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说,她长得最像娘,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情。
及鬓前一晚,爹走进她的屋子,问她,“鸢儿,及鬓礼过后,便到了你谈婚论嫁的时候了,鸢儿告诉爹,你想要什么样的夫君。”
她那时还小,听到父亲谈论人生大事只羞涩的脸都红了,但仗着爹爹对她的宠爱,她在他的怀里撒娇,“爹呢,爹觉得,以后陪伴我一生的人,应该是怎么样的?”
纳兰丞想了想,道,“可以愚钝,可以贫穷,可以粗鲁,可以平庸。”
“爹!”她听着爹嘴里说出的词儿一个比一个不好听,生气的叫他。
纳兰丞一叹,“只要对我儿好,能护我儿周全,平凡的过一生,便好。”
她没有想到,爹对她未来的夫君,要求竟然这么低。
她以为,最不济也应该官居三品以上,才配得上她的身份。
她爹可是当朝一品的丞相啊。
纳兰丞怜爱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很轻,“你觉得,你娘幸福吗?”
“幸福呀,她有爹这样的夫君,为何不幸福呢。”她很是不解。
虽然家里有几个姨娘,但嫡庶有别,甚是分明,即使娘因为病痛,早早的就去了,但在娘在世的时候,有爹这样的男人,也是幸福的吧?
她是不知,原来从这个时候,爹就在点她。
是平淡安乐的一世。
还是波涛汹涌的辛酸。
及鬓那日,当时还是不得宠王爷的皇上,送了她一支极漂亮极漂亮的发簪。
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金凤凰,可惜只有五尾。
她不敢把金凤凰的这件事告诉爹爹,因为及鬓那日,爹分明不欢迎他来。
她偷偷的戴上发簪,借着丫鬟的遮掩,偷偷的从后门溜出去,与他相会。
及鬓那日,她只远远的见了他一眼,那时只觉得他仪表堂堂,离近看却更觉风度翩翩。
他对女孩子很温柔,很有情调,他很细心,总会在你不经意时给你送上让你惊喜的东西。
一只材质稀有的蓝田玉镯,一束清晨新开的雍容华贵的牡丹,紫金色的深海珍珠耳环。
她终于无可自拔的爱上了他。
其实想想,她不知真正爱着他的,是他的身份,还是他的人,是他背后的权利,还是他俊逸的面容。
或许,都有。
当痴迷盲目了清明的双眼,她跟爹坦诚了一切。
她变成了王妃。
她变成了太子妃。
他最终登基,她变成了皇后。
她终于不再偷偷摸摸的戴着五尾凤凰,她可以光明正大的戴着整个世间最华丽,最尊贵,最荣耀的九尾凤凰。
她喜欢紫金色的衣袍,因为只有最尊贵的皇室才可以拥有这样的颜色。
凤凰于飞的宫袍,搭配着他曾经送给她的那一对紫色珍珠耳环,甚美。
他告诉她,她是唯一能够与他并肩的女子,她在后位,帮他掌管后宫,他心甚安。
他开始宠爱别的女人。
他给那个女人建造了宫殿,华丽无比。
那个宫殿,明明是建造在她的后宫里。
可为何,那女人可以不用晨昏定省?
他对她说,母仪天下的她,要大度。
她点点头,她知道的,她是最尊贵的皇后,她应该大度。
那个地方,她可以视而不见。
他来她宫里的次数越来越少,因为大臣们送来了好多自己家族出色的女儿。
她知道的,他要雨露均沾,这样前朝后宫才能和谐。
只要她还是最尊贵的那个人,就好了。
她从宫外接来了一名奇女子,那是莱国公的妹妹。
她还是他的王妃时,就听说过,那个叫做杜挽琴的女子的传奇。
他很宠她,他给她建造了更大更奢华的宫殿,比她的宫殿还大,还奢华。
他原本以为他只对她那么温柔,但她经过御花园时,却看到他抱着她,帮她梳理青丝,那么温柔,那么……让她嫉妒。
她却不满意他的笨手笨脚,一会喊疼,一会又嫌痒,他对她说尽了好话,最后把簪子歪歪扭扭的帮她别上。
“我不喜欢你送我的簪子!”
她听着他温柔小意的笑着哄她,“这可是辽国进贡的红宝石,就这么一块,朕给你做了这芍药簪子,连皇后都没有,你还不满意了?”
