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绪论
一 绪论
欧洲文学,始于中世。千余年来,代有变更,文化渐进,发达亦愈盛。今所论述,仅最近百年内事。盖以时代未远,思想感情多为现代人所共通,其感发吾人,更为深切。故断自十九世纪写实派起,下至现代新兴诸家。唯文学流别,皆有本源。如川流出山,衍为溪涧江湖,不一其状,而一线相承,不能截而取之。今言近代文学,亦先当略溯其源。通观变迁之迹,递为因果,自然赴之,足资吾人之借鉴者,良非鲜也。
文学发达,亦如生物进化之例,历级而进,自然而成。其间以人地时三者,为之主因。本民族之特性,因境遇之感应,受时代精神之号召,有所表现,以成文学。欧洲各国,种族文字虽各各殊异,唯以政教关系,能保其联络。及科学昌明,交通便利,文化之邦,其思想益渐趋于同一。故今此近世文学,亦不分邦域而以时代趋势综论之。
法国Auguste Comte尝分知识为三大时期。一曰神学时代,二曰哲学时代,三曰实验时代。征之历史,古代以至中世宗教全盛时为第一期。宗教改革至十八世纪为第二期。十九世纪以后为第三期。文学亦然。上古之时,与宗教并萌,景教流行,与之俱化。至文艺复兴时,又崇古学。人逃其现今,而向往古代之美。及其弊也,止于模拟,而无生气。于是尚古主义(Classicism)忽焉没落。传奇主义(Romanticism)偕法国革命而兴。蔑弃古文之准绳,以个人感情为主,畅所欲言,不受拘束。逮进化之说发明,科学思想,弥漫世界,文学趋势,亦随之而转。乃弃空想而重实证,写实主义(Realism)以生。描写人生,专主客观,号曰自然派(Naturalism)。其后又有新派发起,与之抗衡。此亦根于时代精神,自然而至。正犹现代绘画之表现派(Expressionism),印象派(Impressionism)而起也。
文学以表现情绪为能事,与各艺术相同。其发达径路,虽代有隆替,然必有向上之趋势。其情绪多希望未来,而非回忆过去,表白自己,而非模拟他人。此数者,皆吾人读近代欧洲文学史所得极大之教训。而其思想之足以启发吾人者,犹在其次也。
第二节 古代
二 异教诗歌
欧洲民族,其重要者,可分三族,一拉丁,二条顿,三斯拉夫,其下又有分支,颇为繁细。惟以宗教之力,为之维系,故文化常能一致。欧洲中世文学,亦以教会为之根据,惟各民族之元始文学,乃又因此而多所湮没,盖仪式赞颂之歌,非依信仰保持,不能存在。景教代兴,大神殂落,礼拜歌词,自亦绝于人口,神话不传,神思之渊泉亦涸,乃强以外来之色米族传说代之,于民间思想,未能翕合无间也。至其本土神话之著作,存于今者已极少。略举如下。
一,英国史诗Beowulf,其文义曰蜂狼,谓熊也,为古瑞典英雄。诗纪其人为丹麦王,杀巨人Grendel,后五十年又为民除火龙之害。凡三卷,四十二章。今所传者,为七世纪写本,惟已多后世基督教人修改,然其精神则固为古条顿人之信仰也。又有Arthur王故事,本为Breton之传说,于后世文学甚有影响。
二,德国Hildebrandslied,纪东峨特王Theodoric之勇士,从王与Finn族战斗事。八世纪时教徒所录,已缺佚,仅存断片。其名复见于Niebelungen Lied中,然其事则殊矣。
三,北欧Edda,有新旧二种。伊思阑人Snorri Sturluson(1178-1241)集神话故事及诗法,为书曰Edda,盖出于Odhr一字,义曰诗。至一六四二年Brynjolfur Sveinsson发见一书,亦同此名,疑是十二世纪时人Saemund Sigfusson所编,遂名之曰“旧Edda”,而以Snorri所编者为新书。《旧Edda》凡三十三篇,三分之二为史诗,亦有数诗为后人所篡乱,然古代日耳曼之风俗思想,多赖以传。
四,俄国自古有故事诗Bylina,皆取材于古英雄。最有名者为《Igor进兵之歌》(Slovo o Polku Igoreve),记一一八五年Kiev王Igor攻南方鞑靼族,败归之事。时虽己归景教,惟自然崇拜之迹,仍甚明显。
此外各国民歌俗谣,虽采录之事,近世始盛,然发源则甚早。与乡村传说,同其源流,历代口传,以至今世。其中含有神话分子者不少,是皆民间文学之留遗,而后世诗歌小说之发达,亦颇借助于此焉。
三 武士文学
中古欧洲,因基督教之力,信仰渐就统一,封建制度亦方盛行。以此二大势力,互相调和,造成时代精神,即世所谓武士制度(Chivalry),终乃发而为十字军。其信神忠君重武尚侠之气,发挥无遗。当时文学,大受其影响而生变化。盖武士生活,本多瑰奇之趣,而当时人心,亦久倦枯寂,喜得此发泄之机会,以写其情绪。此诗歌小说勃兴之所由来。而教徒文学,亦遂以此稍衰矣。
中世教会,占有绝大之势力。人民精神及身体两方面之生活,几尽受其督率。教徒之事业,在求自度以度人,苦行断食,祈祷默念,为惟一之务。伏居陋舍,如处牢狱,与世隔绝,惟望脱离恶世,得入天国。其视人生,多罪恶之陷阱,处处有撒但之诱惑,引之入于魔道,故戒律至严。且对于俗人,诱掖奖进,亦极热心,著书说法,教以入圣之功,又利用各体文章,如寓言譬喻,传说戏曲,以宣传教旨。故教徒文学,盛极一时。而其影响于民间者,或足以培道德,而不足以快神思,或足以资教训,而不足以怡性情。人对于此自然之要求,不能于宗教得满足,乃别求感兴于他方。于是武士故事(Chanson de Geste)以兴,上承史诗,下开小说之端绪,而恋爱诗歌亦起,为社会及文学上一大案焉。
各国古代,皆有行吟诗人,或寄食王家,或游行各地,歌英雄事迹,以为生计。及景教流行,其业遂衰,迹亦几中绝。逮十字军兴,基督教之武士,遂一变而为史诗之主人,复盛行于世。盖事迹既甚适于小说,其制度又为当时政教之结晶,故甚为当世爱重。诗多类似,大抵以战斗为主。其人多犷野,然与杀伐时代之精神,实相一致。最著者有法之Chanson de Roland(1150),德之Niebelungen Lied(1200),西班牙之El Cantar del mio Cid(1150)。英之Brut(1200),乃言Breton王之事,盖英为北人征服,其先世功烈,鲜可称述,亦不得已也。
战争之诗歌,终复渐就衰颓,转为咏叹恋爱冒险之事。其所取材,亦多在Arthur一派,于是Celt优美之思想,势乃大张。诗中人物行事,不复粗野如前。且对于女子之意见,亦复一变。昔以女子为罪恶之源而憎恶之,为人类之弱者而保护之,亦无所谓纯洁高上之爱者,今乃崇拜甚至,视为慈惠爱情之化身。昔以为夏娃者,今一转而为圣母。人世爱情,乃至微妙不可测,神圣不可犯。此种思想,散布于全欧,好武之气,移于尚美。美之崇拜,乃入于神秘主义,而抒情之歌,终代叙事诗而兴起焉。
抒情诗之作,法国为盛,然实承Provence之余绪。当十二世纪中,为Provence文学最盛时代。诗人曰Troubadour,大抵为贵族。有伶人曰Jongleur,则受其诗,行吟各地,以传扬其声名。盖其地气候温和,土地肥沃,民生乐康,情思丰富,故能有此,且其自由之思想,亦有以助成之。惟终以宗教冲突,有Toulouse之役,文化奄然俱尽。是时法之歌人(Trouvère)乃继承而发扬之。德之Minnesinger亦群起于Swabia。英自昔有Scop与Gleoman,惟其遗迹,仅留于Widsith与Deor之二断片。至十三世末Minstrel复兴,而多模仿法国,以Alysoun为最佳。今所称“北风”及“鹧鸪”两章,则皆出于俗谣,非诗人之创作也。
此武士文学,起于十二世纪,盛于十三世纪,至十四世纪之初,始渐衰落。诸侯构兵,封建之势顿破,教会亦失其势力,人心无所归附,乃成黑暗时代。然扰乱之中,亦即新机之所隐伏,烦闷至于极端,便得觉醒。于是文艺复兴,与宗教改革,相继而起,是皆自觉之发现之所致也。
四 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先驱
意大利文学,在中世殆无所表见。盖其国袭罗马之遗,封建制度,不克树立,故武士诗歌,略无所闻。Provence诗风虽盛行,顾皆模拟而少特色。其势力所储,乃别有在。古希腊罗马之文化,涵养人心,造成时势,遂开文艺复兴之绪,而以三人为之前驱。Dante作《神曲》,Boccaccio作《十日谈》,立诗文之极。Petrarca为最后之Troubadour,振兴抒情之歌,又为提倡古文学之第一人,尤有功于世。
Dante Alighieri(1265-1321)为Florence世族,奔走国事,不得志而没。著诗集Vita Nuova,以写其纯洁之爱。作《神曲》(Divina Commedia)凡三卷,纪罗马诗人Vergilius导之梦游三界。先过地狱界,分九层。古之正人未受景教洗礼者居其上。慕神之祝福而不可得,贪嗔爱欲,不能自克而犯罪者,历居其次。至第六层以下,始以处外道及怙恶为非者。末层至隘,居极恶者三人,为Judas,Brutus及Cassius,有魔监视,加以刑苦。地狱四畔,大海绕之。远望有岛,曰净罪界。中分七层,视忏悔之力,次第上升。顶即乐土,举首仰瞩,乃见天国,上帝所居。二人将登,Beatrice出,迎之入门。此其大略也。《神曲》自昔称难解之书,笺释不一。大意盖谓人世欲求,缘生罪恶。忏悔赎罪,可得解脱。唯以爱力,乃能超绝一切,与神天合体。其著作殆始终为幼时清净之爱所贯彻,而Beatrice者,即此净爱之化身也。
Giovanni Boccaccio(1315-1375)亦Florence人,幼从父业商,弃而学律,复不惬意,去而治希腊文学。与Petrarca友善。著诗歌小说数种,最有名者为《十日谈》(Decameron),言一三四八年顷意国大疫,有士女十人,避地村落,互述故事,以消长日。人各一篇,凡十日,共一百篇。取材甚广,而经其点染,无不美妙。叙述虽间或不庄,第亦时代风俗使然。至其清新快乐之精神,乃能于阴郁之中古时代,开拓一新方面。厥功甚巨,不仅为意大利散文之开祖已也。
Francesco Petrarca(1304-1374),父为Florence律师,与Dante同以国事被放,流寓于法。Petrarca遂自幼时承Troubadour之影响,学为诗歌,又治古代文学。父死无所依,入教会为长老,唯仍专心学问,作诗不辍。诗之源泉,与Dante同,出于恋爱。尝识一武士之妻曰Laura,思慕之意,一寄于诗。而Laura旋卒,人世之爱,转为灵感,中心永慕,如对神明,Dante之于Beatrice,殆可仿佛。又极喜古学,搜集拉丁古文,不遗余力。身为景教之徒,而崇拜古教思想,尝自言其处地在Augustine与Vergilius之间。盖其驰神往古,欲使景教与古诸神得调和,意极深切,于文艺复兴之运动,实大有力焉。
英国有Geoffrey Chaucer(1340-1400)系出北人,以王事使法意诸国,遂仿其诗风,作诗数篇。晚年作Canterbury Tales,虽仿《十日谈》,而亦自具特色。诗言有巡礼者三十一人,集于旅次,共赴Canterbury。途中各述故事,以慰寂寥。而所作只二十四篇。其序言(“Prologue”)一篇,写旅人风采言动,颇极其妙。英自北人入国,言语纷歧,Wycliffe(1325-1385)译《新约》,英语之力始张。至Chaucer而大定,立近世文学之柱石。而革新之机,则仍来自意大利,距Chaucer之死,已百年矣。
第三节 古典主义时代
一 文艺复兴时期
五 意大利
文艺复兴发端于意大利,渐及法德英西诸国。顾其势力在意最盛,前后历十四五两世纪,各国则略迟百年。其后虽就消沉,而精神深入于人心,造成伟大之文学,至十八世纪后半,始复变焉。
一四五三年,土耳其王摩诃末二世取君士但丁堡,东罗马之学者,避地于意,挟古文书与俱,是为意大利文艺复兴之始。德人Gutenberg始作活板(1435),英意荷阑继之,是为文艺复兴势力流布之始。唯此皆已著之事迹,至其发动之精神,则仍出于国民之自觉,实即对于当时政教之反动也。邦国争长,各以纵横机诈相尚。教会信仰渐失,而威福转加。法之Trouvère,德之Volksdichter,英之Langland,意之Pulci对于教徒之不德,久多讥刺之词。且严厉之Asceticism,压制人心,久不可堪,而法王教正,复不能为超人间之卓行,为人民模范。则怀疑以生,旧日宗信,渐渐动摇。久蛰之生机,倏焉觉醒,求自表见。终乃于古学研究中得之,则遂竞赴之,而莫可御矣。基督教欲灭体质以救灵魂,导人与自然离绝,或与背驰。而古学研究则导人与自然合,使之爱人生,乐光明,崇美与力,不以体质为灵魂之仇敌,而为其代表。世乃复知人生之乐,竞于古文明中,各求其新生命。此文艺之盛,所由来也。
十五世纪中,意大利治古学者极盛,志在调和古今之思想,以美之一义联贯之。Platon之学遂大行,真美之爱,同出一源,与中世Troubadour之所讴歌,颇有相似,世多好之,如Petrarca,即先觉之一人也。Marsilio Ficino(1433-1499)则注其毕生精力于此。Cosimo de Medici祖孙,提倡最力。Lorenzo Il Magnifico于讲学之余,多所著作,仿希腊Idyll式作“Ambra”等诗数章,甚为世所称。当时文士,多游其门,如Pulci,Jacopo Sannazzaro皆是也。
Luigi Pulci(1431-1487)为Lorenzo挚友,著Morgante Maggiore,取材于传说而文特诡异。对于教会,似疑似信,赞扬与嘲骂间出。论者纷纭,不能明其指归。大抵当时人心趋向,颇与此相类,是诗足为象征。又以诙谐美妙,颇得世誉,为后来谐诗之宗。Matteo Maria Boiardo(1434-1474)之Orlando Innamorato,亦记Orlando事,而敷叙故事,别无新意。后Lodovico Ariosto(1474-1533)作Orlando Furioso,即汲其流,咏中世之骑士,而著想陈词,不为时代所限。至引希腊神话,以为藻饰。书阅十年始成,在今日视之,虽仅如古锦绣,止有色彩悦目,然其影响于当时文学者,则至非鲜。叙事之诗,于是复盛行。唯武士制度,既就衰废,Pulci,Ariosto等,又以诙诡之词,润色其诗,后之作者,多仿之为假英雄诗。Teofilo Folengo(1491-1544)作Orlandino,则竟以武士为嘲笑之具矣。
Niccolo Machiavelli(1469-1527)著Il Principe,立意大利散文之则,简洁明晰,不假修饰。唯其提倡权谋,虽重私德,而公德则不论是非,但以利害为准,议者以为诡辨之词,适足为暴主所利用。或又比之Swift之《谕仆文》,以为假反语以刺时政。然亦唯对于法王之治,稍有微词,别无讥讽之迹可见。盖Machiavelli之为此书,不过聊寄救国之忱,据当时情状,固不能求同志于齐民,唯有期诸执政者也。稍后有Benvenuto Cellini(1500-1572)自传,多大言,而质白率真,不违人情。后世比之Rousseau,亦文学之瑰宝也。
Ariosto之后,有Torquato Tasso(1544-1595),为诗人Bernardo子。初学法律,而性好文学,游Alfonso门下,作Aminta,写一诚信安乐之理想世界,与权诈奔竞之现世相照。又仿Ariosto为史诗曰Gerusalemme Liberata,纪第一次十字军救耶路撒冷圣地事。当时宗教改革之反动,与文艺复兴之余波,结合而成此作。描写人情,又极巧妙,世有出蓝之称。Tasso作此诗,本至虔信,而察教会之意,似尚不惬,因发狂易,自疑为外道,奔遁于道。后复返Ferrara,又疑僚友嫉妒,力与斗,遂被幽于寺,七年,乃得释(1586)。狂疾偶已,辄复著作。又十年卒,而意大利十六世纪之文学,亦与之俱就结束矣。
六 法国
十六世纪法国文学,亦兴于宫廷。Francis一世有女弟曰Marguerite(1492-1549),首仿意大利Sannazaro之Arcadia,为Pastoral。又仿Decameron作Heptameron,多嘲弄教徒之不德,庄谐杂出,而终以教训。廷臣Clément Marot致力于抒情诗,为七星派之先导。七星(Pléiade)者,Pierre de Ronsard,du Bellay之徒七人,结社治古文学,以迻译仿作为事。一五四九年,始宣言改良俗语,用之于诗。虽或仍事雕斲,有失自然,唯其主张,欲根据古学,利用俗语,以求国民文学之兴起,则甚有益于后世也。
François Rabelais(1490-1552)初依教会,而性好学,乃去而学医。一五三二年著Gargantua,叙一巨人事迹。次年续作Pantagruel,颠到其名字,自署曰Alcofribas Nasier。其词诙谐荒诞,举世悦之,唯荒唐之中,乃有至理存焉。Rabelais以真善为美,对于当时虚伪恶浊之社会,抨击甚力,因故晦其词以避祸。巨人Pantagruel生而苦渴,唯得Bacbuc圣庙之酒泉,饮之乃已。Panurge欲取妻,不能决,卜之于La dieu Bouteille,而卜词则曰饮。言人当饮智泉,莫问未来。渴于人生,饮以知慧,此实Rabelais之精义。其顺应自然,享乐人生之意,亦随在见之。书中文多芜秽,则固非尽由时代使然,盖其蓬勃之生气,发而不可遏,故至是耳。Michel de Montaigne(1533-1592)隐居不仕,作论文一卷。乐天思想,与Rabelais相似,而益益静定。其格言云,吾何所知,足以见其怀疑之精神矣。
七 西班牙
西班牙文学,至十六世纪而始盛,唯多模仿古代及意大利之作,Montemayor之Diana Enamorada,其最佳者也。Don Diego Hurtado de Mendoza(1503-1575)本为军人,后转任外交,一五五三年著Lazarillo de Tormes,其后Mateo Aleman继之,世称Picaresca,颇足见当时社会情状。道德颓废,习于游惰,教会诡辨盛行,以伪善隐恶为正,人人俱欲不劳而获,于是欺诈之风大张。Lazarillo即为之代表,其人洞悉世情,乘间抵隙,无往而不利。及Quevedo著书,则意思深刻,文词雅驯,而讽刺锐利,可与前之Loukianos,后之Swift相并,尤为不可及也。
Miguel de Cervantes Saavedra(1547-1616)作小说Don Quixote,为世界名作之一。论者谓其书能使幼者笑,使壮者思,使老者哭,外滑稽而内严肃也。Cervantes本名家子,二十四岁从军与土耳其战,负伤断其左腕。自Messina航海归,为海盗所获,拘赴Algiers,服役五年脱归。贫无以自存,复为兵卒者三年。后遂致力于文学,作戏曲小说多种,声名甚盛,而贫困如故,以至没世。所著小说Galatea等,皆有名,而以Don Quixote为最。Don Quixote本穷士,读武士故事,慕游侠之风,终遂迷惘,决意仿而行之。乃跨羸马,披甲持盾,率从卒Sancho,巡历乡村,报人间不平事。斩风磨之妖,救村女之厄,无往而不失败。而Don Quixote不悟,以至于死,甚多滑稽之趣。是时武士小说大行于世,而纰缪不可究诘,至后由政府示禁始已。Cervantes故以此书为刺,即示人以旧思想之难行于新时代也,唯其成果之大,乃出意外,凡一时之讽刺,至今或失其色泽,而人生永久之问题,亦并寄于此,故其书亦永久如新,不以时地变其价值。书中所记,以平庸实在之背景,演勇壮虚幻之行事,不啻示空想与实生活之抵触,亦即人间而上精进之心,与现实俗世之冲突也。Don Quixote后时而失败,其行事可笑,然古之英雄,先时而失败者,其精神固皆Don Quixote也,此所可深长思者也。
波陀牙言语,本西班牙方言之一支,至十六世纪初,诗人Miranda等出,其文学始独立。至Luis Camoens(1525-1580)著史诗Os Lusiadas,论者称之为当世之Vergilius。少时以事见放,流寓印度,又以诗罪,窜澳门者数年。比返国,中道覆舟,仅以身免。一五六九年始得归,以Lusiadas付刊,声名顿起,惟仍贫甚,相传有仆每夜求乞于道以救之。Lusus者,波陀牙传说之英雄,而民族之先祖也。诗叙Vasco da Gama初次远航之事,志在发扬国光,以先代世说,古国神话,为之藻饰,而善能调和,成完美之史诗焉。
八 德国
