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里的苦涩缓缓下流,到喉间,到心底,胸口的疼痛泛滥开来,渗透到身体每个角落,令人不得不撑开厚重的眼皮。夜色正浓,窗外树影借着月色在白色窗纸下投上斑驳阴影,不时左右晃动,小圆桌上亮着灯光微弱的油灯,初春的夜晚,已然有些小虫飞蛾飞绕在火光边,房内光线昏暗,仍旧可以看清精致的家具,简单不失奢华,衣柜,圆桌,梳妆台,简单的白色,没有一丝雕刻痕迹,头顶的白色纱幔都是白色,我这是,在哪里?
这才发现玄夜端着碗坐在我身边,脸色有些憔悴,胡须都是好几天没清理的样子,我清了清嗓子,发现还是有些沙哑,问道:“玄夜,我们在哪里?”
玄夜一手拿着瓷碗,一手举起勺子,盛满药放到我嘴边,温柔道:“先喝药吧,这药得一个时辰喝一次。”
张嘴咽下药,比以往影休给我熬的药苦多了,刚刚就是这股苦涩才让我从美梦里醒过来,为什么要醒过来?这里只有一个玄夜,安安生死不明,芯念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玄月不认我,小青疏远我,影休和蓝相翎不知所踪,在梦里和他们在一起多好,醒过来面对这样极苦的浓药,面对胸口的伤痛,有什么好?
郁结之气在胸中盘绕,一个咳嗽刚到喉间的药尽数喷了数来,呛得我咳嗽不止,牵动胸口的伤刺骨疼痛起来,垂眸隐约看见伤口好似又在渗血,玄夜连忙放下手中的碗却空着双手不知该如何下手,看着他着急的不是所措的模样,我“扑哧”一声笑出来,压住咳嗽轻松道:“别紧张,没事的。”
突然想到我似乎命很大,跟猫妖一样,怎么都死不掉,火车失事我穿越过来,凤云羽拿鞭子鞭笞,拿火烧我,让我又回到现代,安安拉我跳楼,我回到这个世界。这次浅浅刺我一刀,我也是没那么容易死的吧。可是浅浅?
“玄夜,”我敛住笑容,正色道:“浅浅呢?”
昏迷之前,好像看到玄月一掌打向浅浅,好像听到她在我耳边哭泣,她为何要刺杀凤王?紧接着想杀玄月?她这样的行为无异于置蓝府上下于死地。
玄夜皱着眉头,还是盯住我渗血的伤口,摇摇头道:“被凤南风当场打死了。你别说那么多了,我出去找大夫,你好好呆着。”不等我说话便推开门走了。
一阵风顺着门间缝隙吹过面颊,冷冷的,凉凉的,浅浅,萍水相逢的女子,虽说相处时间不长,却也处处为我着想,真心将我当做姐姐的女子,就这样死掉了。人的生命如此脆弱,爸爸妈妈,杨阿姨,或许还有安安,如今的浅浅,多少人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死去,有些人的死我无法控制,可是浅浅,为什么杀掉你的,会是玄月?
不一会窗外亮起了灯笼,传来几个人或急或缓的脚步声,为首推门的是玄夜,身后跟了一个脚步蹒跚的老大夫和提着药箱的丫鬟,最后的是穿着淡黄锦衣的玄月。白玉簪束发,黒缎腰带上挂着曾属我一人的风字玉佩,两年未见,面上成熟许多,眉眼间更多自信倨傲,冰眸干净无物,没有如凤王和凤南翼一般,仿如大雪在眼中飘落。呆愣的盯着他,想要从他脸上找到些许熟悉表情,没有,眼中空无一物,脸上也是面无表情,我的玄月,怎么会不在乎我的生死?
