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生活欺骗了你-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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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请你摆好姿势。

    我要一剑把你刺穿!”

    ——克尼亚什宁①

    几个星期过去了,我在白山要塞生活的这段时间,不仅让我学会了忍受,甚至还使我的感到非常愉快。要塞司令一家像亲人一样对待我,这对夫妻才是这里最值得尊敬的人。伊凡·库兹米奇是从一个士兵的后代,慢慢提升到了军官,他是个没什么文化的老实人,为人正直、善良。他妻子总是管他,这正好和他那庸懒的性格相称。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把军务看成是自己的家,她整天指挥着炮台,就像指挥自己的小卧室一样精确。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很快就和我成为了朋友,我们相处得很融洽。我发现她是一个既懂事又敏感的姑娘。不知不觉中,我发现我已经爱上了这善良的一家人,甚至还对那个独眼中尉伊凡·伊格纳季奇的态度极其友好。以前,希瓦卜林没事找事,说自己和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的关系有些不正常,可是我什么都没看到。尽管这样,希瓦卜林也没为此感到一丝羞愧。

    在这里,我得到了提升,当上了一名军官。我的工作并不忙,在这个被神灵保佑的要塞里,没有严格的阅兵和演习,也没有站岗放哨。要塞司令偶尔会出来操练士兵。但是,他还是不能使他们弄清左右,尽管他们当中有很多人为了不犯这种无知的错误,每次在转身前都会在胸口前划一个十字。

    希瓦卜林家里有一些法文书,我偶尔会借来看看,这些可以使我对文学产生兴趣。我每天清晨看书,做一些翻译练习,有时还会做诗。中午饭经常在司令家吃,在他家打发掉一天中剩余的时间。晚上,神父盖拉西姆有时会带着他夫人阿库琳娜·潘菲洛夫娜来司令家里做客。神父的夫人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能人,我和希瓦卜林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但我非常不喜欢他的言谈举止,他经常嘲笑司令一家人,尤其是对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经常会说一些话来挖苦她,我听起来很不是滋味。我在白山要塞也没有别的朋友,而我也并不希望再交别的朋友。

    尽管有一些谣言,但是我始终没有看到巴希基尔人的叛乱。我们所在的要塞四周很安全。但是,随后发生的内讧却把这份和平毁坏了。

    我在前面说过,我在进行文学写作,我的写作水平在那个时候还是挺高的,几年以后,亚历山大·彼得洛维奇·苏马罗可夫②还赞赏我呢。

    一天,我突发灵感,写了一首十分满意的歌。我们都知道,作者有时在向别人征求意见,实际上则是想听到别人的夸奖。因此,我把那首歌抄了下来,兴奋地拿给希瓦卜林看,在白山要塞,他是唯一一位有能力评诗的人。我和他简单地说了几句之后,就从兜里掏出笔记本,向他深情地朗诵了我的这首诗:

    我要扑灭心中的爱火,

    我要将她美丽的身影忘记,

    哦,我的玛莎!我要躲避你,

    我要冲破爱的牢笼,获得心灵的自由!

    可那双迷人的大眼睛,

    时时闯入我的心扉,含情脉脉地望着我,

    使我迷失了方向,

    心里永远得不到安宁。

    你明知我在受苦,陷入困境,

    我的玛莎!请你可怜可怜我吧!

    别再让我忍痛,

    我已经变成了你俘虏!

    “你觉得怎么样?”我问希瓦卜林,我期待着他的夸奖,就像一定会得到奖品一样。但是恰恰相反,希瓦卜林的表现与平时截然不同,他果断地做出结论,说我的这首诗写得不好,他的评价令我失望极了。

    “为什么?”我问他,并没有把内心的感受挂在脸上。

    “因为只有我的老师华西里·季里洛维奇·特列佳可夫斯基才有资格写这种类型的诗,这首诗使我不禁想起了他的一首艳情诗。”

    说完,他把我手里的笔拿了过去,毫不客气地逐字分析我的诗,尽情地嘲笑着,作了很多尖酸刻薄的评价。我实在是听不下去了,一下子从他手里把我的笔记本夺了过来,并且对他说:“从今往后,我再也不给你看我的作品了。”面对这番威胁,希瓦卜林只是微微一笑。

