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每次一听这话,要么岔开话题,要么着急地挂断电话……眼泪她都憋着,她再没和我哭过。
我问过自己,我和妈妈算是挺过来了吗?我们的从零开始,及格了吗?
不敢细想,怕一想多了就满足了,一停下来就再次迷路了,一安逸了,就再也跑不动了。
变故后的这几年,我和妈妈唯一的想法就是拼命工作,使劲挣钱。
这几乎是支撑着我们不趴下的最大信念。
使劲挣钱,也不全是为了钱……有这么个念头撑着就好,有念头才敢有指望,偶尔才敢想想将来。
别笑我俗气。
我知道把钱当信念非常可笑。
但做事总比不做强,如果一时还没有资格去谈论理想,那就先认真工作,好好挣钱。
(十三)
打烊的时间早过了,屋子里并没有人走。
远处有隐约的鸡鸣,夜色却正隆。
果子低头看表,说他妈妈这会儿应该快收工了。
他说:
我妈接了好多新房开荒的活儿,最近经常连夜加班做保洁,估计今天又累得够呛……
我没去劝她,与其劝她别干,不如陪着她加班一起干,她在贵阳加班到几点,我就在丽江加班到几点。
他笑笑:
第一次跟人讲自己的故事,让大家失望了哈,既不励志也不浪漫,实在是抱歉。
实话实说,我来小屋打工,主要是听说这里的薪水高,可以多挣点儿钱。
他忽然把头别过来,冲着我坐着的角落,笑眯眯地眨眨眼:
好了,话说得很清楚了,我目前不过是个冲着钱才唱歌的人,这样的人不留也罢。
所以,老板,别藏在那儿纠结了,不论是辞退还是开除,明说就好。但是之前说好的月薪5000元,最好一分都别少给。
还有,加班的钱也别少算……
我猛地缩紧了肩,瞬间半额头的汗,好尴尬,他啥时候发现的?
果子敛起笑意,正色说:
老板,谢谢你给过我工作,还给我机会加班。
我明白小屋收留的歌手,每个人都有一段传奇,唯独我例外。有时候细想想,心里也挺难受的。别人的故事,从一开始就都是关于坚持和奋斗,而我的故事,全都是关于钱。
他眼睛亮亮地盯着我看:
……我也想和他们一样,锁定一个目标,去作死地撞南墙。
我也想像你书里说的那样,平行世界多元生活,既可以朝九晚五,又能够浪迹天涯,既能挣到钱,又敢追求理想……
可惜,这一切我暂时还没有资格去谈。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懂事得太晚,我活该……
老板,我走就走了,不敢有什么怨言。
但将来的某一天,我一定会背着吉他重回小屋,理直气壮地站到你面前。
话音落地,四座寂然。有的人抱起肩,有的人眯起眼。
小屋里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盯着我看。
他们在等着我的结案宣判,或者临别赠言。
手插在裤兜里,红包攥成一团……
明明是因为小屋快倒闭了,所以才要把你遣散,怎么七搞八搞搞成了你没资格在小屋待,什么乱七八糟的?真是乱麻一团,这逻辑关系也太给力了,整得我连怎么解释都不会了……
此情此景我能说什么!
当着满屋子人的面我能说什么!
我往阴影里使劲蜷了蜷,结结巴巴地张嘴:
……谁他妈要开开开除你了?!
你你你好好唱你的歌吧,别瞎BB了。
(十四)
果子没被辞退。
他很纳闷儿,我很郁闷。
他现在月薪涨到了8000元,加班费另算……
他个胎神老说自己只是来挣钱,老说自己还没有资格去谈论理想。
可我却真的不这么看。
所谓洗心革面,所谓回头是岸,回头的那一刻,其实已然登岸。
人活一世,懂事最难,何时懂事都不嫌晚。
至于小屋啊,随它去吧,我想我或许应该也学着懂事一点儿,懂事才能坦然。
风淡云集,风疾云散,未来未知岁月里的某一天,我终将告别我的小屋,终将松开双手,和我的丽江说声再见。
不强求了,也强求不来,一切都交予时间。
或许三年五年,或许句号就是明天。
或许是欲扬先抑,或许消散如云烟。
但只要小屋还存世一天,收留流浪歌手的规矩就不会变,咱们抱团取暖。
有缘就惜缘,缘深就当族人,来者可以拖着理想,可以背着希望,可以扛着命运,也可以只是为了钱。
钱不钱的和俗不俗蛋关系没有。
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认可果子的那句话——没资格谈论理想时,先好好去挣钱。
靠理想活着牛B,靠手艺挣钱吃饭也不丢脸。
歧路或坦途,船总要有根龙骨,人总要有个信念。
……
这么长的文字能读到现在,谢谢你给面子。
是的,这又是一个正在进行时的故事。
派出去的歌手们都很精进,各自在新的码头立起了新的招牌,厦门分舵、成都分舵、大理分舵、西塘分舵……
新的故事络绎发生,我没让他们再回来。
天大地大,没有必要再回来了。
小屋老店有果子他们凑合守着就够了,这里的故事也尚在继续着,虽然尚未晴天。
当你读到这段文字的这一刻,或许果子正笑嘻嘻地坐在小屋里,勤勤恳恳地加着班。
或许他正指着照片说:大冰在呢,挂在墙上呢。
或许他正要开始诠释自己的原创,刚刚调好琴弦,身上穿着的是他妈妈给他买的白衬衫……
酒搁在桌子上,桌子是棺材板。
屋外噪音喧天,屋里风轻云淡。
人们围坐在坑里,努力竖起耳朵,听他将怀中的吉他轻轻拨弹:
……
谁也不能粉碎我的倔强,谁也不能把我丢在远方
就算回家的路依然难闯,至少我有一丝星光
头顶乌云装满雨雪冰霜,雷电擦过我的翅膀
没有什么可以逼我返航,妈妈还在等我带回干粮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力量
moneys,moneys,是你给了我方向
moneys,moneys,是你给我一记耳光
moneys,moneys,是你让我扑扇翅膀
……
此时此刻。
听歌的人们一定猜不出,这个笑嘻嘻的白衣少年,曾经是个败家富二代。
也一定猜不到,这间进入倒计时的小屋,曾经是一家倒闭的花圈店。
他妈的,咋这么有意思呢?
