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学讲门派,学术讲渊源。师承关系,从古至今都是一种重要的关系。因为师承关系既是思想高度的标志,更是人脉实力的代表。
在所有的师承关系当中,李鸿章与曾国藩的关系是很具有代表性的。李鸿章之所以能屹立于清朝政坛数十年而不倒,与其师从曾国藩有直接关系。
李鸿章的父亲李文安与曾国藩同是戊戌年(1838)进士,也就是传说中的“同年”。虽然“同年”在当时来讲是一种非常亲近的关系,但真正要发挥作用,还是要看怎么利用。
“乙丙之际”(1845—1846),李鸿章会试落榜,而这次落榜之后,他以“年家子”身份投帖拜在湖南大儒——曾国藩门下,学习经世之学。
李鸿章在跟曾国藩学习期间,颇有收获,不仅与曾国藩“朝夕过从,讲求义理之学”,还受命按新的治学宗旨编校《经史百家杂钞》。所以曾国藩一再称其“才可大用”,并将他和门下同时中进士的郭嵩焘、陈鼐、帅远铎等一起,称为“丁未四君子”。
虽然此时的李鸿章已经获得曾国藩的赏识,但曾国藩当时还没有后来威震华夏的文治武功,李鸿章当时也还不过是个“刀笔小吏”,不管是在思想还是在现实中,曾国藩对李鸿章的影响还是有限的,这时两人之间还只是一般的师承关系。
这段师承关系,虽然短暂,却是开启李鸿章和曾国藩后来辉煌的金钥匙。曾国藩对李鸿章留下了很深的印象,曾国藩曾对其兄李瀚章说,当时他就感到李鸿章“其才可大用”。
曾国藩和李鸿章的交往,在太平天国运动期间,短暂中断。曾国藩回乡办团练,李鸿章在家乡练兵,与周天爵、李嘉端、吕贤基、福济等清廷大员在皖中与太平军、捻军作战。
此时的李鸿章显然还有些青涩稚嫩,没有后来的干练老辣,但也显现出了一定的能力。李鸿章因咸丰五年(1855)十月率团练收复庐州之功,“奉旨交军机处记名以道府用”。第二年又因为收复无为、巢县、含山的战功,赏加按察使衔。
李鸿章风光得意之时,有人却屡遭责斥,这个人就是安徽巡抚——福济。1855年,李鸿章父亲李文安病死,李鸿章居然还在军中,当时,不为父母守孝是“大逆不道”的行为,一时谤言四起,福济趁机报告吏部,于是李鸿章丁忧,为父亲守制,也结束了他为时五年的团练活动。第二年,太平军再次攻陷庐州,李鸿章出逃,于1859年末投奔建昌曾国藩湘军大营,开启了他的幕僚生涯。
这是李鸿章第二次跟随曾国藩学习,这次两人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师承关系,曾国藩对李鸿章既有知遇之恩,又有提携之情。也正是这次经历,才让李鸿章真正脱胎换骨,成为后来官场上的“常青树”。
曾国藩对李鸿章可谓用心良苦,他欣赏李鸿章的才华,但也知道李鸿章有很多毛病,为了改掉李鸿章的这些毛病,曾国藩费了不少脑筋。曾国藩对属下要求极其严格,李鸿章却不喜欢条款约束。李鸿章爱睡懒觉,刚入湘军大营,有次居然装病不起床。曾国藩为了改掉李鸿章的这个毛病,规定每日清晨必等幕僚到齐后方肯用餐,逼李鸿章每日早起;曾国藩深知李鸿章才高气盛,还须再经一番磨砺。于是,他平时尽量让李鸿章参与核心机密的讨论,有意无意地安排李元度、左宗棠与李鸿章争口舌之长,以挫其锐气。
曾国藩多次耳提面命:待人唯一个“诚”字。每当遇到困难和挫折,曾国藩就大谈“挺”经。这段经历,使李鸿章的思想、性格乃至生活习惯都潜移默化地受到曾国藩的影响。李鸿章自称:“我从师多矣,毋若此老翁之善教者,其随时、随地、随事,均有所指示。”又说:“从前历佐诸帅,茫无指归,至此如识指南针,获益匪浅。”
这一段经历,让李鸿章慢慢成熟起来。曾国藩对李鸿章的栽培还远不止如此,李鸿章真正的机会也是曾国藩一手炮制的,曾国藩把李鸿章不仅扶上了马,还送了一程。
