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橄榄树:三毛传-多情雨季:渴望自由的年少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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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拾荒,带着不同特色的宝藏

    时光的小船载着一船故事匆匆划过。装满曾经,驶向未来。曾经那个年幼的女童已经日逐婷婷,而随着年岁成长的不仅是身体,一颗聪慧而敏感的心也渐渐萌芽。小小的课堂里,方正的桌椅间,三毛像其他孩子一样规规矩矩地走进了学堂。她和其他孩子一般对学校里的一切充满期待,但却并未能收获满满的欢愉。

    三毛爱读书,但却不太喜欢教条的课本,所以学习成绩平平,不过美术和作文成绩却很优秀,这让她内心有了小小的自豪。那位教学极为严厉的全科老师,不仅对三毛的作文无可挑剔,甚至青眼有加,作文课仿佛都成了三毛的专属表演课——每次作文课,她的文章势必是要在课堂上朗读的。

    又是一堂作文课,这次老师出的题目是“我的志愿”。恰如往常的习惯,三毛的文章多次被当作范文表扬,老师期待着这位得意弟子更好的表现。结果出乎意料,三毛幸福而自豪地告诉大家,自己的理想是当个拾荒人,还颇有点惋惜似的说道,人们总是把一些好东西给丢掉,而当一个拾荒者最快乐的时刻就是把这些已经蒙尘的东西发掘出来。

    兴致勃勃的她还未及说完,就被老师扔过来的板擦给打断了。老师眼中所谓的“理想”一定要远大才行,又怎能允许她的学生沦落到社会的底层?三毛想要成为“拾荒者”的志愿不仅让她颜面无光,更让她觉得羞辱。必须重写!

    可单纯的三毛在这板擦的“袭击”之下似乎仍未醒悟过来,只知道似乎老师并不怎么喜欢她的这份未来职业。于是三毛变戏法似的将这份愿望隐藏起来,改口将自己化身为一个摊贩,不过心里真正的愿望没有改变,仍然忍不住在营业之余随便捡捡别人丢掉的宝贝。

    自以为聪明的三毛,却让老师生气又无奈,有种朽木不可雕的愤慨。老师一番苦口婆心的教诲,让三毛意识到了老师的“愿望”,于是叹口气谎说道,希望自己以后做个拯救万民的医生。自然,感动的是老师,而无动于衷的只有这个声称要做拾荒者的女孩。

    无奈的谎言换得了老师满意的微笑,而她的心,却变得黯然。她将梦想的种子深埋,在后来的时光里,浇灌了执着的爱,让一颗种子,逐长成一片梦想的绿州。

    多年以后,撒哈拉的家里,从家徒四壁到一个沙漠中的城堡,改变着一切的很大一部分东西都是三毛拾荒来的。她用自己的双手,实现了儿时浪漫的梦想。

    玩具对孩子们的诱惑永远是巨大的,只不过现在很多孩子的玩具都是金钱的交易品,缺少了一种自然的乐趣。而在三毛的那个时代,玩具都是自己“造的”,那些随手捡来的旧物,加上自己的创意和想象就会成为很棒的玩具。树叶可以当哨子,肥皂泡可以用破笔杆吹出来,“跳房子”是用粉笔画的,手枪是拿筷子和橡皮筋绑着做成的……正是这般的亲近自然,三毛才能体悟到世界角落里点点滴滴的美丽。

    这些自然的馈赠不仅深受孩子们的喜爱,而且分文不用,得来的却是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永不疲倦的快乐。在那样的环境下,对三毛来说,捡来的东西只要制作得当,全部都是宝贝。这些宝贝带给她无穷的快乐填充了她的年幼时光。

    三毛的第一个宝贝被她叫作“点人机”,其实却是一根捡来的弧形树枝,跟着前面的人跑,点到谁谁就出局。而这根捡来的树枝也为她点开了浪漫有趣的拾荒之旋。

    毫无疑问,拾荒是需要眼力的。慧眼识珠,哪怕是被埋得再深、再破旧的东西都有重新焕发光彩的一天;没有眼力,那么拾荒充其量只是捡捡毫无用处的垃圾。常人眼中所见的,未必就是它的本来面目,只有那些真正懂得的人,如同伯乐与马,伯牙与子期,仅一眼、一声就能识得是知音。世界的美好、总是会展现给那些懂它的人。

    那个时候的三毛,放学后的时光便好似寻宝一般,真正快乐得如同飞鸟。很多再寻常不过的东西在她眼里都能焕发出不一样的光彩:一颗弹珠,一个大别针,一个美丽的香水瓶,一颗狗牙齿,或者是一只小皮球,甚至可能得到意外之财——一角钱。

    三毛在拾荒中累积了许多快乐和宝藏,也累积了很多经验。时间久了,只要一瞥,便知取舍。少女时代,一度“爱书成痴”的三毛通过读书,打开了独特的视角,也渐渐懂得了格调,对于她以后的生活和写作生涯都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

    对于看似普通的事物,三毛往往以特殊的敏感去品味那些曾经交错的瞬间,以至于不顾旁人的眼光将人家锯树丢下来的枯树枝拖回家当宝贝似的爱;见到洗衣的阿巴桑坐的木头椅子也爱不释手,因为那像极了木头木脑的复活岛人像。在三毛的视角中,世界总是神秘多彩的。

    直至离家出国前,三毛还将这些被她视作“第二生命”的宝贝郑重交托爸妈,让他们保证即使搬家也不会丢弃它们,虽然那时的家都快被这些她拾来的宝贝给堆满了。

    从小衣食不缺,温饱过甚,家里四个孩子中却只有三毛有捡废物的怪毛病。这个古怪而又让人捉摸不透的孩子让家人感到不可思议,然而谁都无可预料的是,正是这样一个生活的“拾荒者”终有一天会成为文字的拾荒者,用那些平凡而简单的文字创造出一个多彩浪漫的世界。