德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学者辈出,唯其效果,则在宗教为多。马丁路德虽非Humanist,而乘思想自由之流,改革旧教,以抵于成。文学草创,多为宗教论难之资,非为观美。讥刺之诗最盛,Desiderius Erasmus,Ulrich Von Hutten等,多假此以发主教长老之覆,旧教徒亦反报之。唯嘲骂之言,往往出于弱败,故激烈之作,亦出于加特力教。Thomas Murner著Vom grossen Lutherischen Narren,其言极厉,盖以Luther为旁门,肆力抨击,则有功于圣道。虽意见偏执,然讽刺之才,不可及也。新派方乘时而兴,不专恃文字以自障,故无巨制,比反动之起,论争复烈。有Johann Fischart(1550-1590)学律,为法官,匿名作诗,以攻旧教。又译Rabelais之Pantagruel,自加融铸,名之曰Geschichtklitterung。对于社会凡事,无不施以讪笑,而中含深意,无夸诞之嫌。又所作Das glückhafft Schiff von Zürich一卷,以纯诗论,亦甚精炼,为十六世纪名作也。
Hans Sachs(1494-1576)者本缝人子,眇一目,出小学为靴工。又学为诗,后遂有名,世称之曰Meisterlieder。安居乐业,怡然自得,故其诗亦流丽恬静,若与尘俗相隔,盖足为当时市民心理之代表者也。其所致力,乃在戏曲,凡二百余种。去宗教剧之枯淡与俗剧之粗鄙,而代以优雅之词,于国民剧之发达,盖至有力焉。
九 英国
英国十四世纪有Wycliffe,开Luther之先,Chaucer继Petrarca,Boccaccio之绪。唯二人皆先时而生,后无绍述。直至百年而后,始有John Colet者,为Oxford Reformers之一,以提倡古学,改革宗教为务。而意大利之文学,亦由Wyatt与Surrey二人传入英国。Thomas Wyatt(1503-1542)以王事使意,因得熟知古拉丁及意大利著作,始仿Petrarca写短歌(Sonnet)。其徒Henry Howard,Earl of Surrey(1517-1547)继之,又译Aeneid二卷,初用Blank Verse,后世作诗曲多用之。二人生时不自梓其诗,至Surrey死后十年,有书贾Richard Tottel刊Miscellany of Songs and Sonnets,二氏之作在焉。时颇风行,仿者甚众。Sidney之Astrophel and Stella,与Spenser之Amoretti及Epithalamion,皆称名作。同时译之业亦盛。如Thomas North之Plutarchos《名人列传》,George Chapman之Homeros史诗,Thomas Phaer之Vergilius,皆其著者。Ariosto与Tasso,亦有译本。其响影于新兴文学之力,盖莫大也。
Edmund Spenser(1552-1599)学于Cambridge,与Sidney为友。初作Shepheardes Calender,分十二月,各系以Eclogue一篇。或为寓言,或为怨歌,或颂女王,或嘲教徒,不一其体,而外形仿古代之Pastoral。又作Faerie Queene,今存六章,欲假譬喻以示人生之准则,书颇仿Ariosto及Tasso,唯其人物,则非游侠英雄,亦非十字军武士,所言皆圣洁和平诸德,而冠以人名,终乃纷错,不可甚解,唯其诗至美。Spenser对于人生,虽怀Puritan之意见,唯亦受Platon思想与意大利文艺影响,故其思严肃而其文富美也。Amoretti与Epithalamion,皆其结婚时(1594)所作,为艳歌之最。四年后之爱尔阑之乱,室被兵燹,幼子死焉。移居英京,困顿而卒。
Philip Sidney(1554-1586)为女王Elizabeth朝之重臣,后战殁于Zutphen,初不以文学名。作艳诗及小说一卷,至殁后始有人为刊行之。其咏Stella(Devereux)之歌,情意直挚,为世所称。小说曰The Countesse of Pembroke's Arcadia,亦Pastoral体。纯仿希腊著作,纪述山林韵事,不如后人之影射时事也。书中事迹综错,论者谓分之可为二十说部资料。文辞亦多修饰,而甚为世人所喜。是时又有John Lyly(1554-1606)作Euphues(1579-1580)二卷,乃尤过之。多用双声对偶,譬喻典故,或曼衍成数十百言,或精炼为骈句。举世靡然从之,模仿其言词以为美,世称Euphuism焉。Lyly之书,本意亦在教训,对于当时侈靡之风俗,攻难甚切,唯为文词所掩,后之人无或措意于此矣。
Thomas More(1478-1535)亦Oxford Reformers之一,为Henry VIII所杀。以拉丁文作Utopia,述其理想之国,与Rabelais之Thelema,Bacon之New Atlantis,同出于Platon之Republic。唯More致力于信仰,Bacon致力于学问,Rabelais则以人生为主,辅之以学问信仰,以底于完成之境,此其异也。Francis Bacon(1561-1621)又作论文五十八篇,世与法之Montaigne并称,唯其文简炼,而流畅则逊之。
英国戏曲之起源,与欧洲各国同,并由中古之宗教剧出。每当令节,教会宣扬圣书故事,以喻人民。徒言不能甚解,乃假为书中人物演之,曰Liturgical Play,实由Dromenon而变为Drama之过渡也。所演者为《旧约》故事,自创世至末日裁判,或基督一生事迹,自降生以至复活,称Mystery。或演古德奇迹,称Miracle。至十三世纪初,演剧之事,乃由教会移于工商行社(Guild)。每行各有Patron Saint,率于每年祭日,演其毕生行业,以大车为台,游行市中,曰Pageant。十五世时,譬喻盛行,于是转入戏曲,饰善恶为脚色,以教道德,而Morality以生。又以枯索无味,则假Vice演为滑稽之言动,以助兴趣,是为后世曲中Fool之起源。继复张而申之,别成一节,曰Interlude。后或分立,成喜剧焉。曲词作者,初皆无主名。至十六世纪中,John Heywood始作Interlude甚多,有The Four PP最有名。而当时所谓University Wits者,亦仿罗马Plautus,Seneca诸人,著作渐盛。至Shakespeare,乃集其大成焉。
英国之有剧场,始于一五七六年,James Burbage建The Theatre,至Shakespeare自创The Globe,已至一五九九年。剧场大抵外作六角形,两傍有廊,以居贵客,余皆露立。台上覆瓦,县毡为幕。刻木剪纸以为道具,揭橥地名,以晓观众。Greece剧中演Venus之入场,至县倚引之上,已为极妙,他可知矣。演剧以下午三时始,首有人致词,为Prologue。一折终,复有人出,古衣长鬓,致下场词,为Chorus。及全剧了,伶人尽出为女王跽祷。至王政复古时期,始有离合背景,亦始用女优,其先则皆以童子为之也。
William Shakespeare(1564-1616)幼孤寒,受学于文法学校。二十二岁时至英京,学为伶人。作Venus and Adonis,诗名顿起,唯其尽力乃在戏曲。初但为剧场修改古曲,后乃自作,凡二十年,共三十五篇。中分Comedy,History,Tragedy三类。其著作年代,亦可分为四,一曰习作时期(1590-1596),二曰历史喜剧时期(1596-1601),三曰觉醒时期(1601-1608),四曰Romance时期(1608-1612),与其身世,亦有相关。其所取材,不出Holinshed之Chronicles,Plutarchos之《列传》,意大利小说等,而一经点染,顿成妙作。又其思想深远溥博,不为时地所限,故论者谓其戏曲,在希腊以后,为绝作也。
Shakespeare作喜剧,大抵在首两期中。末斯所作三曲,则别谓之Romances。而悲剧中间亦常含有喜剧分子,故其喜剧之作风,复可区别为三。其一以荒唐纰缪之事,作滑稽之资,如The Comedy of Errors,A Midsummer Night's Dream等是。其二写爱恋之事,中更忧患,卒得谐合,如Much Ado about Nothing,As You Like It等是。晚年三曲,则写家人妇子,散而复聚之事,盖亦由境遇使然。其三则假诙谐以寄其微意,皆散见于悲剧中,如Macbeth之门子,Hamlet之掘墓人是也。
Shakespeare第一期中,尝作悲剧二种,唯其极盛,则在第三时期。所作以(一)Hamlet,(二)Othello,(三)King Lear,(四)Macbeth为尤最。Romeo与Juliet之死别,虽因缘于人事,而亦实定运之不可逃。至Hamlet等作,则不涉Fatalism,而以人性之弱点为主。盖自然之贼人,恒不如人之自贼。纵有超轶之资,气质性情,不无偏至,偶以外缘来会,造作恶因,展转牵连,不能自主,而终归于灭亡,为可悲也。犹疑猜妒,虚荣野心,皆人情所常有,但或伏而不发,偶值机缘,莫不决裂者。如僭王之于Hamlet,Iago之于Othello,二女之于Lear,巫之于Macbeth,皆为先路之导,终乃达其归宿,倾国破家,无可幸免,令观者竦然有思。Aristoteles所谓悲剧之二元素,哀怜恐怖,盖兼有之。福善祸淫,世所快心,若其性情欲望,本亦犹人,乃以偶尔之遭,俱就陨落,易地以处,知亦莫能免焉,由是而哀矜之情生,彼我之间,无复差别,则彼已往之悲剧,焉知不复见于我。可惧又孰甚焉。Shakespeare悲剧之力,盖在此。
后世多疑Shakespeare戏曲,谓非所为,或云Bacon作,然无确证,不足信也。
二 十七世纪
十 意大利
十七世纪为欧洲文学停顿之时,因宗教改革之反动,酿为扰乱。政教两方,唯以压制为事。其后渐得平和,而民气衰落,文学遂亦不振。又以文艺复兴之影响,一时著作颇盛,及能事既尽,犹欲刻意求工,终至忽其大者远者,而反趋于末。最初有西班牙教正Guevara,始创所谓Estilo Alto,至Góngora等而大盛。英之Lyly,立Euphuism,意有Marini,以警语(Concetti)作诗,于是所谓雅体(Culteranismo)之诗,风靡天下。作者唯以模拟为务,争尚颖异,莫知所止。其诗贵多用奇句,形容譬喻,不甚切近,盖意不在能动人而在警人,不在感发性情而在得读者之骇叹。于是诗之效用,几尽失之矣。虽有一二先觉,力与抗衡,而时势所趋,不能挽也。法国有Boileau出,力摧旧说,使复归于真率纯正之境,英亦兴起从之,文学并称极盛。其余诸国,一时莫能及焉。
意大利在文艺复兴期,文化为各国冠,及其衰也,亦甚于各国。十六世纪末,有文禁,政教之事,悉不得言,即论自由称古学者,亦在禁列。于是著作日希,难于流布,诵读者亦益少。其后解禁,而民气衰苶,直至法国革命之时,犹未能振起。当时雅体之诗,风行于世,Giambattista Marini(1569-1635)首倡之。所作Adone一诗,凡三万四千行,叙希腊Adonis之神话。仅写情景而无事迹,造辞典丽,取譬新异,极人工而乏天趣。论者比木偶人,只此辉煌之景,悦目一时而已。Marini尝游法王路易十三之廷,众皆悦之,其诗遂大行于法,本土之模仿者尤众。有Chiabrera,Filicaya,Guidi等,力矫其弊,而大势所趋,终不能胜也。散文著作,较为发达,唯大抵关于哲学及科学者。
十一 西班牙
西班牙之雅体,始于Guevara,继之以Sotomayor,至Luis de Góngora而大盛,与Marini方驾。Góngora初以简明之词作诗一卷,不为世人所好。乃转而模仿雅体,又益夸大之,于是声名顿起。Culteranismo四方景附,唯其势力,乃有所限。Vega以当世大师,力攻Góngora派所为,尝嘲之曰,余为此言,且不自解,又孰能解乎。Vega之后,有Calderón振兴西班牙戏曲,与英国比盛焉。
西班牙戏曲,亦犹英国然,发源于宗教戏,曰Auto。又分之曰神剧(Comedia Divina),曰圣徒剧(Comedia de Santos),盛行于十六世纪,民间甚好之。剧中主旨,大抵福善祸淫之事,唯所谓善恶,则一以教会为准则。故神之慈惠,独厚于教徒,而所以罚离经叛道者,亦极其严酷,犹不如兴奸作慝者之可以信仰而得赦也。Auto之后,转为Comedia,兼悲喜两种而有之。至Lope de Vega(1562-1636)而集大成。Vega幼颖慧,通古文学,作小说Arcadia,Dorotea及史诗等数种,而戏剧最有名。所作凡五百余种,取材至广,或上溯宜禄帝时,说罗马之大火,或述哥仑布涉险事,又或写现代社会。其观察极精彻,又以客观态度写之,故可谓写实派,而Pedro Calderón(1601-1681)则理想派也。Calderón本为军人,晋爵为贵族,尝任宫廷剧场监督。所作剧曲,善能写人间理欲之抵触,思想富美,制作亦视Vega为备,故称为西班牙戏曲之第一人。及其殁后,戏曲亦遂衰落矣。
Picaresca之小说,时尚盛行。Francisco Quevedo(1580-1645)之Don Pablo de Segovia为最著名之作。至Vicente Espinel作Vida del Escudero Marcos,多描写社会情状。不仅以叙事为能,已开近代小说之先矣。
十二 德国
十七世纪德国文学之零落,视意大利尤甚。宗教改革,延为三十年战争,民生衰耗,殆达其极。虽受文艺复兴之影响,亦第有模拟而无兴作,前后Silesia派之诗,实只因袭意法往事,而重演之而已。第一Silesia派,以Martin Opitz(1597-1639)为之长,奉法之七星派,因撮要义著《诗法》一卷,以教其徒。拘守绳墨,不得自由,于是乃有反动,而C.H.von Hofmannswaldau(1617-1679)出,是为第二Silesia派。所师法者,为意之Marini。其徒Caspar von Lohenstein(1635-1683)诗曲之外,复作武士小说,以新异之文词,写夸张之感情,虚诞之行事,举世好之。盖文艺复兴,至此已见流弊,德以丧乱之余,智力薄弱,故受其弊,亦尤甚也。
当时小说虽无足称述,然亦有杰出于一时者,则Grimmelshausen之Simplicissimus(1668)是也。H.J.Christoffel von Grimmelshausen(1621/22-1674)故武人,尝与三十年战争之役。其为此书,本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不务造作,专以一己之所经历,演为五卷。虽事多凶厉,文不雅驯,唯其实写世情,与人生益益相近,以视虚华之小说,迥不侔矣。然其后无继起者,迨十八世纪初,英国之Spectator与Robinson Crusoe流入德国,始复震动,风气为之一变焉。
十三 法国
法国文学情状,故无异于各国,唯以国家强盛,文士得假承平之际,致力于文,故发达亦最盛。Marini至法,一时诗人翕然从之,称Preciéux派,顾其风不久衰歇。一六三五年敕建法国文艺院,以厘定国语为职志,Malherbe,Guez de Balzac之徒,先后兴起,各有所尽。至Nicolas Boileau(1636-1711)主张真美一致,廓清旧敝,建设新派,一以清真雅正为归,于是遂为Classicism之最盛世也。
法国戏曲,亦萌牙于宗教剧,文艺复兴以后,模仿古代著作者亦弥多。分道而驰,不相调和。宗教剧行于民间,多失之野,古剧则学士所为,适于吟诵而不宜于演作,美于情文而乏气势。十六世纪中,Theodore de Bèze取材于《旧约》,造作悲剧,欲调和其间,顾未能就。Pierre Corneille(1606-1684)始合二者之长,成完善之戏曲。Le Cid写情爱与孝思之冲突,Les Horace写国家感情之冲突,Cinna写慈仁与报复之冲突,至Polyeucte则转而言基督教事,写爱与信仰之冲突,凡家庭邦国政治宗教之问题悉具焉。虽其理想人物,迥出常类,性格无发展之地,而情文并茂,足以掩之。盖自Corneille出,而法国戏曲始成纯粹之艺术,足以怡悦性情,感发神思,不仅为民众媮乐之具矣。
悲剧曲成于Corneille,而喜剧则始成于Jean Baptiste Molière(1622-1678)。其先模拟意西著作者,大抵以爱恋涉险为材。至Molière一反所为,求之于日常生活之中,自狂愚纰缪之事,以至家常琐屑,无不得滑稽之资料,盖为昔人所未尝知者也。Molière本商人子,初学法律哲学。二十一岁时,弃而为优于巴里,业败,负债下狱,以援得脱。乃去都,周行各地者十二年,多所阅历,文思益进,遂仿作意大利喜剧,自演之。至一六五九年作Les Preciéuses Ridicules,写当时社会,于标榜风雅之习尚,加以嘲笑,此风因之渐衰。又于L'Ecole des Femmes示天性之发达,不能以人力防御。及Tartuffe出,攻难者一时蜂起,而教会尤力,至于禁绝诵读,吓以破门。五年而后,始得公演焉。唯Molière之绝作,则为Le Misanthrope。盖在家庭社会间,多历忧患,故心意亦益坚苦,于此剧一罄之。Alceste以清俊之质,邂逅浊世,高情覃思,迥绝常流,独爱Célimène,而Célimène不能遗世而从之,于是觉悟之悲哀,遂为是剧之终局,盖喜剧而具有悲剧之精神矣。
Jean Racine(1639-1699)者,Molière之友,而Corneille之继起者也。幼孤,育于大母,受学于教会。初学Corneille为悲剧,后乃自辟径蹊,善写人情之微。其最佳之剧,皆取材希腊,而别具精彩,可与古代名作并驾。Andromaque及Phèdre是也。唯当时名流,或不满意,倩人别作Phèdre之剧,同时上场。又出万五千佛郎,募人分赴剧场,力抑扬之,Racine遂败。因忽发愤,自忏笔孽,隐居不出,嗣后著作遂鲜。
Jean de La Fontaine(1621-1695)所作有诗歌小说,然以寓言闻于世。二十六年中,凡著十二卷。仿希腊Aisopos,而实绝异。古之作者,多假寓言以寄教训。La Fontaine则重在本事,教训特其附属,或且阙焉。盖合小说(Conte)于寓言(Fable),而托之于纯诗者也。故纪载描写,更益精详,与古之寓言以片言明意为上者异矣。且天性纯朴,爱好天物,故状写物情,妙绝天下,称为不可仿效之作。唯十九世纪时,丹麦有Andersen,作童话,亦为绝技,或可相伯仲耳。
散文著作,则有Duke de La Rochefoucauld之《语录》(Maximes),与Jean de la Bruyère之《人品》(Les Caractères),而小说亦渐渐发达。Madame de la Fayette(1634-1696)著La Princesse de Cléves已脱离旧习,趋于简洁,为Manon Lescaut之先驱。近代小说,当以此为首出也。
十四 英国
英国十七世纪文学,实可析为前后两期。上承伊里查白时代之余绪,下为奥古斯德时代(Augustan Age)之先驱。文化发达,极于侈丽,物极而反,Puritanism遂渐胜。终乃颠覆王朝,立共和之治,唯峻厉之教旨,不能终厌人心。一六六〇年王政复古,而文艺潮流,亦大变易。法国Boileau之影响,被及英国,检束情思,纳诸轨则。至Dryden乃定古罗马著作为文章轨范,嗣后Classic派势极隆盛,以至法国革命时代。
Lyly与Sidney之后,所谓Conceit(Concetti)之风,盛行于诗歌。一变而为十七世纪之Fantastic派,John Donne(1573-1631)为之长。Caroline之诗人,大抵蒙其影响,如Herbert及Herrick皆最显者也。Herrick善遗绮语,颇称佳妙,其媮乐之精神,犹可见文艺复兴小影,与当时清教思想,正可反比焉。
戏曲自Shakespeare而后,渐就衰微。虽Ben Jonson继起,然不能及。Shakespeare写人生之深密,而Jonson止能写一时世相。其后Beaumont and Fletcher合作戏曲,虽妍美足称,而雅健不足。自余作者,益务迎合流俗,趋于放佚。清净教徒对于剧场,力加攻击,初禁礼拜日演剧,至革命时,遂悉封闭之。
