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匪事-陆青山难解两家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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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家大院,一口新做的花头大棺材,放置院心。男女老少,披麻戴孝分列两边,叩头,烧纸,一片哭叫声。几个年轻小匪把成抱的黄钱纸往火盆里扔着,用木棍来回拨弄着使那一沓沓黄纸尽快燃尽。

    门口,门楼上挂满白幔帐,黄钱纸高挂在一个木杠子上,那是岁头纸,多大岁数上面挂多少张纸。

    前天,朱铁匠的老婆小桃红,派出十匹快马。这在土匪窝里叫飞骑送信,各绺子接到白帖,朱铁匠重伤身亡,今天巳时发丧。

    一大早,匪帮里主事的就领着数十小匪开始布置。在门楼上挂满白幔帐,门两侧安排了两拨吹鼓手,两伙的喇叭匠(吹喇叭的人)顶棚对吹,吹的都是《大悲调》。

    喇叭棚上贴的对联一边是:

    李白杜甫诗三百,

    乐奏周南第一章。

    横批:钟鼓齐鸣。

    另一边是:

    国风大雅诸宫调,

    老靥喇叭曲悲伤。

    横批:普天同哭。

    陆青山被小桃红聘为大值宾站在门前,张罗着接待客人收礼记账,不时高喊:孝子叩头。有一帮小匪扮作孝子,披麻戴孝恭候在门前。

    马队一伙伙,鸣枪进镇,都抬着祭品、扎彩。镇上的人,都列在两边看热闹。

    满天星刘麻子、大脑袋九彪、刀条脸草上飞、六只手镇三山等一伙伙大荒上的知名胡匪齐聚杏树岗。每一伙土匪都会制造气氛,鸣枪示众,一展威风,各绺子带着厚礼前来吊唁朱铁匠。大值宾陆青山,五十岁的人,上唇留着一溜浓密的黑胡子,人的精神很旺盛,他身后站着六个年轻力壮的炮手,腰里都插着双枪,一个个龙睛虎眼,好生威风。陆青山连续不断地招呼着前来吊孝的人。院里上房摆着炕桌,上面放着几把青花瓷壶,里面泡着上等好茶,桌子上放着一溜青花瓷茶碗,里面斟满了茶水,满屋里弥漫着诱人的茶香。这些土匪头也都是轻易见不到面,在这里见了面都吵儿把火地说着粗野的江湖黑话。

    小狐仙人马进镇的时候,声势浩大,一声号令马队整齐,精神抖擞。小狐仙居中,八个保镖前呼后拥。她一身银装素裹,来到门前主动接过孝布顶在头上,并喝令随行人员,往门里抬成箱的祭品。

    陆青山看着赞叹说:小狐仙,你的礼品不薄啊!

    小狐仙双手抱拳说:陆老前辈,当年吴大舌头兵困李家粉坊,要不是朱铁匠率领人马相救,我这小命早归西天了。

    当家的金龙好吧?陆青山问她。

    小狐仙说:他去黄花岗了。

    陆青山一愣,低声说:是不是有大买卖?

    小狐仙悄悄地对他说:外面的眼线送信说齐齐哈尔有人往拜泉押送官帖。

    陆青山说:要干大的,要是用得着大叔,你们就打个招呼!我虽说已是老眼昏花,可枪杆子还算直溜儿。

    你放心!以后我求你的地方多着呢。小狐仙微笑着说得很真诚。

    镇外又是一阵枪响,如同爆豆。又一队人马急速而来,到了大门前,人们才看清是戴着面罩的老天魁,老天魁披着重孝,骑着一匹铁青马,领着队伍走过来。这几年江湖上都知道老天魁这身打扮,就因为朱铁匠报仇,没整死他,绑在树上想把他喂狼,意外地遇到荒火烧身,让他落个恶鬼脸。他总是头戴黑面罩,穿一身黑布长袍。他身后的马车上,拉着整猪、整羊,金箔扎成的金山、银山。

    陆青山望着说:黑岗子的人没少来呀。咦?他儿孙咋一个都没来呢?

