矛盾的普遍性或绝对性这个问题有两方面的意义。其一是说,矛盾存在于一切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其二是说,每一事物的发展过程中存在着自始至终的矛盾运动。
有人这样说明过矛盾的普遍性:
在数学中,正和负,微分和积分;
在力学中,作用和反作用;
在物理学中,阳电和阴电;
在化学中,原子的化合和分解;
在社会科学中,阶级斗争;
在生命中,生与死;
在人中,男与女;
在文学中,真实与虚构。
由于事物范围的极其扩大,发展的无限性,所以,在一定场合为普遍性的东西,而在另外一定场合则变为特殊性。反之,在一定场合为特殊性的东西,而在另外一定场合则变为普遍性。
矛盾的普遍性和矛盾的特殊性的关系,就是矛盾的共性和个性的关系。
这一共性个性,绝对相对的道理,是关于事物矛盾的问题的精髓,不懂得它,就等于抛弃了辩证法。
第九节
1.发展中的矛盾和新的主要矛盾
事物的发展是渐进的,矛盾的升华是飞跃的。一种矛盾解决了,另一种矛盾产生了,甚至是突如其来地降临了。
情况就是这样。
这样这样就这样。
红梅的丈夫程庆东死了。
没有想到,我用了近三年的时间挖的爱情通道,会在我们仅仅幸福地使用了两年之后,成为她丈夫的坟墓。事情就是这么简单,旧的主要矛盾解决了,新的主要矛盾产生了。
地道的彻底挖通,是我当副镇长九个月后。比我原计划推迟了半年多。误工的主要原因是我当了副镇长后会议排山倒海一样多起来,尤其是我作为一个青年革命家,不光要组织、参加本镇的许多会,而且要不断到县上、有时还要到地区参加一些会。每每离开程岗镇,收获是见多识广,丰富了我的理论知识,进一步提高了思想觉悟,接触了更多的上级领导,为我下一步晋升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而损失则主要是推延了我伟大、神圣的地下爱情通道的工程期限,加剧了我对红梅那肉身的思念。好在,地洞未通前洞中的洞房我们已经布置好。我以给程岗大队五保老人家里通电、通广播的名义,让大队会计进城买了鼠尾胶皮电线和铜丝胶皮广播线,在我家房后窗下挖出一条小沟,把电线和广播线并在一起,埋进沟里,通入地道。在地道中并联了几个路灯,在洞房里装了一个二百瓦的大灯泡。把镇广播站淘汰的旧收音扩音器搬入地道(一个副镇长,虽然不脱产,还是农业户口,但他的革命事业如日中天,当镇长、县长指日可等。我说想借那扩音机听一听,广播员立马将其修好,在一个晚上就送到我家了。这就是权力的力量),在洞房顶和土床头安了三个喇叭。我还在那混合了白灰的土床上,铺了稻草、席子,做了一个有夹缝的双层大木箱,在那二寸厚的夹缝中,灌满防潮的白石灰,然后,把收音扩音器、被子、褥子和别的怕潮用品放在箱子里。红梅把她结婚时的蓝色太平洋床单和鸳鸯枕头、枕巾全都奉献出来了。那间地下房屋成了我们名副其实的洞房了。地洞彻底挖通后,红梅又用红色防潮油纸剪了双喜的字样贴在土床里,在洞房的其余三面洞壁上,一面钉了伟人的大画像,一面钉了李玉和、李铁梅、杨子荣、柯湘、吴清华和严伟才的像,另一面,钉了经典的语录和标语。如“狠斗私字一闪念”,“全国人民团结起来,要把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进行到底!”等等等等。这些纸印画像和语录、口号,都被红梅精心地用塑料薄膜包起来,日日夜夜都和潮湿相隔离着,永远旺盛着它们的激情与活力。
在地道挖通的那段日子里——那是多么短暂的一段令人难忘而美好的革命岁月啊——电灯头顶挂/光芒照下来/巨人的双手/英雄的气概/把程岗山河重安排/无限信仰/无限崇拜/黑夜寻找启明星/革命航道我来开/回忆那艰苦的岁月/我心潮汹涌,激情澎湃/从一镐一锨开始/两肩挑出万担的爱/我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来把幸福的大厦盖/昆仑高入天/大江入东海/被理论武装起来的普通人/也能粉碎时代的逆流/踢开脚下的障碍/把时代推向前进/让胜利传遍山脉/原子弹、氢弹不断响/飞溅的钢花开不败/山山岭岭都有大寨旗/一埂一畦都把水利花儿开/千万个雷锋又站起/一代新人接班来/无产阶级