    三毛通过拾荒拥有了一笔巨大的宝藏。宝藏不仅永远不会少,还会因着交换和日后的拾捡越积越多。拾荒,如此诱人,除了不用耗什么就能得到东西的欢喜外,还有着一份你永远不知道下一秒会拾到什么东西的未知,这会让人永远保留着新鲜感和好奇心,永不止息。

    后来,三毛将这些珍贵的记忆化为了潺潺文字,饱满的情感和文字交融在一起,汇聚成为一部优秀的作品。书名是《我的宝贝》,一一叙说着它们的故事,将她的宝藏公开,将一个人拾荒追梦的历程铺展在了所有人面前,感染着那些对生活感到疲乏的人。

    有些梦想成了时光的洪流中的一抹泡影。而有些梦想却因为执着照进了现实。三毛,终于以自己的方式完成了曾经的拾荒梦。

    读物,豆蔻时光里最美的风景

    时光的巨浪淘洗着世间的故事。沧海桑田不过转瞬之间却在书山墨海里,沉淀下不朽的智慧,启迪着芸芸众生。无数的人,跟从这智慧之光的指引,找到了自己的方向。

    三毛亦是如此,从年幼时光,到豆蔻年华,再到后来的天涯流浪。书成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能量。

    三岁时,她与书结缘,自此后爱书成痴。

    她总是先看书,不懂的字和词便问姐姐,于是《学友》《东方少年》以及《王尔德的童话》便都这样读过了。不耐于报纸的出报时间,三毛又翻起了堂哥的书,逐渐地认识了那时对她而言还很陌生的作家,如鲁迅、巴金、老舍、冰心等。后来,《骆驼祥子》《寄小读者》也都被她拿来“吞”下去了。

    截止到被送到国民学校念书,三毛已经能认很多字了。她对文字天生的敏锐力是令人吃惊的,连老师也惊奇:看她拿着报纸,以为是看着玩的,结果三毛从头到尾读了下来。语文课,对她而言,只是简单的哄骗小孩子的课罢了,她甚至跑去对老师说,为什么这些东西写得这么浅显,分明是骗小孩,结果自然是招来了老师的责骂。

    在三毛眼中,这浩瀚的文字搭成的是一个个奇妙而多彩的世界,对她有着极强的吸引力。那时候的书和报纸很快便被她看完了,所以三毛什么书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看下去。之后,她的生命随着建国书店的开业又一次发生转折,三毛的爱书情结愈加浓烈,对她来讲,这个地方简直如天堂一般。

    三毛用尽各种办法借书,其表现便是缠着那时并不宽裕的家庭要租书的钱。刚开始租到的是美国移民西部的故事书,如《森林中的小屋》《梅河岸上》《草原上的屋》《农夫的孩子》《银湖之滨》《黄金时代》;看完之后又转战儿童书,儿童书告捷后又转向其他书籍,先是《红花侠》《三剑客》《基度山恩仇记》《唐吉诃德》,后来是《飘》《简·爱》《虎魄》《呼哮山》《傲慢与偏见》《雷绮表姐》……三毛一股脑跌进这一道洪流里去,简直是痴迷忘返了。

    这一场看似“生吞活剥”的读书经历,奠定了三毛日后的阅读基础。无论懂不懂,只要有故事就看得下去,就会产生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独特滋味。囫囵吞枣并非一无是处,慢慢消化之后的养分足以灌溉心田。而多年以后这片心灵的沃土上也结出了丰硕的果实,她留下了许多精典而不朽的作品。

    不过,似乎连她自己也没有料到,以后那些曾打动过她心的文字竟然会在她的手中“复活”,成为她向世人传递讯息的使者。她投稿的作品,没有一次被退回。

    春去秋来,她已经是小学五年级的学生了。那时的三毛,已经完全沉浸在了书中的故事和人物上,幸运的是家人从来不曾阻止。但是日渐加重的课程只能让她在课堂上“偷抢”时间了。对她一生中影响最大、也是最爱的一本书《红楼梦》,便是在上课时偷偷盖在裙子下面看完的。

    有一段文字让三毛记忆尤为深刻,看过后再也难以忘怀。那是在她读到《红楼梦》里宝玉出家那一段:“贾政泊舟在客地,当时,天下着茫茫的大雪,贾政写家书,正想到宝玉,突然见到岸边雪地上一个披猩猩大红氅、光着头、赤着脚的人向他倒身大拜下去,贾政连忙站起身来要回礼,再一看,那人双手合十,面上似悲似喜,不正是宝玉吗,这时候突然上来了一僧一道,挟着宝玉高歌而去——

    ‘我所居兮,青埂之峰:我所游兮,鸿蒙太空,谁与我逝兮,吾谁与从?渺渺茫茫兮,归彼大荒!’”