1858年,太平军第二次攻破江南大营之后,清政府在整个长江下游地区的最后一道屏障也已经失去。在太平军猛烈的攻势下,江南豪绅地主纷纷逃避到已经形同孤岛的上海。为了免遭灭顶之灾,在沪士绅买办派出钱鼎铭前往安庆请曾国藩派援兵。于是,曾国藩命李鸿章招募与组建淮军。
淮军首批四营抵达安庆后,曾国藩极为重视,亲自召见各营将领加以考查,并亲自订立营制营规。曾国藩担心新建的淮军兵力太单薄,还从湘军各部调兵借将,让李鸿章初建的淮军,就有了十四个营头的建制(每营正勇505人,长夫180人,共685人),也许这时,还没有人想到就是这支淮军后来成为李鸿章最终驰骋天下的资本。
李鸿章本人于三月十日随首批淮军抵沪,半月之后,被任命署理江苏巡抚,十月十二日实授,次年二月又兼署通商大臣,“从此隆隆直上”,开始了他在晚清政治舞台上纵横捭阖的四十年。
没有曾国藩,就没有李鸿章这个政坛“不倒翁”的传奇。虽然,李鸿章和曾国藩在性格和行为方式上有很大差别,甚至在很多事情上意见相左,但这都不能否认曾国藩对李鸿章的襄助之情。
曾国藩的言传身教改变了李鸿章很多自身缺陷,曾国藩“忠信笃敬”的经世理念,也让李鸿章收获甚大。他曾说:“别人都晓得我前半生的功名事业是老师提挈的,似乎讲到洋务,老师还不如我内行,却不知我办一辈子外交,没有闹出乱子,都是我老师一言指示之力。”
李鸿章在办理对外事务上,曾国藩也曾悉心提点,嘱托“我今国势削弱,外人方协以谋我,小有错误,即贻害大局”;对洋人“依我看来,还是用一诚字,诚能动物,我想洋人亦同此人情”;其中原因是“我现在既没有实在力量,尽你如何虚强造作,他是看得明明白白的,都是不中用的”。
李鸿章对曾国藩的教诲牢记于心,并且付诸实践,这也是其在列强环伺的环境中苦苦支撑而不倒,在内忧外患中支撑着大清的危局的重要原因。
一八七八年二月十二日,曾国藩在江宁两江总督官署病故。李鸿章得此噩耗即致书曾国藩的两位公子曾纪泽、曾纪鸿,痛表哀悼。他说:“鸿章从游几三十年,尝谓在诸门人中受知最早、最深,亦最亲切。”
对于曾国藩的逝去,李鸿章的悲哀之情表露无遗,他写给曾国藩的挽联赞扬了曾国藩的功业,这种悲哀也是对曾国藩师恩之情的最好表达:
“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
李鸿章说的是肺腑之言,正是曾国藩助李鸿章青云直上,也是曾国藩对李鸿章在官场上不遗余力地扶持,而这一切,都是李鸿章以后屹立于官场不倒的深厚基础。
2.站好队是让自己不倒的关键
在官场上,站好队是让自己不倒的前提。晚清政坛的帮派更为明显。不仅大臣之间有帮派,就连最高统治者之间也一直存在帮派之争,这让李鸿章很为难。
有人曾经嘲讽李鸿章只会打内战。李喟然叹曰:“与妇人孺子共事,亦不得已也。”
这妇人和孺子偏偏又不是一般人,孺子是皇帝,是李鸿章的“顶头上司”;而妇人则是太后,而且是掌握实权的慈禧太后,同样是李鸿章的“顶头上司”。而且这两个人还不和,经常明里暗里地互相掐。
一个人有两个相互掐架的老板,确实够难为人的。和稀泥,不行!因为作为清王朝的忠臣,在关键的问题上必须要表明态度和立场。提出正确的意见,不行!因为在一个错误的时代和错误百出的朝廷上,正确的意见往往会遭到错误的反对。
在种种不利的条件下,李鸿章却能够巧妙地周旋于官场中,令皇帝和太后对自己都很满意,以至于李鸿章的死令“太后及帝哭失声”,大清国犹如“梁倾栋折,骤失倚侍”。这或许从另一个方面体现了李鸿章的成功之处。
李鸿章在满清为官有先天的不利条件:李鸿章是汉人。而汉人在满清的朝廷上是受到排挤的。
在北洋舰队成军之初,李鸿章便极力主张三洋(北海、东海、南海)一统、分建合操。李鸿章本是个好权而又有责任心的干才。在海军衙门的酝酿期间,海军衙门本来是非李鸿章莫属的。但自视为统治阶级的满族亲贵,对此肥差早已虎视眈眈。本来湘、淮军之崛起,他们已感到切身威胁。海军再起,他们就不能再让汉人掌握了。总之,在大清官场中,海军衙门是一个大“肥缺”。亲贵们是绝不能放过的!