    小狐仙望着缓缓而至的马队很疑虑地说:是啊,天邦和青狼哥三个都没露面。

    你说朱铁匠真死了吗?她皱紧眉头悄声对陆青山说:大叔,我烧两张纸就得走,金龙让我天黑赶到黄花岗呢。

    陆青山点点头想了想说:你先别走,你也知道,朱铁匠和老张家这个仇,我怕是劝不住!今天大荒上的高手都来了,你在这儿帮着压住阵脚,别闹出事来。

    小狐仙点点头。

    老天魁的马队来到门前。头戴面罩的老天魁翻身下马,伏地就号啕大哭:朱大兄弟啊,我对不起你啊……

    陆青山走过去把他扶起来说:人死如灯灭。他冲院里喊:客人到!

    门里走出挺着身孕,身披孝服的小桃红。那张脸阴沉着,没几滴泪水。

    陆青山对小桃红说:老天魁吊孝来了。按江湖规矩,往后朱家孩大老小,他老天魁得养活你们一辈子。

    老天魁跪倒在地说:妹子,等把兄弟的后事办完,哥把你送齐齐哈尔去,买栋洋楼,我养你到老……他放长声调喊了一声:铁匠兄弟啊,你走得太早啦!便一步一叩头,一直往院子里磕去。

    小桃红两手捂着脸,没说什么,只是哭叫:当家的你死得早哇!哭着就转身进院去了,寒意不减的冷风吹打着每个人,吹开了小桃红外罩的皮袄,露出里面的旗袍的红边。老天魁在后面跟了进去。

    陆青山看到小桃红这身打扮顿时一愣,对跟进来的小狐仙悄声说:眼睛长点神儿啊,看样子,今天要出事。

    小狐仙不以为然地说:大不了,老天魁留下一条命……

    两个人正揣测着,院子里突然传出一声枪响,“砰!”一切喧闹全都停止,院里院外静如一潭死水。然后,像猛然涨起的潮水,众多的人一起朝大门拥来。陆青山和小狐仙,急忙跑进院子。

    大花头棺材的前堵头已被杵掉,一支冒烟的枪口正对着棺材前面的人,这人正是手捂前胸趔趄欲倒的老天魁。

    全院子人都为之大惊失色。

    上房门口,半拉脸贴着膏药的朱铁匠被人搀扶着,身披雪白羊毛大皮袄,一步一步缓慢地走过来,笑着对众人作揖说:各路好汉、老少爷们,今天劳道你们了。老天魁全家欠我债,才出此下策。他被人扶着一步步来到老天魁面前,见老天魁欲倒不成,艰难的样子,问:老天魁,你要图死个痛快,我就再补一枪吧?

    棺材里,提着枪爬出来的是一个壮硕的小土匪。

    老天魁摇晃着站直了身子,慢慢地自己抬手拉下罩头的黑纱巾。

    众人大惊,有人“哇呀”地喊了一声。众人看到的不是那张扭曲难看的脸,是一张阴险毒辣的完好无损的脸。

    有人大声呼喊:青狼!这不是青狼吗?

    青狼挥手扯掉蒙面黑纱巾,对朱铁匠冷冷地笑了一声说:朱铁匠,我插你一刀,你还我一枪,咱们的事平了吧!

    朱铁匠大惊失色,他愣在原地一动没动。

    青狼指着自己的衣服说:我穿了铁背心。我爹猜出你没死,所以我爷爷没来。我就是让你打我这一枪!

    朱铁匠咬着牙说:你他妈好狡猾呀!

    青狼哈哈大笑,朝满院子的人扫了一眼,得意地说:咱们都是假的!你是假死,我是假吊孝。

    他的话音还没落音,就听“砰”的一声枪响,青狼一下子就倒在地上。周围的人全愣住了,不知是哪一个打的这一枪。只见从人群后面的高台上走下一个人。这人是为朱铁匠打棺材的华木匠的弟弟。她手里拎着一只匣枪,枪口还隐隐地缭绕着青烟。她脸色阴沉,脚步利索。她根本没看任何人,直奔青狼。

    站在人群里的陆青山愣住了,小声叨咕了一句:怎么,是她。

    小狐仙问:谁?