专政要巩固/祖国的山河不变色/痛打落水狗/彻底清除污泥浊水的旧世界/冻僵的毒蛇还准备咬人/装死的老虎还要扑过来/要提高警惕呵/千万别忘记有光明就有黑色的夜/我们手挽五洲/心连四海/非洲的战鼓咚咚响/越南丛林的战歌多豪迈/中国大地上激越的锣鼓/程岗革命摆下的擂台/这些莫不是为我们发出的助威/莫不是为我们爱情的喝彩/莫不是在我们头顶燃放的礼花/莫不是帮我们在脚下把爱的路道开/高爱军和夏红梅哟/你们革命,你们相爱/道路还漫长/道路还曲折/未来有曙光/未来还有阴晴和圆缺/鼓起风帆吧/只有勇气,才能出海/只有前进,才能不败/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也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你们战天斗地/同登一个擂台/你们斗人斗心/意志不衰/你们团结奋进/是革命把你们联结/你们是革命的情侣/遍地佳话永恒的爱/也许注定要举行刑场上的婚礼/谁又能说那不是爱情鲜花开/前进吧/注意脚下的障碍/战斗吧/小心冷枪暗箭射来/挺起胸,面对浪涛尘埃/抬起头,放眼未来世界/狂风暴雨何所惧/雷霆交加,面不改色/前进的道路上会有陷阱/成功之前须经失败/月亮升起时会有月食,霞光普照时会有云彩/矛盾总是转化/没有转化也就没有解决/笑的时候开怀/伤的时候不哀/英姿威武多雄壮/天翻地覆慷而慨/决不沽名学霸王/宜将剩勇把脚迈/爱军红梅正相爱/爱军又习武/红梅花儿开/十指形成一股力/千条小河成大海/该来的就让他来/该败的就让他败/指点江山江山红/激扬文字写新爱/金猴奋起千钧棒/创造新天新地新世界/扫除一切野心狼/让晴空万里无尘埃/登高望远谱新篇/指点江山铸未来/忘不了眼泪和血汗/记住眼泪和感伤/成功的日子从头祭/让伟大的胜利为成功呐喊/前进!前进!前进!/呐喊!呐喊!呐喊!/爱军永远挺起枪/红梅永远花儿开/爱军永远挺起枪/红梅花儿开不败/永永远远开不败!
我们对辩证法与辩证唯物主义的理解还没有到出神入化的境地,对矛盾论与实践论的学习还停留在书本上,还没有用到革命和生产中,生活的实际中,爱情的矛盾中。我们以为地道通了,洞房布置好了,红梅在和庆东如期而至的一场吵闹后,搬到了厦房里,且把她家陪嫁的立柜、箱子、桌子都搬进了厦房里。庆东去学校上课时,我挖掉了通往红梅立柜下的最后几担土,把那立柜的底板取掉,又把红梅的衣裤全都挂在立柜里,把那活的底板盖上了。以为这一切都那么完好无缺,天衣无缝,把我们彼此相爱与对肉身的渴念这组革命中的主要矛盾、或矛盾中主要方面的疑难杂症解决了。
事实上,也确实解决了。
我们挖通地道那一天,在那土床上完成了一次那事儿。我们还想有事儿,因为我物儿的缘故不行时,试着让她朝我身上打了几巴掌,那物儿果然就坚挺起来了,我们就又凑合着完成了几次那事儿。在后来的日子里,收音扩音器和喇叭接通了,我们想有事儿时,只要把扩音器打开,把红针拧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或省广播电台的频道上,那就准有革命歌曲在播放。放在床头的喇叭本来是低音,加上地道这天然的瓮音儿,每每有音乐或歌曲放出来,有游行队伍的口号唤出来,有重要的革命领导人的讲话和最新、最高指示播出来,地道里就充满了低沉的亢奋和红彤彤的音乐与锣鼓。这当儿,我和红梅就终于按捺不住了。我们铺着床铺,脱着衣服,眼看着大红的音乐从我们的床单上流过去,从红梅光滑、白嫩的皮肤上擦过去,听着那些画像和语录在音乐声中一掀一动的哗哗声,浑身的血液就会极有规律的在我身上疯疯狂狂流,我就会长久地坚挺着和红梅做事儿。我们超几倍地享受尽了夫妻的快乐和美好。我们因为不是夫妻而超百倍的体会到男欢与女乐。我们每一次事后躺在床上,都说“革命值了哩,死了也值啦!”我们在那段短暂的美好日子里,无数次地感受到了革命情侣的神圣和伟大,奇妙和深奥,胆战心惊而又其乐无穷。冬天到了,我们在那地道一丝不挂,却不觉得有一点寒冷,且每次做那事儿都大汗淋漓。在酷烈的夏天,全村人都因炎热和蚊虫,中午和夜晚,都要到村头的风口,铺上草席,拿上蒲扇,赶着蚊虫,熬着酷夏,而我们却可以足不出户,等家人出去了,彼此在相约的时间里,走到地道中,躺在凉爽的土床上。有一次,我到洞房等了她半晌,不见她的影儿,躬着身子从地道到她家厦房下,轻轻在立柜底儿上敲了三下,却从柜底上落下一张纸条来:
