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第一场雪，带着凶猛的寒凉突袭而来，下班走到门口，冷风一吹，肚子没命地疼起来。

    晓慧，还不走吗？要不要我捎你一段儿？同事阿轩经过，关切地问。阿轩和晓慧同岁，但阿轩幸运，她嫁了一个开公司的主儿，开好车穿名牌。同一办公室的小姐妹聚在一起八卦，就属阿轩最嘚瑟，她的口头禅是：其实命运是上天赠送的礼物，收到什么就是什么。言下之意，她就是好命的，晓慧们就应该天生是穷命。

    女人的自尊心让晓慧忍着疼挤出一个微笑；谢谢了。本来晓慧想在大厅里适应一下这恶劣天气，然后再去坐公交，见阿轩这样说，终于狠狠心，招手打了一辆车。出租车里开了暖气，暂时舒服一点儿了。她闭着眼睛靠在后座上，双手搭在肚子上，这宫寒的毛病也很久了，冷了凉了总是肚子疼。

    进门，弹掉身上的雪花，一头扑倒在床上，热水袋都懒得插。为了省钱，暖气没有开，屋子里也冰冷得够呛，晓慧索性拽过一床棉被盖在身上。

    半小时后，张吉准时回家。见晓慧躺在床上，问：怎么没有买菜做饭？

    晓慧的火一下子就蹿上了，几乎是一跃而起，指着张吉大骂：凭什么我每天都要买菜做饭，我是你的保姆吗？你只顾问有没有热饭吃，问没问过我穿这么一件破大衣在风雪里有没有冻死！

    张吉吓了一跳，没想到老婆会有这么大的反应，他沉默了一下，眨眨眼：那，那我去做吧。你想吃什么？

    晓慧还沉浸在阿轩的从容和自己的狼狈中，依然没有好气：吃什么，家里什么都没有，我没有买，我什么都没买，我下班直接就回家了！

    张吉又愣了一下，妥协：我去买，我马上去。他转身换鞋，继续披上大衣，开门走了出去。

    晓慧盯着那扇合拢的门，眼泪忽然掉下来，她甚至能猜到张吉会买什么回来。无非是青菜、豆腐，最多买点蒜薹，他连一星的肉都舍不得买。日子，日子，每一天都在重复前一天，上班，买菜，做饭，睡觉。没有任何消费性质的娱乐，没有旅游，没有华衣美服，没有化妆品。这样的日子，过下去到底有什么意思？

    耳边响起阿轩的话，打开手机发了一条微博：命运真的是上天赠送的礼物吗？如此说来，老天为什么如此不公平，独独忘记给我送礼物。

    二

    第二天，张吉下班，披一身雪花，晓慧在厨房做饭，他说：我回来了。晓慧答应一声。时光在小小的居室流淌，以往，她会扑上去讨一个吻，张吉捏一把她的脸蛋，一个晚上的旖旎时光就开始了。可是现在，晓慧懒懒的，不必要的话就懒得说，张吉也变得小心翼翼的，好像每天都做错了什么。

    想当初，他们是同学中最郎才女貌的一对，为了张吉，晓慧一度跟家里闹翻，两个人差点私奔到天涯。那时候多壮怀激烈啊，爱情是生命中唯一灿烂的光彩。她从来也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她会嫌弃他没钱。可是这烟火人生中，钱太重要了。吃得好，穿得暖，活得潇洒，哪一样不需要钱？张吉工作虽然稳定，却薪水有限，在一个小公司做会计，工作勤恳，升迁无望。加上张吉这个人本身就不是个事业型的男人，他宁愿把时间花在和晓慧一起看无聊电视剧上，也不肯去和领导搞搞关系，弄一下阿谀奉承这些事。

    不平归不平，日子还是要过下去，晓慧依旧上班，买菜，做饭，然后等张吉回家。他也没有什么变化，好像那次吵架从来也没有发生过。看着张吉沉默，晓慧有时候也会自责，她不是个爱慕虚荣的女人，可是生活逼人太甚。在这样一个溢彩流光的物质世界，人与人的相处就像是走平衡木，心理失衡是分分钟的事。

    只是，张吉回家的钟点越来越晚，有时候是加班，有时候是会朋友。时间长了，晓慧在心里暗暗苍凉，难道他真已经厌倦了这婚姻？也难怪，清淡如水的日子，不再温柔漂亮的妻子，哪个男人会留恋。

    晓慧更委屈，经常做着饭就莫名其妙发呆，盯着天空最后一缕晚霞出神，那留在天空中最后一丝炫丽的舞姿多像自己青春的尾巴，这最后一点青春，也要因为一无所有而苍白流逝吧——租住的小小的一室一厅，青菜豆腐。

    三

    元旦早晨，晓慧早早起床打算去买点鱼肉，改善一下生活，好好过个节。一出门，差点被绊了一跤，她诧异低头，发现门口放着一个超大号的超市购物袋。袋子用超市那种胶条封着，她第一直觉是邻居放错了。仔细一想又不对，这套房子一层两户，电梯在外面。对面一直没有住过人，上楼下楼的邻居走从电梯间走，也不会经过这里，没有放错的可能。

    晓慧将袋子拖进屋，小心翼翼打开。吃了一惊，这袋子简直是个百宝箱啊，礼盒包装的德芙巧克力、香气四溢的小香芋糕、小肋排、一大块牛肉、一瓶红酒、一盒大包装雀巢速溶咖啡、各种小零食，还有一兜大虾。袋子里放着购物小票，看看日期，居然是昨天晚上的。