    “那好!我们走着瞧!”他说,“希望你能坚守自己的诺言。诗人最希望有人能聆听他的诗作,就像伊凡·库兹米奇在吃饭时一定要喝瓶烧酒一样。但是,使你吐露真情、表达爱意的这位玛莎是谁呢?难道是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这与你没关系!”我皱着眉头说,“不管玛莎是谁,我不想听你的评价,也不许你乱猜。”

    “哦,哈哈!原来我们这么有自尊的诗人竟然是一位谦虚的小情郎啊!”他继续讽刺我,我听了更是生气。“但是,你最好听我的劝,如果你想成功,那么千万不要指望一首诗歌会起到什么作用。”

    “先生,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请解释一下。”

    “好!我的意思是说:如果你想让玛莎·米龙诺娃在晚上跑到你那里去,你不用写什么情诗,只要送她一对耳环就行了。”

    我浑身的血液沸腾了起来,我压着心中的怒火,问他:“你为什么会这样看待她?”

    他像魔鬼一样冷笑道:“因为根据我的了解,她就是这个脾气。”

    “你造谣,大流氓!”我气得跳了起来,冲他喊道:“你太无耻了!你就是一个大骗子!”

    希瓦卜林也生气了,变了脸色。

    “好!我和你没完,”他一把揪起我的手腕说,“我要和你决斗。”

    “好!随便,我随时奉陪!”我骂得太痛快了,心情异常激动。当时,我真想一刀捅死他。

    我立刻出门找伊凡·伊格纳季奇,当时,他正在做针线活儿。他奉司令夫人的委托,正在用针线把磨菇穿起来,吹干了等冬天食用。”

    “哦!彼得·安德列伊奇!”他看见了我来了,说道,“欢迎光临!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啊?恕我问一句,您来这里有什么事吗?”

    我简单地向他说了一下,说我和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别扭了,特地来邀请伊凡·伊格纳季奇当我的证人。”伊凡·伊格纳季奇认真地听完了我的解释,能看到的那只眼睛睁得更大了,死死地盯着我。

    “你的意思是说你想杀了亚历克赛·伊凡内奇,还想让我做在场证人,是吗?”

    “完全正确!”

    “我求你了,彼得·安德列伊奇!亏你能想得出来!你是和亚历克赛·伊凡内奇闹别扭了吗?这没什么,无所谓!大骂一顿不就行了吗。他骂你,你也骂他!他对着你脸骂,你就对着他耳朵骂,对着其他地方骂也行,骂完后谁也别理谁,我们来调解,不就完了吗。可是你呢,非要杀了他啊。我冒昧地问一句,那样做对你有好处吗?把他杀了其实也没什么,我也不太喜欢他,如果你一刀把他捅了?那叫什么呢?谁最倒霉,你想想!”

    理智的中尉一番言论并没有使我改变主意,我要坚持自己的计划。

    “随便吧!”伊凡·伊格纳季奇说,“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但你为什么让我替你做证呢?这是凭什么啊?谁没看过打架啊!上帝!我和瑞典人、土耳其人都打过仗,我都看腻了这些了。”

    我向他重复了好几遍当我的证人应该做的事,可他就是不明白。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吧!”他说,“如果你非让我作证,那我一定会尽一个军人的职责,把事情汇报给伊凡·库兹米奇,说我们的要塞里有人正在谋划一件危害军队利益的恶行,问司令是否要采取一些适当的措施……

    这话可把我吓坏了,我求伊凡·伊格纳季奇,千万不要上报给司令。我费了好多口水才说服他,并且让他发了誓,我这才放心离开。

    这天晚上,我像往常一样,在司令家里打发无聊的时间,我强忍着装出愉快样子,以免引起司令的怀疑,省得被他们不停地盘问。有时候,人一旦处于我现在的地步,总是免不了会炫耀一下自己心里有多踏实。但是,我承认,我没有本事装快乐,这天晚上,我心情格外地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也比平时对我更好了。我一想到今天晚上也许是最后一次看到她了,她的形象便在我心中显得更加动人了。这时,希瓦卜林也来这里了,我把他领到一旁,给他讲了我和伊凡·伊格纳季奇的谈话。

    “咱们为什么要找个证人呢?没有证人,我们照样可以决斗!”

