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确实是一个两难的选择,休息和立即灭宋确实各有道理,到底该怎么决定呢?宋人肯定也非常关注元世祖的最终决策,这也关系到宋朝的生死存亡,但如果宋人知道元世祖是以什么作为最终决策依据的话,一定会吐血:元世祖竟然是通过占卜定下了立即攻宋的决策。决定立即攻宋后,元世祖以中书左丞、同知枢密院事伯颜为主帅,统领全军。伯颜是蒙古八邻部人,曾随旭烈兀西征伊朗,后又回到元世祖身边,史称其见识卓远,气量宏大。虽然伯颜之前未参与过与宋作战,但元世祖称其为自己的曹彬,特意以他为主帅,要求他节制杀戮,以当年曹彬收南唐的方式收南宋。但事实上伯颜这个人相当残忍,后来在江南杀戮甚重,元世祖不选熟悉对宋作战的人为帅,却专门选了一个从西方回来的伯颜做“曹彬”,这些说法很可能是元代史官对战史的粉饰。元世祖确定了京湖、两淮同时进攻的战略,设立荆湖行中书省,以伯颜、史天泽并为左丞相(伯颜主持工作),阿术为平章政事,阿里海牙为右丞,吕文焕参知政事;设立淮西行中书省,以合答为左丞相,刘整为左丞,塔出、董文炳参知政事;另遣山东都元帅博罗欢进攻淮东,王子忙哥剌为安西王,进攻四川。
后来史天泽病重退战,元世祖又将淮西行中书省改为行枢密院,两淮、四川的战斗都是为了掩护中路伯颜的大军,非常忠实地执行了当年刘整定下的中间突破、两翼策应战略。宋廷以汪立信为权兵部尚书、京湖安抚制置使兼知江陵府,并大开库府犒军。同年二月贾似道母丧、宋度宗驾崩都极大的迟滞了宋廷的布防工作。而且当时南宋臣民上至制置使,下至平民,纷纷上书提出宝贵意见,刚愎自用的贾似道不但不接受,还罢免了提出不同意见的汪立信,另以朱禩孙为四川京湖宣抚大使,但实际上并没有加强京湖路的防御。曾经强大的京湖路现在只有七万驻军,必须仰仗四川、两淮和沿江制置司的援军。九月,中路元军主力在襄阳集结完毕,号称百万,实际作战部队有20万,首先向郢州进攻。都统张世杰早有准备,率军力战,元军首战不克。现在元军再也不能像攻襄阳那样长期围攻了,伯颜提出绕开郢州直取鄂州。大多数元将认为如果留下郢州,将阻断归路,伯颜道:“我知道用兵的缓急,大军出发,岂是为了一城?”于是率军绕开郢州南下。
张世杰果然遣副都统赵文义率2000精骑从背后攻击元军,但伯颜也早有准备,亲自殿后,率大军大败宋军,擒杀赵文义,之后元军就比较放心地继续前进。元军进至沙洋(今湖北荆门),先致书招降,守将京湖制置司总管王虎臣、王大用像中国传统的忠臣一样斩使焚书,以示坚守的决心。但这一次他们确实没搞清楚自己面对的到底是谁,伯颜令大军攻城,元军火炮、金汁顺风发射,士卒蚁附攻城,宋军虽奋勇抵抗却不敌元军势大,沙洋失陷,王虎臣、王大用均被擒,元军屠城。接下来元军又抓住王虎臣、王大用到新城(今湖北潜江,在沙洋城南5里)劝降,并将斩下的人头摆在城下展示,让守将都统边居谊立即投降。边居谊称要和吕文焕面谈,吕文焕以为他准备献降,策马来到城下,尚未开口,城头箭如雨下,吕文焕人、马均中箭倒地,被元军奋死救回,险些被擒。元军大怒,猛烈攻城,边居谊率军死守,3000宋军全部壮烈牺牲。和沙洋一样,驻守将士尽忠报国,但城内百姓全部被屠,无一幸免。这下宋人才认识到元军的手段,对“曹彬”这个概念有了全新认识,一路望风而降,元军顺利进逼鄂州。
沿江制置副使夏贵率战船万艘分别扼守鄂州附近要隘,武定军都统王达率军8000进驻阳逻堡。伯颜下令强渡汉水,先围住江北的汉阳军,其余部队齐集渡口准备强渡。但夏贵率水师力战,元军从几个渡口均无法渡过。千户马福向伯颜建议可经沦河从沙芜口(今湖北黄陂西北)入长江,伯颜派人侦察,确实可以直接入江,但夏贵也已经派精兵驻守。于是伯颜用了一出调虎离山之计,将所有部队齐集汉口猛攻,宣称要从汉口强渡。由于元军确实全部齐集于汉口,夏贵便将下游的战舰都调来助战。此时伯颜遣行省参知政事阿剌罕率蒙古轻骑极速奇袭沙芜口,蒙古轻骑在西方所向无敌,在宋军的火炮弩阵面前却憋了一口气,此刻终于大显神威,趁隙攻克沙芜口。这时元军决开汉口大坝,本来不大的沦河顿时暴涨,万艘元军战舰从沦河直接进入长江下游,并立即守住江汉口,控制了长江下游,数十万陆军也渡过长江。“数十万众列于江岸,旌旗弥望,宋人观之,骇然堕气。”渡江后伯颜立即进攻阳逻堡,夏贵遣战舰数千艘浮江以援,荆鄂都统程鹏飞亦率陆军出鄂州来援。