也正是在这时,慈安忽于光绪七年(1881)离奇病死。慈安是慈禧所最为敬畏的正宫娘娘。慈安一死,这个姨太太出身、个性又泼辣狠毒的慈禧皇太后,开始大权独揽。
李鸿章知道慈禧想要满人掌管海军,而且醇亲王奕,早就对“海军衙门”这个大“肥缺”垂涎欲滴。既然知道自己无望掌管海军衙门,也知道朝廷已经内定了人选,李鸿章虽然哑巴吃黄连,还是抢先保举醇亲王奕。
光绪十一年(1885),醇亲王奕就正式受命为“海军衙门”的总理大臣了。
这个安排让亲贵皆大欢喜——慈禧太后也心满意足。而李鸿章也因极力推荐醇亲王而成为太后以及亲贵的心腹。
如果李鸿章只知道巴结和迎合慈禧,那李鸿章就不是李鸿章了。李鸿章站位的技巧在于在不同的时候,选择不同的站位。
慈禧对颐和园有很深的情结,她原是那豪华的圆明园内一位得宠的姨太太。据说同治初年两宫垂帘之时,她跟慈安曾往劫后的圆明园废墟凭吊一番。慈禧睹物伤情,曾对之垂泪,并有意加以修复。但为恭亲王奕所阻。
迨同治崩(1874),慈安逝(1881),恭亲王见黜(1884),50岁的西太后大权独揽,在新任海军大臣醇亲王奕为首的王公大臣的一片阿谀声中,她就坤纲独断,决定重修圆明园为郊外游玩之所了。
1894年,恰逢慈禧的六十岁万寿庆典,慈禧也以重修颐和园来考验朝野各界对自己的忠诚度。李鸿章跟翁同龢是死敌,北洋海军发展的关键时期,户部尚书翁同龢管理着国家金库的钥匙。而翁同龢又是皇帝最亲密的老师。
就在中日双方都已箭在弦上时,户部翁同龢却取得海军衙门的同意,于1892年正式宣布以太后万寿需款为由,海军停购舰艇两年!
快舰买不成了,至少快炮该多买点吧?朝鲜局势吃紧,李鸿章循部下之请,要海军衙门拨款六十万两,购快炮二十尊,以替代各主要舰艇上之慢炮,而户部和海军衙门两处,竟一毛不拔。李鸿章不得已,乃自海军日常粮饷给养之中,挤出二十万两,购次等快炮十二尊,以平舰上官兵之积愤。
李鸿章想要发展海军,需要高层的支持,显然,来自皇帝的支持的可能性不大,因为翁同龢对李鸿章的态度基本就是:“你所提倡的,就是我反对的。”而翁同龢直接决定了皇帝的态度。
在四面楚歌的压力下,李鸿章要想继续维持他的洋务事业,继续维持自己的政治声望,继续让北洋海军发展下去,只能取得慈禧的信任。
而重修颐和园,是李鸿章表明自己立场的一个机会。于是,李鸿章挪用海军经费来补缺修建颐和园工程的漏洞。也只有获得了最有权力的慈禧的认可,李鸿章才会有足够的力量去对付朝廷中有形无形的重峦叠嶂。
李鸿章这步棋走得很无奈。因为他很明白,不管理想多么宏伟,没有当权者的支持,照样不能获得执行。
站好队,不仅是李鸿章办海军、做洋务所必需的,也是其在官场上生存的必需。
1898年,戊戌政变,慈禧太后重训朝政,光绪被囚,康、梁逃往海外,朝廷大批清查维新人士。在这样的严峻时刻,李鸿章暗中保护着一些维新人士。
这时,准备就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临走前晋见慈禧谢恩,慈禧想趁机敲打一下李鸿章,于是拿出有人弹劾他是康党的奏折给他看,没想到李鸿章说:“若旧法能强国,吾国早已强矣。即变法则为康党,臣罪无可逃,臣实是康党。”慈禧想敲打李鸿章,没想到反而被李鸿章呛了回来。李鸿章其实比较含混地指出了一个事实:戊戌变法其实是帝后之争,而不是变法和不变法的争执。而慈禧太后关心的是自己的权力,是支持自己当家还是支持光绪当家,李鸿章也比较隐晦地说明了自己的站位:在政治上是跟慈禧一起的。
其实,李鸿章既不是维新派也不是顽固派,或者说既不是纯正的帝派,也不是纯正的后派,他在帝后的政治斗争中处于比较超然的位置。也正是他这种周旋,不仅让自己不倒,也在艰难的时局中扶持着腐烂的王朝不倒。
3.定位准确,才知道努力的方向