    陆青山说:听她咋说。

    跟随在青狼身后的冯四海也大为惊异,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在心里叨咕:她怎么到这儿来啦?这一枪让朱铁匠很惊讶,他很警觉地问:你是什么人?

    他的话音没落,青狼身旁的高秀昌和几个随从唰啦就把枪对准了枪击青狼的人。就在这一瞬让人大感意外的事发生了,斜刺里人群中一个人猛地一甩手,有几道闪光的东西带着一股冷风疾速飞出,高秀昌和那几个随从就像被蜂子蜇了似的“哇哇”地叫着,手里的枪掉在了地上,抖着手腕直劲跳脚。人群有些骚动和惊异。

    朱铁匠惊讶地四下里巡视着说:这……这是怎么回事?身边的一个小匪上前小声对他说:当家的,这个打枪的人是华木匠的弟弟。

    刚才打暗器的是谁?朱铁匠这几天根本没注意这个做棺材的小木匠。

    他身边的小土匪悄声对他说:那个……他指着站在人群里的人惊骇地告诉他,这个就是被咱们在路上找来打棺材的那个华师傅。

    朱铁匠听了没顾得再问,就心情忐忑地上前拉住冯三春说:你为啥来搅局?

    冯三春拨开他的手,用手中抢指着地上的青狼说:今天,明人不做暗事,我让你死个明白!我是冯家烧锅冯掌柜的闺女,我们去依安买粮给全屯子度荒年,你领人在碱草岗以北的大冰趟子上劫走了三爬犁救命粮不算,还打死我们六个人,害得我们冯家烧锅,家破人亡,还把全屯子人也都坑害得饥死逃亡。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周年。“砰!”枪响得脆快,脆快的毙命枪因为被朱铁匠挡了一下她的手腕,让子弹偏离了要射击的目标。朱铁匠说:冯姑娘,你先留他一条命。今天是我们俩交手,没你的事。你要想找他报仇,另找地方好不好?他又回头在人群里寻找华木匠。他看到华木匠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此时的华木匠,已不是每天做木匠活那个猫着腰、弓着身子那个很寒酸的苦力形象,今天透着一身杀气,那眼神像破碎的冰凌,锋利而冷酷。那架势随时都会出手杀戮危及冯三春的人。朱铁匠心里暗暗佩服,世上竟有如此奇人,将来在江湖上一定是个硬手。现在,华云龙两眼注视着,不管哪个,只要是稍有对冯三春不利他就随时出手,他就会让你遭到出其不意的打击。对冯三春打出的这枪他很意外,他知道冯三春是想让江湖上都知道青狼的阴损。他在心里有些怪三春为啥不一下子就打死他,他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边青狼被这个女子镇住了,众多土匪更被华云龙的绝技震慑得大惊失色。刚才那一枪斜着从青狼嘴里打进去的,子弹从右耳朵下穿过。他挣扎着要坐起来,那血从嘴里和脖子后面流了一身。他随身带来的几个小匪也都被华云龙甩出的铁钉击伤了手臂,在朱铁匠拉住冯三春胳膊的那一刹,冯四海才赶紧把青狼扶起来。青狼恨恨地瞪眼看着冯三春说出一句含混不清的话:好厉害个女子,哪天你想要我命,你先说一声,我等着你。

    冯三春恨恨地用手里的匣枪指着他说:我饶不了你!你是个不讲规矩的浑蛋,不配在江湖上走马。说完回身拉着华云龙挤进人群朝屋后走去。这两个人让整个院子里的土匪大为震惊,猜测着这是哪里来的这么两个奇男奇女。静静地望着两个人的背影朝后院走去。

    冯三春的话让青狼很震撼,他挺直了身子伸长了脖子看着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女子走去的背影。

    冯三春和华云龙走出人群转过房子的山墙角时被一个人在后面拉住了胳膊。她一愣,是一个满脸微笑的女人。女人很佩服地说:你这把枪使得好利索啊!

