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落姐,我们进去吧。”小幽的声音适时在耳边响起,拉回我飘失的神智。
小幽的搀扶下离影休越来越近,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温和笑着,仿佛已等待千年万年。两年多的时间,小青少了稚气,多几分成熟,玄月少了往日执拧,眉宇间霸气更盛,而影休,时间仿佛未曾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还是往日白皙得病态的皮肤,清秀稚嫩略有生涩的脸庞,嘴角专属影休的淡淡微笑。
感觉到我的靠近,影休笑意更浓,道:“玄姑娘,好久不见。”
我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怔怔看住他,终于,这个世界还有一个人没有变,小青恨我,玄月不再识得我,幸亏还有影休,他还是如以往对着我笑,轻声与我说话。只是那日凤军在邢台上用烈火烧我,不知他有没看见,如果他问我如何活下来,又如何回来,我该怎么回答?
“落落姐身子还虚,先进房吧!”小幽的声音再次响起,我回过神来,尴尬笑笑,便跟着影休走入院落。
前院零乱几棵大树,正是春意盎然,前方一排数十间房,房门紧闭,竟连大厅都没有,影休熟练的径直走到正中央的一间房,推开房门,入眼尽是黑色,黑得肃穆,只有床上纱幔是深紫色,床单和被子皆是浅紫绣花,小幽扶我在床边坐下,影休也随即坐在一边,没有过多言语,替我拿脉。
影休面色不变,我便知道这病在他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片刻影休开口道:“玄姑娘此前寒气侵体,未来的及好好调理又受热毒攻心,本来两股气流无法顺利排出体外,玄姑娘又积郁在心,自是如今这副模样了。”
“你有办法治么?”其实这句话根本不用问了,影休脸上未曾消散的笑意已经说明一切,小幽的声音穿进来道:“当然啦,神医可是能起死回生呢。”
我笑着佯瞪了小幽一眼,怎么这话,那么像该是从小青嘴里吐出来的。
影休浅笑点点头:“今日起我会每日过来行针,再辅以药浴,内服汤药,一个月,玄姑娘应该可与常人一般。”
“真的?一点后遗症都没有?”我有点不敢相信,好几个大夫都说我油尽灯枯,到了影休这里居然可以痊愈,大夫与大夫之间还会有这么大的差别……
“落落姐,后遗症是什么?”一时激动,又吐出现代语言来,可是后遗症,这个世界应该称之为什么?
“玄姑娘可是想问可会留下病根?”影休好心提醒。
我连忙点头,影休笑答:“不会,定与常人无异。”
“不过,玄姑娘手上的伤,恐怕要多些时日调理才可。”影休续道。就知道这伤瞒不过他,影休眼睛盲了,心却比谁都清明。
我戴上手套,低声道:“其实不是很重要,皮相而已。”
“明日我会送来一些膏药,玄姑娘每日擦拭,三个月后定会有所改善。”影休说话间,站起身,又道:“今日玄姑娘先行休息吧。”
我点点头,目送他远去。
心想自己真笨,那样的动作那样的语气早已透露心底想法,若是真的不在意,何须立刻戴上手套,若是真的不在意,何须低声下气的说话,这样一双手脚,的确令自己有些自卑,怎会瞒得过影休剔透的心?
第二日影休早早便来给我施针,我睡眼朦胧,还没完全醒过来,只感觉小幽在旁边推了我半天道:“落落姐,快起床了,影……影休在门外等着呢。”
我一听立马清醒了七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小幽早就那好了洗漱用的物品放在桌上,我一看更是不好意思了,连声道:“小幽,以后这些事情我自己来干就好了。”
以前是实在动不了,现在自己已经可以勉强下床了,虽说动作会慢些,也不能总是拿人家当丫鬟使。
小幽无谓的笑笑道:“没事的,以前我做习惯了。”难不成暗冥阁也是要从底部做起,小幽以前也是丫鬟做上来的?
影休正在外面等,我也不再多说什么,以后身体慢慢好起来就自己将活揽过来就好了。快速的洗漱好,随便理了理头发,镜中自己的确消瘦了不少,脸上抓不到半点多余的肉,眼睛都快凹进去了,在皇子府一直没照镜子,乍一看还有点吓着了。
小幽开门让影休进来,我老老实实躺在床上,心里正挣扎着针灸要脱衣服么?虽说影休看不见,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还没想明白怎么开口问影休便已经感觉肩膀上一阵酥麻,侧头看影休已然坐在床边凳子上,左手黑色布套里一排银针,各式各样,右手拿针凝神刺在身体各个穴位,被刺的穴位刚开始一阵酥麻,之后便再无感觉。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银针已经从头到尾在我身体各个穴位游走了一遍,重新回到黑色布套里。
再起身发现果然轻松许多,影休转身打开桌上的包袱,应该是他进门时拿过来的。整整一包草药,倒在屏风后的木桶中,木桶里不知何时已经打了半桶水,应该是小幽之前准备好的,这个院落里我从昨晚进来就没再见过一个丫鬟仆人,好似只有影休一人。
影休将草药悉数倒入,一手贴在木桶边上,我睁大了双眼,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那水慢慢腾起热气,片刻居然沸腾起来,房间充溢草药的味道,桶中的清水渐渐污浊,直至变作全黑影休才将手放下,对着我道:“玄姑娘在桶中浸泡一刻钟即可。”
未等我反应影休已经离开,看着一同墨汁般的药水,我哭笑不得,这样泡完肯定成药人一个!