人生譬如走路,要先确定方向,如果方向错了,不论怎么走都不会对。也就是说,我们必须认准方向,必须给自己一个准确的定位,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李鸿章年轻的时候人生定位并不准确,那时的李鸿章是颇有点书生意气的。
他所能够做的,就是遵照家传的书训: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1847年,李鸿章高中皇榜,喜讯传到家乡,父亲李文安心潮澎湃,赋诗曰:
年少许交天下士,书香聊慰阿翁期。
天恩高厚臣家渥,不愧科名要慎思。
而李鸿章,虽然此时只是七品的翰林院编修,但他已经很满足了。他渴望成为李太白,所以,他当时还在跟京城的一帮子知识青年诗文唱和,吟诗作赋,到处卖弄自己的文笔。
正在这时,太平天国起义爆发,李鸿章虽然身在北京,对此却一无所知。太平天国起义后,清朝的“国家军队”绿营兵腐朽日甚,简直是不堪一击;相反,倒是曾国藩办的团练、组建的湘军这种“民间武装”,在镇压太平天国的战斗中屡建奇功,于是朝廷开始鼓励地主豪绅大办团练。
此后,李鸿章被派往家乡淮上做团练,抵抗太平军。此时的他已经31岁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现在却必须从头学习战场上的杀戮技巧,李鸿章一时茫然无措。
但一个伟大人物的出现,一定是有值得寻味的故事的。乱世出英雄,因为乱世才能给人非比寻常的磨炼,乱世才能让人在生存的压力中,在磨难的不断打击中,最终确定自己的定位。
李鸿章带兵之初,完全还是一个书生,毫无征战经验。当地士绅们嘲讽他:翰林变作绿林。还有人讥笑他:专以浪战为能。所谓浪战,就是不顾性命地厮杀,总之是豁出去的意思。李鸿章知道自己没有经验,此时他总想找一个捷径,找一位能够力挽狂澜的人,然后跟随着他飞黄腾达。此时的李鸿章并没有真正认识到自己的能力,或者说其天性当中的懒惰让他不愿担负这样的责任(后来曾国藩治好了他懒惰的毛病)。所以,他的定位就是一个帮忙的人。但他能帮谁呢?
他先是帮周天爵,稍后追随李嘉端,再后来追随安徽巡抚福济。后来,进援庐州的太平军与清军在柘皋展开激战,李鸿章惊慌失措,带勇先溃,受到和春的讥讽和谴责。
随后,李鸿章经历了人生中最惨痛的时刻:1857年2月,陈玉成与李秀成,双双入淮。淮上清军彻底崩溃,陈玉成则饶有趣味地追杀李鸿章,李鸿章携带着母亲弃军而走,陈玉成追他到李家圩,将李鸿章的祖宅焚毁一空。
李鸿章的失败,曾国藩看在眼里,他写信给李鸿章,在信中,曾国藩要求他自行训练淮勇:“……尽募新勇,不杂一兵,不滥收一弁,扫除陈迹,特开生面,赤地新立,庶收寸效。”
此时的李鸿章,并不认为自己有这种能力,只想捞一点儿从军资本。他急于作战,目的只是在自己的求职简历上添上一行光彩的文字。定位的错误,让他再次做出错误的决定。结果更加惨不忍睹。
他只能将全部希望寄托在老师曾国藩身上,希望曾国藩能够给他提供飞黄腾达的平台。
1858年冬,李鸿章决定去投奔老师曾国藩。
李鸿章到了曾国藩幕府,接连干了几件漂亮的事,让他一下子成了幕府中举足轻重的人物,也终于让他认清了自己不可替代的价值。
当时,李鸿章虽然深得曾国藩的器重,不过,心志甚高的他主见甚强,因某些建议不为曾国藩所用而负气离开曾府。不久,曾国藩念其才干,修书力劝他回到自己身边。
这次的出走与回归,让李鸿章彻底明白了两点:第一,曾国藩不是一个好老板,其他的老板更不靠谱;第二,连曾国藩都让自己不如意,那能让自己如意的,只有自己了。
但此时的战争已经接近尾声,李鸿章的机会已经不多了。
不过,李鸿章已经完成了自己人生的正确定位,就是自己要有一番大作为,不靠天不靠地,只靠自己!他已经准备好了,但机会还会来吗?