    这人是小桃红,冯三春用的枪是在往小桃红屋子送木柈子烧水,趁她不在屋内从她的炕毡底下拿走的。小桃红头一天见到她就注意了,真以为是个英俊小伙,她在背后盯着,她想这个事结束之后得想法把这哥俩留在她和朱铁匠的身边。没承想这个英俊的小伙是个女的,还是青狼的冤家,这身手、这气质让她惊讶不已,真的好佩服,一把枪竟使得这么利索。三春说:姐姐过奖了,对不起,我用的是你的枪,没告诉你,现在还给你。

    小桃红一愣,但她头脑反应得极快,觉得这个女子不一般。小桃红是个爽快人,就笑着说:妹子,你要喜欢,这把枪就给你用了。

    这可真让她觉得意外了,赶紧一抱拳说:谢谢,谢谢姐姐不怪罪之恩。华云龙也说谢谢。小桃红看见华云龙嗔怪地说:华木匠,这到底是你弟弟还是……

    冯三春羞涩地一笑说:姐姐,我是他媳妇。

    哦。小桃红惊讶得张大嘴巴上下打量着这两人,赞许地说:你们俩真是郎才女貌。好啊。她说:跟我来,把工钱给你。三个人往小桃红那边走的时候,一个人走过来站到他们面前。今天大荒上的土匪齐聚杏树岗,少说有八九百,多说得有一千多人马,各绺子大当家的多数都互相认识,他们见面,也都是表面嘻嘻哈哈,心里却相互戒备,互相提防,因为他们之间时常发生火拼,大绺子吞并小绺子是常有的事。这些普通匪徒更都是满身野性,行为放荡不羁,匪气十足,互相间多是冷眼相向,就像草原上的流浪狗,随时提防对方的攻击。站在他们三个面前的人他们不认识。这个人长得壮壮的,一脸憨气,笑得很厚诚。小桃红诧异地问:你是谁?

    一脸憨气的年轻人两眼盯着冯三春,仍是笑着说:你能不能记着在三家户,我给你和那个叶老爷子扛到屋里一袋子粮?

    哦。冯三春一拍脑袋笑了说:是你,金虎大哥。

    是我。金虎点头说。

    你有什么事吗?冯三春不解地问。

    金虎俯下身小声说:二位,你俩是大英雄,把青狼的人镇住了。不过,那个青狼还活着,他的手下也来了不少人,大当家的让我告诉你,今天晚上你们千万不要出屋。这里住了十几个绺子,不光青狼一家凶狠,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千万小心。

    华云龙很有礼节地一抱拳一躬身问:这位大哥,你们当家的是哪位?

    冯三春附在她耳边说:江湖上都敬佩的陆青山大叔。

    华云龙很恭维地点点头,双拳一抱又施一礼说:请你转告大当家的,我们俩谢了。金虎看着华云龙点点头,也双手一抱拳说了声:二位多保重。就走了。

    冯三春对华云龙说:陆青山大叔真不愧是个正经江湖人。小桃红催促说:快走,把工钱给你,我也好歇会儿。

    这时前院有人喊:天邦到!大门那边一片喧哗。

    只见陆青山带着十几个随从赶紧对大门口出现的天邦、红狼、黑狼等一家人马迎过去。

    就在冯三春被朱铁匠说得侧身而退时,青狼强挺着抱拳对朱铁匠谢过,被十几个小匪扶上马向镇外而去。他们刚走出杏树岗不远就遇到天邦带着人马来了。听青狼的手下说了过程,天邦冷冷一笑说:你们太嫩哪。她说是冯家烧锅的你就信啊,要说是你的祖宗你也信吗?这明摆着是朱铁匠他们那绺子里的人下的死手,朱铁匠做个样子,卖你个人情,你啊,还是太嫩啊。

