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你
和宁远少见面。与一个人久没见,你容易发现他什么地方不同了。
在一个朋友的工作室再见宁远的时候,是深秋,阳光好,我们坐阳光下拈石榴吃,说了些生小孩,养小孩的事。宁远呵呵笑。
侧头看她。
宁远的笑声变了。是呵呵的声音。那声音,不光有胸腔参与,还有腹腔参与了。气流足,声腔厚,自丹田出。
我比较信声音。这样的声音,正在往“肚里能撑船”的方向发展。这样的声音,豁达自在。这是一个强有力的母亲才有的声音。这声音让人放心。
曾经租过一间屋住,和对窗隔得近,看不见人,听得见声。每天听见那家女人吆喝孩子,元气充沛。有天她惊天动地打了一个喷嚏,整个楼层颤抖。我笑起来,对先生说,这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而尤其,是一个母亲的声音。她不再在乎世界如何看她。她粗粝真实,睥睨众生,管球你们。一个母亲需要能量,她就有了能量。一个母亲需要放下身段,她就放下了身段。
宁远还没强悍到这个地步,宁远始终是美的。然而,和那位无所顾忌打出强劲喷嚏的母亲一样,听其声,她似乎也不再在乎,管球你们。
只有孩子能使一个女人这样。为母自强。自强者自足。自足者管球你们。生过孩子的女人,看所有的小清新、小情调、小感觉都有点无言,也有点宽容。你得大,不停地大下去,大至江河,藏污纳垢,自力净化。宁远用过这个词:战士。
一个朋友讲她采访一个老人,童养媳,被卖,逃生,参加革命,战争,挨整,九死一生,历经无数欺负欺骗背叛,活到一百零三岁,笑声呵呵,豁达开朗。而且,仍然活着,继续活着。我身边几个高寿老奶奶,一致年轻时守寡,独自拖大一屋子七八个儿女,笑声呵呵,豁达开朗。
女人的强大和心量,来自于孩子。舍了自己,就不再在乎。不再在乎,心量便扩至无边,遂所向无敌。
这个意思,我在宁远的新书《真怕你是个乖孩子》中看到了。她提到这个意思的时候,有点纠结。
宁远是个乖孩子,一直都是。这点我们这些爱她的人都清楚,宁远自己也清楚。她只是不喜欢。
比如她不忍心说不,不忍心让人不舒服,不忍心让人失望。她努力做别人期望她做的。她有礼,周到,周全。我很少见到一个公众人物像她那样有礼、周到和周全,小时候她甚至会为自己长得比小伙伴们高而感到抱歉。
不忍,有礼,周到,周全,这些描述通常意义上都是美德,但宁远自己不喜欢。
她写女儿练:“前两天带她去亲戚家吃饭,亲戚拿出一块米花糖说,练,乖哦,叫阿姨,叫了阿姨阿姨给你吃糖糖。练不听,直接伸手去拿,她在家里没受过这样的‘训练’,注意力完全在米花糖。阿姨又说,快叫阿姨,她还是不叫只伸手,又这么坚持了一会儿,她终于叫了,阿姨直夸她乖孩子。我心里却一阵难过。孩子,我其实真怕你是个乖孩子。成为乖孩子的代价是:你不能再自由地做你自己。”
宁远不喜欢的,是这委曲求全中的委曲。乖的意思,是听话。听话的意思,是在意众人的眼光和评判。因为这中间还有“要”——要那个米花糖。以宁远的聪明,这是屈辱的。
我最喜欢书中一篇文章,《就像这河水静静地流》。宁远写她和母亲,女儿,三代人,以及彼此相处中一些细微而至曼妙的时光。笔端的沉实沧桑,为她其它文字少有。
“照片洗出来后挂在墙上,再看的时候更生出感慨,我们三个都穿着白衬衣,逆光下看得见妈妈的白发,妈妈明显老了,她的表情有点僵硬。女儿呢,她的生命才刚刚开始,那么新鲜和灿烂,眼睛里满是好奇。而我坐在她们中间,努力笑着。”
“而我坐在她们中间,努力笑着。”这便是宁远的姿态。这姿态常让我为她心疼。努力的宁远,于人于境尚在“客之气”在,而不得“主之气”。客气便会累心。宁远是累的。所以她不满意,不高兴,她要不乖了。
孩子的到来让她放下心来。她成了一名战士。
“有一天我终于不乖了,终于不再为别人的想象而活,那股力量就一下子把过去拧巴的日子捣得粉碎。”
阳光下宁远呵呵的笑,我听到拧巴的日子崩塌的声音。
这本书,记录了这个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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