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牟县境内一个小镇上，有两个外来的私塾先生，一个家居赊店镇，人称赊店张，一个家居唐河县，叫做唐县李。那年头，家家衣食无着，性命难保，谁还顾得上读书？张、李两人没了衣食之源，只好弃教逃荒，沦为乞丐。
赊店张和唐县李寻思：活了大半辈子，还没去过开封府，没见过开封府的铁塔、大相国寺和龙亭，逃荒往开封府去，饿死前能看看开封府的景致，死也瞑目。
两个文弱书生，三天没粒米下肚。这天五更时分，他们来到开封府城外，时值寒冬腊月，北风刺骨，大雪盖地，两个书生看见不远处饭铺门前有个炸油条用的大灶膛，忙挣扎着挤了进去。
身子虽是暖和了点，只是饥饿难忍，看样子怕是熬不到天明非饿死不可。他俩心想：千艰万难来到开封府，连城门还没进，却成了城外的一双饿殍！两人凄凄惶惶地对望着，可谁也没把这句话说出来。
天刚发亮时，忽听一辆轿车驶过来，车内传来一阵男女调笑声，突然，从车内“叭嗒”飞出一个油纸包落在灶膛外。两人一见，立刻扑了出去，打开纸包一看，唉！是一包磕过的瓜籽壳儿！但两人还舍不得抛去，满怀希望地扒了老半天，终于找到一颗漏磕的瓜子！
看着这颗油津津的瓜子，是五香料炙炒过的，两个穷书生都想尝尝鲜儿。但一想到朋友之间，患难结伴，又都是斯文之辈，虽然眼馋，可谁也不好意思抢了去，只是同时叹道：“唉！就这一颗……”
两个可怜的书生，他们都想吃，又不好意思拿，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这颗瓜子。
过了好一会，赊店张终于开口说：“要不，咱俩打赌，谁赌胜了，谁吃这颗瓜子？”
“行。君子取食有道。只是，咋个赌法呢？”唐县李十分赞同地说。
“吹牛。咱以各自家乡的名胜古迹和特产为题，谁吹得玄乎，谁就是胜家。”
“中。我先说：唐县有座塔，离天一丈八。”
“赊店有座春秋楼，半截伸到天里头。”
“塔下有只金扁嘴，金扁嘴伸伸腿，太阳还在它脚底儿。”
赊店张看看唐县李，咽了口唾沫，说：“你吹的玄乎，你胜了。这瓜子你吃了吧。”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捏起瓜子送了过去。
唐县李伸手去接，看看赊店张，又迟疑地把手缩了回来，咂咂嘴说：“第一回合咱算是顺顺鬼路，这回不算，再赌一次。”
赊店张怔了怔，说：“算了，还是你吃了吧。”
唐县李想了想，说：“一粒瓜子，谁吃了也解决不了个‘饿’字。咱就以这瓜子为题，苦中作乐，再赌一回，决定胜负。”
赊店张看着手里的瓜子，叹了口气。他心里明白，朋友是不忍心独吞这颗瓜子。他迟疑一下，说：“不赌了，不赌了！还是你吃了吧，它虽治不了饿，可也能……”
赊店张说着，抖索着手，把瓜子往唐县李嘴里塞。
唐县李深情地看眼前这位同甘共苦的朋友，接过瓜子，说：“我看你是词穷了。平时见多识广，今天都哪儿去了？赌！不赌，我……我就扔了它！”唐县李舌头发僵，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赊店张心里十分感动，忙点头答应：“别、别……别扔！我赌，我赌。你先说吧！”
“唐县盛产大西瓜，个大瓤甜人人夸。要知西瓜有多大，猪八戒拿它没办法。啃了八十八天八后晌，没啃着瓜心累酸了牙。猪元帅越啃越生气，召来了六十六个徒弟挥钉耙。刨了九十九天半，离瓜心还有三十三丈八。八戒挥耙使足劲，刨落个瓜子砸地下。只听‘扑通’一声响，砸个坑，足有六十六丈八。”
赊店张长吁一口气，说：“瓜大，瓜子也大。你听着，还有比你唐县西瓜更大的呢！”
“赊店粉皮传天下，取来一张兜西瓜，兜进西瓜整十个，挂到九天月钩下，甩了一百单八甩，碰落了天上星星一千一百一十二。大狗张口来撕咬，扳掉它四个上牙俩下牙。”
两个书生只顾全神贯注，云天雾地地打赌吹牛，不觉忘了饥寒。
此时天已大亮，饭铺王掌柜早已起床，在窗内听了很久，深为这两位书生的品德所感动，说：“你的瓜大，你的粉皮也大。”说着开了铺门，一手扶起赊店张，一手搀起唐县李，指着面前的灶膛说：“你们说的西瓜、粉皮都比不上我这灶膛大。装了你的春秋楼，又装你的唐县塔，再装你塔下的金扁嘴，还装你十个大西瓜。装了你，豁牙落齿的天上犬；也装你，八戒、徒弟和钉耙。扯来你，赊店粉皮兜起来，挂我这门口传天下。这颗瓜子且归我，开封府，吹牛数我是专家。”
赊店张和唐县李一时羞愧无措，答不上话来。
王掌柜看着眼前这两位文弱书生，一个瘦骨嶙峋，一个骷髅饿眼，在饥寒交迫、性命难保的时候，竟为一颗瓜子推来让去，不肯独吞，不禁一声感叹，敬佩之情油然而生，说：“这个年头，贪官污吏多如牛毛，他们哪个不抢，哪个不贪？难得二位先生仁义之举，这才是瓜子虽小见真情啊！”说着，他请赊店张、唐县李进屋取暖，并吆喝伙计端上热汤热饭，请二位书生进餐。
故事很快在开封府传为佳话。一位富商闻讯，对赊店张和唐县李的品德甚为赞叹，遂将两人请到府内，聘为师爷。
（江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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