    读完这一段的三毛简直都愣住了,悦如沉浸在梦境,竟忘了自己身在何处,她的心中生出一种复杂的情绪,并不是流泪和感动所能形容的了,便痴痴地坐着、听着,老师叫她名字时都感觉是从好远处传过来的。那个时候的她顿时领悟了什么叫作“境界”。

    这次与《红楼梦》文字的碰撞,使得她自此对文字无法自拔,而这本书,也是她今生最爱的一本书,反反复复读了不知多少遍,也感到了无数次。

    三毛深深地感到了文学之美,并为之感到震撼,自那时她便下定决心,要追随它一生了。而在她离世前也曾反反复复说过,如果有一天自己死了,希望有人能给她“烧”一本《红楼梦》。这深刻的爱,早已在那漫漫的人生岁月与她的生命交融。

    随着小升初后的课业繁重,三毛又太爱看书,忽视了学业,直接导致了成绩直线下降,一次月考下来四门不及格。老师、家人此时开始警告于她,希望她能够“悬崖勒马”,知轻知重。而就是在这样的高压下,她也未曾完全停下走进浩瀚书海的脚步,大伯父的书架上的《孽海花》《六祖坛经》《阅微草堂笔记》和《人间词话》,都悄悄被三毛“吞进了肚中”。对她来说,有书便是好的,完全离开钟爱的书籍是一件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

    书读得越来越多,越发激发起三毛求知的欲望。后来在三毛十五六岁时,已经是个十足的“书奴”了,而父亲则为她专门做了一个书橱。驰骋在书籍的汪洋中,就是三毛的最大快乐。书的智慧与她的渴望交融,筑成一座浪漫美丽的梦想城堡,而她终其一生都走在这追梦的路上。

    匪兵甲,第一次单纯的暗恋

    总有那么一些人,涤荡过你的年少时光,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清澈的湖水中,激起一阵涟漪,随后消散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然而,“天空中没有了痕迹,但飞鸟已然略过”,那些曾经在岁月里留下的脚印,却幻化作生命中永恒的珍贵的回忆。

    那年秋天,十岁左右年纪的三毛,还是台北市的一名小学生。依照学校往常的惯例,新学期开始时都要举行一场校际同乐会,全校各班级同学都要出演歌舞、话剧等节目。那一年,同乐会一共有两场话剧,毕业班的学长学姐们排练《吴凤传》,另外一出话剧叫作《牛伯伯打游击》。

    虽然不善言语,可是小小的三毛心中却藏着一个演员梦,但是成绩平平、长相又不出众的她总是被忽略在微不足道的角落无人赏识。唯一的一次演出经历是扮演了“一棵树”——竖着的比人还要大的三合板上面画着那棵树,三毛就那样笔直地站在树的后面直到落幕。她渴望成为舞台上神采奕的演员,却只成为了沉默的道具,寡言的三毛心中布满了失望。

    有兄弟姊妹的孩子,一旦年长点的孩子表现优异,小一点的孩子总是会被他们的光环罩着,甚至是被他们的光环遮盖住,在压力下往往变得自卑而又敏感。三毛的姐姐仿佛就是三毛的榜样——功课、人缘、模样都好,从小学一年级起就是学校里的传奇人物。与默默无闻的三毛相比,被誉为“白雪公主”的姐姐自然是夺人耳目的。在姐姐的光茫之下,三毛只能沉默。

    连姐姐也不知道,妹妹三毛有多么地羡慕她。尤其是在演出话剧的时候,姐姐总是理所当然地成了主角,而喜欢演戏的三毛却只能眼巴巴地看着。热闹都是别人的,而自己只是一个单纯的旁观者。但是内心蠢蠢欲动的欲望难以抑制,每到中午吃完便当,三毛都会偷偷地跑去学校的大礼堂,艳羡地瞻仰那些舞台上的优美身姿。

    渴望舞台的三毛,天天旁观,有一天竟突然会被老师叫去演《牛伯伯打游击》中的匪兵乙。因缘使然,要不是因为演这出剧,她终于走向了一直渴望的舞台,饰演匪兵甲,也因此遇见了一段青涩朦胧的情缘。

    在那个青涩的年纪,在那个相对保守的年代,在三毛的学校里,男孩子和女孩子不是一起上课的,也被禁止说话。如果有男孩对女孩友爱或者笑一笑,就会被那些调皮的孩子在墙上涂写上“某年某班某某人爱女生不要脸”之类的鬼话。那样单纯可笑的青涩时光,在如今看来甚至都有些匪夷所思了,但却是那么纯真可爱。而就在这样的环境下,老师竟然会安排三毛和一个男生单独待在一起演匪兵!这对三毛来说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那以后的午后时光,三毛都会蹲在一条长板凳上,和另一个演匪兵的男生躲在布幔后面。布幔与前台隔开着,而他们要做的就是在心中默数着数字,等“牛伯伯”经过布幔的时候,两人一齐跳出去,拿着一支假装是长枪的扫把柄大喊一声:“站住!哪里去?”

    除去这一句台词,他们彼此再也没有交流。一则畏惧于学校的规定,二则忌惮着同伴们的闲言碎语,两人竟都缄默着。然而终日里面对着一个男孩子,一种神秘而又朦胧的喜悦在三毛的内心里渐渐滋长着,虽然不曾言语,但是那一同数到某个数字然后厮杀到“牛伯伯”跟前的默契却是十足的。

    小小的年纪还不会多做猜疑,小小的心还不会叹息,却有一种默契在这两个小小的灵魂里,同频率同气息。

    在青葱岁月一去不复返之后,再度回首,三毛记不清那个人的样貌,却总记得他用剃头刀刮得发亮的头,那么安静地坐在后面,等时间一到便与她一同默契地跳出喊杀。这份初到的默契,竟成了往后再也难忘的记忆。

    三毛觉得,她好像是对匪兵甲有了好感。

    考试没有及格,被老师拿竹鞭子打腿,三毛偷偷擦掉了一点眼泪,不是因为这些事伤心,却有另一个想伤心落泪的理由。演出结束的他们,生活不再有交集,她也只能在朝会的时候张望一下,找到那个头比别人光、也比别人大的他。这份蒙眬的情感却在现实面前却步,只能深深地埋葬在心底,这是让她伤心的一个理由;被别人误以为自己喜欢“牛伯伯”,这是另一个让她伤心的理由。

