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姑站在他身边，挨着丈夫的胳膊，她比朱二矮大半个头，身体靠过去，可以正好靠在朱二肩头。
朱二抬起胳膊揽住妻子的腰，两人贴得更近。
“一次谈话恐怕不能让王爷和世子下定决心，世子刚才看似被你说动，但等他回去冷静下来，他肯定会权衡利弊。开疆扩土从来不是容易事，而开拓出来的地盘想要守好更难。我觉得他们十有八九会选择守好北疆府，而不是走出去。”鼠姑缓缓说道。
朱二点头，“我明白。如果他们就这样被我说动，反倒是奇事。不管他们选择怎么做，我都会帮他们，因为我不是在帮他们，而是在帮我们夏朝的老百姓。帮他们、帮老百姓，也就是帮我自己。最起码先把北疆守好。”
“他们如果选择维持原样，你是不是会很失望？”鼠姑侧头看丈夫。
朱二也侧头，蹭了蹭妻子的额头：“会。有些事情看似疯狂，看似不可能实现，不过是做事的人先害怕了。就像在村子里生活的人，绝大多数一辈子都不会走出村庄，他们会臆想到了外面是不是会吃苦、会被排斥、会被欺负等等。总觉得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只要还在，那就能活下去，何必要跑外面经历那些未知。镇北王现在也是如此，他会担心就算打下地盘也守不住，因为言语、外貌、风俗等等都不同。但是他们都忘了，就算是夏朝，在一开始，也是一个一个小部落部族拼凑而成。如果说到语言不通，我们夏朝虽然有官话，但你看哪个城镇乡村的语言能完全一样？就算在京城，出了城，两个相邻的县城说的音调都不同。”
鼠姑忽然道：“我觉得你好像……”
“思想更开阔了？”朱二笑。
鼠姑扯了扯唇角：“我说不上来，就好像原来很大很深的湖泊连通了大海，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朱二哈哈大笑，忍不住赞叹：“夫人，你这个比喻真的太好了，我可不就是通了嘛。”
朱二笑容一收，轻叹：“其实我也明白为什么堂堂镇北王会不敢走出去，有些事情做起来真的需要底气，我是因为有了血脉能力、有了你、有了那东西，才有了底气，才敢把自己放到和他们同样的位置说出如此大胆的话。而有了底气才有勇气，要么就是背水一战，可镇北王一家现在还没有到达背水一战的程度，甚至机会够好的话，他们说不定还能直接从北疆府搬到京城。”
鼠姑也道：“对他们来说，也许拿下整个夏朝都比拿下外面一块新地盘要容易。”
“是啊，因为他们在夏朝已经有一定基础，也有大臣愿意帮他们，他们的血脉和资格也够他们坐上那个位子，而夏朝百姓也早已被赵家人养熟了，基本认定他们就真龙血脉。可是……”
朱二再次望向远方，“目前夏朝有三难，第一难，不是天灾而是人祸，就是那帮子冒充血莲教的人，他们的老大想要这个江山，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不惜利用天灾、利用只想活下去的百姓。他们根本不在乎天下百姓的死活，只想找个名正言顺的理由坐上那个位子。第二难就是天灾，天灾虽然人力无法阻挡，却可以事后弥补。比如大石县，大石县也受灾严重，可只要好好经营，总会恢复元气，只不过时间迟早而已。但因为第一难，导致救灾抚民变得比原来更困难十倍。第三难就是帝王和镇北王之间的纠葛罅隙。如果在平时，从镇北王一家的心性看来，这个罅隙其实很好弥补，只要帝王给予信任，至少再维持个五六十年不成问题。但现在夏朝出现了第一难和第二难，如果有人在镇北王和帝王之间稍微挑拨一下，做一点让双方都下不了台的事情，那么罅隙就会变成仇恨，从而出现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局面。三难同出，最后到底谁能坐上那个位子就说不清楚了，而局面一旦变得混乱，原本一两年就能解决的问题，很可能会变成祸及全夏朝数十乃至上百年的巨大祸患。夏朝十成会因此分裂，各地豪强割据，等过个几十年，大家又必定会为了再一统天下而再起战事。其实这些事，史书上都一而再、再而三地写出来了，历史总是在重复。”
鼠姑拍拍他，“他们何尝不知道这些？只不过有时候形势逼迫得他们不想往那条路走，也不得不向那条路走。”