此战极度激烈,伯颜、阿术亲自披坚执锐,分率水陆军会攻阳逻堡,最终阿术、程鹏飞均受重伤,宋军被迫离去,元军攻克阳逻堡。元军诸将力劝伯颜攻克鄂州再南下,伯颜经过慎重考虑,率大军围攻鄂州。刘整训练的强大水军展示了巨大威力,张弘范将汉阳水军三千余艘艨艟巨舰焚毁,宋军大震。夏贵、朱禩孙等援军纷纷败退,鄂州既失江防,又失援军,接受了吕文焕的劝降。这座岳飞、孟珙的司所最终沦陷。继而伯颜以阿里海牙为荆湖宣抚使,留守鄂州,自率大军顺江而下。宋军沿江诸将大多是吕氏旧部,更兼沙洋、新城守城百姓被屠的示范效应,大多望风而降。虽然也遇到一些宋将力战,包括一些自发组织抗元的民兵,但总体而言元军未遇大的阻力,顺利收取江州(今江西九江)、安庆(今安徽安庆)等重镇。到达安庆后,伯颜路主力已经和刘整的淮西行枢密院隔江相望。刘整认为此时南宋东路空虚,可由他东下直捣临安。伯颜没有答应,而是要求他按原定计划在两淮牵制宋军,策应他的主力稳步推进。而刘整听到吕文焕率军入鄂的消息,想到中间突破、两翼策应的战略本是自己提出,此时成功的却是别人,心中大恸。
德佑元年(元至元十二年,1275年)正月,刘整卒,享年63岁,赠中书右丞、龙虎卫上将军,谥武敏。这位前宋军中层将领,本来受到孟珙的赏识,颇有前途,却受到贾似道的排挤而降蒙。若说降蒙是出于无奈,但之后他又力劝元世祖灭宋,并竭力为其打造水军,制定正确战略,彻底改变了宋蒙对峙的局势。而他在灭宋的过程中被人抢走首功,居然被气死,更不得不令人彻底鄙视其人品。元军攻占鄂州并顺江而下,宋廷震恐,群臣谏请师相贾似道出战。当年蒙哥汗大举南侵,便是贾似道指挥全局打退蒙军,现在虽然大家都痛恨他专权,但也不得不将希望寄托在他身上。贾似道在临安开大都督府,调兵参战。初时他以吕文德之子吕师夔为权刑部尚书、知江州,并以吕文德之婿范文虎知安庆府,企图以他们的关系劝回吕文焕,但他们却立即降元,元军直逼建康。听到刘整死去的消息,贾似道认为事情出现了转机,但宋军现在士气全丧,已经不是一个刘整的死可以挽回。
贾似道起复此前因进言而被他罢免的汪立信为端明殿学士、沿江制置使、江淮招讨使,并相拥而泣道:“悔当初没有听你的话,不然事不至此啊!”汪立信却惨然道:“现在江南已经没有寸土干净,我去寻一片赵氏地上死,死得分明。”汪立信来到建康,见都是元军,知道无所作为,于是带数千军北上扬州投奔李庭芝,留得有用之身,以图后举。正月十六日,贾似道率13万大军、2500艘战舰西上。夏贵也收拢沿江水军来合。贾似道临走前留亲信夏震为殿前司都指挥使,约定一旦战败就邀谢太皇太后和宋恭帝车驾入海,等他率军会合后再图后举。客观的说这是一种监督国君不能放弃的举动,是值得肯定的,史书上却把这也说成是擅权用事。贾似道以侍卫步军都指挥使孙虎臣为前锋,在池州下游的丁家洲(今安徽铜陵东北)排阵,夏贵亦率2500艘战舰来合,贾似道自率后军屯于下游的鲁港。元军发炮轰击宋舰,并以陆军控制两岸,发弩炮夹击。但宋军先锋姜才奋勇血战,两军杀得难解难分。
史载此时孙虎臣乘机登上姜才爱妾所在座船,欲行非礼,士卒大喊,于是宋军溃败。这也不太现实,宋军战败应该有其他原因,但宋军现在士气低沉,自乱阵脚的可能性确实非常大。丁家洲战败使贾似道放弃了正面抵敌的期望,与夏贵、孙虎臣商议,决定率军暂避扬州,并让宋廷暂避海上,以图后举。这是一个比较客观现实的办法,当年宋高宗如果不紧急避海,不会有建炎中兴。但贾似道一败,舆论立即开始倒他,把他十余年来专权的罪状统统翻出来,他突然就成了罪人,凡是他的意见大家都要反对。右丞相兼枢密使陈宜中本来是贾似道的人,现在也开始倒贾,诱杀夏震后,宣布宋廷要坚守临安,并诏各地勤王。陈宜中还要求诛杀贾似道,但太皇太后认为因一朝之罪杀三朝元老有失宋朝传统的待臣之道,只将其削去实职,但在押送回临安途中,还是被押送官郑虎臣所杀,享年62岁,无赠封。接到勤王诏书后,有三支部队赶来。