昨日像那东流水,前尘往事如云烟。
【美少女壮士】
枪托在后面大力地推搡,人被带到停车场,他们让小芸豆一行三人双手抱头蹲在地上,车灯从背后唰地打亮,电影里演的枪决现场一般。
一回头就骂,还有拉枪栓的声音,于是只能抱头蹲着,前方一片混沌,时间开始变得漫长,几分钟像是一个世纪。
原谅我这一生不羁放纵爱姑娘。
大爱五毒俱全的好姑娘。
五毒俱全的姑娘最动人:
独立的价值观。独立的思辨能力。独特的生活方式。独特的人格魅力。
还有爱读书。
你身旁有没有这样的姑娘?
兰之猗猗,幽幽其香,五毒俱全,独来独往。
她莅临这个世界,仿佛身负某种神秘的使命一样。
(一)
此时此刻,我和她相隔着地球上最远的距离。
我在南极,她在北极。
听说她在冰天雪地里扎营,零下40摄氏度的天气里跟踪拍摄北极熊,拍不到熊孩子不罢休。
冻死了怎么办?叫熊一巴掌呼死了怎么办?也太不让人省心了。
其实若能让人省心的话,她也不是她了,谁让她是小芸豆,限量版的美少女。
这世界上嗲嗲糯糯的美少女很多,自负代表月亮的也很多,可大多是温室花朵或小盆栽里的多肉植物罢了,不像小芸豆,新鲜的野生兰草一丛,舒枝展叶散香,五毒俱全,百毒不侵。
小芸豆漂亮,长得漂亮活得也漂亮,胆大心细人好——她的胸和她的胆子一样大,她的腰和她的心一样细,她的皮肤和她的人一样好。
同时,这头姑娘是条货真价实的汉子,虽然没长小鸡鸡。
就没她不敢冒的险,就没她不敢亡的命,我曾在别的文章里记录过她的传奇:
她敢独自背着相机,游荡传说中的人体器官交易地墨西哥SONORA(索诺拉)巫师市场。
敢孤身探访巴西里约热内卢的黑帮贫民窟,揭拍那里的成人礼,那里的成人礼是给十三四岁的孩子一把枪,让他在路上干掉一个行人扔进臭水沟里。
……
她敢在格陵兰冰面上狩猎10天只吃生肉,敢坐着导航失灵的船飘零在龙卷风肆虐的巴拿马海域。敢从加拿大7494英尺的雪山高峰滑下来,蹚出一条全新的雪道。敢擎着两支冰镐高原攀冰,在阿坝州双桥沟挑战WL4高原冰瀑。
她敢在北极冰潜,她冰潜的那个地方,之前没人敢下水。
……
为了找个中意的拍摄角度,她敢拿个棍儿去戳醒印尼巨蜥科莫多龙,为了抓拍美洲鳄,她能在金塔纳罗奥淋上半个月的雨。她是第一个拍摄亚马孙水下巨蟒的中国人,冒着被蛇绞死的危险。
……
她拍过上百种鲨鱼——潜入海底贴身拍摄牛鲨、虎鲨、大白鲨,零距离拍摄大青鲨。冒着被顶翻船的危险,去拍摄求偶期的大翅鲸。
她扎进南美海域自由潜,渔枪护身,直面海底毒物狮子鱼……
她迟迟没把自己的经历写成书,真叫人扼腕叹息。
生命不止,折腾不已,鉴于小芸豆的亡命履历,一般我们朋友间提起她,都喊她美少女壮士。当面是不敢喊的,这头壮士是温州人,擅南拳搏击,曾在北欧街头狂殴劫匪,把人家打翻在地,都哭了……
当然,说她是壮士,不仅是指她能亡命爱冒险,还有别的方面。
很多方面。
(二)
美少女壮士小芸豆正义感很强,见不得虚妄。
有个关系不错的朋友还没有考到潜水教练执照,却在自媒体上宣称自己是潜水教练,小芸豆果断留言当场揭穿。她很严肃地教训那个朋友:教人潜水是一件需要责任感的事,关系到他人的生命安全,你既然还不是教练就不要开这种玩笑。
事后朋友是没得做了,有人怪她不讲情面不懂私下沟通,她的回复是,只有公开留言,先前那些留言报名要学潜水的人才能尽快看见。
她说:不然有人淹死了怎么办?