朱二抬头看天，“有时候我会想，老天爷为什么会让一些人觉醒远古血脉能力，可又限制他们的能力，让他们不能随意使用？当了县令后，我明白了，如果大石县里出现一堆血脉能力者，如果他们都心性良好，愿意听管教、愿意老实过日子，那他们的能力对大石县来说就是如虎添翼。但如果其中……不多，只要有一两个人为非作歹，就会为整个大石县带来极大灾害。”
“我们可以用血脉觉醒者管制血脉觉醒者。”鼠姑道。
“嗯，这也是我以后要做的事情。”朱二靠在妻子身上，“然后我又想，老天爷既然害怕血脉觉醒者作乱，继而为祸人间，那为什么不干脆让血脉觉醒者彻底消失？这个问题我想了很久，一直到今天我才想明白。”
“怎么说？”
“任何事物出现都必然有其意义。我在想，老天爷让血脉觉醒者出现，还给了诸如那东西一样的宝物，他希望的也许就是在天下出现如此祸事时，能有人帮着及早解决祸事。”朱二悠悠道：“我们不是王者，我们应该是监督者、清道者和帮扶者。我们不应该涉及王朝变更，但我们应该肩负百姓悲苦，在百姓最困苦的时候站出来，让祸乱早早结束。”
鼠姑：“……”
朱二忽然侧头看妻子，“娘子，你这是什么表情？”
鼠姑面无表情道：“我在想你早上是不是吃错了什么东西。”
朱二吃吃笑，“好吧，这是那些成日想着成仙成佛的和尚道士才会说的话，我就是……哎呀，意思你明白就好。”
鼠姑眼中流露出无奈的笑意：“我明白，爷你这是连皇帝位子都看不上了。你怎么不上天呢？”
朱二笑得身体发颤，额头抵着妻子不住蹭，带着一点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撒娇口吻说：“我就是当着你的面才这么说。”
鼠姑对突然变得孩子气的丈夫，还能说什么？只能摸摸他的头又拍拍他的背，表示“放心吧，你什么样，我都能接受。你要上天，我就陪你一起上！”
朱二抱着妻子腻歪了一会儿，他们家院子今天绝没有人敢过来窥探，来，他也不在乎，至于桩子和哲迩他们，早在赵曙来的时候就躲到后院了。
最后还是鼠姑害羞，推开了朱二。
朱二牵着妻子的手，心情轻松地往屋里走，“找好自己的定位，下面我就知道要怎么做了。”
“请说。”鼠姑摆出拜听的表情。
朱二在妻子面前一直就像一只展开自己尾羽的雄孔雀，从来不吝啬表现自己，他恨不得鼠姑眼里只有他才好。
“先安抚住镇北王，不管他们是想要留在北疆府，还是想要开疆扩土，先帮他们把即将到来的危险对付过去。我不会打仗，但可以帮他们筹措粮食军备，再帮他们运送。必要时，我还可以帮他解决一部分敌人。如此，我们得找个机会往那边走走，看有没有什么险地，扔进去就让人爬不出来的那种。听说草原那边有大沙漠，多少人扔进去都填不满，如果没有熟悉地形并了解沙漠的人领路，能走出来的就没几个。这是其一。”
朱二竖起手指，“其二，安抚镇北王后就得解决那帮子利用老百姓捣乱的。如果现在的皇帝不好，他们闹，我不反对，甚至会帮他们，但咱夏朝的皇帝和大多数大臣心里都还是想着百姓的，并不昏庸，更不无能。既如此，那就没必要推翻他们，而且我不觉得拿女儿当探子、拿女儿当交易物的王家，和不顾百姓死活利用天灾的人能当个体恤百姓的好皇帝好大臣。所以这帮人必须消灭。”
朱二继续道：“解决完这两个大难题，剩下的就是收拾山河、救灾安民。到时我们的重点就是弄粮食、修建河道，让天下尽早恢复元气。”
鼠姑听了，忍不住小小刺了丈夫一句：“听你说来真简单，似乎天下都在你掌握中似的。”
朱二淡定地回：“事在人为。与其把事情想得很困难，还没做就觉得做不成，那还不如想得简单点。何况再难的事情，一件件拆开，从小事开始，一点点着手，我就不信真的做不来。”
鼠姑心里其实极为敬佩自家小郎君的脑子和魄力，她也特别喜欢看朱二那充满自信，似乎什么事情都在他掌握中的样子。因为她知道，朱二敢说出口，且不说他能不能做得到，至少他一定会去做，并一定会朝着成功努力。
当天，朱二把事情揉碎了，在纸上写了很多……在这之前他就已经有很多构想，这次不过是思考成熟，把想到的事情全部写下来。写完，他自己看一遍，再给鼠姑看一遍，就把那些纸全给烧了。
当晚，朱二坐在窗前，点着油灯给泰平帝写了一封私信。对，不是奏折，只是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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