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运河沿岸有个窦集镇，由于水陆便利，四方商贾云集，这儿的市容颇为繁华。
窦集镇上有位腰缠万贯的马掌柜，人称“生意精”。说来也奇，他本是一个落第的秀才，只因家道中落，迫于生计才掂起算盘珠子，可走南闯北不上十年，生意竟如滚雪球一般越做越大，令人瞠目不已。
经商之余，这个马掌柜常常一头扎进书房，手不释卷，儒雅十足。有人向他讨教生意秘诀，他总是摇头晃脑地吟前人的诗句：“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马掌柜有个独生儿子，叫马金宝，马掌柜平时对他管教挺严，还特地把他送到省城的新式学堂去念书。不料金宝却认为自己早晚要继承家业经商做生意，而做生意无非是贱买贵卖、从中牟利罢了，多念两年书又有何用？所以到了年底，竟自作主张辍学回了家。
马掌柜见金宝这个样子，想了想，便叫账房先生支出一千块白花花的大洋，让金宝自个儿出门做生意去。没料这正中金宝下怀，他乐呵呵地叩头接钱，第二天就自信满满地走出了家门。
可谁知第二年腊月二十八，金宝却两手空空地回了家，不仅分文没赚，就连马掌柜当初给他的那一千块大洋，也输得只剩下一千个铜子儿了。
金宝诚惶诚恐地等着挨骂，可马掌柜并没有对他动怒，而是像往常一样，让他和家人一起筹备过年，对他生意场上的输赢之事只字不提。金宝以为这是老爹心疼自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谁知正月才过了一天，初二一大早，马掌柜就把金宝叫去，又要他出门去做生意，至于本钱，就给了他年前带回的那一千个铜子儿。
金宝以为老爹这是故意给自己出难题，不由惶恐万分。可马掌柜却根本不提旧事，只是告诉金宝说，这次出门虽说本小，但可以试试按他指定的线路，依次到古台城、青龙集、穆家寨、夹河集四个地方去；每到一处，买下当地最便宜的东西，然后带到下一个地方去卖掉；到了夹河集，也就是最后一个地方时，只要买那里吴郎中的一贴狗皮膏药就行了。
金宝听了心里挺纳闷：老爹这是什么意思？但他又不好意思多问，只好拿过那一千个铜子儿上了路。
按着老爹说的，金宝先来到古台城。由于当时时局动荡，军阀为争夺地盘开战，古台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火，城里的那些店家原本在年前购进大批爆竹，准备过年时靠它卖了发一笔财，可眼下老百姓纷纷四下逃难，哪还有什么心情放爆竹，店家们积货难销，只好贱卖，于是爆竹的价格一路下滑，便宜得惊人。金宝想起出门前老爹吩咐让他买当地最便宜的东西，于是一千个铜子儿除了留下雇车的钱外，全买了爆竹，随后就奔第二个地方青龙集而去。
青龙集是深山窝里的一个集镇，通往那里的山路格外崎岖，马车夫足足赶了七八天的路，才将金宝和他在古台城买的一车爆竹送到那儿。此时已近元宵，金宝怎么也没有想到，他的这车爆竹在青龙集上一出现，马上就成了那里人的抢手货，价钱连翻了几个跟头。
这一来，金宝真是喜出望外，一打听才知道，青龙集地处山区，老百姓的生活很清苦，过元宵放串爆竹就算是过节了，可偏偏今年商家们因为时局动乱，山路又不好走，没有进货，所以他这车爆竹对青龙集的人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
金宝在青龙集大大赚了一笔，心里不得不对老爹佩服起来，于是接下来就赶紧打听什么是当地最便宜的东西。一问，青龙集一带沟多谷深，水草丰美，这里喂羊的特别多，羊的价格也特别便宜，他立刻就倾囊购羊，又雇了个放羊娃，将买下的羊群赶出山外，前往老爹给他指引的第三个地方——穆家寨。
去穆家寨的路虽说较为平坦，但赶着羊一块儿走就慢得多了，足足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他们才赶到那儿。只见寨子里热闹非凡，牵着羊穿梭往来的人络绎不绝，寨子正中还搭起个台子，周围用栏杆围着，像是在摆擂台比武。金宝很好奇，一打听，原来穆家寨正在举行三年一度的斗羊大赛。
金宝平时就喜欢这个，正赶上了时候，他立即从羊群里挑了几只膘肥体壮的山羊，让它们上擂台参赛。这些羊儿果然为金宝争气，一轮一轮斗下来，最后竟力挫群雄，高居榜首。
穆家寨人都说金宝的运气实在太好了，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原来穆家寨以往的斗羊大赛，最后都是由黄河北岸彪悍善斗的大羯羊一统天下，其余各地的山羊无不望风披靡，如此一来，一到大赛时候，大家就都选大羯羊作种子选手，可今年因春气动得早，黄河凌汛提前到来，那些去黄河北岸购羊的人连人带羊被隔在对岸不能回来，而斗羊大赛还得如期举行，这样“瘸子里面选将军”，金宝从青龙集赶来的山羊就因此巧得了美名。
盛名之下，金宝除了得到一笔为数不小的奖励外，所有的羊立刻被穆家寨人抢购一空，以留作新的种羊，那几只高居榜首的参赛羊更是身价倍增。一连两次意外得手，金宝对老爹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
穆家寨什么东西最便宜呢？金宝又赶紧打听起来，他认认真真地到当地老百姓家里做调查，发现这一带非常适合养牛，牛的价钱很低，于是当机立断买下大批肉牛，雇了两个壮汉，赶着牛群风尘仆仆地去老爹指定的最后一个地方——夹河集。
赶到夹河集的时候，当地正在赶庙会。当初两姓军阀开战，其中刘姓军阀曾到这庙里来敬香许愿，若得菩萨保佑打了胜仗，定要回来给菩萨重塑金身，光大山门。后来刘军阀果真打了胜仗，他喜不自胜，于是就命手下将还愿之事沿路张扬，这天又正式亲率卫队前来还愿，并犒劳部下，唱大戏十天。真是巧极了，金宝的牛群一到夹河集，便被刘军阀的军需长一股脑儿全高价买了下来。
面对到手的一大堆光洋，金宝禁不住惊喜万分，他往褡裢里一点数，嘻，巧了，不多不少，一千大洋整！金宝乐得手舞足蹈，却突然一脚踏空石阶，“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脚脖子顿时肿得老高，疼得龇牙咧嘴地直叫唤。
旁边有人提醒他：“前面有个吴郎中，他的膏药专治跌打扭伤，一敷就好。”
吴郎中？金宝猛地就想起临行前老爹对他说的，在最后一个地方买吴郎中狗皮膏药的话，嘴巴张得比蛤蟆还大：难道老爹真是神仙不成？
待回到家中，金宝追着老爹问秘诀。
老爹领着金宝来到书房，意味深长地指着那堆得高高的一摞摞书籍，没有言语。
金宝瞪着两眼，莫名其妙。
老爹语重心长道：“做生意将本求利，固然应该贱买贵卖，但要知道怎样才能贱买贵卖，里面的学问就大哩。要做好生意，必须上识天文，下知地理，对山川沟壑、风俗民情、时局形势等等，都应了如指掌，这样才能准确判断行情，巧妙筹划安排。而这些学识，不通过读书学习，又怎么能真正明白呢？至于你最后扭了脚，知子莫若父，那是你心浮气躁的必然结果。”
一席话，说得金宝如梦初醒。没过几天，他背上行李，告别老爹，自己回省城学堂重新念书去了。
（王永坤 搜集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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