连皇后都没有,皇后都没有……她没有的。
她听见她刁蛮的问他,“那你更爱皇后,还是更爱我。”
“傻丫头,问这样的话,也不害臊。”
“我不管,你说你说,要是我不满意,这个月,你甭想进我的宫门。”
“也只有你敢对朕这样无赖。”
她看见他点着她娇俏的鼻尖,然后薄唇附上她的耳。
她不知道他说了什么,只看见他话落她笑的好不羞涩,好不得意。
冰冷华贵的护甲刺进了她的手心,鲜血淋漓,她却一点都不觉得疼。
在这一刻,她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的,明白了爹所谓的,平淡的幸福。
她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她是唯一能够与他并肩的女人,他是这么说的,她也一直这样认为。
但现在,她却突然意识到,她能够拥有,或许不是因为她是她,或许……
仅仅是因为,她是丞相的女儿。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是退无可退。
她唯一能够做的事情,便是争夺。
至于他怀里撒娇的杜挽琴?
她曾经不是也在他怀里那样过吗?
皇上是爱她吗,恐怕跟她是一样的吧?
因为毕竟……她可是拥有全国一半兵马的莱国公唯一的亲妹妹。
三个月后,她在逗弄乾儿的时候,听到了杜贵人有喜的消息,她唇角含笑的让奶娘抱着承乾下去,静等这皇上过来。
“恭喜皇上又添一子!”她笑意盈盈的先一步冲皇上道喜。
“你知道了?”正要告诉他这件事的齐皇惊讶。
“李太医给杜贵人问诊后给臣妾把了平安脉,便把此事告诉了臣妾。”她听到自己雍容大度的开口,“妹妹怀有身孕,乃是天大的喜事,臣妾斗胆,为挽琴妹妹请求封赏。”
齐皇神色一缓,浑厚的声音添了两分少有的柔和,“朕今日前来,正是因为此事,你有此心,便是最好,那便下旨赐为妃吧。”
她笑着点头,“那是自然,妹妹怀有身孕,于社稷有功,封妃也是自然,只不过,臣妾想着,妹妹所生乃是皇上登基之后的第一个龙子,臣妾以为,应赏上加赏。”
“哦,你的意思?”齐皇挑眉,沉吟的望着她。
“臣妾请旨,再给挽琴妹妹的封妃的基础上,再赐封号。”
“封号。”齐皇想了想,道,“那便封为琴妃吧。”
“是,臣妾遵旨,臣妾会为妹妹办一个漂亮的封妃大宴,让妹妹好好高兴一场,让她生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皇子。”
“哈哈哈哈哈。”齐皇终于开怀大笑,他手掌很是欣慰的拍着她的肩膀,“鸢儿,有劳你了。”
“这本就是臣妾分内之事,却得皇上这般夸奖,倒叫臣妾不好意思了呢。”
齐皇叹,“皇后德行甚好,乃我齐国之福啊。”
她看着齐皇离去的背影,唇角终于勾起一抹凉薄的笑容。
得他恩宠之时,她天真的以为这便是一生。
失他恩宠之后,她终于看清了自己,原来自己得到的所有的一切,都是爹爹的拼命支撑。
那么,从此她所要做的,便是稳稳的,稳稳的坐在这个位置上,让纳兰家绵延繁荣。
让她的乾儿,平平安安的长大。
她熬啊熬啊,眼睁睁的看着齐皇对杜挽琴如何的宠爱,如何的温柔,终于,她等到了她失宠的时候。
齐皇终于又想起了那个另劈宫殿的女人。
她看着骄傲刁蛮,万千宠爱的杜挽琴,失去了宠爱的模样,心中,甚是爽快。
看见了没,这才是那个男人真正的秉性。
如今兵权已收拢,皇权已集于帝王一身,他又怎么会再纵容你,宠爱你?
你以为他爱的是你那精致美丽的皮囊吗?
