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睡中忽冷忽热,冷到刺骨,热到灼心,直到一日,一只柔弱的手抚上我,温暖从手心隐隐传来,捂热寒冷,散去灼热,感觉到它的离去,有个声音说,不能离去,不能放开,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身体的存在,我紧紧握住那份温存,睁眼便看入那双蓝中透黑的明眸。心里有个声音在说,这是一个女子,与众不同的女子。
三日里,她会对着我说话,很多我听不懂的话,会拿那双手在我眼前来回晃动,会对着我有各种各样的表情,然后一脸失望的出去。
外面是个树林,不知道为什么,一眼看到我就知道树林被人摆了阵,走不出去的。我很想回答她一些问题,很想告诉她不要再去树林,可是不知如何开口,只好对着她笑,这是我唯一会用的交流方式。
那日她如先前一样,对着我讲了许多我不明白的话,但是最后一句我明白了,她说她叫玄落,说要给我取名叫玄月。我的名字里与她有一个字是相同的,这让我很高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胀满整个胸腔,然后我听到自己发出了第一个音节,我说,好!
她听到我的回答,竟高兴得跳了起来,漂亮的眸子里亮亮的只有我一个人的身影,如果知道说话能让她这么开心,我想我会早点学会。她拿出一个奇怪的盒子,说让我笑,接着我便在盒子里看到了她灿烂的笑和笑的很奇怪的我。看着那样的我,总觉得刺眼,好像我不该是那个样子,可是能和她一起,是什么样子不重要,她喜欢就好了。
第六日的时候,她带我出了山洞,说要爬上悬崖。其实我不想离开,就这样呆在山洞里,我觉得很开心。可是看着她阳光下明媚的脸,渴望的眼神,既然她想爬上去,那便爬上去吧。爬到一半的时候,她已是满头大汗,气喘吁吁,我有些心疼,她说如果能飞上去该多好。我仿佛可以看到她愿望达成后欢欣的笑脸,条件反射般,我环住她,向上跃去。
来到一个小村,我终于换下那身奇怪的衣服。烛光下的她面色柔和,从眼睛里取下什么,竟是一双黑眸,黑得彻底,干净。她笑着让我躺在她身边,我却觉得于礼不合,或许如她所说,我们真的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夜她静静的说要帮我找家,可是家为何物,我的脑中没有概念,只想永远这么跟着她。那夜她喃喃说想一个人,一个叫玄夜的人,我有些不安,这个人,会不会抢走她?
骑马带着她离开峰峦城。她叫那匹马大白,还独自为这个名字傻笑了半天。她坐在河边,笑着让我叫她姐姐。其实我很愿意事事随她,只是她不会是我的姐姐,我叫她落儿,只属于我的落儿。可是一转眼的时间,她的脸色就变了,恐惧,从未有过的恐惧,直觉告诉我有个可怕的东西会抢走我的落儿,比那个叫玄夜的人还要可怕的东西。落儿说那是病,不会治愈的病,我忘不了她脸上的失落和一闪而过的绝望,默默告诉自己,一定要陪着她,就算是死。
从峰峦城到蕓城。她几乎对一路所有的事情都感到好奇,却为了我不肯多看一眼,每次都匆匆离开。说要快点到凤都,早点治好我的病。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说我病了,我只是不怎么喜欢说话而已。
蕓城的酒楼里,碰到两个陌生男子,我看到落儿眼里的惊艳,什么东西堵在心里很难受。尽管透着黑纱,我还是看到那个男子的冰眸,有些画面从脑中闪过,冰眸,心底不自觉的泛出厌恶。
一个晚上我仿佛溺在冰眸中无法翻身,拼命的想记起什么,却只有模糊的画面,那样的冰眸,我一定见过。落儿居然以为我生气了,早早便睡下。我想买点糕点哄她开心,路上却碰到人截杀。我怕他们伤到落儿,只好引着他们出蕓城。可是离蕓城越远,心里的不安就愈重,而那班刺客,竟是花了两天时间才彻底摆脱。
再回蕓城,落儿果真不在了,留下口信说去凤都碰面。我快马加鞭,好不容易到了凤都却怎么都找不到熟悉的人影。
