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挂着景区导游证的羌族姑娘,手举一面蓝色小旗,正在为游客们背讲解词,这里是什么那里是什么,这里埋了多少人那里埋了多少人。
有人试探着问,你是这里的吗?
她说,是的,我的家就在那里——她顺手指不远处一片废墟,废墟上还矗立起一座已经变形成三角形的三层楼房,她说,我家就在那幢楼的二楼,我妈妈和弟弟没有挖出来,就在下面。说完这些,她又回到既定的讲解中,这里是什么那里是什么……
那个问问题的人小声咳了一下,人群中有眼神在作短暂的交流,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天是蓝的,树是绿的,小草正从土里钻出来,县城四周的高山一如既往地沉默不语,如亘古以来每一个没有风的傍晚。
是不是我们有一天回忆过去,过去也会变成“别人”的故事,又或者,那些淡漠中包含着极大的隐忍?再或者,不是不爱了也不是不恨了,而是哭过痛过之后,那个特殊的时刻终于输给了什么,这个世界,只有永远,没有永恒。
我想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这块曾经来过无数次的受灾之地,没有真正走进任何一个坐在我对面接受采访的受灾者的内心,我唯一知道的是,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认真地,活着。
有时候我们多么妄自菲薄,多么骄傲无知,我们以为了解人性,以为看得清事实和真相,其实远远不是,就像人类不可能完全了解眼前的这片大自然,就像人定也不能胜天。
脚下的一块石头缝里钻出一群小蚂蚁,它们排着队正往一个方向走。三年前,人类经历的山崩地裂,在这些小东西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发生过吧,我此刻如此认真地注视它们,是不是有另一个更大的生物或者别的什么也在注视着我们这群人,而我们也像小蚂蚁一样浑然不知?
两年多前,绵阳安县一处安置房内,一位左腿受伤半躺在床上的中年人跟我讲:“我们家运气好,才死了一个人,我背着我爹往村外走,才走十几个小时就碰到了救援队,房子是垮了,但本来也值不了几个钱。”他讲这些,是带着几近喜悦的语气。
他好像是在说,命运给我什么我就接住什么,我们都是卑微的小蚂蚁。
张承志在《心灵史》中叙述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位饥饿的妈妈去给同样饥饿的孩子讨吃的,讨到一碗清粥,回来的路上听说她的孩子已经饿死了,这个妈妈第一反应就是马上把手中的这碗清粥喝掉了。
这残酷,像刀子一样割人心肝。
最不能释怀的不是撕心裂肺的哭喊,而是有些事情会让你明白,一切都结束了,而生活才刚刚开始。
晚上住在新北川县城,这里的夜很安静,这城市年轻得找不见世俗生活的气象。
不过也总还有让人想投入的冲动。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