1861年下半年,太平军在浙东、浙西战场连获大捷,直逼杭州、上海。上海受到太平军威胁,官绅自然惊恐万状,于是派代表到已经克复安庆的曾国藩处乞师求援。使者私下找到李鸿章“晓之以理,动之以利”,这些打动了李鸿章,于是他力劝曾国藩援救上海。在李鸿章的劝说下,曾国藩认识到上海对兵饷的重要,同时亦想借此争得江苏巡抚的重要职位,于是决定派兵沪上。
曾国藩派他的胞弟曾国荃前往上海,不料,曾国荃对率兵援沪却是百般不满,因为他一心要争夺攻克“天京”的头功,于是采取种种办法违抗兄命,拒不放弃进攻“天京”而援兵上海。
曾国藩只得改变计划,决定派李鸿章率淮军前往。此时的李鸿章已经不再是那个挑肥拣瘦,只想跟着别人赚点小便宜的李鸿章了,而是一个一心想要自立门户,干出一番大事业的李鸿章。果然,后来的赫赫战功证明了李鸿章的定位是正确的。
此后晚清的政治舞台上,少了一个意气书生,多了一个文武双全的栋梁——李鸿章。而准确定位之后的李鸿章,在这个位置上充分发挥了自己的长处,在晚清的政治舞台上纵横捭阖,四十年屹立不倒。
4.与大清朝同呼吸共命运
行高于人,人必非之,当然,被人非议,只能说明做事遇到很大的阻力,并不说明就会被打倒。李鸿章在四十年的政治生涯中,一直被打而不倒,这和李鸿章的立场有很大关系。李鸿章的立场很坚定,那就是力保大清,力保皇室。
有感于时事的艰难,李鸿章曾经无奈地感叹:“我办了一辈子的事,练兵也,海军也,都是纸糊的老虎,何尝能实在放手办理?不过勉强涂饰,虚有其表,不揭破,犹可敷衍一时。如一间破屋,由裱糊匠东补西贴,居然成一间净室,虽明知为纸片糊裱,然究竟决不定里面是何等材料。即有小小风雨,打成几个窟窿,随时补葺,亦可支吾应付。乃必欲爽手扯破,又未预备何种修葺材料,何种改造方式,自然真相破露,不可收拾,但裱糊匠又何术能负其责?”
这段话是李鸿章对自己目标的准确表述:第一,他是改革者,总是想通过各种修修补补来让这个王朝焕发生机。所以,中兴,是李鸿章的追求。第二,与维新派相比,他思想保守;与保守派相比,他又太过激进。在主战派面前,他是彻底的投降派;在主和派面前,他又太不淡定。甚至,在帝后的明争暗斗中,他也显得格外超然。
无论任何时候,李鸿章的立场都是力保大清,力保皇室,坚定不移。尽管有时候这种立场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甲午海战之后,李鸿章不愿赴日本谈判,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去了,不管最后结果如何,卖国贼这个帽子他是戴定了。但在国内国外“只认李鸿章”的形势下,李鸿章还是出发了。在日本谈判结束后,当面颊缠着厚厚绷带的李鸿章带着《中日马关条约》回到大清国时,他忽然发现几乎所有人都用一种怪异的眼光看着他,众人对他唯恐避之不及。李鸿章知道,他被毫不留情地否定了。李鸿章到了天津以后,称病不出,此后,李鸿章一直留在天津与俄、法、德三国交涉,让他们对日本施压,要求将辽东半岛归还大清国。八月二十八日,当李鸿章销完病假,进京上朝向光绪汇报所有情况,光绪阴沉着脸问李鸿章:“身为重臣,两万万之款从何筹措;台湾一省送予外人,失民心,伤国体。”
尽管光绪很生气,但他生气的只是合约,并不是生李鸿章的气。因为换别人去谈判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也深知,李鸿章对大清的忠心耿耿。他更知道,现在的时局,缺少不了李鸿章这样的大臣。
1900年8月,八国联军占领北京,谁来处理义和团事件之后的乱局呢?颇负众望的老政治家、两广总督李鸿章受命料理局势。
朝廷在七月三日和六日两次催促他立刻北上,接着在七月八日任命他为直隶总督兼北洋通商大臣。
此时义和团闹得正凶,慈禧也被她身后的满清权贵集团端郡王、刚毅等人所挟持。李鸿章回电说,先定内乱,如有眉目,即行启程,言外之意是我去了也无能为力,那么各方为何一致认为乱局非李鸿章梳理不可呢?
在担任直隶总督、北洋大臣期间,李鸿章几乎参与了清政府所有的外交折冲的处理,天津教案、马嘉理案、琉球冲突、中法之战、甲午之战,他柔软而不失原则、圆滑而务实的外交风格获得了西方政治家们的尊重。当时很多外国人,包括后来研究李鸿章的汉学家、史学家都评价李鸿章是当时最具有国际眼光的一位清朝大臣。
但李鸿章不是机会主义者,他始终处在各派势力的联合夹击当中,却总是似倒而没倒。原因到底是什么呢?
他被各方势力攻击,是因为他的定位的问题,而他始终不倒,也是因为其定位的问题:他始终代表着大清国当时最广大的臣民的利益。当然,由于历史的局限,他只是代表当时,而没有代表未来。
所以,面对所有人的攻击,他始终不倒,即便数次被冷落,甚至遭免职,一旦大清国遇到无法收拾的危局的时候,他总会当仁不让地走到台前。
李鸿章本来不想做裱糊匠的,他要做改革者,但能怎么办呢?
