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原匪事-群匪起哄啸聚荒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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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晚,在林甸和安达之间那片蛮荒野甸的荒草沟里那个从来很安静小村庄纪家店,突然变得喧嚣起来。那个不大宽敞的车马店的院子里,拴满了马匹,上房供旅人歇息的三间筒子房挤满了人。你言我语,大呼小叫,吵爹骂娘,摔打狂笑,满屋子乱糟糟一阵之后响起了二人转的胡琴和鼓板声。

    给文家窑飞刀传信的刁狼,打马从蔓草岗上下来,直奔这个小村子。

    村子里,家家早已关门闭户,唯有那高高的松木杆挂着一条木鱼的大车店,大门上灯笼里火苗跳跃,院子里上房下房灯火通明,二人转的曲调在这小小的村屯夜空里回旋起来。

    刁狼来到店门前,大门已关闭,他下马后,抬手敲门,“咚咚”。

    在朦胧的夜色里依稀还可看见门上一副鲜红醒目的对联:

    孟尝君子店,

    千里客来投。

    门被敲开,走出一个小伙计很小心地说:客爷,店里客满了。

    刁狼悄声地附在小伙计耳边说:我是青狼的联络官。

    小伙计赶紧鞠躬道歉说:噢,怪在下有眼无珠,不识贵人驾到。请!

    刁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不用客气。小伙计推开大门,主动拉马进院,马拴槽头,刁狼向上屋走去。院子里备着鞍子的马匹和几辆大车把院子塞得满满的。

    刁狼推开上屋门,走进去。屋里,大筒子屋,南北大炕。

    青狼叼着小烟袋,盘腿坐在南炕中间,面前放着一盆缓开的冻梨,簸箕里盛的炒熟的瓜子儿。从他游移不定的眼神看,他是有一搭无一搭地看着二人转。

    自从接受了高秀昌给他的枪支,又长了几分狼性,他的心里正在思量如何把金龙这个绺子吃掉,杀死金龙和小狐仙那是他梦寐以求的事,他不光是因为爷爷死在金龙和朱铁匠手里,爹爹天邦觉得丢脸又自杀,让他积蓄了深仇大恨。他生性就是个嗜杀成性的悍匪,又加上高秀昌在一旁总是鼓动他的狼子野心,使他一定要杀死金龙和小凤仙,然后除掉陆青山和其他绺子,这一切成了他的最大心愿。他足足想了两天,想出两个狠招:一是派人进城把金龙栖息之地文家窑向高秀昌插签,让他们出兵;二是派人撒出不少帖子,聚来几个不明真相的绺子,向金龙和小凤仙挑战。如果高秀昌他们不出头打金龙,他聚来的这伙人也能把金龙打个半死不活。

    现在他强占了荒原小村纪家店,还让人请了一伙二人转,杀了几只猪一头牛招待这些人。过来的这些绺子问他怎么个打算,他说:准备五月十三和金龙决一死战,整个高低上下,决个你死我活。至于暗中派人向高秀昌透了金龙的底,插了金龙的签,他没说。

    此时后院里一些人在杀猪做菜,前院正给来的人唱二人转。

    那个男扮女装的艺人正唱完一段,到彩桌子前端起大碗喝水,男的上来说口。

    男角说:她去喝口水儿,我在这疙瘩溜溜嘴儿。说什么呢?说皇帝老爷坐九楼,天也愁,地也愁,天愁就怕干打炸雷不下雨,地愁就怕大水满地流,牛愁马愁鸡愁鹅也愁,牛愁无草嘎巴嘴,马愁无料耷拉头,鸡愁打鸣不下蛋,鹅愁脑门上长了一个“奔楼头”……

    演员做鬼脸逗笑,众人乐得前仰后合。

    包头的(男扮女装)喝完水走过来,冲男角头上打了一扇子。

    男角说:你完了。

    女角说:我完了。

    男角说:取(qiu)去。

    女角说:啥呀?

    男角说:胡胡腔,溜溜调儿,试试咱俩合套不合套?

    女角又打他一扇子说:合调不合调?

    男角说:对,合调不合调,合调就往一块靠,我拉屎,你撒尿……

    女角起唱《小帽》:

    三月是清明呀,

    桃杏花开柳条又发青……

    男女正唱着,一个年轻土匪站在炕上:停,停,停。

    两人停唱,胆怯地看着这个横眉立目的土匪。

    年轻的土匪说:甭唱这个,唱段荤的,来一出《十八摸》。

    从外面走进来的刁狼接着他的话音大声说:反正没带鸡巴的,他到包头的男演员胯下掏一把,问:对吧?

