箭清脆的声音。

    袁江要离开了,在与她告别。

    云太夫人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不再言语,身形萎靡,片刻间竟已老态龙钟。

    云筝把玩着手中的酒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云太夫人。

    其实很多时候,她都想把这个老妇人的脑袋劈开,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很多时候也想过,死后一定不喝孟婆汤,一定要找祖父问问,为何娶了这么个混账妇人。

    家族覆灭,是因这老妇偏爱多年的二老爷而起。如果不是她多年偏袒,如果她与老国公一样规劝二老爷不求功名,为家族长远之计着想,云家便是不能延续荣华,也不至于走到这般境地。可她从不曾如此,她一直为二老爷不甘,因为与大儿媳不睦而更加倚重偏袒二老爷。

    现在想这些已经没用了。

    有黑色人影如鬼魅般穿越远处火光,急速趋近。

    云筝怅然一笑,喝了手边那杯毒酒,又站起身来,倾身打量着云太夫人。

    云太夫人垂着眼睑。

    云筝把一杯酒放到她近前,挥剑挑落束缚着云太夫人手臂的绳索,“喝了。”

    云太夫人缓缓抬眼看着她。

    “我不想活了。”云筝的笑颜如盛放的罂粟,语气轻柔如三月春风,“我也不在乎死之前多一桩弑亲的罪名。你不听我的话,我还要让你亲身经历大卸八块的滋味。”

    云太夫人打了个寒颤,极力活动着早已僵硬的手。

    云筝将酒杯放到她手里,“拿稳了,别洒了。”

    有这孽障在眼前,只有死路一条,与其等会儿承受烈火焚烧的痛苦,不如喝杯毒酒图个痛快。云太夫人狠一狠心,将杯中毒酒一饮而尽。

    云筝又笑,笑得像个心愿得偿的开心的孩子,“对了,忘了告诉你,你这杯酒,是让人变成哑巴的毒药,不是喝了就断气的那种。没法子,袁江身上只有一包剧毒的药粉,别的都是让人失明、失聪之类的。”

    云太夫人目光似箭地瞪着云筝,再出声竟似秋日老鸦一般,谁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云筝的手轻柔地抚上云太夫人的面颊,“你不要脸,我得要。你想死得痛快一些,就该在御林军进门时自尽,也能落个刚烈的名声。现在晚了,你得照着我的意思下地狱。”她收回手,站起身,“多可笑,我这一辈子都在被你嫌弃厌恶,到这时候,却要与你一同葬在这听月楼。”

    云筝闭了闭眼,身形微晃了一下。缓缓转身,最后一次观望她生活了十六年的家园。

    家园是被她亲手焚毁。百余年繁华,朝夕湮没。

    她绽出一抹悲凉的笑。

    祁连城与霍天北从不同方向趋近听月楼,期间看到楼内起火,心知大势已去。

    到了近前,楼上下门窗皆已被火光照亮,火蛇将窗纱席卷一空。

    站在顶层廊间的那女子,火光将她的样子映照得极为清晰。她身形窈窕修长,一袭艳紫衫裙,容颜一如传闻中艳若桃李,绝艳倾城。

    她眺望着火海,唇角轻勾。笑颜绽放,却透着无尽悲凉。

    她转过身形,走向室内,步调优雅随意,从容如狂花落叶。

    这妖娆如桃慧黠如狐的女孩,最终还是选择了留在家园,与亲人同生共死。

    在她的美貌才情誉满京都的季节,终若飞花,消逝成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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