    有一天下课回家,三毛与一帮恶作剧戏笑她的男生在泥巴路上狭路相逢了。男孩子们重新提起了那个三毛喜欢“牛伯伯”的传言,这让原本就心中有怨气、亦不会退让的三毛忍无可忍,冲上去便要和遇到的第一个男生打架。而在随后冲上来的杂乱的脸中,三毛却发现了一双似乎受着很大苦痛又带着一种惊惶的眼神——她的匪兵甲的眼神。

    有时候,一个眼神就胜过千言万语,而匪兵甲的眼神让三毛明白了他的心意,——他是在意她的。

    一颗心,因为突然而来的尖锐的甜蜜而痛了起来。被误解的苦恼也在转瞬间消散,既然了解了那个人的心意,就算众人唾骂又何妨?捡起掉在水田里的书包,三毛低下头背对着他们跑了出去。

    她的心中充斥着兴奋和微甜。她知道他了解她的心意,并且为他们之间深深的默契,感到满足。

    往后朝会的日子里,三毛总也忍不住轻轻回头用眼光扫一下男生站的那边,假装一点也不在意,却总被另一双同样不经心的眼睛看到——她总是固执地相信那眼神里有着其他的信息,那令她欣喜和期待的信息。

    有一次,无意之间,三毛竟然发现匪兵甲和“牛伯伯”在操场上打架,匪兵甲不占优势,被“牛伯伯”骑在身上,用湿泥糊满了鼻子和嘴巴。

    看着自己那么关心在意的人那个时候无力地挣扎,三毛的心痛极了,“指甲掐在窗框上快把木头插出洞来了,而眼睛不能移位”。那一瞬间,她觉得仿佛被湿泥糊住口鼻的是自己,忍不住跑去厕所吐了一番。而那以后,她也认定了自己是爱上了匪兵甲,不然,为什么会对他如此在意,如此感同身受?

    花季的少女一旦单纯地“恋爱”,就会做出许多单纯的傻事来。三毛在那以后的每个夜晚,向神哀求祷告着,长大了以后要做那个人的妻子,并且坚定地说着永不反悔。这孤独的祷告,即装满了甜蜜的渴望,纵使后来的时光里一切都物事人非,她却始终记得当时幸福的味道。

    时光的脚步在匆匆奔跑,三毛的高小生活结束了,毕业那天,她没有和往常一样再向后张望,寻找那一个熟悉的身影,而是冲向了教室,为她小学的最后记忆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但是心中的牵挂是不能轻易放下的,回家的时候,她拼命跑啊跑,甩掉了同行的女生,跑到了每天要经过的那条田埂上,那条曾经与他相遇的路上,拼命张望着,张望着,希望那个熟悉的身影再次出现,而许久之后,人影散去,只留下三毛一个人在碧蓝的天空下孤独等待的身影。

    原来等待的也只有自己一个人了。

    穿上绿色制服上初中的时候,三毛每夜仍是如同以往一样地祈祷,否则便不能安睡;可是时间久了,原来祈祷的内容都渐渐模糊了。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许多东西都变了味道,她的心被一种无奈的情绪萦绕。

    刻骨的思念,即使再回头,也看不见什么了。

    这一场单纯的“爱恋”,其实也只能算是暗恋,或者也无关乎暗恋。那么多年过去了,留在心里的仍是那段单纯美好的时光和那个单纯美好的自己。回忆过去,记忆中的人不再是那一个了吧,也或许,她深深怀念的,只是曾经那段朦胧的青春回忆。

    那年,无声世界静默的守候

    生命中总会有一些路,我们体会脆弱,尝尽孤独,也会有一些人,悄然地走进我们的生命中,给予我们温暖和救赎。在花季雨季的青春时光,敏感多愁的三毛,喜欢用厚厚的铠甲把自己伪装,不肯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而在她幸运的生命历程中,总会遇到各种各样默默守护她的人,温暖了三毛一段短暂的时光。

    平淡的生活里总会有一些不期而遇的意外故事。在一个寻常的日子,三毛走在上学的路上,却突然遭到一条疯水牛的袭击,突如其来的袭击让她猝不及防。惊慌与恐惧紧紧攫住了三毛的心,只能一路狂奔试图摆脱这条突然出现的疯水牛。但令三毛不解的是,她根本没穿红衣服,这条水牛却仿佛只盯准了她一般,对着她狂追不舍,对其他人却又视若无睹。

    三毛怕极了,却连哭的工夫都没有,一口气跑到教室,与同学们和老师将门窗堵死,在教室里紧张不已。

    这一个小小的意外,却产生了蝴蝶效应,迅速漫延开来,造成了不小的混乱。虽然出于无意,但是祸患是三毛带来的,一个人的不幸同样引发了其他人的不幸,所有老师和同学都仿佛如临大敌一般躲着那个被三毛招来的不祥物。这一切甚至给学校也造成了恐慌,朝会取消不说,学校广播还嘱咐其他同学不要出来。

    惊恐的心还未安稳下来,另一个不幸便又降临到三毛身上,偏偏又该是她值日,偏偏那个时候又不得不为大家去把水壶装满水,而水是要值日生到厨房大灶上去接的。这也就意味着,三毛要离开这个安全的教室,去面对那条随时会冲过来的疯水牛。

    风纪股长有着仅亚于老师的权力,他告诉三毛,不去提水便要被记名,到时候老师就会给她好看。小小的年纪里,读书时光中最看重的便是纪律了,三毛对名誉也分外爱惜,宁愿冒险出去打水,也不愿意被记名。