李鸿章一生都在孜孜不倦地为中国的近代化而努力。他比满清权贵还关心那个在风雨飘摇中的国家,他勇于承认自己比别人落后,他倾尽心血建水师、搞实业、办洋务,他一生不知创造了多少个“中国第一”:第一批留学生,第一个织布厂,第一个兵工厂,第一个炼钢厂,第一个矿务局,第一个电报局,第一个轮船招商局,第一条铁路,第一支中国海军……李鸿章为中国引进了许许多多人认为是离经叛道的东西,倾尽精力却饱受骂名。然而,这些东西对冲击中国根深蒂固的守旧思想,对中国的近代化进程都起了极其巨大的作用。
“才自清明志自高,生于末世运偏消”,李鸿章被绑在大清朝这只破船上随风漂流,为了船走得更远,作为“船夫”的他竭尽全力修修补补,却无力回天……
李鸿章在风雨飘摇的晚清,始终将倒而不倒,他始终将自己与清王朝连在一起,为了挽救岌岌可危的大清王朝,他不得不以公敌的姿态出现,在血雨腥风的晚清王朝,李鸿章始终与大清朝同呼吸共命运,这既是他的幸,却也是他的不幸。梁启超曾说“敬李鸿章之才,惜李鸿章之识,悲李鸿章之遇”,这是比较中肯的说法了。
在晚清的权力构架中,慈禧和李鸿章之间形成了一种微妙的关系:知李鸿章者,慈禧也;助慈禧者,李鸿章也。他们之间惺惺相惜,互相需要,却也对对方心存戒备。李鸿章和慈禧虽然方法不同,但殊途同归,他们都有一个相同的目标,那就是全力保全大清朝,保全皇室,他们就像清王朝最坚固的两根柱子一样,构求着一种平衡,支撑着末日的清廷。
当然,要想大清朝不倒,就要保证李鸿章不倒。
5.审时度势,才能在夹缝中游刃有余
在曾国藩看来,李鸿章虽然是自己的得意门生,但绝不是池中之物,不会长久寄人篱下。在李鸿章还是曾国藩幕僚的时候,曾国藩就已经看到了这一点。
曾国藩与李鸿章的第一次不欢而散,是在咸丰十年(1860)。当时李鸿章是寄居在曾国藩的屋檐下,是曾国藩的“机要秘书”。两个人在是否在祁门这个地方设置总督衙门,以及在处置李元度的问题上产生了分歧,这导致李鸿章愤然离开曾府。虽然后来李鸿章还是回到曾国藩身边,但这个事件至少表明了两件事:第一,李鸿章不仅有自己的想法,而且为了自己的想法可以不惜代价;第二,李鸿章想要单飞,只不过没有更合适的机会,所以才又回到曾国藩身边。
不管怎么说,在曾国藩看来,李鸿章终究是“自己人”,所以,当上海出现权力空缺的时候,曾国藩还是推荐了李鸿章,并且支持他建立了淮军。
虽然淮军是从湘军中分离出来的,但湘军是湘军,淮军是淮军,两者有着根本的不同。淮军带有很强的地方军队的性质,而老大就是李鸿章,没有李鸿章发话,谁的话淮军都不听,这种独立性很快就让李鸿章尝到了甜头。
李鸿章自立门户之后,立刻表现出了在维护自己利益方面的精明。
曾国藩之所以派李鸿章去上海主要是看中了上海的富庶,曾国藩希望李鸿章接管上海之后,可以解决湘军军饷捉襟见肘的困境。但这时的李鸿章手下也有数万的淮军需要银子供养,尽管曾国藩天天催促送钱来,但李鸿章还是用“和稀泥”的办法,一边不断跟曾国藩诉苦,一边又想办法送些银子给湘军,好让曾国藩无话可说。
面对已经成为同僚的学生,曾国藩也无可奈何,一方面他需要李鸿章的帮助,另一方面李鸿章的厉害就在于在那种环境下没有人能取代得了他。
李鸿章这种跟曾国藩“亲师生,明算账”的做派,同样让他满足了自身利益。
曾国藩平定了太平天国,但并没有受到嘉奖,朝廷只给曾国藩幕府中的李鸿章、左宗棠升了很高的官,而慈禧只给了曾国藩一个“一等毅勇侯”的封号,这个举动充分说明了慈禧对曾国藩的不信任。
慈禧的这种不信任缘自太平天国消灭之后,对清王朝构成威胁的,除了外国列强之外,在国内,就只有一个曾国藩。
同治三年(1864),曾国藩攻下了金陵,太平天国忠王李秀成在城外被方山的老百姓逮住,曾国藩觉得太平天国与湘军结怨太深,一旦把李秀成解到北京,他势必会反咬自己一口。这样就有可能使湘军陷于众人的猜忌之中,生出无数波澜来。于是,曾国藩很果断地不顾朝廷的命令、同僚的劝说,毅然“先斩后奏”,杀了李秀成,以绝后患。