    晓慧盯着这一堆东西，都是自己想买而舍不得买的，她使劲掐了自己一把，疼，不是做梦，那么是谁把这一袋子东西放在门口的？

    晓慧摇醒张吉：老公，你昨天是不是去超市买东西然后忘记拿进来了？

    张吉茫然摇摇头：没有啊，你知道我不爱去超市的。

    那就奇怪了。晓慧说：我早上出门，发现咱们家门口有这些东西。她拉着张吉来到客厅，张吉也吃惊：这难道不是你买回来过节的？

    晓慧说：房子没有着落之前，我哪里舍得买这些。我只是想去买条鱼，买点前排而已。

    张吉想了一会儿，不得而知，摊开手：我还要去睡觉，好容易有个假期。你自己想去吧，也许是有追求者？暗恋你的？

    晓慧脸红了一下，捶他。那天上午，张吉照例睡了一上午，他起床的时候，小小的屋子里已经香气四溢，晓慧做了红烧排骨，煮了清水虾。张吉一边洗脸一边说：哎，来路不明的东西，你还真敢吃啊，有毒怎么办？

    晓慧：怕什么，这些食物标签都没有打开，跟超市里的一模一样，再说，巧克力我已经吃过了，你看，现在没事吧。

    好，我就陪你冒险吃一次这天下掉下来的美食。晓慧用手里的勺子拍了张吉的屁股一下：我只听说过天上会下雨下雪，还没听说下礼物的。

    张吉趁机凑过来：天上会下催情粉的你信不信？

    四

    晓慧从来也不觉得是有人追她或者天上掉礼物这样的话，她一直觉得肯定是谁放错了地方，所以，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她包包里都装了同等价位的钱，等着还给哪个冒失鬼。她的说辞也想好了，那些肉啊排骨啊虾啊，几天不吃就坏掉了，所以，她帮忙吃了，愿意补偿钱。

    半个月过去了，一直没有人来找，零食巧克力也都吃完了，她慢慢淡忘了这件事。

    这天，她下班后，照例到小区门口的市场买菜，一个陌生的电话号码打进来，晓慧问她什么事。女人说：我用充值卡给手机充钱，不小心充到了你的手机里，我们还真是有缘，手机号码就差一位数。

    晓慧说：那你等我查查，如果是真的，我给你充回去。女人说：不用了，我跟你说一下就好了，就算我送给你了。晓慧还想说什么，电话挂断了，一查电话费，果然多了两百块。晓慧没有占人便宜的意思，可是这突如其来的两百块话费，还是让她的心喜悦起来，她平时节省，这两百，差不多可以用半年，那么省下来的钱，是不是可以买一款心仪的口红？

    回家的脚步就格外轻快，经过小区门口刮刮奖中心，她掏出十块钱，买了五张卡片，胖大妈一脸微笑，打开抽屉递给她五张卡片：姑娘，祝你好运。晓慧将菜放在店门口，一张张刮开密码，胖大妈也帮她看，突然惊呼起来：姑娘，你中奖了！

    晓慧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买了半年刮刮卡，每天都在幻想中奖。真的，就中奖了吗？

    居然是五张连中，胖大妈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一张是800元，一张是600元，一张是300，还有两张500。加起来，好大一笔钱。

    晓慧拿着钱，喜滋滋往家里走，谁敢说钱不好，谁敢说自己没有好运气？这些钱，可以过很久的日子，可以在下雪的日子打车，可以给老公买一套西装，可以买一套心仪已久的化妆品，当然，也可以存起来，为他们的小家添砖加瓦。

    张吉还没有回家，晓慧将五张刮刮卡都放在门厅柜上，将钱也系数掏出来，她已经按捺不住喜悦，想马上给张吉打电话告诉他这个好消息，可是他的电话关机了。

    看看时间，张吉也快回来了。晓慧在屋子里转了两圈，果断穿大衣，来到小区门口，打算迎着张吉，她一秒钟也不要等，要在第一时间把这个喜讯告诉他。忽然，他发现了张吉的身影，他匆匆走进彩票点……

    五

    张吉回家，晓慧已经将大包小包都收拾好了，他愣住了：老婆。你要离开我？

    晓慧正色道：张吉，你如果不告诉我实话，我就永远离开你！

    张吉慌了：我什么都说，你千万别走。

    那，你都背着我做过什么？

    张吉用眼睛瞟了一下晓慧，晓慧使劲拖了一下行李箱。他慌了，招认：我偷偷买过东西……放在门口。

    还有呢？

    给你手机充钱……然后，求人给你电话假装充错。

    刮刮卡是怎么回事？

    张吉慢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卡片：是我求了胖姨，我知道你经常在那买刮刮卡……老婆我不是想骗你，我没有钱，没有房子没有车子，没办法给你带来安全感，但是我爱你。我只是，只是想尽自己最大的可能给你制造一点小惊喜，让你开心。是看了你的微博后，想到这个办法的……是不是很拙劣？

    晓慧笑了一下：当然拙劣了，你是不是因此做兼职了？张吉点头。

    晓慧转身，眼睛湿润了。她虽然天真，却并不傻，这一连串的天降好运肯定是有原因的，只是，她没想到，真相是这样的。

    原来上天真正馈赠的礼物，不是命运和遭遇，而是，力所能及的，爱。一段婚姻中，钱的确能带来安全感，爱却能带来愉悦！

    她笑曾经期待命运的垂怜，多傻。其实，有爱，就是好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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