一是被元军抛在郢州的张世杰,绕道入卫临安,任命为龙神卫四厢都指挥使;二是江西提刑文天祥,任命为江西安抚副使兼知赣州;三是湖南提刑李芾,任命为湖南安抚使兼知潭州。三支勤王部队都在二月底到位,但兵力并不多。而元军攻占芜湖后顺江东下,沿途太平州、平江、镇江乃至建康的宋将或降或逃,元军轻松进入建康。虽然在淮东、四川战场上,李庭芝、张珏率军坚守扬州、重庆,元军没有任何进展,但阿里海牙在京湖却取得突破。宋将湖北安抚副使兼知岳州(今湖南岳阳)高世杰集郢、复、越三州兵力在洞庭湖与阿里海牙决战,结果战败被俘。阿里海牙趁机攻占江陵府,继而向湖南进军。李芾驻守潭州,御前军不足三千,但调集了云贵一带的少数民族部队坚守,元军围困半年多,才在次年粮尽被破。数百名岳麓书院的书生在城破前一刻还在朗诵诗书,丝毫不为城外的血战所动心。城破的一刻,书生们提起武器冲向元军,全部殉国。他们的冲锋完全是送死,但却没有一个人退缩,甚至没有一丝的慌张。
这或许是“尚武”人士永远无法理解的,这些孔孟门生自然没有卓绝的武艺,但圣贤诗书却在他们心灵的最深处埋下了无比坚强的力量,当灾难来临时可以那么的淡定和执着,又可以突然爆发出来,伴随着碧血如洪,照耀青史更添血色。最后李芾也自杀殉国,元军控制潭州。阿里海牙平定京湖解除了东下元军的后顾之忧,宋军在重庆还驻有重兵,现在被彻底切断。但这时宋军却触底反弹,张世杰率军收复了平江、安吉、常州,浙江许多降元的州县又反正归宋。七月,张世杰率万艘战船向元军发起反击,但在镇江焦山战败。继丁家洲之战后,宋水军再次惨败,标志着宋军的反击基本结束。元军趁机进围常州,却遭到出乎意料的顽强抵抗,知州姚訔、通判陈炤、都统王安节、防御使刘师勇率军力战。元军从三月起围攻,至十一月不能下,伯颜大怒,亲自到常州督战。这位蒙古版曹彬强迫俘虏的居民运土筑垒,并将运土的人民一起埋在土垒中,还熬人油为炮。终于,姚訔战殁,元军攻入城内。宋军依然坚持巷战,王安节向元军大喊:“我是合州王坚的儿子王安节!”冲入敌阵砍杀,力竭被擒,不屈而死。后陈炤也战殁,仅刘师勇率八骑冲出城外。
数千宋军将士全部战殁,最后六人背靠背杀敌,杀死上百元军后最终牺牲。德佑二年正月,元军前锋抵达临安城下。贾似道虽是奸臣,但他要求宋廷浮海避敌的办法却没有错,现在文天祥、张世杰也要求太皇太后和恭帝赶紧上船。但孤儿寡母已经失去了继续抵挡的勇气,要求谈判。太皇太后先派宰相陈宜中奉国书去元军中谈判,他却于途中逃走。陈宜中为了反对贾似道,抛弃他入海避敌的正确意见,将宋廷留在临安,失去了中兴的一线生机,现在又不负责任地逃走。宋廷又以文天祥为资政殿学士、右丞相兼枢密使去元军中谈判。但伯颜毫不让步,扣押了文天祥。二月五日,谢太皇太后、宋恭帝正式出降,宋恭帝被降为开府仪同三司、瀛国公,解往大都。《宋史》高度评价了元军灭宋的战争,称“我皇元之平宋也,吴越之民,市不易肆。世祖皇帝命征南之帅,辄以宋祖戒曹彬勿杀之言训之。《书》曰:'大哉王言,一哉王心。'我元一天下之本,其在于兹。”(我皇元之所以能够平宋,吴越的百姓,生产生活都没有受到影响。就是因为世祖皇帝以宋太祖戒曹彬不杀戮的语言训示征南的主帅。《尚书》曰:“王的语言多么伟大,王的心意多么坚定!”我大元能一统天下的根本原因,就在于此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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