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弥留之际-开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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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们停在原地借铁锹,听到有留声机的声音从房里传出来。后来,我们用完了铁锹,爹说:“我该把它们还回去了。”

    他又返回了那所房子那里。朱埃尔说:“我们应该送开什去看彼保第大夫。”

    爹说:“还铁锹连一分钟都用不了。”他爬下车。这会儿又从房里传出了音乐声。

    朱埃尔说:“叫瓦塔曼去还铁锹吧。他做这件事只需要一半时间就好了。或者我去——”

    爹说:“既然是我借的,那就由我去还好了。”于是,我们就待在大车上,等他回来。这时,音乐声又停止了。

    我暗想,家里没留声机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如果有音乐声一直环绕在我耳边,只怕我就没心思干活了。按理说,欣赏音乐是一种巨大的享受。举个例子,晚上某人疲倦地返回家中,在歇息的时候,最舒服的莫过于听点音乐了。有一种留声机,关掉以后就跟旅行箱差不多,提手之类的东西一应俱全,你可以非常方便地带着它到任何地方去。我曾亲眼见到过。

    朱埃尔说:“你说他在那里做什么呀?这么长时间,都够我还十几次铁锹了。”

    我说:“你也知道,他的手脚可不比你的那么利索,就让他慢悠悠地还呗。”

    “既然是这样,他为什么不叫我去还呢?我们要想明天启程回去,今天一定要去大夫那里治治你的腿。”

    我说:“我们有大把时间呢。那东西如果用分期付款的方式买,不知道要花多少钱。”

    朱埃尔说:“分期付款的方式?可是你有钱吗?”

    我说:“想要的话总会想到法子的。我想,苏拉特那部留声机我用五块钱应该能买下来。”

    说到这儿,爹回来了,跟着我们便去了彼保第大夫那里。在彼保第大夫家,爹说要去一趟理发店,把脸刮干净。当晚,他又说要出去一下,办点事。说这话时,他并没有朝我们看。他用水弄湿了头发,梳理得油光水滑的,还在身上喷了香水,味道闻起来蛮不错的。我叫他尽管去好了。就拿我来说,我还想多听一阵子音乐呢。

    第二天清晨,他又出门了。随后,他回来跟我们说,就快要出发了,让我们先把车套到牲口身上,他会来跟我们会合的。

    他们几个过去套车的时候,他跟我说:“你身上应该没钱了吧。”

    我说:“彼保第拿了些钱给我,用来付旅店的房钱,正好不多不少。我们应该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了吧?”

    爹说:“没错,没错。我们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了。”说这话的时候,他站在原地,没有朝我看。

    我说:“如果还要用钱,彼保第应该能……”

    他说:“用不着了,我们没什么地方需要用钱了。你们去街道拐角那边,我会到那里跟你们会合的。”

    朱埃尔把车套好了,过来接我上车。他们在大车上弄了个铺盖,叫我躺在上头。大伙儿赶着车,从广场上横穿过去,抵达了街道拐角。爹叫我们在这里等他,我们便在车里等着他,德威·特尔和瓦塔曼吃起了香蕉。就在这时,他们在街道上现身了,朝我们这边走过来。爹的神情跟从前做了惹妈生气的事时没什么两样,理不直气不壮,却又努力装出很强硬的样子。他手上还拿着个小旅行箱。朱埃尔说:“那是什么人?”

    我们随即才看清楚,并非是那个旅行箱使他看上去迥异平常,真正的原因是他那张脸。朱埃尔又说话了:“他装了假牙。”

    的确。他因此长高了一英尺,脑袋高高扬起,骄傲得很。随后我们发现,有个手拿旅行箱的女人跟在他身后。那女人长得好像一只鸭子,打扮得很好看,还长着一对金鱼眼,这双眼瞪起来时,简直能把想说话的男人吓得不敢说话了,这让她看上去很不好惹。我们在车上呆呆地朝他们行注目礼。德威·特尔和瓦塔曼的香蕉吃到一半就张着半张嘴停下来了,手里还拿着剩下的一半。那女人从爹身后走出来,像反击那些注视着她的男人一样,神态自若地瞧着我们。然后,我清清楚楚地看到,她提着的不是旅行箱,而是那种体积小、方便携带的留声机。那部关起来的留声机跟我想的一模一样,密不透风,小巧精细,简直跟一幅画差不多。此后,我们每收到一张邮购过来的新唱片,都会在屋里坐着欣赏,屋外还是冬天。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替特尔感到十分惋惜,这份欢乐他无缘得享。但说不定这对他来说是一件好事。无论是这个世界还是这种生活,都不属于他。

    爹说:“这是开什、朱埃尔、瓦塔曼和德威·特尔。”他依旧没有勇气直视我们,但他装了假牙,其他东西也都不缺了,看上去别提有多骄傲了。他跟我们说:“这是本德仑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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