当时,很多人都劝曾国藩自立,但曾国藩清楚地知道时局对自己极其不利。而最锋利的那把剑就是李鸿章。曾国藩了解李鸿章,如若自己安分守己,李鸿章就永远是他的学生;如果自己拥兵造反,李鸿章很可能与自己反目成仇。面对李鸿章,曾国藩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一旦兵败,自己一世英名将毁于一旦。
认清形势的曾国藩以“湘军作战年久,暮气已深”为由,主动向朝廷请旨裁减湘军,朝廷立即就答应了。其实,慈禧固然很重视曾、李两股势力,但是又怕两者实力过强。特别是对于曾国藩,慈禧的心情是很复杂的,因此,她一直采取抑曾扬李的策略。李鸿章当然不会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曾、李分野,李鸿章的做法固然有趁火打劫的嫌疑,但在曾国藩看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与其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还不如让给学生。另外,这样也替曾国藩解了围,如果这时李鸿章看不清形势,继续跟曾国藩站在一起,那真就成了清政府的心腹大患了。
最重要的一点,李鸿章这次站队,直接给自己带来了青云直上的机会,也让自己暂时立于不败之地:如果曾国藩对自己不利,朝廷会帮自己说话;如果朝廷对自己不利,曾国藩也不会坐视不理。
关键时刻的划清界限,让李鸿章名利双收。
曾国藩裁减了湘军之后,很快成了“孤家寡人”。而这时候捻军兴起,直接威胁到了北京的安全,朝廷下令曾国藩为钦差大臣负责灭捻,而李鸿章接替老师成为两江总督。
此时的曾国藩手中无兵可用,只好借助于李鸿章的淮军,但淮军是李鸿章的私人军队,曾国藩根本指挥不动,他甚至有时候要把自己的命令告诉李鸿章,通过李鸿章的嘴来调动淮军。并且,李鸿章对于曾国藩的河防战略也嗤之以鼻,竟然以“古有万里长城,今有万里长墙,不意秦始皇于千余年后遇公等为知音”等言语讥讽曾国藩。事实上,李鸿章并不想让自己的淮军在曾国藩的指挥下送死,更不想让自己的军队成就曾国藩的功业。于是,在用兵上,李鸿章遥控指挥,干扰曾国藩的战术,甚至指使淮军将领以生病为由拒绝出战,这让曾国藩十分光火。
这种情况下,曾国藩自然不会成功。好在曾国藩现在已经有功高盖主之嫌,这场功劳让给学生也并无不可,最终李鸿章代替曾国藩成为钦差大臣,曾国藩则回到两江总督的位置上,给李鸿章当起了“后勤部长”。
和而不同,这让李鸿章从与曾国藩的博弈中获益良多。在朝堂之外,他有恩师曾国藩的鼎力支持;在朝堂内,为了借其压制曾国藩,朝廷更是不遗余力地扶持他。有如此两处强援,李鸿章左依右靠,自然不会倒。
6.官场自保的秘诀就是做好自己的本分
造反是一件危险的事。在封建社会,不仅造反的行为很危险,即便有这样的想法,说不定也会遭到镇压。
晚清的政坛上,李鸿章一直受到重用,但是慈禧还在张之洞、刘坤一、王文韶这三位晚清时代的重臣之中,玩弄政治平衡术。慈禧的手段是狠辣的,一旦察觉臣子的势力威胁到自己的政治权力,就会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恭亲王。当恭亲王自以为功高盖主而扬扬自得时,慈禧毫不犹豫地收拾了自己的第一个合作者,一个曾经亲密的盟友,一个杰出的政治人物。
李鸿章想不被收拾,就要老老实实做好“奴才”。
自组建淮军担任江苏巡抚开始,李鸿章就一直手握重兵。无论是在胆略上,还是资历上,他都要比朝廷诸多权贵强很多,但李鸿章几乎从不对朝廷说不,在官场生涯中,李鸿章一直忠心耿耿,从未违反过朝廷的有关授意和对朝廷表现过一丝不恭。
很多好事者都做过这样的设想:在后曾国藩时代,作为清朝最有实力的李鸿章,假如他代清自立,中国会出现什么情况呢?