月圆之夜,我看到河水中那弯黄澄澄的弦月,落儿说过,我的名字就是由此而来,果然在河岸边,看到她的身影。她一脸陶醉的笑着,却是看着另外一个男子,那男子抬起的手眼看就要抚上她的脸,一股郁积之气蓦地涌上心头,想都不想便一掌劈了过去。可是看到落儿开心地喊着我的名字,激动地拥抱住我,心头的愤怒奇迹般的瞬间被抹平。
她说那个男子叫影休,看他第一眼我便不喜欢,不是落儿的原因,是因为这个男子只看一眼便知道有很多秘密。他总是温和的笑着,却看不透笑容背后的含义。落儿执意要求我让影休看病,可是除了只能发出五成功力,我没有生病。她生气的说我不懂事,说我不记得往事便是生病,可是以前是怎样又如何?如今的我,是玄月就够了。她竟为了这个而赶我走,我愤怒非常,却也只好依她,如果让影休看看她会安心,便如他所愿吧。
可能感受到我的敌意,影休第二日便离开了,又来了一名叫小青的女子,她看起来不像只是个丫鬟,可是满脸单纯,眸中也看不出什么杂色,应该不会对落儿不利。我们在客栈等小青,却被柳墨依抓去。那个女子美则美矣,心机太重。居然是影休救我们出去,不管他接近落儿是何居心,既然受恩于他,必当言谢。
为了躲避追杀,我和落儿躲入绿绕极北之地。那个仿若与世隔绝的小村,天气严寒,心中却是温暖。看着落儿手忙脚乱的模样,总觉得自己的一生,从未如此满足过,一些不知名的情愫在心中滋长。
每日看着落日下安静等我回去的落儿,我才知道,原来,那便是家。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女子这样等过我,她总会温婉的替我擦下额间的汗水,再乘上满碗的饭菜,想了几日我才恍惚记起,那个女子,我好像叫她娘亲。她会对我温柔的笑,会轻声给我讲许多故事,我想她一定拥有全世界最透彻明亮的双眸,可惜我从未见过,因为她是盲的。
落儿发病了,我们不得不离开那块不染尘俗的土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那是我一生唯一一段最快乐最幸福的时光。
雪山之上,肆虐的狂风,如云的大雪,奄奄一息的落儿,我永远不会忘记这一日夜,因为就在这里,落儿说会嫁给我。或许在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一直隐藏在心底对落儿的情愫是什么,那时才明白为何不想只做落儿的弟弟,那时才明白为何她只能做我一人的落儿,那时才明白原来这世上,有种感情,叫做爱恋。
我知道落儿不想再回凤都,可是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就这样离我而去。哪知追杀我们的人没有了,落儿奇怪的病却成了我心中的噩梦。影休替落儿把脉后满面死灰,坐在床边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我却不愿再与他多计较什么了,无论他有什么秘密,或许,他是真的对落儿好。
落儿一睡就是两天,我的心如被烈火焚烧,找不到外逃的出口。终于我记起一个地方,那里常年大雪却没有半分寒冷,那里有个比雪还冷酷的老人,可是只有他,可以救我的落儿。
或许我的一生都没有这样卑躬屈膝过,跪在流星谷三日三夜,那老人不曾出来一次。心中的烈火慢慢被浇灭,再一点点冰冻住,除了落儿苍白的脸,再放不下任何东西。落儿突然醒了,她说看到许多梨花,让我惊骇不已,莫非这就是他人说的回光返照?老人却在这个时候出来了,他神色复杂的看着我们,不发一语,带着我们进了那个破旧的小茅屋。
知道落儿的蛊毒无解的时候,我该绝望的吧。可是我却突然释然,无解又如何?今后落儿在哪里,玄月便在哪里。
开满鲜花的院落,老人说他本就是我的师傅,我拜他为师整整十年,两年前才出师下山。可是三个月前凤都有人拿了我随身的玉笛,说我已经遇难。他问我想不想知道我的过去,我不想。心里总是有个角落凉若寒冰,提醒着我,我的过去有着不为人知的冰冷。我只想做落儿的玄月,只有她可以捂热我的心,只有与她在一起,我才会知道什么叫做幸福。
我记起流星谷的顶端有一片流萤树林,落儿一定会喜欢。果然她欣喜的依偎着我讲了许多话,她心酸的过去让我心疼,她柔美的声线盘绕在心头久久不曾散去,那曲流光飞舞,引人魂醉,很久以后日日吹起,却是痛彻心扉。