蠢货,他真正爱的,是你身后爱你宠你为你撑起一片天的莱国公。
她想要看她心碎,想要看她和她一样,被轻轻捧起然后在重重摔下后的清醒。
没想到,人与人,终究是不同的。
她摔碎后的清醒,是对权势的痴迷和对家族的责任。
而她,被摔碎后却是愈发的疯魔和执念。
她想尽办法去勾引皇上,只要他能原来的目光看她一眼,她便高兴,她妒恨那个神秘的女人,恨不得杀了她。
她那因爱而扭曲,疯狂的样子只让她觉得悲凉又好笑。
笑她的蠢。
同时也笑自己到现在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爱。
原来她对齐皇的痴迷,不过和他对她的勾引源于一样的目的。
物质。
他对她的勾引,是权利的扺掌,她对他的痴迷,是对地位的向往。
而杜挽琴,才是最可悲,最可怜的那个,因为她对他,是真的用了真心。
如此,她再也不用忌惮她。
她握住了她最致命的软肋,再也没有人可以抢她的皇后之位。
杜挽琴,一日为妃,终身为妃。
她眼睁睁的看着她为了争宠使尽了手段,她觉得,她就像一个看猴子戏耍的看客,谁知,她却突然找到了她。
“皇后娘娘,挽琴有事相求。”这是她唯一一次低声下气的跟她说话。
她心中好笑的同时,又觉得悲凉。
“妹妹有何事相求?”她笑的很是和善。
“我们一起杀了她。”她精致漂亮的眼,桀骜不逊,杀气腾腾。
“谁?”她心中微动。
“紫宸殿里的那个贱人。”她声音很是平静,力度却是坚决的。
“哦?”她好奇的看着她,很是疑惑,“同在宫中,大家都是姐妹,妹妹的火气又何必这么大?皇上不过是可怜她几日罢了。”
“不是!”她突然恨声道,“娘娘,我知晓你雍容大度,但我杜挽琴既然入得这宫中,又怎么会不知只求怜惜不求一心,但是,谁都可以,就她不行?”
“为何?”她愈发好奇。
“黎曼鸢那个贱人!”她只是恨声的骂,咬牙切齿的声音,眸中极力掩饰这极深的复杂。
“妹妹只有告诉了本宫,本宫才可帮妹妹一起解决呀?妹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今日突然这般冒失的来见本宫,还真是让本宫惊讶呢。”
杜挽琴最受不得激,她这般讲,她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一股脑的吐露出来。
原来,黎曼鸢竟是她几年前莫名病死的嫂嫂,是他嫡亲哥哥最爱的女人。
如今,她竟然偷天换日,摇身一变,成了荣宠万千的宸妃娘娘。
她眼神一转,突然一个绝妙的主意映在心头。
她把主意告诉了杜挽琴,被心中恨意左右的杜挽琴几乎没有犹豫便拍手叫好。
她让杜挽琴买通了侍卫,下药于宸妃,又引了皇上过来,捉奸当场。
终于,杜挽琴被她紧紧的捏住了把柄,而黎曼鸢这颗一开始就埋在她心头的那根刺,也彻彻底底的拔了出来。
只是心中唯一的疑惑,便是当初那宸妃从始至终不曾反驳的样子,好似早已料到这事情的发生。
而火灾过后,宸妃的尸体,那两个孩子的尸体,都不曾存在了。
但齐皇无意间所说的一句话,却让她心中惴惴许久。
他道,“这几日,朕对佛教知善主持的佛法甚是裨益,皇后有时间不妨多看一看,身居高位,身怀至仁也是好的。”
“是,臣妾谨遵圣旨。”
因为这句话,她再行极凶,也不会伤人性命。
“母后,母后?”
“乾儿?”她在灰败萧条的凉亭中转身,看着面前许久未见的齐承乾,眼角缓缓落下一滴浑浊的眼泪,她跌跌撞撞的朝他跑去,声音颤抖,“乾儿,乾儿,你终于回来了,娘好想你,娘好想你……”
“娘,若有下世,我不想生在皇家,我还当你的儿子,但是,我们平平凡凡的做个普通人好不好?”
她贪恋权势,心冷至极的儿子,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她不解,却还是一遍又一遍的应声,“好,好……”
“噗通——”重物落入水花的声音,在空寂的冷宫中经不起一丝一毫的波澜,水花溅起层层涟漪,渐渐平静。
……
“她居然这么死了?”杜挽琴吃着西域进贡的马奶葡萄,听闻先皇后的噩耗,精致妖艳的面容点上一抹惊讶,但也只是一瞬间。
下一瞬,她便又恢复了平静。
“告诉皇上这件事了吗?”她问。
匍匐跪在地上的小太监恭敬地回答,“回禀太后娘娘,已经告诉过皇上,但陛下说此事乃是后宫中事,便由娘娘定夺。”
“定夺?”杜挽琴轻轻笑了,“真正该定夺的人,应该是我们的太上皇吧?传本宫的旨意,把先皇后的遗体保存完整,送到洛阳太上皇的行宫,听候他的定夺。”
“是,娘娘。”
杜挽琴挥手,帮她捏着腿的小宫女恭敬地退下,她问旁边的默默,“兰姑,本宫要的名单甄选出来了么?”