清教思想,蕴蓄已久,渐由宗教,推及政治,终有一六四二年之革命。文学中有Milton与Bunyan二人为代表。John Milton(1608-1674)出自清教家庭,受古学之教育。初作“The Ode on the Nativity”犹有Fantastic派余习,继作“L'Allegro”及“Il Penseroso”二诗,乃归雅正。“Lycidas”仿希腊Theokritos诗,悼其友之死,假牧人之词,多攻教会失德。Puritan之思想已明著矣。及革命告成,Milton任为Cromwell记室,十余年来,不复为诗。一六五二年以过劳目力,遂失明。六〇年秋Charles二世复位,几不免。后遂隐居,复致力于诗,命其女笔之于书,乃成三大史诗。一曰Paradise Lost,叙撒但之叛与人类之堕落。一曰Paradise Regained,叙基督抗魔之诱惑,复立天国。一曰Samson Agonistes,叙参孙髠顶矐目,为Philistine人之奴,终乃摧柱覆庙,自报其仇。皆取《旧约》故事,以伟美之词,抒崇高之思,盖合希伯来与希腊之精神而协和之者也。John Bunyan(1628-1688)者,行事著作,与Milton绝异。父补釜,Bunyan世其业。生平所读唯圣书,而宗教思想,深纯独绝。因从新派,游行说教,被捕下狱十一年,及信教自由令出得释。未几令又废,遂复被禁三年。狱中作《天路历程》(Pilgrim's Progress),以譬喻(Allegory)体,记超凡入圣之程。其文雄健简洁,而神思美妙,故宣扬教义,深入民心,又实为近代小说之权舆。盖体制虽与Faerie Queene同,而所叙虚幻之梦境,即写真实之人间,于小说为益近。其自叙体之Grace Abounding,亦有特色。至Defoe乃用之作Robinson Crusoe,此体益以完成矣。
王政复古,政教复一变。Samuel Butler仿Don Quixote作Hudibras,以嘲清教徒,大为世人所好。昔日整肃之俗,转为放逸。演剧复盛,而日趋于堕落。及党派分立,利用文学,施于政争,讽刺之作,因此大兴。又以时代变迁,情思衰歇,人重常识,不复以感情用事。当时文人,被法国之影响,乃奉古代诗法为模范,重技术而轻感兴,遂别开一新时代焉。John Dryden(1631-1700)实为之主。Dryden系出清教家族,而始附王室,终归旧教,盖对于政治宗教,初无定见,但随世俗转移。其造作诗曲,亦多迎合时好,非由本意,故或称其以著作为业。至晚年,亦自悔之。唯规定文体,以明决为上,甚有造于后世。英文学之Augustan Age,实造端于此矣。
三 十八世纪
十五 法国
十八世纪为理智主义最盛之时代。文艺复兴,希腊之文明,流播欧土,人心久苦束缚,遂竞赴之,本其自然之情意,力与禁欲主义抗,以立主情之文学。时学术亦主怀疑实验,破烦琐学派(Scholasticism)之障,成主智唯理之哲学。及思潮衰落,文学亦随以不振。哲学则缘理智为重,乃不与之转移,自Bacon创经验说,Descartes立唯理论以来,且益复发达,影响渐及于文学。于是向之诞放繁缛之词,悉见废黜。凡事一准理法,不得意为出入。是事始于十七世纪中,至十八世纪而极盛。论其趋势,与文艺复兴之运动,盖相违忤,唯奉古代著作为师法,则差有相似者,故并称尚古时代也。然其所尚,第在形式而非精神,又抑制情意,以就理法,亦有偏至。故及Rousseau出,倡复归自然之说,而昔日文艺复兴之精神,复现为Romanticism而代兴也。
欧洲十八世纪之文学,以英法为极盛。二者之中,又以法之影响为最大。百年之内,由专制为共和,由罗马旧教为信仰自由,由尚古主义为传奇主义,凡此急转,皆大有影响于世界。而推其元始,并由当代思潮所动荡,文人学者,本其宗信,各假文字之力,宣扬于众,以抵于成。此十八世纪法国文学之所以异于他国,亦所以异于前代者也。十七世纪之思想,虽亦力去故旧,倾向自由,然仅以个人为主,而是时则推及于人群。十七世纪之著作,其不朽者止因美妙,初不以宣传宗旨为务,是时则多以文字传其思想,不仅为贵人媮乐之具。凡此趋向,盖已见于路易十四世时,La Bruyère作《人品》,于社会敝俗,已多慨叹之辞。至十八世纪,而致意于此者,乃益多矣。
François Fénelon(1651-1713)在路易十四朝,为皇孙师保,取材希腊史诗,作Télémaque一书以教之。以散文作诗,以小说谈教育,甚有特色。于政治道德,尤多新义,已有立君所以利民之说,后遂以是罢免。宗教上之怀疑思想,则先见于Bernard de Fontenelle(1657-1757)所著《神示史》(Histoire des Oracles)。以论辨希腊罗马托宣之俗为名,而实于景教神异之说,加以掊击。盖所言虽限于古代异教,而迷信起原,本无二致,鉴古征今,可知正教之奇迹,与外道之神言,相去固不一间也。及Montesquieu之《波斯尺牍》(Lettres Persanes)与Voltaire之《哲人尺牍》(Lettres Philosophiques)出,而此新思潮,遂益复完全表见矣。
Charles-Louis de Secondat,Baron de Montesquieu(1689-1755)以《法意》(De l'esprit des lois)一书闻于世。《波斯尺牍》成于一七二一年,假为二波斯人记游法所见,贻其新友之书,于当时政教社会各事,加以评骘。微言妙语之中,实寄忧世之深情。Montesquieu虽法家,亦长于文。是书托之波斯人作,则便于评议,又借东方风俗以为渲染。简毕往来,游人记所目睹,而故乡消息,则举波斯之事相告。宫闱之中,妇寺构煽,尤多隐秘,为谈论之资,故其结构纯为小说,而对于政教之意见,则精神仍与《法意》近也。Voltaire本名François-Marie Arouet(1694-1778),颠到其姓以自号。以讪谤疑罪被放,后复被禁锢十一月。至一七二七年,又与豪家斗,遁居英国三年。遂作《哲人尺牍》,详述英国情状,而于信仰自由,尤所神往,重真理爱人类之气,露于行间。法国当局虑其惑人,遂禁传布,并命刑吏以一册焚于市云。Voltaire所作,初多诗曲,尝仿史诗作La Henriade,咏亨利四世事,甚行于世,至比之Vergilius,然实非其特长。《尺牍》以后,著作甚多,虽种类殊别,而思想本柢,在破迷执而重自由则皆同。六十岁后,隐居村间,多作答问小品传布之,攻难宗教甚力。盖天性既与宗教之神秘思想素相远,而感觉又特明敏,多见当时冤狱,如Calas,Sirven,La Barre等案,事至凶酷,其因乃悉由教争。故平生以摧毁污恶为务,若其所谓污恶(L'infame)者,则宗教也。唯Voltaire虽以宗教为文化进行之大敌,毁之不遗余力,而于政法乃颇主保守。其论艺文,亦奉古代义法,与并世文人别无所异。
二子《尺牍》之出,为新思想代表,而当时绝少应和。及中叶以后,世事顿复变易,路易十五时政治日坏,弊已彰著,于是二人文字之功,亦渐成就。先觉之士,咸奋然有改革之心。此诸“哲人”(Philosophes)怀抱之旨,得以二语总之,曰理性,曰人道。既不足于现社会之情状,乃欲以智识真理之力,破除一切偏执迷信愚蒙缪妄,合人群知力,以求人类之幸福。又以政教之敝,实由义旨之差谬,故当专务治本,以文字为道具,觉迷启智,先谋国民精神之革新。而其影响,则崇尚理性,毁弃旧典,主思想自由,开近世科学精神之先路。护持人道,于非刑曲法之事,力发其覆,又反对奴制,非难战争,亦皆率先大号。其精神颇有与文艺复兴时相类者。唯其为学,不求一己之深造,而冀溥及于大群。欲世界文化,分被于人人,得以上遂,至于至善之境。故对于现在,虽多不满,而于未来则抱昭明之希望,此实当时哲人共通之意见。而其事业,则见之于编纂《类苑》(Encyclopedie)一事。为之长者,即Diderot也。
Denis Diderot(1713-1784)初佣于书肆,以卖文自给。其所宗信,由自然神教(Deism)转为无神论,复进于泛神论。尝作《盲人说》,假为英国学者之言,以申其意,坐禁锢三月。一七四五年,巴里书贾谋译英国Chambers类苑,属Diderot主之。Diderot允之,而不以转译为然,因招诸人,共理其事。教会忌而力阻之,共事者或稍稍引去。Diderot不为动,朝夕撰集,终得成,前后已三十年矣。其书本类书,又多草创,故未能尽美,唯传播思想,则为力适伟,启蒙运动(Enlightenment)之成功,实在于此。Diderot曾作戏曲论文。又仿英国Richardson等作小说。Le Neveu de Rameau最善。当时未刊行,至十九世纪初Goethe自原稿译之为德文,始见知于世。
Jean-Jacques Rousseau(1712-1778)行事思想皆绝奇,影响于后世者亦独大。Rousseau生而母死,父业造时表,使世其业,Rousseau不愿,遂逃亡。少行不检,飘流无定止。一七四一年至巴里,以音乐闻,又作剧曲得名,与Diderot等为友。偶读报知Dijon学会县赏征文,论美术科学之进步与道德改善之关系,作文应之,得上赏。后又作文,论人类不平等之起原,并论其是否合于自然律,虽不得赏,而Rousseau之大事业,实已始于此。一七六一年后,La Nouvelle Héloïse,《民约论》(Contrat Social),Émile相继刊行,一时世论哗然,政府公焚Émile于市,欲捕治之,逃而免。Rousseau性好争,又多疑,与Diderot绝交,又与Voltaire以文字互相诋諆。历奔各地,皆不见容,益疑Voltaire害己。终应Hume之招,避居英国,始作《忏悔录》(Confessions)。顾复疑Hume与谋将见陷,乃匿名返法国,至七八年七月暴卒。凡Rousseau思想,可以复归自然一语,为之代表。意以为人性本善,若任天而行,自能至于具足之境,唯缘人治拘牵,爰生种种恶业,欲求改善,非毁弃文化,复归于自然不可。其说与当世哲人之提倡文明,欲补苴为治者,迥不同矣。虽由今言之,或亦不无偏至,而其时发聋振瞶,为效至大。公道平等之义,由是复申于世。文艺思潮,亦起变革。其影响所及,盖不止十八世纪之法国文学已也。
Rousseau中年所作论文,于当时虚伪浮华之俗,抨击甚力,主复归自然之说。Voltaire评之曰,汝使人将以四支并行矣。Rousseau意谓人生而自由,各自平等,社会后起,因被束制,强分贫富贵贱,强弱主奴之级。所言生民元始情状,与社会起源由于契约,不与史实相合,Rousseau亦自知之。唯假以说明现状由来,并指示未来之归趣,则至为便捷。资财私有,实侵自然之权利,反抗权威,为个人之特权。人人相等,平民之尊,不亚于贵人学士,凡此诸义,皆得由是成立。及作《民约论》,乃由破坏而进于建设,示人以自由与政治得相调和,谓人生而自由,及其入世,乃随处在缧绁中,故道在复返自然。然社会秩序,亦为神圣,则唯当变革社会制度,使益近自然,斯已可矣。故应本民约原旨,以投票之法,取众人公意,立为政府,庶几自由可得,平等可至。盖人人以公意为意,自得自由,在民意政府之前,又人人平等故也。此Rousseau之民生思想,影响于后世人心极大。Robespierre亦私淑Rousseau之一人,至革命时而实行其说焉。
La Nouvelle Héloïse者,以小说而言家庭之改良。书仿Richardson,用尺牍体,言Saint-Preux爱Julie,而女从父命归Wolmar,Saint-Preux断望出走。后复还,遇Julie,历诸诱惑,皆不失其守,未几Julie以保育过劳卒。其书上卷,盖以写人间本性,发于自然。次卷则示其与社会之冲突,而终以节制,归于和解。唯其本旨,乃在写理想之家庭,简单真挚,与世俗之虚伪者不同。Émile者,Rousseau言教育之小说,述Émile幼时之教育,一以自然为师法。生而不束襁褓,俾得自由。五岁就外傅,使亲近生物,嬉戏日光颢气中,凡虚伪造作诸事物,悉屏绝不使闻见。十二岁读书,观察实物,习为劳作,读Robinson Crusoe,学自助之道。十五知识初启,教以悲悯慈仁之德,读Plutarchos与古贤相接,读Thucydides以知世事,读La Fontaine以知人情。十八岁乃可教以信仰,进以美育,以成完人。Rousseau教育学说,本出理想,非经实验而得,然至理名言,至今弗改。自Froebel以后,儿童教育,大见变革,实Émile为之创也。
《忏悔录》凡十二卷,为Rousseau自传。自少至长,纤屑悉书,即耻辱恶行,亦所不讳。而颠到时日,掩饰事迹,亦复恒有。Rousseau性格,亦因此益显其真。其为是书,意盖欲自表白,谓天性皆善,第为社会所污,虽能自拔以至于正,而终为世之所弃。同时Saint-Simon亦自作传记,于一己感情,鲜有叙及,盖当时之思潮使然。Rousseau此书,则为写精神生活,处处以本己为中心,导主观文学之先路。且其爱自然重自由之意气,亦浸润而入于文学,为传奇派之一特色。故言近世文学,于传奇主义之兴,不得不推Rousseau为首出也。
十七世纪以来,法国文体,归于雅正,小说亦渐改观。Abbé Prévost(1697-1763)初为牧师,后弃去,漫游荷兰英国各地。比归,以著述自给。译Richardson诸小说,又自作小说甚多,唯Manon Lescaut一种称最。其书盖承La Fayette之余绪,而更进于美妙。Manon既爱Grieux,复眷现世之安荣,Grieux知其不贞壹,而不能不爱,数经离合,终乃追随至美洲荒野,及见Manon之死,实一世之杰作也。当时Le Sage作Gil Blas,仿西班牙之Picaresca,而实写世相,称百折之喜剧,Marivaux作Vie de Marianne,分析女子性情,多极微妙,皆为长篇佳制。十七世纪中叶而后,哲学思想,渐及小说,与感情主义溷合,于是面目又一变。Rousseau之La Nouvelle Héloïse,则具代表。写人世之爱,发于本然,而归于中正,赞扬物色之美伟,称述理想之家庭,盖以艺文抒情思,并以传教义者也。继其后者,为Bernardin de Saint-Pierre(1737-1814),其Paul et Virginie一书,上承Rousseau,下启Chateaubriand,为新旧时代之联锁。Saint-Pierre幼读Robinson Crusoe及耶教传道纪行,即有志远征,立Utopia于荒岛,弃人治而任天行,期造一美善之社会,后以政府遣,往Madagascar为工师,归而作游记,极赞自然之美。Rousseau方隐居巴里,甚相善,而Saint-Pierre亦病,几发狂易,后渐愈,乃致力于学,作《自然研究》三卷,意见与Rousseau略同。谓自然慈惠而谐和,唯社会暴恶,实为之障。天地间事物,悉为人群乐利而设,瓜之大,以供家人之分享,而瓠尤大者,以备与邻共之也。又以为欲求真理,当藉情感,不能以理性得之。当时人心已渐厌理智主义之寂莫,复生反动,Saint-Pierre之意见,遂为世人盛赏。一七八八年,《自然研究》第四卷出,Paul et Virginie即在其中。言二人相悦,见格于姑,终至死别。写纯挚之情,以热带物色为映带,成优美之悲剧。作者旨趣,盖以自然与情爱之美大,与文明社会及理智人物相反比,而明示其利害。思想本之Rousseau,题材则取诸希腊Longos之Daphnin kai Khloen。唯荟萃成书,则为Saint-Pierre一己之作。书出,举世叹赏,那颇仑亦其一也。
十六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八世纪情状,较前世纪特见进步。盖时方脱西班牙羁勒,政教稍稍宽和,民气亦渐苏,文艺学术,遂得兴盛。又受法国影响,Gravina之徒,于十七世纪末年,创立Arcadia学院,提倡诗法,偏重韵律,虽病枯索,而视Marini派之奇矫,已有进。中叶而后,独立之诗人亦渐出。Giuseppe Parini作讽刺诗Giorno,分朝午夕夜四篇,述贵介子弟一日中行事,以刺游惰,刻画世情,颇称工妙。Giovanni Meli以Sicily方言为诗,多述自然之美,又善写故乡人情风俗。德国Heyse称之曰,歌谣拟曲,皆出Sicily,古今同然。盖以古希腊之Theokritos与Sophron,皆生其地也。
意大利戏曲,自Machiavelli以后,已渐发达,至十八世纪而极盛。古曲之剧,出于宗教,与欧洲各国同。Rappresentazione者,专演圣迹,与西班牙之Auto相类,其后转而言史事,遂与仪式分离。唯缘罗马文化影响,作者多模仿古剧,不能自成一家。及十八世纪,Vittorio Alfieri(1749-1803)始作完善之悲剧。Carlo Goldoni(1707-1793)仿Molière为喜剧,亦绝妙。然意大利国民戏曲,尚别有在,颇与此二剧并自外来者殊异,即俗剧(Commedia dell'Arte)与歌剧(Opera)是也。俗剧通称假面剧(Mask),行于民间,盖与希腊喜剧,同起于Dionysos之祭,酒滓涂面,转而为面具。自罗马古代以至中世,相传不绝。至十六世纪乃益盛,Francesco Cerlone演之为滑稽剧。唯进于文艺,则自Carlo Gozzi(1720-1808)之Fiabe始,以神怪传说为材,而隐讽当时,与希腊中期喜剧有相似者。及Gozzi辍作,此体亦绝,唯存民间旧有之曲矣。歌剧者,正称Melodramma,盖合景色音乐歌咏三事而成。草创于Apostolo Zeno,至Pietro Metastasio(1698-1782)而大成。Metastasio本姓Trapassi,幼时讴歌道上,为Gravina所闻,收为义子,更其姓,希腊语义曰移居也。其诗才殊敏妙,又美声音,故得大名。假面剧与歌剧,虽性质殊别,不能并论,然其为意大利特有之艺术,则固同尔。
十八世纪中,英法小说益极一时。意大利乃别无创作,即模仿亦罕。唯Alessandro Verri取材古代,作小说数种。及Ugo Foscolo(1778-1827)出,已在革命之后。Foscolo生于希腊,其先为Venice人,甚爱其故国,及共和政府亡,悲愤不能自已,又以爱恋失意,因为小说Jacopo Ortis,言Ortis悼叹身世,终于自殊,盖用以自况。其次第在Goethe之Werther与Chateaubriand之René之间,虽美妙不能相及,亦一时名作也。
西班牙文学,此时亦颇受法国影响。十八世纪初,Montaigne之文,Corneille等之戏曲,多见移译。Ignacio de Lúzan(1702-1754)学于意大利,作《诗法》一卷,以Arcadia派之说为本,而主义则与Boileau一致。Góngora之诗风,遂因此衰落。唯Lúzan之论文艺,与教训合而一之,谓诗与道学目的相同,古代史诗本为启发君心之用,其说多不可通,唯除旧布新,为力颇伟耳。Jose de Hervas,Benito Feijóo等皆从新派,致力于文,诗人亦渐兴起,然别无名世之作,故不详述。
十七 英国
英国十八世纪上半期文学,大体为门户文学。Tory与Whig二派争长,各以文字相嘲骂,艺文之事,在位者假为政争之具,在下者则依以谋食。一世才智之士,莫能脱其范围,至于末流,则阿谀侮辱,莫不过量,因入恶道,Pope作Dunciad之诗,一一加以诛伐,正未为过也。文学目的,既在党争,故讥刺之诗极盛。抒写世相,揣摩人情,亦至深切。虽所言限于都市,研究人生亦肤浅无真谛,而体状社会,类极微妙,为未曾有。文章规范,自Dryden以后,益归整壹,简洁晓畅,重在达意,若情思想象,悉所废弃,其内容亦重人事而远天然。以此因缘,十八世纪,乃文盛于诗。小说勃兴,影响及于世界。诗则Pope而后,此派渐衰,终趋于变也。
Alexander Pope(1688-1744)继Dryden之后,为文坛盟主,而不以文为业。译Homeros史诗,得酬九万金,遂隐居Twickenham。人从而称之曰Twickenham之壶蜂,言善刺也。尝作Dunciad以刺当时文士。Essay on Man则教训之诗,虽鲜宏旨,而词义精炼,多为后世称引。其最大著作,为《劫发记》(The Rape of the Lock)一篇。以史诗体裁,咏琐屑之事,甚见作者特色,且足为都会文学之代表。女王Anne时,英国文化,流于侈丽,士女酣嬉无度,此诗颠到重轻,善能即小见大,时代精神,盖于此可仿佛见之。