    青狼双手拍大腿说:别都瞎起哄,来武戏,唱段《樊梨花搬兵》!

    女角演员点点头说:好。她开口唱道:一杆大旗飘在空啊——

    男:再表表南唐报号的小高琼。

    合:在家奉了祖母令,策马去救寿州城。槽头拉过白龙马,不备鞍韂赶路程。

    二人转艺人且唱且舞,满屋的土匪们静静地听着看着。

    刁狼走到青狼身边悄声说:三爷,县里的和文家窑的叶子都送到了。

    青狼咬着嘴唇点点头说:好!这就是假打真迷惑,让他妈金龙死到临头不知道是谁动的刀。他扭头指着炕上的几位对刁狼说:你刚走,他们就到了。

    刁狼与他们一一点头打招呼。

    刁狼看着那几个匪气十足的人,问青狼:这都是谁?

    青狼附耳告诉他说:都是咱们一路的朋友。

    二人转艺人唱得正起劲儿,男唱:

    高君保马上抬头看,

    一座高山把路横。

    远看高山有万丈,

    近看树木一片青。

    绿头小鸟声声唱,

    树上落着大老鹰。

    鹰拿雀儿喳喳叫,

    兔子见鹰草棵里冲。

    常言道有山必有寇——

    “啪!”灶梢扔过一个洗脸盆子,砸在演唱艺人的脸上,他的脸上流出了血。

    停。南北大炕上土匪唰地都站起来了。

    一个五短身材的人,指着艺人大骂:王八操的,你再敢唱这个“寇”字儿,老子灭了你!

    女角艺人打躬作揖哀求说:各位爷,他不懂规矩,高抬贵手,原谅原谅。

    那个常罗锅子站起来说:王矬子,你这些年又抢又夺的,啥操蛋的事都干了,还怕一个“寇”字吗?

    王矬子瞪着眼睛说:他唱的是咱们犯忌的字儿啊。

    刁狼也接茬儿说:我说,常大哥说得对,一个“寇”字怕啥的?咱们就是胡子!害怕别人说吗?你消消火。又转身对艺人,接着唱。

    艺人只摇扇子不敢张嘴。这时,门被推开,一个头戴四块瓦毡面皮帽子,腰带上插着两把匣枪的瘦子走进来,有人认了出来说:这不是张铁脚来了吗?

    青狼站起身说:张掌柜的来啦。这个张铁脚原来是安达白大虎家的炮手,有一年中秋白大虎喝多了,就把他媳妇干了,张铁脚一怒杀了白大虎,就到一个叫老海山的绺子那里当炮手,没过五年,老海山进城逛窑子掉了脚,他就被几个兄弟推举为掌柜的。这次接到青狼的帖子,就领着二十多人过来了。

    张铁脚环视一下满屋人,两手作揖说:各位老大,俺来晚了。

    不晚,不晚。青狼说,你张铁脚,能从老虎岗过来,就是看得起我青狼,咱俩是桃不好,杏(姓)好!

    三爷说得是啊。张铁脚扫了一眼满屋子的人又说:我在老虎岗那参加了满天星刘麻子他儿子大婚之礼,和朋友聚了几天,你说怎么着,这些日子可爆响啦,那个叫海青的大绺子和小日本在老虎岗以西克上啦。

    青狼扶他上炕,张铁脚卷了颗烟抽着说:我接到你的帖子就赶紧赶过来,走进南碱沟路过太平庄,那里国兵和警察也得有百儿八十的,那样子像是有什么举动,我们就下了碱沟躲开了他们。

    青狼问:是不是往咱们这地方来呢?

    两面炕上的土匪全都瞪圆了眼睛,神情紧张,大有随时就要抄起家什开战的架势。

    张铁脚哈哈笑了几声说:要是安达的警察,他们就不会往这边来找事管,那些人傻呀,他们能没卵子找个茄子提溜着吗?

    青狼大笑了一声说:对!都坐下。刁狼,看看厨房做得怎么样了,咱们开席,边喝边看二人转。

    好嘞。刁狼赶紧下地去后院催厨子开席。

    这一天,纪家店集聚的土匪们可算是过了年,吃肉喝酒乐翻了天,直到第二天快到晌午了,才起来吃早饭,吃完饭又是接着看二人转。

    正看的兴头上,那个张铁脚很担心地说了句:咱们是不是在四下里放了瞭水的,别放大胆,让人家端了窝。

    青狼耳朵灵通,他听到了张铁脚说的话,就大声说了一句:刁狼出去看看那些瞭水的,有没有走神的,兄弟们放心,就是那些警察敢来,爷爷今天就给他个十字披红!各位就消停地看二人转吧。说着他凑到张铁脚身边,很神秘地说:兄弟啊,我告诉你,现在我张家虽然差点灭门,但是,吉人自有天相,朋友送给我二十多支新枪,一千多发子弹。要是你愿意帮哥们,咱们看一会儿二人转就吃饭,然后去文家窑那儿帮兄弟出口恶气。

    从后院过来的刁狼对艺人说:大声唱!