果然不出所料,才一刻钟,就感觉方圆十里都能闻到我身上的药味,小幽还一脸真诚的说没有闻到,我相信才怪,可是为了医病,也只有忍了。
日日如此,除了泡澡,一日三碗汤药,我只觉得自己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无不是中药味道,就算是在现代就经常喝中药的我都有些受不住了,连平日里吃饭都感觉是吃的药材。但影休的医术确是不俗,半个月我就能如往日自由活动,只是影休说还要坚持半月才能将体内病根完全拔除,而我手脚上的烧伤,在现代没有时间做完恢复疗程,用了影休给的药也好似有些效果,偶尔会有一小块皮肤脱落,麻痒难耐,长出些新皮,那副模样实在惨不忍睹,我每日除了上药,决不多看一眼。
春意正浓时候,院内的大树新叶早已发齐,翠绿绿一片,惹人心喜,坐在树下看见身上阳光投影的斑斑点点,无限惬意。
用随手捡到的石子画方格,以前我和玄夜总喜欢在院落里的大树底下画格子,大格子用来跳,小格子可以下五子棋,只是后来那棵大树都被我一滴血毒死。
离开皇子府半个月,玄夜应该很担心吧,可是小幽说就算她通知人去报信玄夜恐怕也是不会相信,而影休的住址是万万不可透露。再等半个月,身体总要痊愈才能走,不能再留任何隐患,我想健康的活着,不要随时都面临着死亡的绝望。
身前突然多了个身影盖住身上斑驳光点,抬头看影休正对我浅浅笑着,随即坐在我身边问道:“在干什么?”
“玩小时候常玩的游戏。”我笑着回答,偏头看向影休,影休紧闭的双眸轻轻阖动,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欲要展翅高飞的蝴蝶。
这是我半个月来第一次有机会仔细看他,每日他替我施针准备好泡澡的水便不见踪影,这院落中也好似只有我们三人,安静得感觉不到世界的存在,每次想去找他又止住脚步,或许他也有自己忙碌的事情,不然不会每次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影休沉默半晌,突然说道:“那名叫玄夜的男子,你认识?”
“嗯,”我习惯性的点头,尽管他并看不见,“小时候跟我玩游戏的就是他呢。”对影休我从来不想隐瞒什么,只是他不问,我便也不多说。
影休微微颔首,脸上的笑意有点晦涩难辨,低喃道:“是么……”
声音很小,不是问句,像在自言自语,我接过话:“是小幽告诉你的吧?你还没告诉我怎么知道我的病情呢,还能找到小幽让她送我过来。”心里的疑惑到现在才有机会问出口,莫非影休与暗冥阁也有什么关系?
“呵呵,有银两,什么事情办不到。”影休一笑,却有些自嘲。我这才恍然,暗冥阁买卖消息买卖人命,只要影休给他们足够的银两,的确是很容易得到我的消息,只是他为什么直到我病危才去找我,而要暗冥阁的人送到门口呢?
“我一直隐居于此,之前又有要事在身,才耽搁了接你的时间,而你过来找我,自是比我去凤都安全的多。”影休又一次猜透我心中疑问,不等我问出口就做出回答。
两人一时沉默,影休如我所料,并没问我这两年去了哪里,又为什么突然出现了,正如当初他从不问我哪里来,经历过什么一样。原来时间不仅没在他的身体上留下任何痕迹,就算是性格也是如此。
本想再开口问他这两年都干了什么,突然忆起皇城内看过的画,“影休,你可识得一名为芷晴的女子?”
听到这个名字,影休怔了怔,随即释然,脸上笑容却是有些僵硬,“你见过她?”
“没见过本人,是画像。”我老实答道,影休既然这样问,应该是认识她了,“她年轻的时候……长得和你很像。”
“是么……”这是今天影休第二次用这种语气说同样两个字,听得出充溢的失落和迷茫,他伸手准确无误的拿过我手中石子,在地上慢慢写下两个字,转首微笑道:“这也是我小时候常玩的游戏。”
“那她是……”
“日后必当如实相告,今日,不适合。”影休好似叹了口气,将石子塞回我手里,起身离去。
看着他削瘦得有些淡漠的身影,渗着无限寂寥落寞,渐行渐远。眼前这两个字,从此深深篆刻在脑海,芷晴,书写这个名字,便是你儿时游戏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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