挣扎着起身,胸口的疼痛却瞬间夺走全部力气,又跌躺在床上,玄夜一个跨步到我身边,急声道:“落落,躺好了,让医生……让大夫看看。”看来玄夜还不是很适应这边的生活,顿了顿又改口了。
老者一身灰色布衣,腆着大肚子晃到我身边,示意我拿手出来。握了握拳头,白色手套果然被拿走了,那样狰狞的五指,让我如何在玄月面前拿出来?我犹豫半天,最终吱唔道:“你们先出去吧……就留大夫和那个小丫头吧。”拿着药箱的小丫鬟穿着淡粉布衣,战战兢兢低着头站在一边,玄夜许是想到什么,看了我一眼便点点头。玄月看都没看我,一言不发跟着玄夜出去了。
舒了口气,伸出右手,不去理会身边两人诧异的眼光,任由大夫把脉,也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只感觉到一双冰冷的小手解开衣服,小心给我换药,便又沉沉睡去了。
醒醒睡睡,我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床上几天了,每次醒来都可以看见玄夜在我身边,要么趴在床头,要么坐着呆呆看着我,要么坐在桌边不知想些什么,偶尔也会看见那个小丫鬟正好给我换衣服。感觉身上力气一日日减少,好像无形中被人抽走,只想睡觉,即使在睡觉我也仿佛有意识一般,告诉自己要做梦,要梦到玄月,梦到他对我傻傻的笑也好,梦到他大声呵斥我的失踪也好,梦到他生气不理我也好,不要让我看到他一脸看着陌生人的表情,不要让我看到他冷然看着我的冰眸。
沉睡的时间越来越长,每次醒来玄夜的脸庞也愈发消瘦,我心疼不已,却发现自己说不出半句话。这日昏昏沉沉中,耳边低低传来两个人的声音,两个声音都是我异常熟悉的,一个满是哀求,一个却是冰冷无情。
“我不明白落落怎么会喜欢你这种人……”
“我说过我不是玄月。”
“不管你是不是,就看在她为你挨了一刀的份上你……”
“我为什么要扮成别人?”
“那你就对她说说话,说说话就好。”
“本皇子从来不与闲人多话!”
“你……”
“若还是此事休要再找我,让她留在这里已经仁至义尽了。”
“慢着,你就眼睁睁看她死?要不是为了救你……”
“她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更可况本皇子岂会如此不堪?还轮不到她来救。”
对话戛然而止,止不住的悲哀从心底翻腾而上,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玄夜你何尝那样低声下气与人说话?玄月你又怎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不行,我不能再躺下去,不能再沉睡在不切实际的梦中,我要起来,起来去查清楚这两年到底发生什么,这个凤南风,到底是不是玄月,如果是玄月他又为何不认我?
努力抬起眼皮,玄夜笑着看我,掩不去眼底的忧伤,墨绿的双眸好似有些褪色了,黑色更浓,我使尽全力想要说话,那股气还是到不了喉间,玄夜又拿来一碗药喂我喝下,还有一碗小米粥,边喂边说道:“落落多吃点,会好起来的,这边不比家里打针就好了,大夫说你原来就生病伤过根本,后来大病又没好好调理,现在这一受伤身体就扛不住了,不过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治好你。”
牵动嘴角,扯出一个微笑。本来因为蛊毒影响,我的身体就比常人要差,那日刚刚放血便在雪山呆了一个日夜,后面虽说得到影休调理,还是留下了病根。在峰峦涯底被凤云羽鞭笞,他恨意十足,若不是怕太早抽死我控制了力度,恐怕当时就会被他内力所伤,最后被烈火焚烧,回到现代一直问题不断,哪来时间去好好调养身体,回到这个世界更是日夜颠簸,食不能安,以前一直有寻找玄月的信念支撑着,这次受伤,恐怕是将身体蓄积已久的衰败之气调动起来了……
玄夜在我耳边开始讲小时候的事情,我努力听着,尽量让自己不要再陷入沉睡,再那样睡下去,恐怕是要就此睡过去了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知道自己是在二皇子府上,窗外的梧桐树叶愈发翠绿,偶尔还能嗅见飘入房内的花香,春天到了。
有了生存下去的意志,我沉睡的时间越来越短,慢慢也讲得出话来,只是全身还是软弱无力。玄月没再来看过我,那大夫三日会来一次,看着我的眼里尽是悲悯,不由苦笑,我这一生,竟是逃不过被人同情的命运。府上一直很安静,在我身边只有那个丫鬟和玄夜而已,我至今连那丫鬟的名字都不知道,她只是每日过来给我擦身换衣或是换药,问她话都是低头不语,其他时候都是玄夜在我身边。
尽管身体好转,玄夜脸上的担忧之色丝毫未退,经常说话说着说着便开始看着我发呆,许是大夫跟他说过什么了吧,他在我面前一直说我会好起来,从大夫和那丫鬟的神色中我却看出,或许我命不久矣。
这日玄夜似乎很高兴,一进门便看到久违的笑容,他看了我半晌,没说话却开始收拾东西,我勉强坐起来问道:“玄夜你干什么呢?”