    两个艺人提高了声音,但唱的跨度太大了,几句就到了结尾。

    男女:刘小姐慌忙搀起小君保,亲亲热热叫着将军的名。二人拉手把高山上。山寨之上把——亲成。

    王矬子又站起身:停!他指着艺人,你们俩他妈的,没几句就唱结尾?是不是该熟熟皮子了,啊?他又跳下地来。

    青狼不满地说:王矬子,你是成心不让我听唱吧?

    没等王矬子解释,窗外有人扬一把沙子,打在窗纸上。有个黑影儿敲窗户压着声音说:道上涨水了(有驻防军或警察来了)。

    人们呼啦站起来,抓枪在手。

    坐下!青狼大孔一声,我看他妈谁敢不让我看二人转?

    人们全都坐下了。

    青狼说:没我话,都咬草根眯着。他对艺人说:唱,啥热闹唱啥。

    男角向四面作揖:各位大老爷,我们哥俩来段《噜嗦五更》,带走场的。他的声音有点哆嗦。

    众土匪大声叫:好,快唱!

    二人转开场,欢快、火爆,越土越热闹。艺人们且扭且唱:

    一呀更啊一点正好相思眠,

    忽听见寒公哥哥报叫一声喧。

    寒虫叫我哥哥呀,

    寒虫叫我妹妹呀,

    你在外面叫,

    叫得她难入眠。

    叫的是伤情,

    叫的是痛情,

    伤情痛情机机灵灵腮下泪珠儿横,

    睡不着的妹妹啊,

    睡不着的哥哥啊,

    两下相思情意浓。

    哩儿噜嗦,

    哩儿噜嗦,鼓打二更咳咳。嗨哟——

    窗外,传来店伙计的大声说:五更(jīng)半夜唱二人转,把四位老总惊动啦,里面请——

    艺人刚想不扭,鼓乐刚要不敲打。

    青狼大声说:狠点整!狠点……

    于是,锣鼓、喇叭、胡琴,异常奏响,艺人扭得异常疯狂。

    门被踢开,四个巡防警察进屋。一人挎着一把大刀,吼道:别唱了!

    二人转艺人闭口,乐曲停止。南北炕的胡子眼睛瞪着。

    高个警察指北炕上的人,问:你们是干啥的?

    土匪们答话,齐说不一:

    没看出来吗?做木匠活的。

    进山倒套子的。

    打猎的。

    出殡埋死人的。

    大个子警察来到炕前问青狼:你是干什么的?

    你看呢?我像干啥的?青狼拧着脖子闪烁着挑衅的目光。

    良民证。警察把手伸到他的面前。青狼两眼凌厉地看着他说:真要啊?

    要啊,拿出来看看!警察很不客气地说。

    瞬间,青狼从怀里掏出一支枪,顶住警察的心窝问:这就是良民证,你们来多少人?

    警察回头看,另三个人也被人用枪逼住了,他忙说:来、来一百多人。

    都在哪儿呢?青狼狠声狠气地逼问。

    一会儿就……就到这儿。高个警察哆嗦着说。

    青狼用枪点着他的脑门说:等会儿他们到,你喊他们进来,看看二人转,听见没?

    听见了。警察浑身发抖。

    知道我是谁吗?青狼问他。

    不知道,不认识。警察认真地看着他直摇头。

    青狼“啪”地打了他一巴掌说:仔细看看我,再见面还能认识不?

    警察仔细看了看说:认识了,再见面肯定认识。

    青狼嘿嘿一笑,用另一只手抽出警察腰刀,猛地刺透警察心窝说:让你永远记住爷的厉害。警察“哼”的一声倒在地上。

    青狼对另三个警察说:只留下一个,冲你们的人喊话,都过来,留谁?