英国Essay之作,始于Bacon,其时法国Montaigne所作,则流丽轻妙,别具风致。王政复古后,Cotton二次移译,遂大流行,模仿者甚众,一千七百九年Steele及Addison刊行Tatler,始用之报章。十一年Spectator出,改为日刊,于社会万事,俱加评骘,造辞隽妙,令人解颐。每金曜日多论文艺,土曜论宗教以为常。Addison尝言,吾自学校书库中,取哲学出,而致诸公会茗肆之间。其传布思想于民间者,为力至伟。二人著述,多不题名。谓有公会,集诸名流,以观察所得相告。中有Sir Roger de Coverley,为乡邑士夫,记其言行,久之成卷,描写性格,能得神似,于小说发达,颇有影响。二人亦著诗曲,唯不闻于后世,其所以不朽者,则唯在报章论文(Periodical Essays)而已。
十八世纪以前小说,大抵皆Romance而非Novel。如Utopia及New Atlantis,所言并为理想之乡。Arcadia之牧人,亦非人世所有。Euphues以游记载其箴言,Pilgrim's Progress则喻言也。Coverley一卷,几近于Novel。唯本报章文字,偶然而成,故无脉络以贯之。至Robinson Crusoe而近代小说始成立。Daniel Defoe(1659-1731)毕生从事政教之争,尝以文字之祸,荷校于市,又居狱者二年。独编Review,平论时政。至一七一九年,Robinson初卷出,Defoe年已六十矣。十五年前,有舟人Alexander Selkirk,为同僚所弃,独居Juan Fernandez岛四年,后得返国。报纸争传其事。Defoe曾亲往询之,及后遂成此书。想象之力,记叙之才,皆独绝,举世称赏。是后复作小说七种,多记冒险事,写实小说之风,于是始立。Journal of the Plague Year记一七二二年大疫情状,后世史家,至误为事实而引据之。Memoirs of a Cavalier则为最初之历史小说,实开Scott之先路者也。
Jonathan Swift(1667-1746)作Gulliver's Travels,与Robinson齐誉。其初亦致力政争,尝任主教,及落职穷居,乃发愤作《游记》四卷,以刺世人。侏儒巨人,浮岛马国,皆非人境,事亦荒唐无稽,而记载如实,乃与Robinson同。大意仿希腊Loukianos作之《信史》(Alethous Historias),而设想奇肆,寄意深刻盖过之。Loukianos所刺,犹有程限,Swift则意在诅祝其所“深恶痛绝之禽兽”,即人类是也。马国之人(Houyhnhnm),马形而人性,具有至德。Gulliver自视,则身入Yahoo之群,圆颅方趾,而秽恶凶厉,不可向迩。平生愤世嫉俗之意,于此一倾写之。论者谓书页间有火焰丝丝散射,善能形容其气象者也。Swift天性刚烈,有大志而不得申,因孤愤厌世,终以狂易卒。
Defoe与Swift小说,多言涉险,故事迹虽非神怪,亦殊奇于寻常。至以家常琐事为小说者,乃始于Samuel Richardson(1689-1761)。又言感情而非叙事实,故变自述之体为尺牍。一七四一年,作Pamela,又名Virtue Rewarded,篇首署言为培养宗教道德而作。继以Clarissa写女子心情,皆至微妙。Henry Fielding(1707-1754)戏仿其意,为Joseph Andrews,假言即Pamela之兄,以相嘲弄。顾初意虽为Parody,渐乃自忘,成独立之作。一七四九年Tom Jones出,结构精美,称英国小说之模式。Fielding书皆记叙,不用尺牍,又不以教训为主,与Richardson异,专纪社会滑稽情状。Byron称其善言人情,名之为Prose Homeros。次有Tobias Smollett(1721-1771),初仿Picaresca作Rodrick Random。其杰作Humphry Clinker,则成于晚年。Smollett业为医师,附海舶漫游各地,多所阅历。其为小说,则旨在披示世情,使人哀其愚而疾其恶。是三子者,同为当世小说名家,而影响于世者,微有差别。Richardson以描写性格见长,Fielding则善图世相,后世小说,由此分为两支。Smollett乃两无所属盖,乘新兴之流,合写实小说与冒险故事,别成一体者也。
Laurence Sterne(1713-1768)作Tristram Shandy,与Johnson之Rasselas同年行世。是书及Sentimental Journey,皆为Sterne独绝之作。唯体制略近Addison,几与小说殊途。Samuel Johnson(1709-1784)继Pope为文人领袖,编刊Rambler。其作Rasselas,七日而成,但以寄意,初无结构。虽无与于小说之发达,然足见当时小说流行之盛况矣。Johnson为文,厚重雅正,足为一世模范,且性情高洁,谢绝王公之惠施,一改前此依附之习,立文士之气节,此其功又在于文字之外者也。
Oliver Goldsmith(1728-1774)者,Johnson之友。其行事至乖僻,而文才隽妙。所作小说Vicar of Wakefeld结构颇散漫,设想布局,或有阙缪,而文情优美,时鲜其俦,古今传诵,盖有以也。又仿《波斯尺牍》作Citizen of the World,设为二支那人Lien Chi Altangi与Fum Hoam之言,评议英国风俗,凡百十余篇。Traveller及Deserted Village二诗,亦杰作,形式虽旧,而新精神伏焉。盖都会文学,渐变而言乡村生活,人事之诗,亦转而咏天物之美矣。
自来诗人歌咏,不外自然与人生二事。前代文学,大抵以人为中枢,自然只用于点缀,未尝专为题旨。一七二六年James Thomson(1700-1748)作Seasons四卷,分咏四时之美,最为首出。二十年后有William Collins与Thomas Gray等,咏叹自然,而寓以人生,Goldsmith之诗亦属之。且平等思想,渐益发达,对于人类,具有同情。齐民生活,遂渐代都市之繁华,为文章主旨。又于古代异域之文化,亦多兴趣。一七六五年,Thomas Percy编刊《古诗残珍》(Reliques of Ancient Poetry),民谣始见著录。六十二年Macpherson译《Ossian之歌》,虽真伪难辨,而传播Celtic趣味,使人发怀古之情,为力至大。凡是诸流,终合于一,演成新派,以Cowper,Crabbe与Burns为之先驱。若Blake则以画家诗人而为密宗(Mysticism),遗世独立,自成一家,亦十八世纪之畸士,古今所未有也。
William Cowper(1731-1800)早年著作,犹守Pope矩矱,后乃变更,废对句(Couplet)为无韵诗,又改译Homeros史诗。所作Task一诗,始于一七八五年,凡六卷。言乡居景物,凡节序变化,山林物色,田园生活,以至兽类之嬉戏,无不入咏,类于Vergilius之《田功诗》(Georgics)。而于微贱之人生,尤有同情,与Crabbe相同。George Crabbe(1754-1832)于一七八三年作Village,写民间罪恶疾苦,力反前此Pastoral之理想主义,归于实写。自言吾画茅檐中事,一如真实,非若歌人所吟。Byron称之为自然最酷最真之画家,世以为知言。Robert Burns(1759-1796)本苏格阑农家子,用方言作诗。一七八六年第一卷出,其歌咏贫贱生活,与Crabbe同,而爱怜物类,则似Cowper。有《咏田鼠》(“To a Field Mouse”)一章,蔼然仁者之言,与Cowper之爱及昆虫,谓亦自有其生存之权利者盖相若。唯Burns于此二者之外,乃更有进。其诗多言情爱,直抒胸臆,不加修饰,为近世所未有。又以爱其故国,于古代光荣,民间传说,皆得感兴。是皆传奇派之特色,而于Burns先见其朕者也。
William Blake(1757-1827)工诗善画,时得灵感,睹种种幻景,其《预言书》(Prophetic Books),则合是三者而一之。一七八九年作Songs of Innocence,以真纯之诗,抒写童心,称绝作焉。爱儿童,怜生物,述常事,皆为新思想代表。复憎政教之压制,理智习俗之拘囿,亟求解脱,故致力于伊里查白时文学。其“To the Muses”一诗,乃叹情思之衰微,冀复返于古昔自由之时代。故其诗上承文艺复兴,而下启传奇主义。十九世纪初,Wordsworth等出,力抑古典派文学,去人为而即天然。Blake诗云,
Great things are done when men and mountains meet;
This is not done by jostling in the street.
时代精神盖具于此二语矣。
十八 德国
十八世纪德国文学,发达至速,且称极盛,可与英法比美。前世纪中,前后Silesia派,模拟意法,益流于滥。千七百三十年顷Gottsched起而振之。著《批判诗法》(Kritischen Dichtkunst),乃纯依Boileau之说,其提倡戏剧,亦以法国著作为宗。唯英国文学思想,亦渐流布,当时文人如Johann Jakob Bodmer等,均蒙影响,相率而起,力斥理智主义,以情思为文学根本,势日益盛。Friedrich Gottlieb Klopstock(1724-1803)作Der Messias,虽在今视之,已为陈言,然脱离旧典,依个人情思发为文学,实由此始。普鲁士时以Frederick之功烈,勃然兴起,日耳曼民族亦自觉,发独立自尊之念,于条顿文化,特致爱重,故思潮之来原,多在英国,与法渐远。Christoph Martin Wieland(1733-1813)则自幼受Platon哲学之化,中年著作,多以希腊为归依,或取诸东方,以寄其尚美之教。所作小说Agathon及Musarion一诗皆是。Musarion曰,唯美可为爱之对象。伟大艺术,唯在能分之使与物离耳,即Wieland之主旨也。七十年后,有Boie,Voss等结林社(Der Hainbund),共论文艺,以Wieland崇尚外国思想,颇反对之。此派之诗,以Klopstock为宗,多爱乡怀古之思。Johann Heinrich Voss作田园诗,力主单纯,写乡村生活。Gottfried August Bürger则为民谣大家,其Lenore一篇影响之深广,盖不亚于Goethe之Werther也。Ossian与Percy Ballads,传译入德国。众始知天籁之美,非人工所能及。其言质实,其情挚诚,多涉超自然之事物,富于神秘思想,皆足感发人心。与Klopstock派之个性主义相合,造成新流。是可谓之Sturm und Drang之一支,而见之于诗歌者也。
Sturm und Drang之运动,始于Herder,而先之以Winckelmann与Lessing。二人所事虽不同,而以希腊为艺术模范则无所异。Johann Joachim Winckelmann(1717-1768)著《古代美术史》,盛称希腊雕像之美。Laocoon父子,为巨蛇所缠,而雕像殊镇靖,乃不类Vergilius所言。Winckelmann谓其表示Noble Simplicity与Quiet Grandeur之精神,为希腊雕刻所同具。Gotthold Ephraim Lessing(1729-1781)作Laocoon一文辨之,以为绘画雕刻,但表物体,诗表行事,不能相通。唯Lessing于艺事初未深造,故所论不能甚密。生平事业,乃在戏剧,其说见Hamburgische Dramaturgie中,推重希腊古剧,以Sophocles为典型。英国文艺复兴时戏曲,去古未远,亦可师法,不当以模拟法国十七世纪著作为事。按其主张,盖为纯粹之古典主义也。所作剧Miss Sara Sampson,仿英国Lillo作,写日常人生之事,自称Bürgerliches Trauerspiel。次为Emilia Galotti,为完美之家庭悲剧。其杰作则为Nathan der Weise,取材于Decameron,以三指环立喻,说信仰自由,意谓诸宗之教,各具至理,别无短长,唯比量善果,乃有次第可见,而其时又须在千万年后。其宏博之见,与当世哲人鄙弃宗教,因以放任为信仰自由者,迥不同矣。
Johann Gottfried Herder(1744-1803)盖批评家而非文人,故别无创作。幼读Rousseau书,又受博言学者Hamann教,以为研究人类历史,当自元始状态始。故其论诗,亦以古代或原人之作为主。其说曰,诗者人类之母语,古者治圃之起,先于田功,绘画先于文字,故歌谣亦先于叙述。各国最古之作者,皆歌人也。且其诗歌,各具特色,不可模拟,盖缘言为心声,时代境地,既不相同,思想感情,自各殊异。古歌虽美,非今人所能作,但当挹其精英,自抒情思,作今代之诗,斯为善耳。Ossian诗出,Herder著论称赏,谓可比Homeros。且曰,凡民族愈质野,则其歌亦愈自由,多生气,出于自然。Homeros与Ossian皆即兴成就,故为佳妙。歌人作而诗转衰,及人工起而天趣遂灭矣。Herder本此意,为诗选六卷,曰“民声”(Stimmen der Völker in Liedern),分极北希罗拉丁族北欧日耳曼诸篇,以示诗歌标准。所尊重者为自然之声,感情锐敏,强烈而真挚者也。千七百七十年,Herder就医Strasbourg,乃遇Goethe。其后新潮郁起,Goethe为之主,而其动机,即在此与Herder相识之时也。
Sturm und Drang者,本Maximilian Klinger所造,以名其曲,人因取以号当时之思潮。其精神在反抗习俗,以自由天才精力自然四者相号召。重天才,故废弃法则。崇自然,故反对一切人为之文化。于社会制度,多所攻难,或别据感情判断,以定从违。以情感本能,为人性最高之元素,凡刚烈之士,与社会争或世网者,为人生悲剧之英雄,皆所乐道。至于文体,则忌驯而尚健,尽所欲言,不受拘束。或以一言概之,谓即以本然(Urnatur)抗不自然(Unnatur)是也。Johann Wolfgang Goethe(1749-1832)少学律,初仿Klopstock为诗,及与Herder相见,又受Rousseau之化,思想遂一变。复识Friederike Brion,多作抒情之歌,意简而情真。终复诀去,心怀楚悲,于后此思想,影响至大。七十三年作历史剧Götz von Berlichingen,述十六世纪勇士Gottfried mit der eisernen Hand事,为当时代表著作。次年Die Leiden des Jungen Werther出,声名遂遍欧洲。与Pamela及Nouvelle Héloïse同称言情小说之祖,唯写青年之哀愁,足以见时代精神者,则Goethe所独具也。已而复爱Lili Schönemann,然又重其自由,遂去故乡,客Weimar侯之廷,一时著作中绝。居十年,忽去而之意大利,漫游二载,思想渐变为纯粹之古典主义,所作曲皆以希腊为式,无复往时不驯之气,Sturm运动亦渐衰。Friedrich Schiller(1759-1805)早岁受思潮影响,作《盗》(Die Rauber),《诈与爱》(Kabale und Liebe)诸剧,多反抗之音。后见希腊文艺而大悦,又从康德治美学,以美感为人生向上之机。遇Goethe于Weimar,遂相友善,称古典文学双璧焉。Schiller所作皆戏剧,以Wilhelm Tell及Die Jungfrau von Orleans为尤最。Goethe著小说Wilhelm Meisters Lehrjahre前后二卷,初言剧场内情,终乃推及十八世纪社会。Wilhelm游行贵族平民间,从经历中得处世之术,所谓如扫罗然,寻驴而得国也。又仿古代田园诗(Idyll)作Hermann und Dorothea,止写类型,不重个性,为古典派名著。Faust二卷,则成于十九世纪初,盖Goethe毕生大著,诗才哲理,皆可于此见之。
Goethe作Werther,盖受Héloïse影响。二者并用尺牍体,其言爱恋赞自然亦相似,又俱与著者身世相关,唯Rousseau虽缘Mme.de Houdetot之爱,转以写Julie,而全书主旨,乃在述理想家庭,播布己见。Goethe则初无寄托,仅直抒所怀愁绪,殆类自序,故深切颇过之。Goethe既别Friederike,复悦Charlotte Buff,而女已字人,因设Werther自况,爱Lotte不见答,作书遗友朋,以寄其哀怨。唯Goethe终复亡去,得自救免,而Werther乃断望自杀。是时有少年Jerusalem死事与此正同,Goethe盖于Werther自述心曲,而假Jerusalem为结束也。凡青年期之悲哀,人所同历,Werther实为之代表,故其书虽故,而与人性常新。十八世纪末,思潮转变,集为新流,Goethe此书亦首出。其时人心动摇,郁抑倦怠,不满于现世,彷徨而不得安。Tacitus所谓人生之倦(Tedium Vitae),十二世纪之沮丧(Athymie),十八世纪之时代病(Mal du Siècle)皆是也。Werther之悲哀,亦即此时代精神之一面,而Faust之不满,则又其一也。
Faust第一卷成于千八百八年,又二十四年,次卷始出。Doktor Faust者,德国中世传说之英雄,以求无上智慧故,鬻其魂于妖鬼Mephistopheles。其说流布民间,或演之为傀儡剧。Goethe少时日记云,Faust剧,时系吾心,吾亦尝求种种智,而知其虚空。又阅历人事,益复不满。盖蓄意作此已久。初稿一卷,今通称Urfaust以别之。其书言Faust百不满意,因弃正道,别求神通于天魔,又爱Gretchen,而终诱之以入于灭亡,盖纯为Werther时代之英雄。全书以Gretchen悲剧为主体,当时新派诗人Heinrich LeopoldWagner作《杀子之妇》(Die Kindermorderin),亦取此意,为家庭悲剧。唯其稿初未印行,越三十年,乃刊第一卷。虽以旧作为本,而加以增改,精神绝异。前此之Faust,为激烈少年,后之Faust则深思力行之哲人。其与鬼约,非仅以求媮乐得神智,且实与之角。苟能使自厌足,止其上遂之志者,以魂魄归之,犹约百之往事而反之者也。卷中亦言Gretchen事,唯先之以丹室之场,饮丹药以驻颜,为初稿所无。又与Mephistopheles誓约之言,亦Goethe中年作,其意至第二卷始显。Faust以魔力事国君,化纸为泉货,召Helen之影于泉下,以娱君心,大得宠任。其后分封海隅,乃尽力民事,精进不懈。比及百岁,遂付魂魄于天魔。虽终未满志,亦不悔其虚生。临绝时云,人唯日日为生命自由而斗者,乃克享其生命与自由。天使歌云,凡奋斗不息者,吾侪能救之。故魄归天魔,而魂终不可得,此Faust一篇之乐天人生观也。Goethe早年著作,以个性主义为根柢,渐乃转变,染十八世纪利他主义之思想,至晚年益深。以为人生目的,应求个性之发展,唯当以利群为依归,奋斗向上,各尽其力而止。如Faust智识幸福,以至真美,皆不能厌足其心,唯置身世间,自为众人中之一人,勉力进行,乃能于不满足中,得人生究竟。此诗解释纷纭,迄今未能悉详,言其大意,或如当是而已。
十九 俄国
俄国在十八世纪前,舍民谣(Bylina)外,几无所谓文学。其初为蒙古所侵,继复苦于苛政,故民气消索,无欢愉之音。又其宗教最足为文化阻梗,盖俄国奉希腊宗,自称正教,与欧洲诸邦不相系属。政教当局,热中卫道,欲以莫斯科为圣教中枢,自命为第二东罗马。拒西欧旁门之教化,唯恐不严,收束民心,俾定于一。以旧本圣书为人天根本指要。有研求学问者,即是我慢。诗歌则多含异教思想,为罪恶种子,故虽民间讴歌,亦在禁列。其严厉之教,殆较欧洲中世尤甚焉。及文艺复兴,各国悉被其泽,并自振起,俄国则略无影响。间有一二先觉,亦悉被教会诛夷。直至十八世纪,彼得一世改革国政,西欧文化始渐渐流入。又以古文不适于用,改作字母,除教仪外悉用之,由是文学稍兴,至十九世纪乃极盛也。