    所以,在心里权衡之后,三毛鼓足了勇气提了空水壶到外面后,她不敢看牛就一路在通往厨房的长廊上奔跑着,等到接满水却无法再狂奔了。绝望的三毛在疯牛与记名之间左右为难,复杂的情绪,在她脆弱的心灵中猛烈地冲撞,不禁哭了起来。

    那个时候,学校里有一阵曾有从台湾南部到台北来的驻军短暂驻扎,正好在三毛哭泣的时候出操回来了。部队的出现对三毛来说简直就像救星一般,他们轻松地赶走了水牛,解救了三毛的困境。

    如蒙大赦的三毛正准备回去,却听到了身后有声响,她第一个反应就是那条疯水牛又回来了,不禁吓得瘫软在了地上。不过出现的却不是疯水牛,而是部队里的一个士兵。这个人用扁担挑着水桶,身体很壮,眼神却柔和得像个孩子似的。他不会说话,只跟三毛打着手势,还一路把三毛连同小水壶护送到了教室。三毛惊恐慌乱的心,瞬间安稳下来。

    趁着老师没来,三毛用石头在泥地上写起了字,试图和这个哑巴兵交流。三毛问他是什么兵,结果由于识字不多的原因,那个哑巴兵把“炊兵”写成了“吹兵”,还因为三毛的问询让他高兴得傻笑起来。哑巴“吹兵”还和三毛握手,很用力,很欢喜。而那以后,他们俩便成了朋友。

    哑巴兵的出现让三毛欢喜,因为向来孤癖的她没什么玩伴,而哑巴兵却可以陪她一起玩耍,哑巴兵的出现仿佛为三毛孤寂的心打开了一个窗口,她感觉到了光明和温暖。那时功课还不忙的三毛,每天最开心的时刻便是和哑巴兵一起玩。哑巴兵也很喜欢三毛,每天早上看到三毛便手舞足蹈地欢迎她。

    就这样,哑巴兵成了三毛的守护天使,那段时光里,三毛没有受到任何人的欺负,还受到了哑巴兵的独特关照——他经常跟在三毛后面帮她提水壶。三毛的父母知道了哑巴兵和三毛的关系,倒是很放心有人能替他们照顾女儿。

    三毛会利用和哑巴兵在一起的时间,蹲在地上用写字交流,还充当起了小老师的角色,向他解释“炊”和“吹”的区别。三毛解释得很生动详细,还带着肢体语言,哑巴兵很快便能懂,而写错字的时候三毛便打一下哑巴兵的头。这段“教学相长”的欢乐时光,成为三毛在寂寞学堂里难忘的记忆之一。

    关于哑巴兵的故事,老师给班上同学讲故事的时候曾有提及,但却不让同学们当真。三毛知道这一切都是真实的,因为她和哑巴兵写字、打手势,花了很多工夫了解到了哑巴兵的故事,知道老师说的并不假。哑巴兵本来是四川种田的农民,在媳妇要生育的时候给媳妇买药,却不幸被抓了壮丁,而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过家乡,许多年过去,他不知家乡变成什么模样,更不知父母妻儿是否安好,更别说知道自己的孩子是男是女了。

    人们总是对内心缺失的情感犹为渴望。哑巴兵虽然是个儿子、丈夫和父亲,却被剥夺了作为三者的所有权利,而且前两样也没有机会实现了,现在看到眼前的三毛,也该和他孩子差不多大,便把三毛当女儿似的疼了起来,对她倾注了满满的父爱。

    很长一段时间里,哑巴兵总是等待着三毛的到来,见到三毛时脸上便绽放出了如花一般的笑容,三毛也很快乐地跟哑巴兵打着招呼。那些朝朝暮暮的上学时光,都有哑巴兵默默的陪伴。

    哑巴兵虽然穷,却用他独特的方式爱护着三毛。他剪下一块芭蕉叶,细心地抚平上面的褶皱,让三毛在夏天用来垫课桌,好让她感受到一点清凉;而三毛回馈给哑巴兵的礼物要么是一颗话梅,要么是美劳课的成绩,倒也礼尚往来。下午放学时,三毛和哑巴兵安安静静玩着跷跷板,哑巴兵怕自己重不敢坐,只用手压着,动作很小心。看见三毛眼中满满的快乐,他的嘴角也挂上了弯弯的笑意。

    部队本就是短暂驻扎的,一段时日以后,自然要离去。哑巴兵知道很快便要分离了,他拿出自己最贵重的东西——一枚金戒指,要送给三毛。虽然对钱财没有什么概念,但三毛知道很贵重,便没有收。

    对三毛与哑巴兵之间发生的事,老师全都看在眼里。成人的世界与思维总是要比一个孩子复杂得多,老师眼里看到的哑巴兵对三毛的好,是一种企图接近三毛对她不利的意图。于是,借助老师的威严,她禁止三毛以后与哑巴兵接触。

    后来的日子里,三毛怀着很大的歉疚感,不敢和哑巴兵接触,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善良的三毛不忍心看到他受伤的眼神。这让哑巴兵伤心却无能无力。

    三毛对哑巴兵还是怀有很深的感情的。虽然也有人会欺负哑巴兵,但哑巴兵只是会将这些捣乱的男孩子吓走,并不多予理会。然而有一次,有个男生趁哑巴兵不注意抽掉了挑水的扁担拿去打秋千架,三毛见状追上去便打,她不想看到有人欺负哑巴兵。老师知道了这件事,也了解了前因后果,倒没有为难三毛。生平第一次打架没有受到处罚,三毛倒是有些意外。