    我们约好了决斗地点,就在要塞边境上的干草垛后面,明天早上的六点到七点。当时,我们交谈得很顺利,表面上看起来很友好,以至于伊凡·伊格纳季奇一高兴说露了嘴,把秘密告诉了我。

    “早就该这样做啦!”他兴奋地对我说,“好的争吵比不上坏的和平,虽然丢了面子,但是保住了性命。”

    “怎么了,伊凡·伊格纳季奇,”司令夫人立刻追问道,当时,她正在屋里玩纸牌占卜游戏,我没听清她说什么。

    伊凡·伊格纳季奇发现我有些不满,同时又想起了自己的诺言,于是慌了手脚,不知道怎么回答好了。这时,希瓦卜林走到前面替他解了围。

    伊凡·伊格纳季奇的意思是夸奖我们已经讲和了。

    “你和谁吵架了,少爷?”

    “哦,我和彼得·安德列伊奇闹别扭了。”

    “为什么?”

    “一件小事,因为一首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就因为一首诗,不至于吵架啊!……怎么回事啊?

    “是这样的:彼得·安德列伊奇在前段时间写了首诗,今天,他特意跑来当面朗诵了起来,于是,我也哼了一首自己喜欢的歌:

    上尉的女儿啊!

    请你不要在半夜里出去遛弯!……③

    就因为这个,我们就吵了起来,是彼得·安德列伊奇先发火的,但是后来想通了,人们都有言论自由,他爱唱什么就唱什么,就这样,我们就和好了。”

    希瓦卜林简直太无耻了,他的那番话差点把我气疯了。但是,除了我以外,没有人能听懂他话里隐藏的意思,至少没有人会注意。我们的谈话从歌词扯到了诗人。司令说:“所有文人没有一个有规矩的,他们全都是无法挽救的醉鬼。”他奉劝我以后不要再写诗了,因为写诗没什么用,还会妨碍军务,决对不会有什么好的回报。

    希瓦卜林当时也在场,我无法容忍和他坐在一起。一会儿,我就和司令一家道了别。回到家,我从剑鞘里抽出剑,试了试它锋利的刀刃,然后倒在床上睡觉了,让沙威里奇明天早上六点叫我起床。

    第二天,在如约到了草垛后面,等待着我的对手。不一会儿,他也来了。

    “我们一会儿很有可能被发现,”他对我说,“我们得尽快。”

    我们各自脱掉了军装,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坎肩,拔出了剑。正在这时,伊凡·伊格纳季奇突然从草垛后面跑出来了,后面还跟着五个老兵,他要带我们去见要塞司令。我们太倒霉了,士兵把我俩围了起来,我们只得跟他走了。他在前面带路,样子神气极了。

    我们走进了要塞司令的房间。伊凡·伊格纳季奇把门打开了,严肃地报告说:“到!”站在屋里迎接我们的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

    “哟!两位大少爷,你们这是做了什么好事?太不象话了?因为什么啊?非要在咱们的要塞里杀人!伊凡·库兹米奇!立刻给他们关禁闭!彼得·安德列伊奇!亚历克赛·伊凡内奇!快把你们的剑交给我!巴拉莎!把这两把剑锁到库房里去。彼得·安德列伊奇!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能做出这种事。你怎么那么不嫌害臊呢?亚历克赛·伊凡内奇也就算了,他本来就是因为杀了人才被赶出近卫军,到这里来服役的,他连上帝都不会信。但是你不一样啊,你也想像他一样,走同样的路吗?”

    伊凡·库兹米奇非常赞成老夫人的意见,他接过话茬说:“你听懂了吗,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说得完全正确,军事刑法典里是绝对禁止‘决斗’的。”

    这时,巴拉莎取走了我们身上的两把剑,锁在了仓库里。我忍不住笑了起来,可希瓦卜林却板起脸,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虽然我一直都很尊重您,”他冷冷地对司令夫人说,“但我今天必须指明,您今天对我们的裁定完全是多管闲事,还是让伊凡·库兹米奇去处理吧!这才是他分内的事。”

    “少爷!”老夫人反驳道,“难道夫妻不是同心同德的一对吗?伊凡·库兹米奇!你在这儿发什么呆啊?立刻把他们两个分别关禁闭,看看到底能不能扭过他们身上的傻劲,再把盖拉西姆神父请来,给他们施加宗教惩罚,这样才能使他们向上帝求饶,当众忏悔。”

    伊凡·库兹米奇不知如何是好。玛利亚·伊凡诺夫娜面色惨白。一场风波渐渐平息了,老夫人的气也消了,还强迫我们亲吻,以示友好。巴拉莎又把剑拿出来,还给了我们。我们一起离开了司令的屋子,从表面上看,我们像是和好了。伊凡·伊格纳季奇把我们送到门口。

    “你真无耻!”我气乎乎地对他喊道,“您不是已经向我发过誓了吗,但是为什么又向司令打报告?”