玄夜连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过来扶住我,眉毛微微扬起,欣喜道:“今天大夫说有人可以救你,我们这就去找他。”
“谁?”玄夜终于肯透露我已经病入膏肓,那大夫早就没有办法了么?
“影休,就是你跟我说过的影休。”说到影休,玄夜墨绿的眸子更加清亮,他将我扶在床边靠好,转身又要收拾东西,我一手拉住他,摇摇头道:“我们找不到他的,你老实告诉我还有多长时间的命好不好?”
我早就跟玄夜说过两年前我来这个世界的事情,却没跟他说过影休如今的状况,暗冥阁都不肯透露的消息,我们去哪里寻他?玄夜听我那样说,眸光蓦地一暗,颓然坐在床边,叹口气道:“落落,我们去找找好不好?你的病……”
“还有几个月?”见他吱吱唔唔,我直接打断他,早就习惯我徘徊在生死线间了,现在的病虽说是意料之外,对于命不久矣这种说法,我早听腻了。
“两个月。大夫说,油尽灯枯……”玄夜声音愈小,眸光愈发空洞,直看向窗外。两个月,也够了,只是有些事情得尽早处理,“玄夜,你告诉我蓝府到底如何了吧。”这么些日子玄夜一直对蓝府避而不谈,或许是怕我伤心,可是蓝府的结局哪里用猜?
玄夜紧了紧握住我的手,看着我道:“诛九族。”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诛九族?蓝浅浅那一刀未伤及凤王要害,甚至不及我这一刀厉害,凤王又有内力护身,听闻调理不过数十日便痊愈了,用得着对蓝府这么狠?诛九族,那小奇?我惊得坐直了身子,急急说道:“什么时候……他们什么时候行刑?”
“应该就在这几日了。落落你别激动,坐好了。”玄夜扶正身后的枕头,让我靠在上面,我哪还有心情安稳坐着,小奇一直留在栖莺殿,本想浅浅大婚完后再回去接他,哪知中途生出这么些事端,我一病就是两个月,病中想着凤王最多灭蓝府一门,哪想到会诛九族?当初浅浅为带小奇入宫,说小奇是她结拜义弟,诛九族的话不是把他也算进去了?
“玄夜,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其中有没一个叫小奇的孩子?”越想越怕,声音已是有些颤抖,说不定这两个月小奇都是在监狱中度过。玄夜茫然的摇了摇头,我紧紧抓住他的手道:“我要见玄月……见玄月……”
“落落……”玄夜双眉微皱,略有责备的喊我道:“我已经跟你说过他不会见你的,他当真是你那个玄月?”
我摇摇头,“我不是为我自己,你去把他叫来,或者我去见他也行,今天我一定得见他。”刚刚醒来那阵子,我也吵过要见玄月,玄夜去找他次次碰壁,最后我也就放弃了,不管怎么回事,我先养好身体再说。可是现在牵扯到小奇,蓝府九族那么多人我救不了,可是小奇是因为我才被牵连进来,我怎么可以放任他冤死而不管?
玄夜墨绿的双眸绿光渐浓,半晌才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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