    青狼说:这个女的是个生人,从来没见过。站在一旁的冯四海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是欲言又止。

    天邦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心里记着有这回事,咱们先对付朱铁匠他们。

    他们的大队人马出现,朱铁匠很是惊慌,他忙不迭地说:他们想要干啥?陆青山示意身边的随从,如有意外随时出手,一个个精神抖擞,注视着天邦周围的每一个人。

    听说天邦带人来了,坐在屋里喝茶的几个绺子当家的都跑出来看热闹。大院里围过来的人,里三层外三层。陆青山站在最前面,一声没吱,两眼紧盯着大门口的两个冤家对头。

    天邦在马上对站在门前的朱铁匠高声说:铁匠兄弟,你别害怕,我儿子扎了你一刀,你又打他一枪。咱们一报还一报,总算了结了吧。朱铁匠要解释,天邦拦住说:先不用说别的,这是我爹让我们赔礼来了。他一回手:上礼!

    这是出乎朱铁匠意料的。不等他说什么,前面的马队闪开一条路,后面的队伍鱼贯而入,或端或抬,全是贵重的山珍瑰宝,七叉鹿角、六品人参、虎皮、熊掌、紫貂,最后一人托着漆木匣子和一瓷坛毛金粒子。

    天邦戏谑地说:前面我儿子送你那些全是扎彩礼,也是他妈的假金箔,真品全在这儿,请兄弟验收。

    朱铁匠双拳一抱朗声说:谢大哥海涵,小弟真是受之有愧。大哥真是盘子不小,来人啊!

    身后的几个随从大声答应:在!

    朱铁匠对身边一个年轻小匪说:到我上房把我那把大镜面拿来!

    随从飞跑进上房,跑出来时,抱着红布包着的一件东西,交给朱铁匠。

    朱铁匠接过,抖开红布,是一把闪着烤蓝的匣枪,他双手托着新枪说:天邦,你真来赔不是,我也顺了这口气。你够朋友,我也得讲义气。他把枪送到天邦面前说:这是德国造二十响,带快慢机儿的,请你收下。

    人群里的陆青山看出了彩,便大步走出来朗声大笑着说:哈哈哈,好!这才是我的江湖好兄弟,往后齐齐哈尔东南这一带,几百里大荒片上,咱们兄弟和睦相处,共同对付昏庸的官府。依我看,现在双方就行大礼言和,是再好不过的了!

    朱铁匠双拳一抱躬身一礼说:大哥所言极是,就按你说的办。来人啊!

    跑过几个小匪,躬身施礼说:当家的有何吩咐?

    陆青山朗声说:铁匠兄弟是不是拆掉院子里的灵棚,让两伙喇叭赶快换个喜兴曲调。那边鼓乐班立即吹起了《句句双》。朱铁匠明白这是陆青山要凭一张嘴从中调停他和老天魁之间的仇火,他想但愿天邦能说话算数。

    陆青山又接着喊:兄弟们赶紧把白布、烧纸全部撤掉,花头棺材抬到空屋子里,杀猪宰羊,安排筵席!

    陆青山又叫过小狐仙等人共同张罗着,把各路头领让到上房。满天星刘麻子、大脑袋九彪、刀条脸草上飞、六只手镇三山,全胜和后来的黑虎左建堂、打五军、压三江等人闹闹吵吵坐了满屋子。

    院子正中,朱铁匠手下的人放上了天地桌,桌子上摆放着狐、黄、蛇三仙牌位。

    红布苫上桌面,一个盛粮食的大斗盛满了米,上面插着一排成捆的黄香。两个大瓷碗里,清亮亮的烧酒旋转着泛白的酒花儿,使整个院子里弥漫着喷香的酒味。一只黑得没有杂色的大公鸡,被绑住双腿,拧压着翅膀,一个壮硕的土匪把明晃的尖刀放在鸡头下。将遭到灭顶之灾的公鸡“咯咯”地叫着,欲挣扎却难以动弹。