既然修灵可以救落儿,我们当然会去寻。影休跟上我们,帮了我们很多,毕竟我对以前的记忆寥寥可数,甚至青峦峰在哪里都不知道。再次回到蕓城,又碰见上次那名冰眸男子,他好似与落儿相熟,但全身散发着危险的气息。我拉走落儿,突然后悔当初的离开,如果不曾离开,落儿的世界,或许会只有我一人。
叫做凤云羽的紫眸男子看到我后目光就没移开过。我与小青购置物什的时候他再次出现,蕓城的城墙上他问我是否还记得得暖儿,我说不记得。他突然愤怒,赤红的双眸仿佛要喷出烈火,翻身向我袭来。我不想在这种时候多惹麻烦,处处躲闪,还是被他拉到袖角,他却突然大笑起来,狠厉地看了我一眼便转身离开。
影休说我和他去青峦峰顶,落儿和蓝相翎去涯底。我本不愿再离开落儿,可是影休太过神秘,神秘意味着危险,谁知道他是不是冲着修灵而来?如果修灵真有传闻的那么厉害,不是可以医好他的双眼?我不放心蓝相翎与他去峰顶,也不放心他与落儿一起,便只好与他一道,却不知这会是我一生最愚蠢的决定。
青峦峰看起来高入云端,我却只用半个时辰便到了峰顶,回头发现影休早已不见踪影。不过片刻功夫我便被凤军围堵得严严实实。
当日师傅说我之所以会失忆,是我所练的蓝靥功所致,蓝靥功要练成最后一层必然要有一个新生的过程,这个过程中我的功力只剩五成,记忆全失,宛如一个新生婴儿,随着功力的增长记忆会慢慢回来,而我不想再记起过去,只想好好呆在落儿身边,没有服下师傅所给的解药。可是如今,只剩下五成功力对我而言是最大的桎梏,面对如山如海的凤军,我渐渐不支。
远方的天空乍然绽放一朵五彩之花,那是影休给落儿用来与我们联系的,银色烟花意味着找到修灵,崖顶会和,而这五彩之花,意味着他们遇到危险。
我心下焦急,不顾一切往涯底冲去。天空渐亮,我却只是杀到半山腰,恍惚中仿佛看到影休突然出现,急切问着我什么,只是我的耳边除了凛冽的风声,只有落儿对我的声声呼唤。
狂风大作,绑在黑木上的落儿仿若即将随风而逝的落叶,凤云羽一鞭又一鞭,狠狠抽在落儿身上,却是让我的心鲜血淋漓。
我心里默默呼唤着,落儿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我便来救你了。凤云羽的狂笑随风传来,每近一步,就清晰一分,我从未如此深刻地恨过自己的无能,突地想要塞住耳朵,不要听到他得意的大笑,想要堵住双眼,不要看到那个满是鲜血奄奄一息的身影。
大火如一朵巨大红莲在眼前轰然绽放,将早已破布般的身体吞入其中,有种力量蓦地溢满全身,喷薄而出,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救她,救她,我的落儿,落儿在哪里玄月便在哪里。
风势不减,火势愈盛,在我眼前的再也不是活生生的人,只有满目的血和落儿因惨痛而紧闭的双眼,我要过去,过去救她,可是眼前的人一批接一批,怎么杀都杀不完。
一声惊雷,大雨倾盆而下,浇灭了早已焚烧一个时辰的大火。我的落儿,会敲着我的额头大喊着笨蛋玄月,会扯着我的衣角弱弱的喊着玄月,会摇着我的手臂撒娇的喊着玄月,竟就这样……被他们的大火……生生夺去……
手下只余焚灰,我仿佛还能拼凑出落儿盎然的笑脸,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尘灰里一朵晶莹梨花安然沉睡,这,便是落儿寻到的修灵么?修灵?能医百病?起死回生?颠倒时空?哈哈!笑话!天大的笑话!它让落儿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什么都没剩下……什么都没剩下……
这些人,是这些人,穿着银白盔甲的妖物,他们抢走落儿!陪葬,全部要给落儿陪葬!
天空什么时候下起血红的雨,迷朦了我的双眼,是谁踩碎了我的心,再也无法拼凑起来?是谁制住我的长笛,再也无法移动半分?是谁深刺我的骨髓,再也看不清眼前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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