十八世纪上半有Lomonosov,由政府派遣学于德国,乃仿Gottsched派为诗。Sumarokov则多作戏曲,称俄国之Racine。加德林二世初受法国思想感化,提倡学艺甚力,自作喜剧数种,并编月刊以论艺文。一时诗人辈出。Derzhavin以浅近语写优美之情景,为后世所重。Fonvizin(1745-1792)以日常生活作喜剧,俄国戏曲,至是乃完成,且多写实之风,亦实开Puschkin之先路者也。Karamzin(1766-1826)为俄国第一史家,尝仿《哲人尺牍》作书一卷,述欧洲自由思想。又作小说,虽颇染当时感情主义(Sentimentalism),而感化之力至大。其一曰Liza,言农女爱一贵家子,终为所弃,赴池而死。一时人心大震,至有自莫斯科驰赴其地,求所言池,凭吊Liza者。俄国农奴制度,久致识者不满,Radischtchev仿Sterne,作《莫斯科纪行》,力暴其恶,至以是得祸。Karamzin所著书,亦多寓微旨。至十九世纪中Turgenjev之《猎人随笔》出,而国人之同情,益因以感发,奴制乃终废也。
二十 总说
以上所说为欧洲古典主义文学大纲。虽历年五百,分国五六,然有共通之现象,一以贯之,即以古典为依归是也。至其精神,则似同而实异。当中古时,教会厉行出世之教,欲人民弃现世而从之,求得天国之福。然人性二元,不能偏重,穷则终归于变。封建制度,与宗教狂信(Fanaticism),合为十字军,而武士文学亦从此起。Troubadour继作,歌神圣之爱,不违正教,而发抒情思,已颇不安于枯寂。游学之士(Clerici Vagi),身在教会,而所作《浪游之歌》(Carmina Vagorum),乃纵情诗酒,多侧艳之辞,几纯为异教思想。及东罗马亡,古学西行,于是适会其机,向者久伏思逞之人心,乃藉古代文化为表现之具,遂见文艺复兴之盛。盖希腊之现世思想,与当时人心,甚相契合,故争赴之,若水就下。艺文著作,虽非模拟惟肖,而尚美主情之精神略同。迨至末流,情思衰歇,十七世纪时,遂有理智主义者起,以救其敝。虽亦取法古代文学,而所重在形式,此十七八世纪之趋势,与文艺复兴期之所以异,本源出于一,而流别乃实相抗矣。盖希腊文化,以中和(Sophrosyne)称,尚美而不违道德,主情而不失理智,重思索而不害实行。古典主义本此而复有异者,各见其一端故也。
文艺复兴期,以古典文学为师,而重在情思,故可谓之第一理想主义时代。十七八世纪,偏主理性,则为第一古典主义时代。及反动起,十九世纪初,乃有理想主义之复兴(Revival of Romanticism),不数十年,情思亦复衰歇。继起者曰写实主义,重在客观,以科学之法治艺文,尚理性而黜情思,是亦可谓之古典主义之复兴也。唯是二者,互相推移,以成就十九世纪之文学。及于近世,乃协合而为一,即新理想主义(Neo-Romanticism)是也。
第四节 传奇主义时代
二一 绪论
英人Strachey言,法国革命如暴裂弹丸,十八世纪文人,合力制作,以至于成,及其猝发,投者亦与俱尽,旧制固悉颠覆,而“哲人”之精神,亦以消散矣。其时凡百更张,艺文标准,亦须改作。传奇主义者,精神颇似文艺复兴,所向慕者为中古文化,而自具清新之气,于世界文学,新辟径涂,其力实至伟也。法国革命前,Rousseau首出创复归自然之说,Saint-Pierre继之,而中更扰乱,复经帝政,文艺思想,亦见迫压,乃稍稍停顿。传奇派之发达,遂转迟于德国。德以Goethe等之影响,Novalis辈继Sturm运动之后,别立新派,展布至速。英则自Crabbe等出,已开传奇派先路,至Wordsworth乃成独立宗派。Byron与Shelley二人,凡自由不羁之气,悉寄于诗,影响于世尤巨。意大利Foscolo之后,有Manzoni与Leopardi。俄则有Puschkin,又以移植Byron著作,文事于是大盛。十九世纪上半,盖为传奇主义盛极之时,欧土各国,悉有表见,以上所举,其最著者也。
传奇主义以拒古典主义之文学而起,一言以蔽之,则情思对于理性之反抗也。精神所在,略有数端。一曰主观。古典派文学,专重形式,至屈个性以从之。今则反是,欲依个人之感性思想,立自由之艺术,以能达本己情意为先,形辞句皆所不顾,所谓抒情诗派(Lyricism)也。二曰民主精神。法国革命,去贵族政治而为民主,其精神亦见于艺文。十八世纪都会之文学,一转而言村市,咏叹田家,颂美天物,其风始于Rousseau与Crabbe之时,至Wordsworth而大成。所著《抒情诗集》(Lyrical Ballad)序中,申言其意。盖纯朴生活,不为因袭所制,田家习俗,又发自根本之感情,未受礼文涂饰。故人性之显见者较真,人生之意义与真相,因亦易于观取也。三曰惊异之复生(Renaissance of Wonder)。传奇派文学既以表现情思为主,故贵能撄人心,发其想象感情,得会通意趣,人间常事,不足以动听闻,则转而述异。凡幽玄美艳,或悲哀恐怖之事,皆为上选。神话传说,于是复兴,唯所取者非古代而在中世,如武侠之俗,虔敬之信,神圣之爱,空灵神秘之思,皆最适于当时之人心。英人Pater谓传奇主义之精神,为好奇与尚美,中古景慕(Mediaevalism)之风,即二者之发现是也。超越现时,求瑰奇于古,遂复转而搜之于异地。故其一面,即为异域趣味(Exoticism)。欧土而外,远及东方,所取不厌其怪诞,唯患其不新异。Ruskin论雕刻建筑,说Romantic字谊,谓指未必有或不习见之美,正得其精意也。Classicism之名,出于古典。Romanticism则云传奇。二者之异可见,唯根本差违,仍如上述,名义所示,但一事耳。
二二 法国
法国革命后,丧乱弘多,文学无由发达。至帝政时,愈益衰落。那颇仑虽极赏Paul et Virginie,以Werther自随,而当时文网乃极密。甚至涂改Racine,禁止Molière,凡自由思想,皆在芟夷之列。并世文人,或缄默不言,以待时会,或则再拜颂皇帝功德以取容。Hugo尝言,当举世匐伏那颇仑陛下时,唯有六诗人,立而不拜。益以Hugo,盖七人耳。前六人中de Staël夫人与Chateaubriand称最胜。多所著作,于新文学之发展,甚有功绩。然所以能至此者,半固由于才能,半则由于境遇。二人者,或家世富贵,颇有余闲,或寄迹异地,不被禁束,故发表思想,得悉如其意。de Staël夫人引德国思潮于法,续新旧世纪之坠绪。Chateaubriand则反抗哲人之唯理主义,发扬个人情思,提倡中古文化,实为传奇派之首出也。
de Staël夫人本名Germaine Necker(1766-1817),父为法国首相,归于de Staël-Holstein男爵。读Rousseau书,乃倾心自由之义。那颇仑忌之,放于国外。遂居Weimar,与德国当世名人友善。一八一三年著《德国论》(De l'Allemagne),凡四卷,首论风俗,次文学,次哲学,次宗教。介绍德国思想,谓足供国人效法。当时法人方热中军国主义,妄自尊大,以为爱国,又方以德为仇雠,故书出即被政府禁止焚弃。惟英京所刊尚存,其影响于后日文坛者甚大。de Staël夫人以为一国文学,与时代种族政治社会,皆有关系,自然而成,不可强效。拟古之诗,行不能远,以其古典精神,与国民生活,已无系属。古代文学之在今世,盖为客籍之艺术,能相会通而不能和合。唯传奇主义,源出骑士文学,实本国之土著,自国民宗教制度而生,故为可重。其举德国著作,为文学模范,即本此意也。
François René de Chateaubriand(1768-1848)亦六诗人之一,唯其不从那颇仑者,缘王党也。遁于英者数年。千八百五年作《基督教神髓》(Génie du christianism),称一生杰作。十八世纪哲人,斥宗教为迷信,能为文化之障。文学美术、则求感兴于古代,以希腊罗马为依归。Chateaubriand一反之,力为基督教辩解。首卷论玄义,次二卷论宗教艺术之关系,以为一切教中,惟基督教最富诗趣,近人情,教义祭礼,均极壮美,足为艺术源泉,中古骑士文学,实国民宗教精华,胜于古代异教之思想。其言虽未为定论,然引起宗教感情,别辟文学之途径,则此书之力甚多也。又自作小说,载之书中,以为实例。其一云Atala,叙荒原中二野人爱恋之事,可与Saint-Pierre比美。其二曰René,则自抒所怀,仿佛Werther,唯其无端之哀怨,尤怆楚而不可救。René迫于人间之本性,欲得不自知之幸福,遍历诸境,悉不自满,终至美洲,别求新生,而此心讫不得安,后乃死于内乱。综Chateaubriand著作,要旨有三。一为基督教,二为自然之美,三为个人。其源发于Rousseau,唯景慕中世,则所独有。合是三者,而传奇主义之思想,于是具足矣。
René一篇,写著者本己之感情,又实即“时代病”情状,故复别有价值。Étienne Pivert de Senancour(1770-1846)之Oberman亦与此同,是书以尺牍体为小说,颇类自传。别无结构,但直白心曲,忧来无端,莫知其故,希求慕恋,而别无准的,所谓幻灭之悲哀是也。Benjamin Constant(1767-1830)与de Staël夫人之爱,见于小说Adolphe者,亦此悲哀之一端。Adolphe与Ellenore相爱悦,然终彷徨不能安,离合两无所可,互以为苦,而复藉以为慰。de Staël夫人之Delphine,则因爱而至与社会抗,顾终不见知于所爱,乃遁死美洲之野。凡此诸作,皆为抒情派小说。或假托事迹,或直申怀抱,虽形式殊异,而发表个人诚实之感情,则同具理想派特质者也。
一八二二年Hugo与Vigny诗集出,理想派始大盛。其先有Alphonse de Lamartine(1790-1869),于千八百二十年刊诗集曰“冥想”(Meditations),纯依感兴,即事成诗,断绝十八世纪雕琢之习。影响之大,殆足与《基督教神髓》比次。Lamartine著作,以个人情思为主,爱慕自然与宗教,亦与Chateaubriand同。唯又能于爱恋信仰中,觉得慰藉,故悲哀得稍减也。Victor Hugo(1802-1885)虽以小说名世,而实为纯粹之诗人,叙事抒情皆极妙。赞美自然,以为人类之母。民主精神,亦充溢文字间。有《历代传说》(La Légende des siècles)三卷,述世界大事,始于创世至末日裁判而止,称法国最大之史诗。又于改革戏曲,亦有劳勚。一八二七年作剧曰Cromwell,力斥古典派规范,以英德著作为式,创立新剧。Hernani案后,传奇派遂胜,有力于剧坛者垂十六年。惟其溷合悲喜二剧分子,乃成世俗之Melodrama。第以奇诡之景,荒诞之事,激荡感情,亦有矫枉过直之失,论者或比之影戏(Phantasmagoria)。是派词人,虽最致力于戏曲,而终未能有所造就。惟摧毁旧式,导后来社会剧之先路,是为其功绩耳。
伯爵Alfred de Vigny(1787-1863)本武家,少即从军,多历世故。中年去职治文事,博览希腊文学,《旧约》及十八世纪哲人之书。所著诗集,中分古代犹太近世三部。叙事之才不及Hugo,惟即事寓意,思想深挚,亦传奇派所未有。又仿Scott作历史小说Cinq-Mars一卷。又有小品集,一曰“军役”(全文为Servitude et Grandeur militaires),一曰Stello,记英法三诗人之悲剧,叹才士穷涂,与《摩西》(“Moïse”)一诗同并出于宿命论。盖Vigny一生,实抱厌世思想,然与Chateaubriand等又殊异。其所以悲观者,初非由身世之感,惟审察人生,洞见虚幻,觉醒之悲,于是兴起。《参孙之怒》(“La Colère de Samson”)一诗,言人世爱情之幻。《橄榄山》(“Mont des Oliviers”)一篇,述耶稣故事,求上帝不得见,而犹大(Judas)即伏其旁,则对于宗教之悲观也。自然者,传奇派所谓人间之慈母。Vigny则于《牧人之家》(“La Maison du Berger”)诗中,述自然之言曰,吾芒然岸然,投人类于蝼蚁之旁。由吾视之,人与蚁等。吾身负荷,而并不知其名。人谓吾为母,而吾实一冢耳。非人生辛苦,亦无庸有所怨尤,但当委心任运以待尽,如《狼之死》(“La Mort du Loup”)诗中所言老狼,负伤忍苦,默然而死。此实Vigny之斯多噶派厌世哲学也。以是悲观,遂于一切有生,起哀悯之念。“Éloa”弃神国之乐,以从沦落之天使,即以表其对于罪恶之同情,乃不异于Hugo也。
Alfred de Musset(1810-1857)与Théophile Gautier(1811-1872)同为传奇派大家,而正相反。Musset纯为主观之诗人,Gautier则重客观,已为新派前驱。Musset天性善感,又受Byron之化,故以诗与爱为毕生事业。诗皆直抒其心曲,又作自传体小说一卷,并有名于世,而喜剧集为尤最。当时戏曲,颇杂揉无序,Musset所作,则仍依旧式,纯属喜剧性质,而自具特色。其所描写,非属一时一地,并为人世共通之事,大抵以爱恋为材。虽出空想,亦违现实。剧中主人,即为著者本己,故尤深切而有味也。Gautier早年多作华丽奇诡之诗,含有传奇派色彩,惟所言死生爱恋诸事,非以写自发之感情,实藉以寄其词华。一八五二年诗集《珐琅与雕玉》(Émaux et Camees)出,Gautier纯艺术之主义,于是益著。意以为艺术独立自存,不关道德情思之如何。文学亦其一支,当与雕塑绘画并论,以技工为重。故其为诗,自比于匠人错金,或施浮雕于贝玉。Hugo《东方诗集》(Orientales)中,已见端倪,Gautier乃扩而充之。后此作者,奉之为渠帅,立高蹈诗派,殆可谓之传奇与写实二者之中介也。
二三 又
国传奇派小说中,抒情派最先起,历史小说继之。前者本于主观,写个人之情思,如René等是。后者本于好奇,仰慕中世,深致颂美,乃以想象之力,复起古代事物,著之篇章,虽虚实淆溷,论者或至谓即历史小说之名,亦不得立,顾著作本旨,第一寄怀古之情,初非用以教史实,则虽有失征,固无妨也。
一八三一年Hugo著《巴里我后寺》(Notre-Dame de Paris),足为此派代表。Hugo本诗人,富于文词想象,所作为历史小说,而大似史诗,又似剧曲,似抒情诗,顾独少历史价值。盖精神所在,止于赞美中古艺术,假大寺为中枢,故描写至精,论建筑至百数十纸,令读者生厌,可以知其大略矣。《哀史》(Les Misérables)一书,亦多含历史要素,篇卷浩繁,稍失杂糅,然善能表见著者思想,如对于无告者之悲悯,与反抗者之同情,实为全书主旨。社会情状与哲学论议,俱羼杂其中,Hugo著作短长,毕见于此。早年作《死囚末日记》(Le Dernier Jour d'un Condamné)及Claude Gueux,平论死刑,力主停废,其人道主义之思想,与俄国之Tolstoj殆相仿佛也。
Alexandre Dumas(1803-1870)作戏曲,有名于时,尤以历史小说见称。幼好英人Scott之书,因仿为之,共成千二百卷。有曰“三铳兵”(Les Trois Mousquetaires)与Monte Cristo者尤胜。盖以有传说(Saga)趣味,故儿童深喜之。以较Hugo,则历史小说体式,至是尤备,第论文艺,乃远不逮耳。
此时别有二派小说,与前者稍异。一曰George Sand之理想派。一曰Balzac之写实派。理想派近于抒情,唯其描写田家与自然之美,虽本理想,亦不废观察。写实派则去古时史迹,转述现时之社会,虽叙世相,而仍杂以想象,故又与后之写实主义不同。George Sand(1804-1876)本名Amandine-Aurore-Lucille Dupin,幼育于母家,习知农家情况。长至巴里,读《基督教神髓》,Rousseau与Byron著作,大被感化。归Dudevant男爵,不相得,十年后遂离别。从事文学,以Sand自号。所作凡分四期。初为抒情小说,力攻男女不平等与无爱之结婚,盖半由Rousseau等之思想来,半出于一己之经历。次乃倾心于社会主义,假小说为传布道具,艺术价值,多不足称,然由为我而转入利他,一改人生观念,则影响至大。第三期之田园小说,实为Sand杰作,如《鬼沼》(La Mare Au Diable)及François le Champi,皆写故乡农民生活,优美而诚实,为法国文学所未曾有。Sand之理想派,亦由是得名。第四期小说,多取爱恋为材,颇似初年之作,唯无复激昂之气,但述优婉情事,以良时胜景为衬帖,则类田园小说也。
传奇派之写实小说,Balzac称最大,而实发端于Stendhal。Stendbal本名Marie-Henri Beyle(1783-1842),好十八世纪物质论,以幸福为人生目的,故归依强者。极赞那颇仑,以为人生战士代表,屡从之出征。及那颇仑败,遂遁居意大利卒。所作书不与传奇派同,惟多写人间感情,颇复相近。若其剖析微芒,乃又开心理小说先路。其小说以《赤与黑》(Le Rouge et le Noir)为最。Julien Sorel出身寒微,然有大志。绛衣不能得,则聊以黑衣代之,诱惑杀伤,历诸罪恶,终死于法。殆可谓野心之悲剧,亦足以代表人生精力之化身者也。Stendhal生时,颇为Balzac与Mérimée所称,然世不之知。至十九世纪后半,始渐为时人师法,如所自言云。
Prosper Mérimée(1803-1870)思想,颇受Stendhal影响。Stendhal推崇强力,恶文明之范物,至自绝于法国,以Milano人终。Mérimée理想所在,则为中古时,或蛮荒之地,人生精力,未为文化销损,犹存本来者也。其著作别无传奇派特性,惟此一端,差为近似,盖惊异复兴之一面,即有遗世之想,蕴藏于中耳。Mérimée初作戏剧,诡云中古西班牙人Clara Gazul作。又托Hyacinthe Maglanowich名,作古史诗曰La Guzla,一时惊以为真。小说最胜者有Colomba,记Corsica岛朴野之风,与欧陆文明相较。其叙亲属报仇(Vendetta)之习,及山林亡命(Banditti)生活,皆有生气,令读者觉浮华之社会,良不如所谓蛮岛者胜也。Mèrimèe人生观似Stendhal,而文术更进。等用客观,而复富于想象,剖析心情,纪述事物,皆绝精密,逾于传奇派小说之外。本为考古学专家,通历史言语诸学,故造诣甚深。又治俄国文学最早,为之介绍于世,于欧洲文学,甚有功也。
Honoré de Balzac(1799-1850)世称传奇派之写实家,盖其写状人生,务求实在,实开十九世纪后半写实主义之先,惟亦时杂幻景,故仍属传奇派。以艺术言,则Stendhal与Mérimée所作书,尤为完善。但影响于后世者,殊不及Balzac之大。Balzac作小说甚多,可与Hugo相比。Hugo为诗人,饶于神思,以是特长传奇。Balzac则小说家,善于审察世相人情,图其形状,故Hugo作《哀史》不能尽善,而Balzac得奏其功也。所著小说统名之曰“人生喜剧”(La Comédie Humaine),复分都市乡邑农村政治军事私人诸生活,哲学分析诸研究等,网罗社会一切现象,而成人类之自然史。自言将如博物学者,观察人生,记载真相,无所评骘。凡善恶美丑,祸福苦乐,由彼视之,仅为事实之一端。其视人类与一草一虫,并无差别,栖息天地间,更无自由之意志,但以天性之激促,外缘之感应,缘生动作。作者之职,即在集录此种种因果,而宣布之。此统系研究之法,实为后世写实派所本,第在Balzac时,犹未能致于完善。盖传奇派嗜异之风,时或发露,事故人物,多涉怪幻,或入感情小说一流境地。且所见社会情状,偏在中流以下,图写人性,亦多鄙俗之流。凡高上生活,与优美性格,皆未能摹绘尽善,然其创始之功,自为不朽也。小说中有Eugénie Grandet写吝啬人之类型,La Père Goriot写溺爱之父,皆极妙。《人生喜剧》全部中,以此二篇为杰作云。
二四 英国
英国传奇派文学,始自Cowper等三诗人,至一七九八年Wordsworth等之《抒情诗集》出后,势乃大盛,其精神所在,并为爱自然,怜生物,重自由,后先盖无异。慕古之风播宣于Percy Ballads及Ossian者,则后有Coleridge之诗,Scott之历史小说为代表。惟此他小说,未能发达,仅Austen继Richardson之后,以心理小说名,然殊不及法国之盛矣。William Wordsworth(1770-1850)少慕自由,闻法国革命而大悦,奔赴之,效力于Girondin党,亲属危之,绝其资斧,遂返英,而同党不久旋覆没。及恐怖时代起,继以那颇仑之治,因大失望,然仍信革命原理,略不疑贰。Wordsworth深爱自然,与友人Coleridge居于Grasmere,所隶之郡多湖沼,世因谓之湖上诗派,第以人与地言,实于诗无与也。二人共纂《抒情诗集》,Goleridge仅有《古舟师之歌》一章,余并Wordsworth作。Wordsworth为自然与人生之诗人。其人生之诗,约可分为三类。一曰儿童生活,二曰田家事物,三曰自由精神。《抒情诗集》序中,已自陈述其意。而对于自然,尤具别见。古昔诗人,凡所咏歌,大抵限于人事,或以自然为背景。次乃因人而推爱及于自然,终至Cowper之俦,则咏自然之纯美。Wordsworth顾以自然而爱及人间,乃与诸家绝异。盖所爱非物色之美,而在自然中之生命。意谓万物一体,以离析故,是生各种色相,唯生息相通,仍得感应。为说与Neoplatonism类,后代密宗(Mysticism)多出于此,第Wordsworth则推崇自然,虚心净虑,以观物化,终能与神化感通,入于圆融之境体知人生真义,犹Blake所谓人与山遇,大事乃成矣。是故山林物色,最足为观察之资,其歌咏人生,亦多本此意。儿童天真尚存,田家生活,又多出于根本感情,均与自然相近,此所以可贵。而民主思想,则又其一因也。
