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就算他上了车，也不会起什么作用的。原本他们一切顺利，若非那根木头突然出现的话，他们就过来了。”
可拉说：“别说这些没用的，那根木头是上帝之手。”我说：“既然是上帝之手，便无人能够抵挡，光是有抵挡的想法，都是对上帝不敬。既然这样，你又有什么理由说他们没头脑呢？”可拉说：“可是为什么他们又抵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倒是给我说说看。”
我说：“你之所以批评埃斯，就是因为他没抵挡。”
可拉说：“留在车上是他应当应分的事。他应该上车的，他没勇气做的事，不能让他的儿子们去做，否则他就不是一个真男人。”
我说：“你究竟是什么意思，我真是糊涂了。就在上一分钟，你还说他们若不想违背上帝的指示，就不应运送棺材到河对岸去。但到了后一分钟，你又因为埃斯没有跟他的儿子们同甘共苦，把他狠狠骂了一顿。”
这会儿，她一边洗衣服，一边又唱起了圣诗。她的神情让人觉得她已脱离了人类，还有人类一切蠢笨的作为。她唱着圣诗，走向天堂，将他们抛在了后面。
大车支撑了很久，在它身下，水流聚合、激荡，迫使它远离了浅滩。开什拼死推着棺材，不叫它跌落水中，让大车完全翻转，他的身体因此不断倾斜。然而，大车还是整个儿翻转过来，落入了水流的掌控中。这时，圆木已经飘到了前方，一端朝向大车，围着它兜了一圈，然后就跟它分道扬镳了。圆木的这一举动好像一个游水的人被委派到这里，以完成某个任务，任务完成后，他便马上离开了。
两头骡子总算脱离了束缚，被河水冲走了。在某一刹那，开什和车都纹丝不动，他好像控制住了车。朱埃尔还在逼迫自己的马返回大车旁边。那个小孩忽然跑到我前边，在奔跑的同时，还冲特尔高叫着，那姑娘想拉住他。随即那两头骡子又出现在了我的视线范围内，它们打着滚儿从水面浮出来，动作相当缓慢。它们四肢僵直，四仰八叉，仿佛刚刚一直在以四蹄朝天的姿势行走，然后一下子就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它们的身体再度翻转过来，被河水淹没了。
翻车以后，车、朱埃尔、马都乱了阵脚。开什还抱着棺材不放，但突然之间他就消失了。马开始胡乱踢蹬，溅起片片水花，遮挡了我的视线，让我误以为开什已经放弃了原先的计划，正准备游水去把棺材弄上岸来。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便冲朱埃尔高叫起来，命令他回到这边来。然而，他和马却一下子沉入水中。在我看来，他们应该是被水流冲走了。我明白，那匹马已经身不由己地离开了浅滩。眼下情况简直太糟糕了，一匹快要被淹死的疯马，一辆大车，以及一口失控的棺材。我站在齐膝的河水中，冲身后的埃斯大叫道：“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瞧瞧你都做了些什么！”
马重新站起身来，走向河岸边。它甩了甩高昂的头。就在这一刻，我发现他们之中有一个在下游现身了，正抓着马鞍。于是，我便在河岸上奔跑起来。我知道开什不识水性，因此我想找到他在哪里。我冲着朱埃尔高叫着，询问他开什的位置。我那模样跟河岸下面那个小不点儿没啥两样，都傻乎乎的，那小不点儿这会儿还在冲特尔大呼小叫呢。
我向下移动了几步，在水中靠烂泥撑住自己的双脚。就在这时，我发现了朱埃尔。我相信他最次也已经上了浅滩，因为他只有一半的身体泡在水中。眼下，他正弯腰驼背，逆水而行，走得相当费力。那条绳索也出现在了我的视线范围中，随后是那辆被浅滩挡住了去路的大车，他正拖着它前行，它身边汇聚了一道又一道浪花。
据此推测，是开什控制住了那匹马。马将河水搞得水花飞溅，好不容易才爬到了岸上，像个活人一样呻吟、感叹起来。我来到它身边，当时它正将手握马鞍的开什往旁边踢。开什落回水中，面孔朝天。当时只见他面色灰白，双眸闭合，脸上还有一道很长的污泥。随后，他的手一松，身子翻转过去，掉进河里。那模样仿佛一包旧衣，正在河岸边起伏、洗刷。他伏在水中，面孔朝下，身体摇晃不停，仿佛在看着水底的某样物事。
我们一方面能看到绳索掉进水里，另一方面又能感受到沉重的大车好像正迫不及待又散散漫漫地撞过来。那根绳索很硬，就像一根铁条一样，而且是一根烧红了的铁条，以至于它周围的水都吱吱有声。我们拿着绳索的这一头，另一头已经直直地插到水中。大车散散漫漫地向前冲，向后退，推撞着我们。它那样散漫，好像已经兜了个圈子，抵达了我们身后。它好像已经等不及了，而此前它早已下定决心要这样做。一头肚皮鼓胀、好似气球一样的小猪漂过来。朗·奎科养了些小花猪，它就是其中之一。它在绳索上撞击了一下，仿佛撞击到铁条上，身体被弹开了。之后它便继续向前漂流，那根绳索在我们的注视下斜插到了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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