除了正义感,她对信用二字有种独特的理解,为此我深受其害……
2014年有一遭,我有口无心地说:云南冬天不冷不热,特别舒坦,豆,过年记得来找我玩儿。她说好嘞,用带年货不?
我逗她,当然要带,你们浙江的臭鱼鲞给我背上一麻袋,最爱吃那个了。
当时是夏天,小暑节气,说过的话汗一排就风干了。眨眼到了腊月,小屋的歌手王继阳大呼小叫地给我打电话:掌柜的,有个超级大美女堵在咱家门前,还扛了一麻袋大便!
王继阳没见识,活了20多年没吃过浙江咸鱼,也没闻过那份独特的腥香……两个月后,王继阳告诉我他这辈子再也不会吃咸鱼了,不仅是咸鱼,其他所有鱼都不会再吃了,连着吃了两个月已经吃伤了。我也吃伤了,可咸鱼还有三分之二麻袋……至今还搁在小屋阁楼角落里,幽幽地弥漫着迷人的香,半个古城的猫跑来喵喵地报道,踩着瓦顶,转圈膜拜。
小芸豆记性好,第二年来找我过年时,又扛了一麻袋。
我悲愤欲绝,想用薯片割腕。
除了死讲信用,小芸豆还死讲义气。
她因为欣赏一个朋友的才华,收留那人在上海家中住过整整两年。那个人是芝加哥艺术学院摄影专业高才生,有才气也有傲气,还有艺术家的通病,经济拮据。那两年他的日常花销由小芸豆资助,小芸豆的摄影器材他也可以随意使用,再昂贵的器材也随便用,包括徕卡和哈苏以及所有的镜头,镜头磕坏了也没关系,不用他修。
他和小芸豆的家人吃住在一起,有时还带着女朋友回来蹭饭,他过得很坦然,从不说谢谢。坦然地住了两年,坦然地走了,走时招呼没打,一个字没留,被子也没叠,生活费倒是带走了,借的钱也没还。
我们一干朋友那时得到消息后都气笑了:小芸豆,养条小泰迪都会摇摇尾巴啊,你的这位艺术家朋友可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她自己反倒不生气,只说:走就走呗,收留他时就没指望他说谢谢。
她说,艺术家是需要供养人的,有心供养,何必市恩贾义。
她说,况且,我们是朋友。
这种情况下还能继续当朋友,也是没谁了,众人啼笑皆非,皆很服气。
若干年下来,这种事发生了不止一次,每次她都无所谓,后来大家也都懒得生气,都把小芸豆当古人,随她去古道热肠滥讲义气。
关于讲义气这一点,很多朋友都有发言权,比如晓红。
晓红是个年轻的妈妈,开服装店维生,初期生意难做一度吃紧,是小芸豆动用人脉不声不响地帮她拓展的客源,并且神兵天降,飞了半个地球回来帮她搞服装派对扩大影响力,小芸豆连夜赶工帮晓红纳花边儿,帮模特缝帽子,一针一线认认真真……消夜买回来,人却不见了,小芸豆事了拂身去,不肯受那一声谢谢。
关于神兵天降,傻苗也有发言权。
那时我们共同的朋友傻苗家庭生活受挫,且一时被旅行文学误导成了深井冰,一门心思地“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打算踏上流浪路辞职翘家去旅行,谁拦都不好使……人都办完登机手续了,在安检口被小芸豆一个虎扑摁倒在地。
欸?小芸豆你这会儿不是应该在地中海吗?怎么忽然出现在上海?
傻苗受了惊吓磕了膝盖,疼得哭,小芸豆死死地摁着她:这点惊吓都受不了,说什么闯荡江湖!瞅你这点出息!
她骂:什么世界那么大你想去看看啊,你不就是想去玩儿吗,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这么拎不清!净让家里人担心!压力谁没有?有本事解决了问题再出发,别玩逃避!
小苗苗挣扎:我就是要去玩儿就是要逃避压力就是不想在家待着怎么的……
小芸豆锁喉:憋BB,别人不知道你没脑子我还不知道吗?要真想出去玩儿的话我陪你去!我保护你!
她吼,别哭,别感动……你要不是我朋友,我才懒得管你!
俩人抱在一起滚来滚去,不明真相的群众以为是大奶打小三,并不知道趴在地上的是俩闺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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