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寻素离开的第三天，晏无心再一次召见了品延。
品延头上缠着厚厚的绷带，恭敬地见过礼，如常回禀依旧没有找到沈含笑的尸首后，晏无心无力地摆摆手，哀伤道：“莫要再找了。”
砚台那一砸之后，品延和晏无心之间几乎无话。二人沉默一会儿，晏无心扭头看向品延，艰难地问：
“那日你说的是真的？”
品延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晏无心问的是什么，他微微点了点头，晏无心闭上眼，他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根根泛白。
他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说愤怒的话，也没有哀伤的话，甚至在他的脸上，丁点儿情绪也看不到。他睁开眼睛时，表情已经变得平淡，从未有过的平淡，平淡地令人心慌。
“攻下永安之后，俘虏的中域士兵全部杀死，一个不留！”
就连这句话的语气都是平淡的，也是无情的。
晏无心征战多年，杀过俘虏，却未杀过这么多的俘虏。永安一破，死的便是几万人，这几万人的性命，此时在晏无心眼里，如同草芥般。
他们甚至还不如草芥。
他们本是可以活着的，下场最惨，也不过是流放到边疆，做一辈子的苦力，但他们因为南钰的吩咐，说出那几句侮辱沈含笑的话后，面临他们的，便是死亡。
由晏无心的怒火带来的死亡。
北岷上下已经做好了随时攻打永安的准备，他们在等，等寻素带着那个孩子回来。沈含笑也在等。
她的风寒越来越严重了，脸上的刀疤无人医治，已经生疮流脓，狰狞无比。幸好柴房里没有镜子，如果有一面镜子，她照镜子时，一定会以为自己见了鬼。
她昏昏沉沉地靠坐在柱子上，身上的绳索已经绑了四天了，绳索勒得她的身上青一道、紫一道，背在身后的手更是一点儿知觉都没有。
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支撑多久，或许明天自己就会去见阎王了。南钰那个蛇蝎女人，捉了几只蚂蚁放在她的伤口上，每每她陷入沉睡时，那些蚂蚁便会在她的伤口上爬来爬去，咬噬她的血肉，让她痛不欲生。
很多时候，沈含笑恨不得现在就去死，死了，便不用受这份活罪了。
每每产生这个念头时，她都会想起晏无心，想起自己上一世死亡时的场景，想起南钰那可憎的嘴脸来。
她还不能死，她还有大仇未报，如何能死？
正是这样的意志，让她撑到了现在。但如果放任她这样下去，她还能够撑多久呢？
风寒已经转变成了高烧，她高烧不退，一天只能够喝上两口冷水，吃的是馊饭，只有在夜深时，才能够吃上一口苏澄送来的人吃的东西。
沈含笑舔着自己干燥的嘴唇，她难受极了。她歪头看着破洞的窗，窗外有婢女说笑声，她们不知天下事，亦不知亡国在即，天真地认为北岷的铁骑难以踏破永安城门。
她们依旧在谈论宫里头的哪个小太监俊俏，住在宫里的那几名没被阉割的太医和画师们，若有个年轻俊朗的人，倒也是不错。
她还听到她们提起了苏澄。
她们谈论苏澄倒是风采不凡，昂藏七尺，若是能够与其春宵一度，尝到做女人真正滋味，倒是不错。可惜那是和南钰有染的人，就算是借给她们十个胆子，她们也只敢想想。
她们再说的什么，沈含笑已经听不见了。她的眼皮很沉，很重，睁不开。眼睛一合上，便立刻沉沉睡过去。
太阳也躲进了云层中，天气渐渐阴下来。南钰和清藕她们全部都被叫到了大殿上商议国事，一时半会儿回不了，这些小婢女躲在屋檐下，手放在炭盆上烤着。
她们比起南钰来，倒是心软些。
日暮沉下来，一名婢女打开柴房的门，端着一碗新煮的热粥放到沈含笑面前，不温不火地说：“圣女不在，给你一碗热粥喝，你喝吧，千万别饿死了。你死在这儿，我们可要遭殃了。”
沈含笑耷拉着脑袋，没有任何反应。
婢女心里一突，她走过去摸沈含笑的鼻子，鼻息尚存。她松了一口气，解开沈含笑的绳子，自言自语道：“再过一个时辰，我来绑绳子，这一个时辰里你是否能醒过来，喝上这碗热粥，全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耳边有嗡嗡的声音，沈含笑依稀听见有人说话，却听不见她究竟在说什么。绳索松开的一刹那，她的两只胳膊无力垂下来，像是人偶胳膊一样。
婢女离开了，柴房门关上，只挂了锁，并没有锁住。
她们刚刚得到消息，南钰和清藕一起被中域王留在了寝宫了，今夜中域王要一起宠幸她们二人，今夜南钰就算是回来，也得是后半夜的事来。
她们难得的懒上一天，自然要享受这好时光。
糕点摆上桌，一同摆上的还有一壶热茶。三个宫女一个太监围坐在一张桌子上，摆在桌子上的还有一副牌，他们竟然是要打牌。
天阴得越来越沉，寅时未过，天阴得竟然便已经漆黑了。
苏澄小心谨慎地躲过巡逻的守卫的视线，来到关押沈含笑的柴房中。南钰午时差人给他送了个口信，言她今夜要留宿在中域王的寝宫中。
若要救沈含笑，今夜便是个机会。
苏澄溜到侧门，从侧门往里望，望不见一个婢女太监，他不由窃喜，飞快地窜到柴门前，又见到柴房根本没有锁，他更是喜不胜收。
他要救沈含笑，连老天都帮着他。
吹着了火折子，借着一丝光亮，他见到还倒在地上的沈含笑，连忙小跑过去，一手去架沈含笑，同时急切地说：
“我来救你了，咱们快走！”
沈含笑没有任何回应，苏澄同样心里一突，他的手指覆上她的鼻子，碰到了她滚烫的脸。
“怎么会这么烫！”苏澄嘀咕一句，不再迟疑，他一下子把沈含笑架到自己的身上，架起她慌忙朝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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