在历史上,李鸿章至少有三次机会面对这个问题。
第一次是曾经的洋枪队统领戈登提出来的。1880年,大清国与俄国关系危急,戈登这时候正好去天津拜访李鸿章。当李鸿章向戈登问询对于时局看法时,戈登说:“中国今日如此情形,终不可以立于往后之世界,除非君自取之,握全权以大加整顿耳。君如有意,仆当执鞭效犬马之劳。”李鸿章沉默半晌,然后说:“那当然很好,但是,你知道,我从未背叛过朝廷。”接着,李鸿章又说:“另外,那是不会成功的,我会掉脑袋的。”
如果此对话属实的话,说明李鸿章对这个问题是有过考虑的。此时的李鸿章如日中天,如果要自立,这无疑是最佳的时机了。李鸿章的沉默是有理由的,像曾国藩那样宽宏大量的人,李鸿章都不愿居于其下,自然更不愿屈居于“妇人孺子”之下,跟一帮满清权贵来回倾轧。
更何况,李鸿章还是一个权力欲很强的人。这时李鸿章不愿自立,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认为:“那是不会成功的,我会掉脑袋的。”
“那是不会成功的”,说明李鸿章对自己还有清朝的实力是有清晰的认识的。那些认为李鸿章代清自立轻而易举的人,是太轻视以慈禧为首的清政府的实力了。表面上看来,李鸿章呼风唤雨,好像振臂一呼,应者云集,推翻清政府是举手之劳,其实不然。
中国的中央集权在明清时候发展到极致,尽管李鸿章权倾朝野,也拥有广泛的权力网和关系网,但是,李鸿章从未把握过中心大权,他一直在军机处之外,甚至在洋务运动时期也与总理衙门大臣职务无缘,即使在极盛时期也只不过是京城所在的直隶省的总督。最重要的,李鸿章的权力受到很大限制,他所需要的财政和其他资源,经常有赖于他管辖之外的省份。
李鸿章是中国五千年官场、权术、人际关系文化的集大成者,但他深知自己的影响力及个人实力,比起刚刚攻下南京时的曾国藩是不如的,连鼎盛时期的曾国藩都不敢自立,更何况自己了。
李鸿章的选择,是基于对自身力量和全局的考虑基础之上的明智选择。
第二次,就是孙文给李鸿章的上书了。
1894年6月,甲午战争前夕,孙文曾到达北洋大臣李鸿章驻地天津,向李鸿章递交了一份《上李傅相书》。在这份《上李傅相书》中,孙文大胆地向李鸿章提出了“取而代之”的建议。孙文这次上书的结果是,李鸿章安排其幕僚给孙文弄了一张护照,让他“先游历泰西各国,学习农务,艺成然后返中国”。
这一时期的李鸿章面对这样的建议,不过是博君一笑耳。此时的李鸿章,即便有自立的心思,也没有了自立的锐气了。
第三次则是1901年。当义和团运动无法控制、八国联军群起进攻北京之时,西太后急诏时任两广总督的李鸿章北上议和。梁启超到了广州,拜会了李鸿章,为李鸿章定下上中下三策:上策是拥两广自立旗帜鲜明地恢复汉族统治,建立新政体;中策为起兵广东,北上剿拳勤王;下策就是奉诏入京议和了。
这个时候,李鸿章是对那个腐朽的朝廷彻底地失望了。这个腐朽的朝廷在这半个多世纪中,内忧外患,苟延残喘,牺牲人民,绥靖洋人,让李鸿章本人受够了窝囊气。但说到自立,此时的李鸿章更不会这么做。
此时,李鸿章的身体已经非常虚弱,已经不可能作为起义的领袖,更何况,李鸿章不得不考虑名节的问题。
更深层次的原因,就是李鸿章对局势的不明了。在同时代的官僚当中,李鸿章算是一个前卫的人,但他对于当时中国何去何从,还是不清楚的。他知道一定要改革,所以他暗中支持维新派,但他也知道当时维新派的主张不切实际,所以,希望他们能“来日方长”。
李鸿章是明智的,他知道自己的局限:知道自己认识的局限,知道自己能力的局限。而这些都是他无法突破的。
李鸿章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一代人只能做一代人的事情。”李鸿章所进行的一系列改革,只会是浅层次上的追求,他追求实业的兴趣远大于政治,因为囿于各种局限,他知道自己在政治上无能为力。
李鸿章清楚,他就是一个过渡者。
这种定位,让他既能自立于当朝,也足以彪炳后世了。
李鸿章放弃拥兵自立,从根本上说是因为他根深蒂固的价值观。李鸿章是在清朝选拔出来的,他的血液里流淌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观念,即便他有自立的天时地利人和,但思想上无法突破的障碍决定了他从一而终的宿命。
李鸿章不以身犯险,这种谨慎和从一而终的忠诚,最终保证了他虽然在政治生涯中遭逢无数次低谷,但一直没有彻底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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