“回娘娘的话,已经甄选出来,都是按照娘娘心意选的人,相比皇上应该能够感知娘娘的这份心意,让娘娘早些抱上皇孙。”头发整齐,面目和善的老嬷嬷笑着说着讨喜的话。
“你呀,就知道说好听的哄我。”杜挽琴点点她,唇角的笑容有些忧愁,“可看那孩子的执拗性子,我真怕他这一生……”
“也罢,随了我。”她重重一声叹息,道,“那些女孩子,先搬到褚秀宫,本宫精心调校一段时间,再去服侍皇上吧。”
“是,奴婢遵命。”
“兰姑,我有些乏了,扶我歇会吧。”杜挽琴揉揉有些乏力的额角,任由老嬷嬷扶着,躺上了软塌。
这些时日,新皇承泽登基,她却反反复复,总是做着一个梦。
梦里,曾经那个温柔善良的嫂嫂,告诉她,自己的难处,所处的悲凉。
她只是冷漠的笑。
若是为难,为何一开始不与哥哥一同私奔?
天涯海角,从此你们任尽天涯。
她说,挽琴,你不懂,你不懂。
杜挽琴冷漠的笑着,是,我不懂,我以为全天下的男人,都像哥哥那么好,却没想到,那只是你一个人的福气。
“黎曼鸢,你该死,你该死。”
半梦半醒中,她轻声呢喃,一抹冰凉,却裹上脖间,她悚然清醒。
睁眼,便看到一张陌生的脸。
“娘娘,万人之上的感觉可好?”长着儒雅面容的男人声音很温柔,放在她脖子上冰冷的刀却让她的额角冷汗渐起。
她勾勒精致的唇角却是缓缓的笑了,“你觉得呢。”
岐骜点了她的穴位。
杜挽琴从不知道,原来世间真的有那种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得高手。
在这密不透风的大内,如入无人之境。
“别急,很快就到了。”岐骜唇角含笑,却是带她去了她熟悉的地方。
莱国公府。
病入膏肓的莱国公,早已缠绵病榻,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原本古板瘦削的面容,如今更是几乎瘦成了骷髅架子。
“哥哥!”杜挽琴没想到,许久未见的哥哥,居然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她早已忘了在旁侧的陌生人,连忙上前,眉头拧成了有些丑陋的结。
她满是关心,床榻上的男人却并不待见,而是对着旁边一侧冷漠站立的岐骜道,“你为何要带她过来。”
“自然是有带过了的必要。”岐骜轻轻的笑了。
杜乾坤看着他的笑容,心中隐隐不安,想要说话,下一刻却皱紧了眉头,一阵猛咳,“咳咳咳——”
“这是鸢儿的生前的信件。”他从怀里拿出那封信,扔在杜乾坤眼前。
杜乾坤好不容易停了猛咳嗽,他颤抖着无力的手指,捡起他身前的信件,泛黄的信纸,让他的眉头拧的更深。
待他看完那寥寥数语,已是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
“咳咳……”
鲜红的血顺着他的唇角滑下,晕染模糊了泛黄的信件,杜乾坤无力的向后一靠,杜挽琴连忙扶住他。
“哥——”
她喊,眼泪汹涌的落下。
杜乾坤却没有看她,只是怔怔的望着屋顶,眼中最后的神采渐渐消失。
“鸢儿……下世……再见。”
“你究竟想要怎样!想要怎样!”她崩溃的大喊。
“没想要怎样,就是想要看你这样。”岐骜看着渐渐失去冷静,陷入疯癫的杜挽琴,唇角的笑容渐渐阴冷,“这个表情的你,我没有看够,所以,想要多看一次。
“看到你的亲生哥哥,死在你的面前,心里的感觉是不是如同刀割呢?”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轻的几乎听不见其中的那一分颤抖,“毕竟,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都是拜你所赐呢。
是你,杀了他最爱的女人,是你,杀了他。
是你。”
“啊——”杜挽琴一声尖锐的大叫,一遍叫着,一遍向外面大跑着离开。
空寂的屋内,只剩下一道呼吸。
岐骜看着失去所有气息的男人,唇角轻勾,呢喃,“这个结局,你可还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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