Samuel Taylor Coleridge(1772-1834)与Wordsworth共撰《抒情诗集》,然著作绝异。以传奇派精神言,Wordsworth为复归自然一流表率,Coleridge则惊异之复生也。所作《老舟师》(“The Ancient Mariner”)一章,以民谣(Ballad)式述海上神异,多见异物奇景,虽在世间,实非人境。经历无名之恐怖,其力在能感人,而非以喻人,为传奇派之一特色。老舟师杀一信天翁(Albatross),乃见异兆入于凶境,本出民间俗信,顾著者之人生思想,亦寄其中。海鸟依人,初无猜忌,而舟师杀之,自破“爱律”,绝于众生。故其心灵自见放于孤独之境,唯旧爱复生,始获解免。故诗有云,孰爱大小万物,爱最深者,其祷最善。唯神爱人,是造一切,亦是爱一切故也。此与十八世纪诗人爱怜生物之思想,本亦一致,唯Coleridge托之神异之诗,故晦而不彰耳。所作又有Christable,咏中古事,只成第一卷。又尝梦见忽必烈汗宫殿,作诗数百行,觉而记之,方半,为友所扰,余遂忘失,亦不复续成之。中年以后因病服阿片,久而成癖,不克自振,著作遂少。
Coleridge,Wordsworth初并倾心于法国革命,后失望去之不复顾。在英国文学中,足为革命精神代表者,实唯Byron与Shelley二人。George Gordon Byron(1788-1824)系出Burun,本北人,随威廉入英,世著武功。盖桀骜不驯之气,犹多存Viking余风。Byron叔祖,以Wicked Lord著名,其父本大尉,则俗称Mad Jack,故Byron一生,亦多奇行,任一己之性情,与社会抗拒,世稍稍爱其才,然复短其行。一八一五年,与妻离婚,世论甚薄之。Thomas Moore著传中及其事,其言曰,世之于Byron,不异其母,忽爱忽憎,了无判别,盖实录也。而Byron亦自此去国,不复返。初欲助意大利独立不成。及希腊起抗突厥,遂倾资助之,躬自从军,规取Lepanto,以热病卒于Missolonghi,年三十七。希腊政府为行国丧,意大利志士玛志尼亦云,兴吾国者,实Byron也。其行业亦至足重,不仅以诗传矣。
传奇派思想,最有影响于后世者,为推重个性,摧毁旧章一事,Byron殆其代表。凡新潮涌发之初,俱由反抗,传奇派欲去人为而即天然,超现世而慕中古,亦即对于当时之不满。唯Wordsworth诸人并能止于中庸,就理想中,求得安住。Byron所希,则在如其个性。及抑于社会,复不能屈己从之,于是其争益烈。Byron尝曰,吾欲乐而得苦,是即其不平之因。论诗有曰,诗即情耳。弃意志以就本性,别不制于外法,则其主张之旨。盖个性主义,至是而达其极矣。Byron以诗表其性情,故诗中主人,大抵自况。与Chateaubriand及Musset之作同,共通之“时代病”,亦于此可见。唯René等郁抑哀愁,流于颓放。Byron之英雄,则失望厌世,多复抗争。如《海贼》(The Corsair)之Conrad,如Giaour,如Cain篇中之Lucifer,皆甚自尊大,与不可争之运命力争。如Manfred,则厌世太甚,至欲死灭,冀得自忘,或以比Faust,唯Goethe能得解决,而Byron终不厌足,此又其异也。英人素重中庸,故于Byron之人与诗,责难者众,然其影响被于世者,实甚大。Edmund Gosse之言曰,欧洲列国,有欲反抗专制之政治,或虚伪之礼俗者,其国文人,皆能于Byron诗中得其感兴。十九世纪俄国波阑文学之复兴,即由此起。德法意诸国并世诗人,亦殆无不受其感化者。盖为知言矣。
Percy Bysshe Shelley(1792-1822)与Byron同称革命诗人,而其意尤深切。盖Byron之反抗,仅缘一己之不平。Shelley则本于哲学思想,欲毁坏旧制,建立溥遍之和平。少时读Godwin之书而喜之。肄业Oxford大学,著文言无神论之要,遂见斥逐。又以娶寒家女,失父欢,漂流无所依止。一八一一年始识Godwin,从之游,爱人类重自然之心,愈益发达。William Godwin(1756-1836)著Enquiry Concerning Political Justice,以为人性本善,由外缘之力而生差异,故人实一切平等,若去政教阏障,必能至于具足之境。以教区为基本,一切自治,而总之以一院制之议会,每年集议一日,平论政事。唯欲达此目的,当以劝喻,毋用强暴。此哲学之无政府主义,出于Rousseau而更有进。Shelley思想,即由是来,时见于所作诗曲。Queen Mab中云,罪恶非生于自然,实唯帝王牧师政客,摘人道之华于萌蘖之际。Prometheus Unbound一篇,取材希腊神话,补Aiskhylos亡诗,尤为杰出之作。大神Zeus虽暴,终至覆亡,Prometheus还得自由。唯能忍能恕能爱能抗(to defy),乃究竟获胜,创造黄金时代。人人平等,无阶级,无部落,无民族,无畏惧崇拜,各为其君,此即Shelley之理想世界也。至The Revolt of Islam之时,述Laon与Cyntha欲兴希腊,不以暴力而用感化,恕人之恶而不自逃死,则无神论者又复近于元始之基督教矣。Shelley爱人,因推及物类,常菜食,买鱼放之,尤好施予。其反抗之精神,盖本于利他,与Byron之为我者大异。后客意大利,一日方泛舟海上,会大风雨,遂溺死。其诗宣传所怀主义,又多作抒情诗,尤为世所赏。
John Keats(1795-1821)与Byron等同时,故三人常并称,然思想实不相近。英诗人自Thomson以来,至于Shelley大率悲悯人世,意在改进。Keats则不然,所赞扬咏叹者,唯美而已。少时学医不成,读Spenser诗与Homeros译本而好之,因倾心于希腊及中古文化,所为诗亦取材于是。其论诗盖出纯艺术派。Endymion诗开端云,美物为永远之乐。《咏希腊陶尊》云,美即真,真即美。地上之人,所知唯此,应知亦唯此。故以为诗之目的,在于享美。若Wordsworth之哲理,Shelley之人道,皆所不取。唯奉Spenser之说为师法,可与其师并称诗人之诗人(Poets' Poet)也。
Walter Scott(1771-1832),苏格阑人,初撰集本土民谣为《苏格阑边境歌集》二卷。又自作记事诗,如《末叶歌人之歌》(Lay of the Last Minstrel),《湖上女子》(Lady of the Lake)皆有名。时Byron作Childe Harold亦仿其体,Scott自审不敌,遂弃诗不复作,转而作小说。一八一四年Waverlay出,立历史小说之基本,影响被于世界。十七年间,共成三十余种,Ivanhol一篇,至今传诵不衰。Scott著作,虽诗文不同,然为“传奇”(Romance)则一,仰慕中古之风,亦悉寄焉。其人生观尚武勇正直,以古人奋斗之生活为典型,善能实践其言,至于自由不羁之气,则未尝有。尔后仿之作历史小说者甚众,如Ainsworth及Lytton等,颇著名一时,然并为小家,无足称述。
Jane Austen(1775-1817)与Scott同时,俱作小说,而而性质迥别。Scott撰著,皆传奇之Romance,在Austen则为写实之Novel。有Sense and Sensibilit等六种,其时M.G.Lewis等所著之怪异小说盛行于世,故稿积十余年不售,一八一一年后始渐刊印。所作承十八世纪Richardson等之法,描写世相,剖析人情,类极微妙。生当传奇主义时代,而倾向于写实,与法之Mérimée等相似。唯Mérimée喜言蛮荒异地,Austen所叙,则中流社会日常情事,又稍稍不同。法国传奇派之写实小说,后遂进于自然主义,发达甚盛,英国则竟中绝。至维多利亚时代,仅Thackeray,可相仿佛而已。
十九世纪上半,英国报章颇发达,论文亦大盛,如Addison时代,唯发表个性,益为真挚。Charles Lamb(1775-1834)为东印度公司书记,作Essays of Elia二卷,仰慕古昔,多追怀感慨之谈,诙谐美妙,称未前有。Thomas De Quincey(1785-1859)以《自叙传》(Confessions of an English OpiumEater)得名。所作小品,有散文诗(Prose Poem)之美,尤为世所称。William Hazlitt(1778-1830)以评骘著,有《时代精神》(Spirit of the Age)一书,平议当时人物,称最佳也。
二五 德国
德国传奇派文学,始于Goethe,已复中变,Weimar之地,反为古典文学中枢,于是反动以兴,有Jena传奇派之运动。一七九八年Tieck与Schlegel兄弟,创刊杂志于Jena,以宣传主义,向往中古,上求玄美。Friedrich von Hardenberg(1772-1801),自号Novalis,尤为尽力。作小说Heinrich von Ofterdingen,与Goethe之Wilhelm Meister相抗,谓有中古歌人(Minnesinger),遍历世间,索求理想之幸福,以青华为象征。Ludwig Tieck(1772-1852),初抱悲观,后治文学,以自宽解,编刊童话(Märchen)甚多。盖缘不满于现世,因托神异之境,以写怀古之情也。所作戏曲,亦均如是。
第一次传奇派运动,至千八百四年而衰歇,乃有第二次运动,起于Heidelberg(1806),以Ludwig Achim von Arnim与Clemens Brentano为渠率。时Jena战后,那颇仑之势日张,德人先亦自觉,爱国思想,浸及于文学,故传奇之旨、虽无异于前,而国家观念则顿炽。昔之写中世异域者,今多以日耳曼为限,或言现代民间生活。Arnim等二人辑民谣集曰Des Knaben Wunderhorn。同时Grimm兄弟,亦纂童话集,至一八一二年刊行,为传说集巨制也。
千八百八年Arnim等移居柏林,复兴第三次运动,世称柏林传奇派。一时人士景附,不复限于一隅。Heinrich von Kleist(1777-1811)初为军人,后弃而就学,又不自满。目睹邦国离散而不能救,因大忧愤,所作曲有Die Hermannsschlacht,述Hermann游说Marbod,联合诸酋,共拒罗马。又小说Michael Kohlhaas,言正士受枉而不得直,乃至走险。皆假古代以言时事,讽示独立。至一八一一年,感念身世,愤激弥甚遂自杀。Theodor Körner(1791-1813)居维也纳,以作剧得名。一八一三年从军,死于Leipzig之战。有诗集曰“琴与剑”(Leyer und Schwert)即军中所作,多爱国之音也。
传奇派诗人,以宣传东方趣味著者,有Friedrich Rückert(1788-1866),为东方语教授,译述印度波斯支那亚剌伯希伯来诸国诗歌甚多。August von Platen继之,唯Arnim一派之民谣,尤为盛行,诗人辈出。Joseph vonEichendorff(1788-1857)以善咏天物之美,述民间悲观之情,著称于世。又作小说曰“惰人传抄”(Aus dem Leben eines Taugenichts),叙一歌人之行旅,实言情而非叙事,为抒情派小说佳制。Ludwig Uhland(1787-1862)生于Swabia,少读民谣集,深受感化,其作亦以歌谣称最。尝自言诗当与民间生活有所系属,非以表个人情意。凡诗之美者,皆本于民间习俗宗教。故其歌虽一人之作,而以表见共通之感情为职志。Wilhelm Müller(1794-1827)本靴工子,多作抒情诗,尤以民谣见称。歌咏自然,颇如Eichendorff,至化身为圉牧农夫,言其哀乐,乃尤为深挚,盖似Uhland而更过之,又作《希腊人之歌》(Lieder der Griechen),赞美希腊,宣扬自由。则本其爱国思想,而推及异邦,亦可以见时代精神之一端者也。
Eichendorff等乐自然而慕古昔,虽或不满于现世,然亦无所抗争,至Heine与Lenau,乃又大异。Heinrich Heine(1797-1856)本犹太人,少时以爱恋失意,作诗曲多怨尤之辞,有Byron余风。一八二六年《诗集》(Buch der Lieder)及《旅行记事》(Reisebilder)出,始大得名,世以罗马诗人Catullus相拟。《旅行记事》略仿Sentimental Journey,指摘旧俗,笑骂并极佳妙。普奥诸邦,至禁其传布。千八百三十年移居法国,而著作不辍,为少年日耳曼派领袖。Heine思想虽属传奇派,唯信人生进步,能至圆满,颇似十八世纪哲人,故进取之气颇盛。其悲哀之思,亦非本于悲观,半由诗风感染,与神经之疾使然。晚年遂以偏枯死焉。Lenau本名Nikolaus Niembsch(1802-1850),生于奥地利。少而怀疑,感种种不满,展转不得安止,乃假诗歌以表情思。博观自然,又无一非衰落悲哀之象,故所喜咏者,多为深秋风物,如落叶,无声之鸟,及诸垂亡之美,皆为最上诗材。十九纪前半,悲观思想,充塞欧洲。革命不成,政治复古。神圣同盟以后,政教反动,复古而又加厉,人心趋于绝望。Schopenhauer派厌世哲学,遂风靡一世,而在危亡抑塞之国为尤甚。奥以Metternich政策,苦于苛暴,为日耳曼诸邦最,故影响之被及于文艺者,亦最著。Lenau实其代表,与意大利之Leopardi,并称十九世纪厌世诗人也。
厌世思想,及于戏曲,于是有运命剧(Schicksalsdrama)者出。Zacharias Werner(1776-1823)作《二月廿四》(Der vierundzwanzigste Februar),其创始者也,凡祸患相寻,报应有定,不可幸逃之义,早见于希腊悲剧中,至是特重陈之。唯其义有偏至,或怵惕于时地之偶合,或过信报施之无爽,转入迷信,故发达亦不盛。奥之剧家Franz Grillparzer(1791-1872)初作Die Ahnfrau一剧,言先人失行,祸及苗裔,至灭门而后已,为运命剧中杰作。后复改途,取材希腊传说为古剧,如《金羊毛》(Das Goldene Vlies)三部曲,虽间含运命说(Fatalism)之意,然已与前作异矣。
德国传奇派小说作者,首有Friedrich de la Motte Fouqué(1777-1843),喜中古武士故事及北欧传说,多所撰述,为之流通,今有Undine一篇,尚传诵于世。Adelbert von Chamisso(1781-1836)本法人,移居德国,治植物学。作短歌,能得民谣精神。尤长小说,有Peter Schlemihl,亦言神异,而记述渐近自然,故较Fouqué为胜。且志怪之中,别有寄托,Peter卖影求富,周行诸地,乃适得种种苦难,盖以讽日耳曼从Metternich之非计,可与Kleist之作相比也。Ernst Theodor Amadeus Hoffmann(1776-1822)专以怪异恐怖之事为小说,人称之曰Teufels Hoffmann,与英之Monk Lewis相类。历史小说有Wilhelm Hauff(1802-1827)作Lichtenstein,亦无特采,第仿效Scott而已。
二六 又
德国传奇派历三十年而衰,有少年日耳曼派代之兴起。少年日耳曼派者,初非文学流别,第为当时志士自相号召之辞,人心久苦屈抑,无所安住,及千八百三十年法国革命,乃感动谋改革,建立少年日耳曼,多假报章以布怀疑与破坏之声。其旨盖不外立民治,去神教,毁因袭之道德,而人自为说,未能统一,亦未成为党社也。一八三五年,联邦议会下令禁少年日耳曼派著作刊行,并举Heine与Gutzkow等五人为同党,并在禁列。于是文人多移居法国,言论如故,益为国人所注目,逾于未禁以前,而少年日耳曼派之名,亦自此而定也。
少年日耳曼派本以改革政俗为主,重在致用,文字特其宣传之具,故趋势与传奇主义相背,不贵主观,以益世利人为艺文识志,颇有影响于后世。所禁五人中,Wienbarg与Mundt非纯粹文人。Heine初为传奇派,至《旅行纪事》,已入于讽刺,去国后作如Deutschland等尤甚。Heinrich Laube(1806-1884)锐意灌输法国文化,又致力于演剧,提倡社会剧最为有功。Karl Gutzkow(1811-1878)初作小说Wally,die Zweiferin,颇攻难宗教道德,世论嚣然,又多作戏剧,自言Metternich抑塞言论,下毒于文艺之源泉,故作倾向剧(Tendenzdrama)以解之,所作小说,亦多含义旨,所谓倾向小说也。
少年日耳曼派之盛,不及二十年,而影响至大。政治之诗歌,每难发达,故Georg Herwegh所著《生者之歌》(Gedichet eines Lebendigen)以外,鲜可称述。唯小说特兴盛,大要可分两派,皆起源于少年日耳曼派,一即倾向小说,言社会情状与诸问题,出于Gutzkow。一为乡村小说,Karl Leberecht Immermann著Der Oberhof,实其萌牙也。Friedrich Spielhagen(1829-1911)继Gutzkow之后,作社会小说,写当时人心之不安,颇能见一八四八年革命前后情形,Gustav Freytag(1816-1895)反对少年日耳曼派之主张,唯其小说赞扬劳作,持上下调和之说,亦以宣传主义为事,则又与Gutzkow等无异也。
传奇主义本含有平民思想,故仿作民谣之风甚盛,及少年日耳曼派兴,此趋向愈益显著,复转入小说,以描写乡民生活为事。Immermann后,瑞士牧师Jeremias Gotthelf作Uli der Knecht,于写实中时杂教训。Berthold Auerbach(1812-1882)居德国南方,有《黑林乡谈》(Schwarzwälder dorfgeschichten)叙故乡情景,最为杰出,唯亦间说哲理,颇有倾向小说之风。Gottfried Keller(1819-1890)亦瑞士人,以短篇名世,虽言理想,亦重观察,故特称胜。Fritz Reuter(1810-1874)少以国事处徒刑九年,既出狱,漂泊无所依止,为人家司田事,复转而撰报章,以Mecklenburg方言作小品,甚得称誉。因从事著作,有《田家》(Ut mine Stromtid)一卷最佳,唯用方言为文,论者然否纷纭,至今不能决。Klaus Groth著诗集曰“活水”(Quickborn),亦用下日耳曼语,此外更无继起者矣。
Gutzkow作倾向剧,偏于论议,或类说法,故枯索不真。Friedrich Hebbel(1813-1863)力抗之,初仿Schiller作家庭悲剧Maria Magdalene,言少女为狂夫所诱,终于自杀,犹有当时悲观之气。其建立问题而不加解决,又颇似Ibsen。尔后撰作,多言个性与社会制度之冲突,为后世自然派剧之前驱也。
二七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传奇派文学之兴,多受德国影响。千七百八十年顷,Aurelio Bertola著《德国诗意》(Idea della Poesia Alemanna),介绍Goethe与Kleist等诗,世人亦不甚重。及Staël夫人《德国论》出,风行一时,意大利亦受其感化。一八一六年遂有杂志曰“意大利文库”(Biblioteca Italiana)见于Milano,以提倡新文艺为事。奥政府虽横暴,以其师法德国,遂允印行。Giovanni Berchet译Bürger歌谣,附有论说,亦于是时出世。大略谓直率简易,雅俗共喻,方是真诗。传奇派诗求感兴于本心,或求之自然与民间俗信,其目的则在表见现时之感情思想,故为生人之诗,与古典派死者之诗殊异。希腊古人歌本土之事,不言埃及,故在尔时,亦为传奇派。Milton亦然,缘其咏基督教事,而不言异教。故意大利文学,亦应废弃古典,以中世为依归云。此虽Berchet一人之言,实足为当时传奇派之宣言也。一八一七年《意大利文库》之主义忽中变,于是Silvio Pellico等别创报章曰“调人”(Conciliatore)以代之。意在播布知识,提倡文艺,并反对异族政府,时以英并印度等为喻。由是为奥之当局所忌,岁余辍刊。而传奇思想渐益曼衍,名人又多助之,Manzoni其最著者也。