    三人叩头齐声说:哎哟,爷爷饶命,我家有八十老妈呀——

    青狼又是一声狂笑,他手里的刀“呼”地一抡,三颗头“唰唰唰”熟瓜滚落一般,三个身子的脖腔喷泉似的涌出血流,那尸首软绵绵地倒在地上。

    青狼对土匪们说:都抄家伙,进屋就打。

    窗外传来脚步声,有人高喊了一声:青山绕绿水!有人推门,青狼举起手里的匣枪,对门边就打了一枪,他知道是谁来了,他的举动行为,引导屋里的土匪把枪口全都对准了门口。来人喊了一声:都是朋友,高抬枪口!随着声音进来的人是陆青山,披着一身凉气,他身后跟着龚喜才、马山和金虎。

    青狼大吃一惊说:陆大当家的,你怎么来啦?土匪们放下手里的武器。

    陆青山看看屋里地上的尸首,再看看聚集在炕上的众匪,抱拳说:众位,南边的路上过来七八十个警察,还有几里路就要到了,但是大伙不要惊慌,我派人在村外拦劫他们了。

    青狼急促地问:陆当家的过来是帮我们拦截那帮警察吗?

    陆青山笑了说:我本来是找你,替金龙与你求和的,没想到,在来的路上,我的探子送信说:几个日本人领着一百多保卫团去文家窑了。

    青狼听了惊喜地说:陆当家的,他们去文家窑好啊,那就省得我去文家窑啦,这回日本人去了,就省我们弟兄费事,把那个金龙和小狐仙灭了方解我心头之恨。这一瞬陆青山揣测到是不是他打发人给城里日本人,还有警局插了签,起作用了,这次青狼真的对金龙和小凤仙下了狠茬子了。就在陆青山迟疑间,常万祥站起来说:我们都正想去文家窑,砸金龙的窑给老天魁报仇呢!

    陆青山看了他一眼说:常当家的,荒火不可点,仇火不可加呀,眼下日本鬼子过来要让咱们当亡国奴,你说,咱们兄弟之间虽然有些隔膜,可咱们是中国人啊,不一块儿对付真正的仇人,却去往自己弟兄的肋上捅刀子,这不太合适吧?

    张铁脚凑过来站在面前问:陆当家的,依你之见呢?

    古来的规矩,进了江湖门,都是自家人。陆青山作揖说:各位,你们认识我,我也认识你们,不为旁的,冤仇可解不可结呀,今天咱们都到文家窑去凑凑热闹,不能让日本人在咱们这块地上随便杀人吧?

    听陆青山这么一说,众人齐呼啦下地。

    青狼一抬手说:慢!我说,陆青山,好几次你都帮金龙和小狐仙的忙来对付我们老张家,这一次,你能不能帮帮我?屋子里一片寂静。大家都在注意听他俩的对话。

    我这次就是来给你们调解。陆青山看着他说。

    青狼听他这么说,立刻就变了脸色说:少说这种漂亮话,你他妈唬三岁小孩哪。来人,把这个老东西绑起来!

    他的话音一落,刁狼和几个粗壮的小匪跳下炕就朝陆青山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不知什么时候站在青狼身旁的龚喜才旋风般一下搂住青狼的脖子,右手亮出一把尖刀顶在青狼的右肋下大喊:你们他妈谁要动一动,我就杀了他!此时,金虎、马山早已抽出别在腰里的双枪指向那几个小当家的。刹那间,屋里死一般静。

    青狼一下子就软了下来说:陆老当家的,你是不是专来踏营盘的?

    青狼,你真没看明白吗?我是来和你商量事的。陆青山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青狼啊,你听着,上次在杏树岗,我对你们家和朱铁匠进行了调解,你爷爷和你爹,都满口答应了,你他妈的却在背后使坏,给朱铁匠家放了一把火。

    青狼争辩说:我可没有。陆青山质问他:那天冯三春打了你一枪,给你留下了命,你放火烧了朱铁匠的宅院,还非逼着冯四海把自己的姐姐绑走,你还够人字那两笔吗?你他妈的是先杀了冯家烧锅六条命,害了冯氏全家人,你恶性不改。你是想把这条路走绝,我他妈的今天就该要了你的命,给那些冤鬼报仇!

    青狼低着头不再争辩,那个姿态像一个待宰的猪。过了一会儿,他很痛苦地抬起头哀求说:陆当家的,我和你去文家窑行了吧。

    陆青山问:你是真心吗?青狼声音低沉地说:看你的面子,我真心。陆青山就是个爽快人,扫了一眼满屋的人高声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信你这次说的话。喜才,放了他!

    龚喜才说:掌柜的,你信他的狼言鬼话?

    陆青山看着青狼冷冷一笑说:信,他是当大伙的面说的话,总不能拉屎再坐回去。他看看满屋子的人又说:大伙可都听到了吧?屋子里有好几个高声回答说:听到了!

    陆青山大喊一声:龚喜才,放开他!说罢转身出屋,常万祥和张铁脚也跟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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