    一切摆放停当,陆青山朗声喊道:屋里的众弟兄出来见证。人们又陆陆续续来到院中。

    陆青山对站在桌前的朱铁匠、天邦等人,高声说道:山有来龙去脉,水有源头大海。各行山门礼,各掏赤诚心。

    不落地的水来了!一个强壮汉子,提着红泥水壶,端着两只大白瓷碗走进来。

    陆青山接过水壶,天邦、朱铁匠各接过一个大碗。

    陆青山哗啦啦倒水,口里念道:壶装三江水,洗净复仇心,喝吧!

    二人大口喝水,又一齐亮出碗底。

    陆青山把天邦与朱铁匠的手搭交在一起,说:喝了三江水,都是江湖人,遇有山高水深,马高镫短,三灾八难。他目光犀利地盯着天邦和朱铁匠,问:见死不救啥下场?

    二人一起甩甩袖子,反背双手。

    齐声回答:五马分尸。

    陆青山又问:见危不扶?

    二人双臂搭肩,一齐跪下说:祸灭九族。

    陆青山说:山根下?

    二人一齐答:长流水。

    陆青山说:江湖规矩?

    二人答:管人马。

    陆青山说:一杆枪?

    二人一起答:打出绿林好世界。

    陆青山说:一匹马?

    二人一起答:撞死南山不回头。

    陆青山说:大路朝天?

    二人一起答:各走半边。

    陆青山说:小路还原?

    二人答:长者在前。

    陆青山说:山碰山?

    二人答:天崩地裂。

    陆青山说:地碰地?

    二人答:地变汪洋。

    陆青山说:人碰人?

    二人答:两败俱伤。

    好!陆青山大喊一声。挥刀杀鸡,鸡血滴入酒碗中,二人捧碗喝光。

    接着天邦和朱铁匠互问互答,都施江湖礼,都说江湖行中话。

    天邦说:同喝一碗酒——

    朱铁匠答:仇家变朋友。

    天邦说:你起棍儿——

    朱铁匠答:我拉杆儿——

    二人同说:拜香十八根,兄弟结同心。上敬天,下敬地,同在江湖讲仁义。

    好!陆青山高声吆喝:往后咱们兵打一家,将合一处。他转身向四面作揖,又说:众位,自打民国以来,朝政混乱,动荡不安,天灾频发,人祸不断。咱们走上了吃江湖饭的这条道。虽说是来路各有不同,可是咱们都得懂江湖的规矩,不能乱杀乱抢胡作非为,咱们要打就打豪强恶霸,打贪官污吏。咱们这些人不能互相算计,不能窝里斗,官府不会让咱们总这么横穿竖走,早晚要动真格的。咱们各家守好山门,都好自为之吧。

    众人齐呼:说得对!

    几个绺子的头头一起说:陆青山,你说的这番话,给我们提了大醒啊。同吃一碗饭,相帮心不变。

    谁惹咱们就打谁。

    对!管他什么官府衙门、警察、保卫团,老子是爷爷兵,专打那些龟孙子!整个大院充满了粗野而乱哄哄的叫骂。

    陆青山皱皱眉,摆摆手,众人不再言语了。他说:今天是朱铁匠和天邦和好,这是咱绿林中的好事。现在已经对天发誓,都遵承了规矩!二人行大礼!陆青山一声喝令满院鸦雀无声,都把目光集中到院子中间两个人身上。

    朱铁匠与天邦相对作揖,行过大礼。

    天邦抬手扬一把毛金粒子:朱大兄弟,今天的全部铺排,我全包了!

    朱铁匠呵呵一笑,向四周看了看,对天邦举手作揖说:大哥,此言差矣,在老弟的地界,咋能烦劳大哥破费?感谢众位赏脸,今天大摆夜宴,一醉方休,唱二人转,为兄弟们助兴!

    好,好啊!众人一阵呼叫,一阵鼓掌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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