    哑巴兵为三毛替他打架出头的事感动,同时对三毛既担心又心疼,为她细心掸去身上的尘土,还想要抱一抱三毛,最终却犹豫着走开了。

    三毛明白哑巴兵对她如父爱般的情感的。只是老师的命令如同枷锁,禁锢了她的心,让她不再敢对哑巴兵做出回应。从此,他们的生命不再有欢乐的交集,只剩下饱满的回忆,让他们彼此都终生难忘。

    而哑巴兵也只能在墙角哀哀地望着她。

    三毛的心是沉重和悲伤的,她形容:“那种不义的羞耻没法跟老师的权威去对抗,那是一种无关任何生活学业的被迫无情,而我,没有办法。”

    再次和哑巴兵相遇,是在三毛去厨房提水之际,哑巴兵像往常那样帮她拎水壶,而距离部队离开的日子也马上就要到来了。在快到教室的时候,哑巴兵放下水壶,也没有像往常写字交流那样用小石子,而是直接用指甲在地上连续而快速地画着问号。

    哑巴兵的世界是静默的,他所有的爱和情感压在心底无法向任何人倾诉,更无法开口向三毛问明白她忽然冷落他的理由,只能借由这一个个简单的符号表达心中急切询问却又无可奈何的困惑。

    三毛当然是懂的,从一开始她就明白哑巴兵的想法的,只是她有不得已的原因。她看他写下的问号,心里何尝不是像被鞭抽一样难受。她只能写着,重复地写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哑巴兵不明白,还以为是因为要送给三毛金戒指的原因,但是三毛无法向他解释清楚,又不想出卖老师,只能委屈地喊叫着,让哑巴兵看到的只是一种表情却无能为力。三毛跑开了,却无法忘怀哑巴兵受伤无助的眼神。

    终于到了部队要离开的那一天。三毛和同学们一起唱着歌欢送部队,却没有寻到哑巴兵的身影,但却在歌唱到最起劲的时候被打断了,哑巴兵来寻她来了。老师自然不会同意,大声呵斥着,让他走开,但是三毛却不顾老师的反应,跑出去找哑巴兵。

    要走了。离别前,哑巴兵郑重送给三毛一个书一般大的纸包,用力握住三毛的手,尽可能从他那没有声音的喉咙里发出最大的响声和三毛道别,还对着三毛认认真真敬了一个军礼。哑巴兵走的时候步伐沉重而又压抑,沉重的情绪压认错了他的头,他只是沉默着向前大步走。

    纸包里面是珍贵的只有过年时候才能吃到的牛肉干,除此之外还有纸包上的地址和姓名。他不希望这份美好的感情就此断了音信。

    在老师的眼皮底下发生的事,老师自然不会不管。老师查看了所有的东西,将地址没收,牛肉干则一片片都喂给了学校里的一只狗。做完这一切后的老师,自以为满足,他以为保护了三毛的安全,却不知他的举动,深深地刺伤了一颗纯真的心。

    这件事对三毛的影响却并不能像微澜一般散去无踪迹,她总是难以忘怀那个对哑巴兵无法说出的理由,以至于多年后看《水浒传》里石秀有口难辩的那句:“嫂嫂!不是我!”便立即引发了她的共鸣。生平第一次负了别人,这种无法释怀的伤一直压在三毛的心坎上,每每想起都让她悲不自禁。

    时光流转,吹散多少往事,而这件事情却在三毛的心中打下了一个结。多年后,三毛写出了这个故事,将她自己的名字也刊载出来,只为着有一天哑巴兵可以看到,亦或是有人能够转告于哑巴兵,这样他们也许有机会重新取得联系,那么她便可以去弥补当年的歉疚,放下心上那块沉甸甸的重石了。虽然道歉的方式或许会是寄给他一大包牛肉干和一枚金戒指,但无论如何,这一份欠下的良心债是要还的。

    三毛的童年曾被这样一个人守护着,没有声音,却带给她很多温暖和快乐,而她却在无奈伤害了他之后连一个可以给出安慰的理由都说不出。这样不对等的关系,这样无私的默默守护,让三毛终生也难忘记。

    后来的她,走过千山万水,经历了许多纷繁的故事,却常常想起曾经有一个素不相识的哑巴兵默默守护自己的那段时光。

    学堂,挣脱所有不安的枷锁

    人们常常艳羡三毛的人生灿烂如梦,却忽略了她也曾经历了灰蒙的“雨季”。那段时光里的故事是晦暗而苦涩的,像一只渴望天空的鸟儿,却被禁锢在牢笼。

    聪慧的三毛三岁便开始读书,到入学前已经认识不少字了,甚至都没有不识字的记忆,这样优秀的孩子,总是会特别受到老师的青睐。然而,就像风读不懂云却总爱给它各种形状一样,老师也不懂三毛,但是却要求她成为老师理想中的样子。

    尽管他们不了解,可是这并不会改变什么,她仍是那个有骄傲、有自己独特想法的三毛。只是,如果岁月也就这样过下去,也许此生便能安稳而过了吧,学堂至多只能囚禁住她的身体,却绑缚不了她的心和灵魂。只是,残忍的现实偏偏让这个拥有自由之翼的姑娘遍体鳞伤。

    一直以来,数学课是最困扰三毛的一门课了。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那些小小的数字会那么复杂,也实在是不懂,为什么自己要屈从于枯燥数字的魔爪。或许三毛关于数学的所有天分都被文学霸占去了,每一次的考试过后,语文成绩与数学成绩总是形成了强烈的反差。欢喜与苦恼搅拌在一起,这让三毛很不快活。