Alessandro Manzoni(1785-1873)本伯爵,唯生平不以自号。读Berchet之论,推奖甚,至其《与人论传奇主义书》(Sul Romanticismo),亦言古代神话当废置不用,古典文学可资研究而不宜仿效,与Berchet之旨略同。唯未尝仰慕中古,尤鄙薄神怪,亦不以美为最上。其所主张,则利用为的,真实为材,兴趣为用,盖虽向新派而亦不趋于端者也。所著诗曲小说甚多,一八二三年作历史小说《约婚夫归》(I Promessi Sposi)三卷,最有名。书仿Scott,记十七世纪初西班牙占有Milano时事。乡女Lucia已字Lorenzo,贵人Don Rodrigo欲克期得之,戒牧师Don Abbondio勿为结婚,二人遂亡去。Manzoni自言,此书主旨在于任天。理力交争,而理终胜。盖其言任天,异于安命。人当确守正道,与患难抗,先自尽其所能,而后听之于天。此虔敬之信,即Manzoni一生行事之本,与爱国思想,亦相表里。其取材于西班牙朝者,即讽示外族政治之恶,故其书影响流行皆甚广。唯偏重史实,恒苦烦冗,又难与虚构相调和,不能及Scott也。
Giacomo Leopardi(1798-1837)父为伯爵,少游惰,家遂中落。其夫人Antici持家政,一意欲兴复旧业,历三十年竟成,然务俭寡恩,至喜子女殇夭,以为可节教食之费。Leopardi幼慧有大志,而不得出,因日夕读父藏书,冀以学成名,遂深通古文学。年十九,仿造希腊逸文,学者不能辨。然研究过劳,体乃益羸,终病佝偻,又苦拘系,欲亡去而不成,监视益严,因是郁郁,遂厌人世,常见于诗文,以为人生止有苦趣,灵智之士,苦亦益大,盖人生慰藉,实唯空虚,人有希望空想幻觉,乃得安住。如幻灭时,止见实在,即是悲苦。欲脱此苦,唯梦或死。如题古墓碑诗中所云,人唯不见日光,斯为最善也。自然生万物,而复灭之,其视人类,不异蚁子。《蓬蒿》(“Ginestra”)诗中云,初为生母,终为继母,与Vigny意见相同。自然与魂问答,以三事命之曰,其生存,其伟大,其困苦,即其人生观之精义也。悲观思想,为传奇时代所共有,在Leopardi特尤甚。盖身世之感,有以使之然,非尽缘于哲理,故虽以世事为幻,而希求未绝。Raniero谓所慕有三,爱恋,光荣与祖国是也。Leopardi之厌世,与Manzoni之任天,并由际遇,而爱国之心亦无殊。Manzoni如Don Abbdondio,未能蹈危以赴义。Leopardi则由弱败,入于绝望。唯《咏意大利》(“All'Italia”)诸诗,纯为革命之音,奥国政府谓其背道祸世,力禁流行,而不能绝。授吾甲与兵,吾愿独战死一解,最为世所知。其鼓厉人心,不下于Giuseppe Giusti(1809-1857)之政治讽刺诗也。
Manzoni后,传奇派文学发达极盛,多为小说,虽仿效Scott派,别无特色,而在意大利则感化甚大。当时作者,本非以文艺为业,类皆爱国之士,有志未逮,故藉文字以宣传意旨,Guerrazzi所谓不能战斗乃作小说是也。Giuseppe Mazzini(1805-1872)致力于政治,亦提倡文学,以益世为旨,重思想而轻形式。美非艺术极则,其所尊尚,在能发表共通情思,以利益人生。故历史小说独盛,其效在叙古昔光荣,能起国人仰慕之心,自惭目前衰落,或如Manzoni假古事以言异政治,皆合于益世之义也。Tommaso Grossi与Massimo Azeglio均属此派。d'Azeglio(1798-1866)为Manzoni女夫,以Ettore Fieramosca一书著名。Francesco Guerrazzi独不仿Manzoni,自成一家。此他作者,更无可称述。正如Flamin言,仰慕中古之风,不适于罗马民族,传奇文学不二十年而就衰矣。
Silvio Pellico(1789-1854)初作戏曲,以编Conciliatore为奥政府所忌。后入烧炭党(Corbonaro)遂被捕,由死刑减为禁锢,十年后得释。著《狱中记》(Le mie Prigioni),风行全国,与Manzoni之作并称。Pellico本怀疑派,及经历忧患,信教甚笃。作书之旨,本以言宗教之慰安,唯叙述所历诸苦,令人感愤,不直奥政府所为,于国事有大影响。论者谓此书一出,奥国之损,不下于败绩一次,非过言也。
西班牙与法国接境,故文学亦甚蒙法之影响。Angel de Saavedra(1791-1865)本贵族,以国事出亡,居英法,受Byron与Chateaubriand之化,始立传奇派。Jose de Espronceda(1810-1842)性放旷,为自由而战,大类Byron,其诗悲观而含抗音,亦复相似。Jose Zorrilla与Manuel Tamayo等以戏曲称。Gustavo Adolfo Bécquer(1836-1870)流转困顿以没,为诗每仿Heine,小说师Hoffmann,有《碧眼》(Los Ojos Verdes)一篇最有名。其他文人著作,与世界思潮有系属者,别无可言。
二八 俄国
俄国十九世纪文学,始于Puschkin,而Zhukovskij为之先驱。Vasilij Zhukovskij(1783-1852)本贵家子,通西欧诸国文学。一八一六年与Puschkin等结社于彼得堡,播布传奇派思想,未几Zhukovskij被命为宫廷诗人,Puschkin又以笔祸窜边地,社遂散。Zhukovskij虽亦自作诗,而翻译之影响于当世者尤巨,如德之Bürger与Fouqué,英之Gray与Byron皆是。故Brandes以俄国传奇文学之Columbus称之。俄之情势,颇异他国,故文学现象亦稍不同。专制之下民主思想既难长发,古学又湮没,中世趣味,亦不能为世人所解。于是专尚主观,斥弃旧章,自抒新意者,最所尊尚。故Byron著作,独为俄人推重,当代大家如Puschkin及Lermontov,固皆奉Byronism者也。
Aleksandr Puschkin(1799-1837)以家风喜用法国语,故幼时已读Rousseau等书,早岁有诗名。千八百二十年以作诗刺俄帝宠臣,获罪,将流鲜卑,有耆宿数人解之,得免,谪居南方。后以行旅过高加索,深感自然之美,又始读Byron诗,受其感化,因力仿之。诗中主人,多颓唐忧郁,轻于失望,易于奋迅,有厌世之风,而志又甚不固,盖Byron式英雄,复不脱俄国气质者。其诗亦正如是,故虽云模拟,而仍自表其个性,不流于伪饰也。唯Byron天性桀骜,追慕自由,毕生不贰,Puschkin则外缘转变,性格辄移。三十五年冬,十二月党败,独以流谪在外得免,俄帝亦优容之,召令给事宫中,作《大彼得史》,至三十七年,与法人D'Anthes de Heeckeren决斗,见杀。杰作有Ievgeni Onjegin,初仿Don Juan,历八年始成,中经变易,故先后歧异,可略见其为人。盖Puschkin意向,不如Byron峻绝。昔之崇信,第由一时激越,迨放浪之生涯毕,则又返其本来,不能如Lermontov之坚执而不舍也。Puschkin见诸友为争自由,或囚或窜,而己独无恙,则遁入斯拉夫爱国说以自慰解。多赞诵武功,以为国之荣光在是。Brandes谓其始慕自由,而终归于兽性之爱国,定力不及Byron,唯描写性格,才颇胜之耳。所作小说数篇,皆有特色,Gogolj之感情派写实小说,即出于此者也。
Mikhail Lermontov(1814-1841)系出Learmonth氏,本苏格阑人。少习陆军,出为骑兵小校,喜Byron之诗,并慕其为人。又受Shelley之化,于人生善恶争竞诸事,多所兴感,尊自由尤至。Puschkin死作诗哀之,吁天为之复仇,时俄帝方宠任D'Anthes,因罪Lermontov,流之高加索。四十年,与法国公使子决斗,复遣戍,是年作小说曰“当世之英雄”,有僚友Martynov疑其言涉己,请决斗,Lermontov遂见杀,年二十七。
Lermontov少时,甚慕Byron为人,至愿己之生涯,有以相肖,然又深受Shelley感化。故其悲观,亦非尽缘绝望,实以孤愤而然。如勇猛者,怀崇高之望,而阅历世事,所遇皆庸懦丑恶,不副所期,则缘生激怒,聊以独行自快。故其抗斗,即以保人类尊严,不欲随顺流俗,与自弃作达者不同,盖甚近Prometheus而与Don Juan远矣。初仿民谣体作诗,有《商人Kalaschnikov之歌》,言与禁卫军官决斗,既复仇,遂愿就死,已多革命之音。“Mtsyri”一篇,意义尤溥博。Mtsyri者,本高加索四部童子,久居山寺,受长老教诲,而慕自由不已。一夕暴风雨,遂亡去,欲归故乡,迷林中不能出,数日后觅得之,以与豹斗受伤,竟殒。诗述其对长老之言曰,汝问我自由之时,何所为乎,尔时吾“生存”耳,使吾生无此三日,且将暗淡无欢,逾汝暮年耳。此即Lermontov自由之歌,合生命与自由为一,最足以见其深意者也。
Lermontov亦甚爱国,顾与Puschkin绝异。不以威武光荣为伟大,所眷念者,乃在乡村大野,及村人之生活。且推其爱及于高加索土人。此土人者,即以自由故,力与俄国抗者也。Lermontov曾自从军,两与其役,然终爱之。所作“Izmail Bey”一篇,即纪此事。又Valerik亦言二族战事,至为精确,论者谓非身历者不能道。末云,吾思人间扰扰,将欲何求。天宇清净,尽多栖息之地,而人心之中,充满恨意者何耶。其反对战争之意至明,与Puschkin之作诗颂克波阑者,相去远甚。俄人Kropotkin称之曰Humanist,得其实也。
《当世之英雄》(Geroy Naschego Vremeni)记高加索军官Petchorin事。其人有才而无所施,乃蔑弃一切,独行其是,以自满足。初悦回部女Bela,劫至营中,己复弃去。后以事与僚友Gruschnitskij忤,Gruschnitskij恨之,请与决斗,反为所杀。Petchorin为人,与Onjegin略同,而描画更精善。书出,世人颇疑即著者自况,Lermontov乃于第二版序中释之曰,是中所言不为一人,实当世众恶之画像。盖尼古拉一世时,农奴之制未废,上级社会,多极逸豫。又方厉行专制,贵介子弟,怀抱才智,不能于政治社会有所展施,因多转入Petchorin一流,以自放逸。故《当世之英雄》一书,虽为小说,亦近实录。至于描写方法,多用写实,已离传奇派之习。及Gogolj继起,而俄国小说愈益发达,然探求本始,固当推Lermontov为首出也。
同时诗人最著名者,有Aleksej Koltsov(1808-1842)。本农人仿民谣作诗,善言农民生活与其哀乐之情。论者以比英之Burns,而Nekrasov则Crabbe也。Nikolaj Nekrasov(1821-1877)诗多述民间困苦,一一如实,其志在救世,故不入于绝望之悲观。有《赤鼻霜》一篇,述农妇苦辛,终至冻死山林中,为诸作中最云。
二九 波阑
波阑文学盛于十九世纪,其先多被法国之化,未能自有表见。及传奇主义兴,趋向始变,师法英德,而Byron之力特大,盖传奇派思想,本从反抗之精神出。个性主义与平民倾向,即可推及于邦国民族,转为爱国之思,故危亡之国,大抵受其影响,文学与政治,并见发展。波阑千八百三十年革命不成,Mickiewicz等复仇诗人,即出于此时,欲以文字振起国人,寄精诚于至文,感化之力甚深且广,为前此未有。Jan de Holewinski称之为波阑文学之黄金时代,盖以此也。
Mickiewicz前,有Ukraine派诗人,绍述Kazimierz Brod-zinski之说,立传奇派基本。Antoni Malczewski(1793-1826)本贵胄,受法国教育,慕自由。尝从那颇仑北征,逮事败后,漫游列国,遇Byron于意大利,甚相得。Byron为赋Mazeppa一诗。Malczewski所作记事诗Maria,亦仿Byron诗风,而意独深挚,言Waclaw悦Maria,逆父意纳之,父怒,伪作和解,遣子从征鞑靼,而使力士著面具溺女于城濠,盖绝作也。Bohdan Zaleski(1802-1889)为诗,则纯咏故乡物色,颂美大野巨川,流连无已,又喜述哥萨克人忧患生涯。三十年变后,亡命居巴黎,至于没世。Seweryn Goszczynski(1801-1876)本Kiev人,波阑大举时,亦与其事,及败,出亡法国。有Kaniow一诗,述十八世纪中哥萨克乱事,所叙兵燹之状皆逼真,最为世人所称。此三人者,皆生于Ukraine,以波阑文著作,而念念不忘故乡,故称之曰Ukraine派。其思想虽不一致,唯爱天物,重自由,言恋爱,皆出传奇派。又以爱国精神贯通其间,则并同。凡诸诗人亦悉如是,是为波阑文学之一特色也。
Mickiewicz与Slowacki二人,皆以救国为职志,及独立不成,乃由绝望而言报复,世谓之复仇诗人。Adam Mickiewicz(1795-1855)生长乡曲,习闻民谣童话,甚好之。民谣多言中世时鞑靼内侵事,Mickiewicz感动,遂为爱国思想之根本。少时学于Wilno大学,有Tomasz Zan者,联合学生结社曰爱德(Philaretia),以家国学术道德三者自勉,一八二二年为俄政府所禁,Mickiewicz被捕入狱十阅月,徙居俄国。经苦里米亚至莫斯科,多见东方物色,成诗集一卷。为Puschkin所知,遂相友善。居俄五年,作长诗二篇。一曰Grazyna,言有Nowogradk王Litawor与外父忤,将引外兵攻之。其妻Grazyna潜命门卒勿纳日耳曼使者,授兵怒而反攻,Grazyna杀破之,自亦中流弹死。此篇之意,盖极端之爱国主义,谓苟以此最高目的故,则虽违命召祸,如Grazyna,亦无不可也。一曰Konrad Wallenrod,取材古昔,言有英雄以败亡之余,谋复国仇,因伪降敌,渐为其长,得一举报之。此盖以Machiavelli之意,附诸Byron之英雄,故骤视之,亦第传奇之作,检文者弗喻其意,得印行。Mickiewicz名遂大起。未几得请,漫游欧洲,作《死人祭》(Dziady)。波阑旧俗,每十一月二日,必置酒果垅上,以享死者。Mickiewicz少时曾咏其事,至是成第三卷,则转而言人世。亡国之哀,横决而为报复。囚人赓歌,愿治矿得铁为斧,种麻绹索,娶回部女子生一刺客,以报俄帝。又成Pan Tadeus一诗,记波阑古事,自寓爱国之忱,与意大利文人之作历史小说,意正相等。晚年怀乡至切,欲归波阑,而俄政府卒不许,乃留巴黎,为大学教授。George Sand极推重之,比之Goethe与Byron。后往君士但丁堡,将招义兵,图再举,事垂成而病卒。国人为之归葬波阑,与Kosciuszko墓相近,从其志也。
Juliusz Slowacki(1809-1843)少学律于Wilno大学,后改治文学。思想性情,颇似Byron,故著作亦相近。三十年革命败后,遁居巴黎。作诗曲甚多,渐为世所知。有叙事诗Lambro,戏剧Kordjan最著名,皆含报复之意。三十五年去法国,作东方之游,经希腊埃及叙利亚,阅二年始返。尔后所作,有散文诗“Anhelli”一章最佳,文既美妙,叙述鲜卑流人状况,复极悱恻动人。Slowacki作,常述惨苦之事,与Mickiewicz相类,盖并因身世之感使然,惟晚年受Towianski感化,转入密宗(Mysticism)。《精神之君》(“Krol-Duch”)一曲,言精魂转变,历诸苦难,终胜诸恶,止于至善,已无前此激越之音矣。
Mickiewicz与Slowacki皆爱国而不能救,乃绝望而颂报复。凡危亡之国民,得用诸术,拯其祖国。即不能成,亦以与敌偕亡为快。故Grazyna虽背夫拒敌,不缪于义,Wallenrod亦然,若抗异族,虽用诈伪,不为非法。如Alpujarras一诗,其意愈显。中叙西班牙人攻Granada急,城中大疫不能抗,亚剌伯王遂夜出,赴西班牙军中,伪言乞降。西人方大悦,王忽仆地笑曰,吾疫作矣。盖忍辱一行,而疫亦入敌军矣。Slowacki为诗,时责国人行诈,而以诈术祸敌,则甚美之,如Lambro与Kordjan皆是。Lambro为希腊人,背教为盗,俾得自由以仇突厥。Kordjan者,波阑人,刺俄帝尼古拉一世者也。至《死人祭》中囚人Konrad歌云,吾欲报仇,天意如是固报,即不如是亦报。则复仇诗人之精意,尽见于此,无复余蕴矣。
Zygmunt Krasinski(1812-1859)与Mickiewicz等齐名,称波阑三预言者,唯思想则与前二者迥异。Krasinski系出贵族,为人恺悌而恶乱。仰慕古昔,信崇宗教,如传奇派文人常度。虽爱祖国,而不主强力,但欲以爱力感化,使人类皆相亲善,各得自由幸福。以信望爱三者,为人生要义。著Irydion一曲,以讽国人,谓人世多祸患,唯易怨为爱,祸患乃去。立意高远,而不切于情势。故Brandes议之曰,Krasinski言复仇之非,而不知爱亦不可恃,羔羊虽柔和,岂能免于豺狼之齿。亦可谓善喻也。
Jozef Ignacy Kraszewski(1812-1886)人称波阑之Scott,散文著作都六百卷,尤以历史小说著名。其先波阑大抵读法国流行小说,多无足取,至是此风渐衰。Kraszewski深通史学,又本其爱国之思,作为小说,甚足振发民气,故大有功于本国,可与意大利之Manzoni,匈加利之Jokai Mor相比。其所以为重,盖不尽在文艺矣。
三十 丹麦
北欧文学,自Edda发见而后,阅时五百余年,传说(Saga)以外,无名世之作。至Ludvig Holberg(1684-1754)出,立丹麦近代文学之始基。所作喜剧,今犹传诵之。十九世纪初,Steffens与Schack-Staffeldt游学德国,归后著书,传布传奇派思想。Adam Oehlenschläger(1778-1856)应之而起,作诗曲小说,多极精妙。特以《北地神祇诗》一篇著名,结集古代神话,会通成咏,称未前有之作。Nikolai Frederik Severin Grundtvig(1783-1875)为Steffens中表兄弟,因承其说,致力于古伊思阑文学,仿Oehlenschläger作史诗。唯其杰作,则为民谣。自言愿如林中小鸟,以歌怡悦乡人,倘得传诵人口,小儿踏歌相和,或秋收时,乡女束稻竞唱,则吾诗之幸。可以见其本意矣。
Ludvig Adolph Bodtcher(1793-1874)与Grundtvig同称丹麦四诗人之一,而思想行事迥异。Grundtvig为力行家,喜论争说教,作诗多平民倾向。Bodtcher则为养生家,崇美享乐,优游卒岁,未尝以灵魂为念,有希腊诗人Anacreon之流风。家颇富,父殁,迁居罗马,赏览南方物色,以诗酒自娱,顾不多作,每作无不精妙。有《遇酒神》(Modet med Bacchus)长诗一篇,多含异教精神,是其绝作。与雕刻家Thorvaldsen友善,对门而居,及Thorvaldsen卒,以制作赠本国博物馆,Bodtcher送至丹麦,亦留不复去。种花弹琵琶歌诗,以至没世。
Frederik Paludan-Müller(1809-1876)深信宗教,以道德为人生根本义。少时尝有所爱,而其人逝去,故思想倾于悲观,以禁欲灭生为至善。有叙事诗Adam Homo及Kalanus二篇,反复申明此旨。初作《舞女》(Danserinden)等诗,多受Byron影响,Adam Homo亦仿Don Juan而成,唯意更深切。Adam者实人类代表,具有聪明才知,而志气薄弱,渐就变化,起自平民,以至卿相,名位益高,而德行亦益下。始终凡三变,始朴素,继以奸恶求仕进,及为男爵执政,则以愚钝终也。Kalanus为印度婆罗门,初信亚力山大士梵天化身,因往从之,及目睹其饮酒狎妓,乃大愤悔,举火自焚。亚力山大百计阻之无效,卒火化解脱。此篇之意,盖示人性二元之冲突,以亚力山大与婆罗门为代表。同时Søren Kierkegaard(1813-1855)作《或彼或此》(Enten-Eller)一书,亦言此理,为近世个人主义所从出,唯Paludan-Müller非理智而崇诚信,故灵究竟获胜,而其赞美死灭之意,亦于此见之矣。