    “上帝啊!苍天可以作证!我没向司令报告!”他委屈地说,“全都是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从我嘴里套出来的。她没有告诉司令,一切全都是她一手安排的。但是还好,感谢上帝!这件事总算过去了。”

    说完,他就扭头回家了。只剩下我和希瓦卜林站在那里。

    “咱俩的事不能就这样完了。”我用强硬的语气对他说。

    “当然,你要用你的鲜血作为代价,弥补我的侮辱。但是看现在的状况,他们一定会偷偷地监视我们。我们最好先消停几天!再见!”就这样,我俩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分开了。

    回到司令家,我又像往常一样,坐在玛利亚·伊凡诺夫娜身旁。当时,伊凡·库兹米奇不在家,华西里莎·叶戈洛夫娜正在忙着做家务。我俩小声聊着天,她温柔地告诉我,由于我和希瓦卜林的矛盾,所有人都为我们担心。

    “我一听说你们要用剑决斗,都把我吓傻了。”她说,“男人可真是奇怪啊!竟然会为一句话,为一句不值得记住的话,互相厮杀,甚至还要牺牲掉生命、良心和家人的幸福,那些家人……但是我敢肯定,一定不是您先挑起的战争,要怪就怪亚历克赛·伊凡内奇。”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呢,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哦,是这样的……他总是喜欢嘲笑别人!我讨厌他,他的谈吐令我反感。但是很奇怪,如果他要是不喜欢我,我心里一定会很难过的,这种心情让我很苦恼。”

    “你觉得他很喜欢你吗,玛利亚·伊凡诺夫娜?”

    她当时害羞得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地说:“我感觉,他应该很喜欢我。”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因为他以前向我求过婚。”

    “求婚?他向你求过婚吗?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啊,就在您来这儿的两个月以前。”

    “那你拒绝他了吗?”

    “您应该知道的。亚历克赛·伊凡内奇是个聪明人,家庭条件又好。但是,我想,我要等以后戴着凤冠,当着所有人的面和他接吻……那实在是太丢人了,绝对不可能!给我什么好处我都不会同意的!”

    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这些回答使我彻底认识了他,这些话告诉了我很多东西。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希瓦卜林不停地说她的坏话。也许他也看出了我的心思,知道我比较喜欢她,因此想拆散我们。现在想想他说的那番令我生气的话,更能感觉到他的卑鄙,那怎么能称得上是野蛮无礼的嘲笑,那简直就是处心积虑的诽谤。这时,我已经迫不及待地惩罚这个血口喷人的混蛋,我盼望着这个机会尽快来临。

    没过多长时间,我就等到了这个机会。

    第二天,我坐在桌子上写了一首哀怨诗,当我正咬着笔苦苦思索时,希瓦卜林在外面敲了敲我的窗户。我放下手中的笔,摘下佩剑,要出去会会他。

    “还等什么呢?”希瓦卜林说,“现在已经没有人在监视我们了,我们到河边去,在那儿没有人会妨碍我们!”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一起出发了,一路上,谁也没有说话。我们沿着一条陡峭的小道往下走,到了河边,我们停了下来,各自抽出身上的佩剑。我知道,希瓦卜林的剑术比我好,但他没我的力气大,我比他更勇敢,波普勒先生以前当过兵,在给我当老师的时候,曾经教过我几招击剑术,现在可派上用场了。希瓦卜林没想到,文文弱弱的我居然是一个这么可怕的对手。博斗了很长时间,我们都没有给对方任何伤害。最后,我发现,希瓦卜林的体力快撑不住了,于是,我开始对他进地猛烈的攻击,差一点就把他逼到河里去了。忽然,我听到有人在后面大声喊我。我扭头一看,发现沙威里奇正沿着一条山间小路朝我跑过来……就在这一瞬间,希瓦卜林一剑刺到了我的胸膛,刺在我右肩靠下的地方。我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知觉。

    引自克尼亚什宁的喜剧作品《怪物》。

    苏马罗可夫(1717-1777),俄国古典主义戏剧家。

    摘自十八世纪俄国民间文学专家柏拉赫编写的《俄国歌曲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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