    那个时候,三毛的所有心思都沉浸在文学的世界难以自拔,再也没有余力分散给毫无学习兴趣的学科。就在一次月考四门科目不及格后,父母和老师同时严重警告了她。这一次,尽管三毛仍然不认同他们“闲书一点用也没有”的观念,却认真对待起了学业。这之后的一次数学考试,考试题目都是以前做过的范围,没有其他办法,三毛只有把那些题全部死背了下来。生平数学考试唯一的一次满分,三毛很平静,老师却很困惑。

    在老师眼中这个无异于“数学白痴”的女孩除了作弊外,是没有可能考得了这样让人意外的成绩的。于是在单独出题而三毛答不出来后,老师更加认定了自己的判断,便开始对这个作弊又撒谎的孩子进行惩罚。那时的三毛虽然敢于反抗,却也阻止不了老师以职业身份行使的权力。生平第一次,眼睛上被画上了两个圈,但这还不够,羞辱延续到了班级之外,老师让三毛在教室外面走了一遭。哄笑声中,一个敏感而脆弱的心灵深深受伤了。那刺耳的笑声,像是锐利的刀锋,刺入她幼小的心灵。

    她不能接受来自别人肆无忌惮的羞辱,在那颗尚未有全面防备的心里,仍然是在意别人看法的。这次事件结束后,三毛也暗暗做了决定,她要离开这个给予她无数屈辱和痛苦的地方,所以她逃学了。

    逃学是被母亲逼迫着回学校后的某一天突然做的决定,那一天的三毛望着学校淡黄色的屋顶,不断问着自己,为什么不敢追求自己喜爱的东西,为什么要一直忍耐?然后,转身坐上公交,一路到了六张犁公墓。

    在三毛的眼中,那些沉寂的灵魂要比身边的人好相处得多。幼时的她便爱在坟场玩泥巴,所以鬼魂不会为她带去恐惧,她那颗受伤的心才是恐惧和逃避的理由。

    三毛在公墓里静悄悄地读着书,她在这个沉寂的世界感受着无限的自由。尽管有时因为下雨而全身难受,但是起码,有了安安静静的时间。那一段时光里,除了耳边吹过的风,不再有任何的打扰,整个世界都变得宁静而澄澈,而自己也仿佛失聪了——从来没有用耳朵认真听过什么。书中的世界却是“呼啸”着的,那里有欢笑,有泪水,有所有丰富精彩的生活,这对三毛来说就是全部了。

    然而这样自由的时光是短暂的,直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天,三毛被父母接回家,在家中休养了一段时间。仍然没有放弃希望的陈父陈母又将三毛送往学堂,但是结果却让他们再度失望——三毛仍然选择逃学。无奈之下,父母也不再逼迫她去学校,就让三毛在家中自学。在此之后,三毛彻底中断了的她学堂生涯——她终于解放了!

    对三毛来说,这意味着一种彻底的解脱,全部的身心都仿佛卸下了万斤重托一般。而那以后,三毛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没有负担的身心读起书来更是迅速,她还用压岁钱给自己买了一个竹做的书架,用来读书。后来父亲干脆为她订做了一个专属的书橱,这让三毛感到万分快乐。

    父亲为三毛买来了许多书,还给她讲解《古文观止》等古文,没有同学竞争的压力,父亲叫她背的古文也都记忆飞快,很快就掌握了。父母还给三毛买来了一些易懂的英文书,如《小妇人》《小男儿》《李伯大梦》《渴睡乡的故事》《爱丽丝漫游仙境》《灰姑娘》等,三毛一边看一边学,也渐渐掌握了不少英文。父母的爱在不言中,虽然他们始终不懂这个叛逆的女儿,但却解除了她的枷锁,给了她一片自由的天空,也许正是因此,她才能丰满羽翼,在后来的人生中,演绎精彩故事。

    外力可以剪断她的翅膀,但是不能消除她飞翔的渴望。她用反抗固执地守护着自己心里的所爱和向往,任何人都阻止不了她做回自己。

    陈家的二小姐,这个唯一叛逆的孩子,让父母格外伤神。对他们而言,这个孩子从小就像是走在轨外,一直没有沿着那条笔直的、正常的路在走。这个书香世家,姐姐后来在音乐方面有了不小的成就,弟弟们也都成为律师,只有这个二女儿,一直漂泊着,甚至没有一个正当职业。

    可是又有谁知道懂得三毛内心的坚持?她用尽一生时光,追逐梦想,敢爱敢恨,活出了真实的自己。她叛离了庸常的人生,用笔墨,用脚步勾画了一个浪漫不羁的人生。

    爱书成痴也罢,就干脆当个书奴吧,无论什么书,通通拿来看,书橱的藏书越来越多,房间也便越来越好看,有什么不可以。喜爱拾捡东西,那么便捡吧,从小弹珠到木头,通通带回家,当宝贝似的收集着,谁又能想到有一天自己的家也是靠拾荒装扮起来的呢?