敬爱的高镇长,伟大的革命家:
我月经来了,到十三里河边给闺女洗衣裳,今天就不要等我了,请你用坚忍不拔的革命毅力忍耐着对我的思念吧。没有忍耐,就没有超常的快乐,这是你对我的谆谆教导。
你的革命情侣:一朵红梅花
致以战斗的革命敬礼!即日午
我极扫兴地从她家返回来,没想到她却洗完衣裳,从我家下到了地道里,赤裸裸的站在洞房中,已经把床铺好了,把音乐打开了,而且还在床头放了几根洗过的生黄瓜,待我们事后吃鲜嫩。去年冬天,大雪纷飞,有天夜里我正睡着时,窗子似乎被人敲响了。我起床下了地道,地道里空无一人。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窗户声,正想从地道返回被窝时,她却从土床头上的木箱里飘将出来了,仍然是赤赤裸裸,一丝不挂,像一个白色的蝶儿扑在我怀里。那二年(多么短暂的二年啊!),只要我们在村里,我们几乎每天都到地道去约会,几乎每次约会都做那事儿。有时我出门三朝五日去开会,回来并不通知她,到了夜里会沿着地道摸进她的厦房里,摸进她的被窝里。当然,那是冒着极大风险的,弄不好会葬送她和我的革命前程哩。她的闺女桃儿已经快十岁,已经小学三年级,每夜都睡到她的脚头上。因此,每次到县上、地区开会回来,我会派人到她家名正言顺地通知她:夏支书,高镇长让你啥儿时候去听他传达会议精神哩(村里人唤我镇长从来不加副字,唤她支书也不加副字,这很好,听来入心入肺,也是一种预祝和预兆)。我向她传达会议精神时,从来都是在地道的土床上,一边和她做着事儿,一边说着会议的精神和趣闻。有时开会回来,熬不过对她肉身的思念,如饥似渴想见她,我就让人通知她说:情况紧急,让她立马到我家;我想夜里见她,就通知她说几点几分到大队会议室。在我通知她的时间里,她总是准时准点的在地道等着我(我的灵魂我的肉,我革命的伴侣和生命)。有几次我在“立马”的前边加了两个字:必须。那当儿,倘若正是烧饭时,我开会回到家,让人通知说“必须立马来”,她就在几分钟后带着正和面的面手或择菜的泥手出现在地道洞房里。那时候,我们疯狂后的被褥上、肉身上、收音扩音器或者喇叭上,都会留下她的白色手印或者黄色的手印儿。自然她去县上、地区参加啥儿会议了(这种情况不多),也会让人通知我说,啥儿时候要向我汇报会议精神哩,我也就会提前到地道里边等着她——我总是嫌她向我汇报会议精神不及时,拖得时间有些长,她说:“你总得让我回家换件衣裳,擦擦身子,长途车颠得浑身的哪儿都是灰,连那儿都是灰。”
我说:“不怕灰尘不掉,就怕扫帚不到。”
她说:“要以防为主。要讲究卫生,提高人民的健康水平。”
我说:“要有勇气,敢于战斗,不怕牺牲,连续作战,前赴后继,只有这样,世界才是我们的。一切魔鬼通通都会被消灭。”
她说:“质变是从量变开始的,滔天大祸也是从萌芽生起。不把矛盾解决在萌芽状态,就意味着挫折和失败正在前边等你。”
我说:“晚擦一会儿身子,少洗一次澡,身上决不会长出一个脓包。即便身上有了脓包,一挤就好,如‘私’字一样,一斗就跑,一批就掉。”
她说:“从短期来说,灰尘是疾病的通行证;从长期来说,灰尘是幸福的绊脚石。流水不腐,腐水不动。有了灰尘不及时打扫,成疾蔓延,到了灵魂,叫你后悔莫及,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哩。”
我说:“左手铁扫帚,右手千钧棒;蚂蚁缘何夸大国,蚍蜉撼树谈何易。面对封资修,我们全无敌;面对地富反坏右,我们奋起一击,面对美帝和苏修,高唤一声把他们送回老家去。”
然后,然后我不需用放广播,更不需要用暴力的手段对我的那件物儿进行抽打和袭击,我们在我们自己创造的同广播歌曲一样如火如荼的热烈氛围中,不仅可以和谐地完成一次那事儿,而且可以发掘出我俩更牢靠、深厚的记忆、辩才、理论和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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