    然而另外一场风暴却在悄悄接近,毕竟解放了的是身体,但那灵魂却因此而一度紧闭。

    独角戏,静寞的轨外时光

    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幸运地快乐长大,就像那些经历过疾风聚雨的花蕾,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黯然萎顿。

    原本是个自由的灵魂,在学堂的那段时光,却完完全全被囚禁。那一次受辱的经历,让她深受伤害,从此后她便将自己的心封闭起来。

    三毛得了自闭症。

    如果全世界都不给自己开一扇窗的话,那么她宁愿自我封闭在自足的世界中,起码,这是自己的选择。那个正值豆蔻盛年、原本将要绽放美丽青春的姑娘,一夜间合拢了灵魂之窗,再也不愿面对阳光。在姐姐如愿进入音乐师范学校继续自己的音乐梦时,三毛却将自己独自囚禁在房间。窗户外面加铁栏,门上加上一把锁,从那一刻起,她要自己做主,不要再受别人的支配。她想在这一方平米之地,圈起灵魂的囹圄,这世界在她眼中缩小成她的房间,她的独立和自由就在这里呈现。

    既然关闭了心门,纵然是家人也无法随意窥视她内心的秘密了。三毛起初尚且愿意同家人同桌吃饭,但同龄姐弟们的谈话总是离不开学校生活,这对三毛来说无异是另外一种刺激。于是在自闭的路上渐行渐远,如同一位修行者一般,她把自己结结实实地“束缚”起来,把人生牢牢地攥在自己的手中,任凭世界在脚下喧哗。她只愿在这小小的角落,寂然独舞。

    一个人的生活,没有玩伴,甚至没有父母相陪。本该在学堂里的生活被自己斩断后,三毛仿佛一步回归到一个独属于自己的空灵而神秘的世界。每个人都在繁华世间庸庸碌碌,好像也都那么充实而快乐,他们都有必须要做的事。然而此时的三毛,停下来的三毛才真正有机会可以冷眼旁观世界的模样,细细品味众生百态。这也为她今后文学生涯的开启暗暗埋下了伏笔。在得到与失去之间,生命自会找到平衡。

    当正午阒然无声只闻蝉鸣的时候,三毛才偶尔会出来,做短暂的休息,过一过除了读书外另一种单调的生活,而这对于她,已经是难得的活动了。

    一圈又一圈,听滑轮鞋的声音在院里的水泥地上刺刮着自己的耳膜,仿佛是影子的回响,她就这样一圈一圈地追逐着自己的影,反反复复地完成一次又一次的循环。三毛想,这一切就仿佛自己的生活,一切不过是一圈又一圈的重复。白天,永远不敢让自己暴露在众人的目光里,哪怕一分钟也不可以;也只有在天将黑而没有完全黑透前,才敢怯生生地投身到这个真实的世界中——彻底的黑夜也是令人恐惧的。

    三毛幼时所在的台湾,农村田野的气息依然浓郁,家宅附近的大片荒地和农田散发着难以抵挡的诱人魅力。那时家附近有一条长春路,平时很少有人去,一条又一条粗长的水泥筒在漫漫青草间横躺着。在这个独属于三毛的时刻和地点,她喜欢与自己捉迷藏,进出在冰冷的水泥筒间,这让她既感到安全,又觉得有趣。

    天黑了,重重浓雾阻隔了前行的路,而每当这时,三毛总期许着迷茫中一抹微弱亮光,给这个“迷路”的孩子聊以安慰。而每每此时,总让人想起舒婷的一首《赠别》:人的一生应当有/许多停靠站/我但愿每一个站台/都有一盏雾中的灯。

    雾中的灯,以光芒指引着迷失的人,它本身的存在就是莫大的安慰啊!

    七年的时光,三毛曾紧紧锁着心门,无人踏入,她也不轻易走出去,就像那把上了锁的卧室的门,她的心亦是上了锁的。从豆蔻的十三岁到如花的二十岁,除了书,她一无所有。她是孤单的,而她又是丰腴的。犹忆起《红楼梦》里妙玉的判词:可叹这,青灯古壁人将老,辜负了,红粉朱楼春色阑!雨季花季,她一直没有盛开,只是默默地沉浸在书山墨海,守着寂寥时光,也许就像那朵传说中的七色花,积蓄着能量,只等哪一天惊艳地绽放。

    休学在家,与孤独为伴,她的心灵是安全的,也是痛苦的,有时她深觉前途无望,生命无意义。在一个台风哗啸的夜晚,她的情绪终于溃堤。“活不下去了,救我、救我、救我啊!”这是她一声发自内心的呼喊,她渴望有人能将她从这种压抑的痛苦中解救出去。然而尽管电话那头的“生命线”耐心劝着,却也拯救不了那颗已经到了地狱边沿的灵魂。痛苦,已经到了一个极限了,她割破左手腕动脉,让血来释放自己的压抑和痛苦吧。年轻的三毛第一次选择了自杀。

    花季的少女,还未来得及感受人生的甜蜜,便选择了死亡的深渊,若她真的就此离去这世界该留下多少遗憾,幸运的是,她的故事还尚未完结,更多的精彩,等着她去谱写。三毛的父母及时发现并立即将她送往医院抢救,与死神擦肩而过后,她终于回来了。为着父母哀哀的请求,为着那已经被缝了二十八针的手腕,三毛妥协了。

    可是,长期的自闭以及内心解不开的死结让三毛的脾气变得很坏,尽管父母带她看了心理医生,也吃了不少药,可是内心的伤痛依然无法治愈。她是一只黑羊,注定了叛逆。三毛被心理医生测量完智商——接近于低能儿的60分,她彻底放弃了自己。与父母顶撞,叛逆;和弟弟们打架,而且手下毫不留情。这样的孩子,几乎在这个世界里彻底迷失了自己。

    她叫自己ECHO——希腊神话里的一位山林女神。她像是回声,她狂恋着水仙,她充满了哀愁。

    三毛走不出自己的“圆圈”,里面圈住的都是痛苦的过往,是受辱的经历,是极度的自卑,是巨大的压力,更是一整个孤独的身心。转啊转,她转成了一个小小的旋涡——不仅吞噬自己,更破坏周身。也许真的出不去了吧,这个轨外的孩子,也早已放弃了继续前行,在原地转起了圆圈。

    是该有一盏雾中的灯出现了,是该有一双温暖的手给她温暖的救赎。她内心呼唤着,却早早放弃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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