一八七四年,Paludan-Müller作诗曰“Adonis”,是其绝笔,厌世思想亦最著。Adonis为Aphrodite所爱,终亦厌倦,乃逃于幽冥,Persephone饮以忘川(Lethe)之水,令得永息。天地皆默,唯有星辰满天,明月运行,渐没于海而已。Brandes谓当冠以Peisithanatos之名,与Leopardi并称爱死者。唯Leopardi作《爱与死》(“Amore e Morte”)一诗,尚以二者并举,一予人以悦乐,一赐以安息。与Puludan-Müller之以Asceticism为本者,又复殊异也。
Hans Christian Andersen(1805-1875)十二岁丧父,其母浣衣以自给。十四岁独行入都,漂泊无所托,有教授Collin者为请于官,以公费肄业,渐升转入大学。初作小说曰“即兴诗人”(Improvisatoren),叙意大利物色甚美,为世所称。三十五年冬出《童话》(Eventyr,一卷,凡四篇,取民间传说,加以融铸,温雅妍妙,为世希有,Andersen之名遂从此立。尔后每岁续出,至七十二年止,总可百五十种。词句率简易如小儿语,而文情宛转,喜怒哀乐,皆能动人,状物写神,又各极其妙。Brandes尝论之,谓其叙鹅鸭相语,使鹅鸭信能言谈,殆必如是也。盖Andersen天禀特异,以小儿之目审观万物,而记以诗人之笔,故美妙自然,可称神品。今古文人,俱不能及,唯La Fontaine之《寓言诗》差近之。Charles Perrault著Contes de ma Mere l'Oye,则用常言直说口传之故事,与Grimm兄弟辑集Kinder-und Hausmärchen相类,非由自作,或以比Andersen,非确论也。
Andersen作童话,初仿德人Musaus,颇有藻饰,尔后转入单纯,乃自成一家。喜诵印度Bidpai所著寓言,至老不倦,每师法其意。有《无画画帖》(Billedbog uden Billeder)一卷,为千八百四十年作,记月自叙所见,凡三十三则。亦类童话,而特饶诗趣,复兼绘画之美,为作中绝品。又自传一卷曰Mit Livs Eventyr,坦白质直,最足窥见本色,与Ronsseau及Cellini自叙,并为名世之作也。
三一 瑞典
瑞典文学自宗教改革以后,渐见兴起,至传奇时代而大盛。有Per Atterbom与Lars Hammarskjold等,创立杂志曰“启明星”,提倡新派文学,以德国为师法,世因称此派曰Phosphoristes。同时有峨斯会起于Uppsala,欲联合同种为一族,刊杂志Iduna以宣传之。Erik Gustaf Geijer为之主,诗歌而外,作《瑞典纪言》,表扬古代光荣,盖亦受德国爱国思想之影响者也。
Esaias Tegner(1782-1846),父Lucasson本Tegnaby农家子,力学,为牧师,易姓Tegnerus。盖当时学籍以拉丁文记名,后遂因之称Tegner氏。Esaias幼好读Ossian诗,少长就学,得见希腊史诗及北欧传说,日夕诵读,其文学思想,即萌育于此时。后为大学教授,积功迁主教,而思想终含异教精神(Paganism),因亦无仰慕中古之意,与Phosphoristes一派不同。又亦关心世事,而不限于国族,故复与Geijer不同也。所著Frithiofs Saga一诗,自言仿Oehlenschläger作,取材伊思阑传说,言情叙事皆极妙,其人生观亦即寄其中,为瑞典独一之名著。Frithiof出身微贱,爱王女Ingeborg,而王不许。中更患难,遇之Ringerike王所,王死,乃复得之。Brandes所谓始以抗争,继以信守,终如其志。唯所得非幸福,而为幸福之影,此实即人生之象征矣。Tegner居革命反动时,而信自由之心不稍变。然不趋极瑞,以为当止于调和,终剂于平,Frithiof与Ingeberg之复合,亦所以表此意也。
Frans Mikael Franzen(1772-1847)生于芬阑,为主教,与Tegner友善。作诗仿民谣,多咏自然及田家生活。Johan Ludvig Runeberg(1804-1877)继起,亦以瑞典文叙芬阑民生情状,多用写实,不偏于理想。所作《猎鹿人》(“Elgskyttarne”)及“Hanna”诸诗,皆优美之Idyll。又用俄国Bylina体,作“Nadeschda”。及芬阑Elias Lonnrot博士采集民谣,编为史诗Kalevala一部,Runeberg译其首卷为瑞典文,甚得称誉。唯其杰作,则为《旗手Stal故事》(Fanrik Stals Sagner),计二卷三十五章,假旗手之口,述俄瑞战役旧闻,自将帅士卒之行事,以至孤儿村女之哀怨,巨细毕具,文情相生,因益佳胜。俄并芬阑时,Runeberg方五岁,亲见其事,终身不忘,故于此时一罄其蕴。瑞典学会特制金章赠之,以非瑞典公民,不能选为会员也。同时有Fredrika Bremer(1802-1865)亦芬阑人,以小说名。言中流家庭情状,亦因写实,而多乐天思想,故为世所赏。其余芬阑文人如Paivarinta等,以本国文著作,兹不具言。
三二 诺威
诺威之有文学,始于一八一四年。其先与丹麦合国,如Holberg辈虽系出诺威,后世皆以丹麦诗人称之。及五月十七日宣言独立,文学同时兴起。所谓五月十七日诗派(Syttendemai Poesi),盛极一时,多爱国之音,而失之稚弱,不足传世。至Wergeland出,始渐臻美善。Henrik Arnold Wergeland(1808-1845)亦多作政治诗歌,思想倾向民主,文辞奔放,不循则例,大行于民间。晚年作《花卉画》(Jan van Huysums Blomsterstykke),以众花拟人,各表其希求,善能和政治思想于诗歌之中,Shelley以外,无与伦比。又有《犹太人》(“Joden”),《犹太女》(“Jodinden”)二诗,皆为无告者告哀,其后诺威遂废犹太人入国之禁。J.S.Welhaven(1807-1873)言文学政治,不主急进,故不满Wergeland一流。有诗曰“诺威之征光”(Norges Daemering),自述理想,力戒偏激。一时争议纷纭,而诺威文学亦以是得趋中道,弥复发达。Welhaven诗重义法而少神思,故不及Wergeland,唯长于评论,指导文学趋向,为甚有功也。
政治诗歌渐衰,国民文学,于是继起。Andreas Munch介其间,两无所属。所作诗歌小说,亦平凡鲜可称道。唯离政事而言人情,足为过渡时期代表耳,又作曲数种,有Salomon de Caus一篇,言其人始知蒸气之力,世人以为妄,禁之狂人院中。文不能佳,而诺威戏曲,此实其首出,为Henrik Ibsen之前驱也。
诺威国民文学,至Bjornson之农民小说而达其极。Asbjornsen辑民间传说,实开其先,盖爱国思想,渐益深广,文人率离去政事,转言国民生活,于是辑录民谣故事者遂盛。P.C.Asbjornsen本治动物学,游行国中,研究海物,并采辑故事,搜访极勤。同时有Jorgen Moe博士,为主教,亦助之,遂成《诺威民间传说集》(Norske Folkeeventyr),与Grimm兄弟之书齐名,影响于后世甚大。Moe亦自为诗,述田家生活,能得民谣精神。唯所作不多,Gosse比之紫花地丁,谓其细小而香艳独绝也。
第五节 写实主义时代
三三 绪论
十九世纪后半,为写实主义(Realism)时代。或谓之自然派(Naturalism),以别于十七世纪以后之写实倾向。原传奇派之兴,本缘反抗理智主义,崇美述异,以个人情思为主,发挥自在,无所拘束。不五十年,盛极而衰,神思既涸,情感亦失真。于是复流于夸饰,如Marini时,而反动遂起,理智主义,复占胜势。唯其时学术发达,科学精神,及于艺文,入为本柢。十九世纪后半期文学,与十七八世纪写实倾向,似同而复绝异者,即由于此。
Auguste Comte创实证说以来,唯心论派哲学,渐失其势。研求真理者,多而自然科学为本。Ludwig Büchner作《力与质》,Robert Meyer唱力不灭说,于是唯物思想,披靡一世。宗教信仰,亦因而毁裂。德之David Friedrich Strauss,法之Joseph Ernest Renan,作《耶稣传》,以为世故无神,唯人意造,或则归之不可知论(Agnosticism)。一八五九年Darwin《种源论》(Origin of Species)出,进化遗传之理大明。凡有学术,悉被影响。其见于文艺者,则为唯物思想之文学,即所谓自然主义是也。
物质主义(Materialism)应用于人生观,乃成决定论(Determinism)。古时亦有宿命之说(Fatalism),唯所谓命者,与神意虽不同,而幻化莫测,有定有复无定,仍不离于迷信,至传奇派诗人之悲观,已涉及人生共同之运命,特多据主观,以身世之感为基本。Schopenhauer说求生意志(Wille um Leben),始综括其义,至是乃藉自然学之力,愈益证实之。人类生存,与一切生物,同受自然之支配,别无自由意志,能与抗争。盖天性与外缘,实为一生主宰,联结造因,以至归宿。此唯物之人生观,实即自然派文学之主旨,神既非真,无以尊于人,人又不异于物。现实暴露之悲哀,引人入于悲观,较之历世人生厌倦(Tedium Vitae)自尤为深切矣。
自然派之说,作始于Zola,故又称Zolaism。列国文人,虽未必尽奉此说,唯精神终亦相同,兹举其要旨,并与传奇派思想比较之如下:
一,传奇派重主观,自然派则重客观。描写事物,俱依实在。不以一己情思,有所损益。盖即以科学法治文艺,正如博物学者观动植现象,绝不用空想藻饰。而对于生物之变化生灭,亦更无所容心也。
二,传奇派尚美,自然派则尚真,凡人世所有事,继极凶戾丑恶,倘能观察精审,描写确实,俱可入文。盖文艺者,实为人生记录(Document Humain),非娱乐之具。故所求不在美观,而在真相。过去荣光,与未来情状,非今之所欲知。但能写现世裸露之真(Nuda Veritas)者,即为最善,虽忤视听,亦复无碍。英人Bernard Shaw尝自题其剧本曰Plays Unpleasant,正复运为自然派著作之称号也。
三,传奇派好奇,自然派则好平凡。古时诗歌小说,多取王公贵人为主人,虽半由阶级思想,半亦因艺术作用而然,如Aristoteles诗学所言,用以增读者之兴感。传奇时代,此风盛行,历史小说,即其成果也。自然派文学,乃专写现世实事,古时异地,皆所不取。美人豪杰,亦甚希觏。所记者但为凡人庸行,又尚描画而少叙述,别无委曲变幻之事迹,可娱观听。故自然派著作,又有Uninteresting之称。而价值亦正在此。盖平常事迹,去之不远,有切身之感,与读传奇小说,如听人论他家是非者,大有异也。
由是可知自然主义文学,盖属于人生艺术(Art for Life)派,以表现人生为职志。故问题小说戏剧,皆盛极一时,而韵文著作颇不振,凡以诗歌著名者,大抵自成流别,与自然派稍不同。
三四 法国
法国自然主义之起,盖在Balzac。描写种种世相,为“人生喜剧”。又言将如博物学者,观察人生,记录真相,无所评骘,实开Zola之先路。唯多写类型,又时有夸饰,尚存传奇派余风。至Flaubert之Madame Bovary出(1856),始立自然派基本。Gustave Flaubert(1821-1880)劳作三十余年,成书七种。描画事物,皆极精微,又必征实,故一书之成,至需时数年。又颇注意于词调,与Zola等之非薄技巧者不同,其作亦可分两类,一为纯粹写实派,如Madame Bovary及《感情教育》。一为传奇写实派,如Salammbô及《圣安多尼之诱惑》。又《小品三篇》(Trois Contes),则兼二者而有之。
Madame Bovary述一女子堕落之行径,始于冀望,继以失误,终于灭亡。描写纯用客观,绝无褒贬。对于Emma之败亡,既不寄以同情,亦未尝有轻蔑憎恶之意,善能见自然派特色,论者比之解剖书,奉旧说者则反对之,云不愿数Flaubert之骨骼图也。《感情教育》(L'Éducation Sentimentale)本名“枯果”,写平凡之人生,尤极深切。Frederic爱Madame Arnoux,而女已嫁,因各不言,而往来尝亲善,终至老衰,爱亦消灭。其中殆无Hero或Heroine,亦无悲欢离合足以感人。所记皆日常琐屑,或间以一二不如意事,又大率非重大者。盖此平凡委琐之生活,实即人生小像,Flaubert写此,即所以寄其人生观也。Flaubert虽为自然派首出之人,而论文艺则奉艺术派说。尝云人生虚无,艺术永在。故又有虚无论(Nihilism)者之称焉。
Salammbô一书,性质至奇,盖自然派之历史小说,即用写实法所作之传奇也。Flaubert撰此书,前后十年始成。写古斐尼基事,而考据精密,语必有本,与传奇时代之作不同。唯描画过详,如披考古学图籍。Flaubert亦自言,有如雕塑,座大于像也。《圣安多尼之诱惑》(La Tentation de Saint Antoine)记埃及古德一夕之梦幻,为譬喻之属,用以寄其虚无思想者也。
《小品三篇》中,“Hérodias”与“La Légende de Saint Julien”皆Salammbô之类。一叙一世纪时,犹太王杀洗礼约翰事。一据中古传说,纪圣尤利安奇迹。Brandes评之谓历代教徒述古德行事,无一能得基督教传说精神,如此无神论者也。其一曰“纯朴之心”(“Un Coeur Simple”)则Madame Bovary一流之作,女仆垂老,为世所遗弃,乃尽心爱一鹦鹉,至奉之如“圣鸽”。未几鸟死,剥制之,而爱重如故。及病垂死,则见鹦鹉展翼,如将负之登天国也。写单纯之心理,颇极微妙,此与“Saint Julien”取材虽不同,而人生观则一。世间一切,悉是梦幻错觉。唯人性柔弱,易受欺妄,轻于绝望,而又必需慰安,故生是种种。如陷溺横流中,执一藁以求存,其为虚空,正复相同矣。
Émile Zola(1840-1903)创立纯粹之自然主义,较Flaubert更有进。厌世思想略同,而不至于绝望,尚为人道奋争,可于大尉Dreyfus案见之。所作小说,有Rougon-Macquart丛书二十卷,《三都市记》三卷,《四福音书》四卷。又有《实验小说论》(Le Roman expérimental)一卷,言以实验科学法作小说。先定科学为观察实验两种。一如天文学,学者但能以观察之力,记录其现象。一如化学,学者得取一物质,历诸化验,究其真相。世间万物,俱受自然律支配,人类亦然,不异一木一石。故研究一木一石之实验方法,即可移以研究人类情知之发动。如古文学写Achilles之怒,Dido之爱,非不甚美,然所记止于外观。今之所重,则在剖析此怒与爱,以明此二者之作用如何。是即Zolaism之要旨,一言蔽之,则曰科学之文学也。
Rougon-Macquart丛书之作,始于一八七一年,至九三年而成。第一卷曰“Rougon家之运命”(La Fortune des Rougon),首叙先代之失德,娶Adelaide Fouqué,复稍有心疾。女后重适Macquart家。以后诸书,即分叙两姓子孙行事。同禀遗传恶质,各应境遇,造成种种悲剧。第二十卷《Pascal博士》(Le Docteur Pascal),则据遗传之说,寻此二族系统,究其因果,以为结束。Zola倡实验小说,得力于生理学者Claude Bernard之说为多,Pascal博士,盖即写其人也。丛书本模仿Balzac《人间喜剧》而作,而愈有条理,以遗传为经,外缘为纬。Zola自称为“第二帝政时代一家族之自然及社会之历史”(Histoire Naturelle et sociale d'une Famille),所云自然及社会,亦即指此二因而言也。
Zola出身微贱,历诸苦境又主张实写人生,常溷迹下层社会中,考察情状,故所记皆极详实,毫无讳饰,以是颇受世人非议。Rougon-Macquart丛书第七卷《酒肆》(L'Assommoir)写巴里工人社会,纵酒淫佚之状,第九卷Nana记女优生活,第十三卷《萌牙》(Germinal)记矿工之困苦,皆最著名,而论者纷纭,是非亦最不一。要之Zola小说,专写暗黑一面,或未足包举人生全体,唯其纯洁诚挚之态度,终非讳恶饰非,或玩世不恭者所可及。故若寻求其失,谓拙于技工,非伟大之文人则可,谓为非伟大之道德家,则不可也。
Guy de Maupassant(1850-1893)为Flaubert弟子,然所著作则属纯自然派,似Zola而尤进。Flaubert为文,精炼尚技工,与自然派不同。Maupassant受其教,故结构叙述并极完善,又能脱尽传奇派风气,胜于师也。Zola创实验科学法,专主客观,唯仍怀改进社会之意,故悲悯之情,时复流露,不能贯彻主张。且描写社会暗面,本于唯物之决定论,遂不免着意观察人间兽性,移之记载,犹实验者豫知某性存在,爰加相当之试验,以待出现,Maupassant则本无成心,仅就身所阅历,如实记录,事之光明黑暗,皆非所计。如所记多人间兽性者,则以事实本然故。盖其意见,既非以艺术为人生唯一真实,求其独立之完成,如Flaubert。亦不以人生为艺术究竟,欲比文章于学术,如Zola。如Pierre et Jean自序言,盖别无学说,唯以模写自然为务而已。L.Tolstoj著《Maupassant论》,尝借喻以明之。曰,“有画师以长老行列之图见示,图写极精,唯作者意旨所在,则不可见。因问画师作此,以画中事为是耶,抑非耶。答言皆非所知,亦不必论,意唯在画此人生之一部耳。又问对于此仪式,为有同情耶,抑憎恶耶。答言皆无。彼盖绝不解释人生意义,对于世相,无所动心,亦别无好恶之念,人生之现状而已。Maupassant之著作,正与此画师相同也。”
Tolstoj主张人生之艺术,故于Maupassant之绝对客观,深致不满,又谓缺道德观念。唯此正其特色,而非缺陷。盖Maupassant著作,但为非道德(Nonmoral),而非为不道德(Immoral)。其书自序,即谓为生活故而著作。盖其著作,唯状写人生为乐,此他别无作用。对于书中人物之苦乐悲欢,既无所感动,对于凶戾俗恶之行事,亦不生憎恶也。在读者观于原始兽性之发现,或深觉悲哀,而著者则初无成之见,仅以其为真实,故著之于书,是非好恶,俱非所问。盖止是客观之极致,与道德问题不相涉,故谓Nonmoral,正得其实,亦可以解世纷矣。
凡自然派,虽主张描写事物,一以实见实闻为断,而能完全实践者,仅Maupassant一人。所著小说,初多言故乡Normandy事,继写巴里官吏文士及倡女生活,终复转而写贵族社会。论者谓其著作,殆无所创造,但“移译”事实,著之文字。书中人地,率出真实,可以覆按,如《脂团》(“Boule de suif”)及“Mademoiselle Fifi”诸篇,所叙并普法战时实事。脂团本Rouen倡女,至十九世纪末年尚存,Mademoiselle Fifi或云即《脂团》中普鲁士军官也。
Maupassant思想亦本于唯物论,而未尝厌世,亦不流于玩世,故著作态度,大抵平正。第以实写人生,略无讳饰,以是颇为世俗所忌。其所描写,光明亦间有之,而终多黑暗者,则因所见人世事如实此,非如反对者言,故喜丑化人生,或好写人间兽性也。晚年病脑,渐入悲观,著作思想与前稍异,终以狂易卒。
Maupassant作小说Pierre et Jean外,以《女子之一生》(Une Vie),《美男》(Bel-Ami)为最佳。唯短篇尤胜,举世殆鲜俦匹。所作凡二百余种,如《脂团》,“Mademoiselle Fifi”,《小Roque》(“La petite Roque”),《港》(“Le port”),《空美》(“Inutile Beaute”)皆有名。
Goncourt兄弟,亦属自然派,而与Zola等复不同,故别名之曰印象派(Impressionnisme)。印象派者,本绘画派别之称,创始于法国画家Edouard Manet。描画景物,不重形式轮廓,拟像实体,但在用光色,表现一己所受印象,故得是名。Goncourt兄弟,始用其法为小说。自然派重客观,以外物为主体。印象派则以本心为主,与外物接,是生印象,因著之录,乃并重主观,与纯自然派相背。唯所凭依,仍在外物,即仍以自然为本,故同属一系。或称之为积极自然主义,而Zolaism则为消极自然主义也。
Edmond de Goncourt(1822-1896)与Jules de Goncourt(1830-1870)系出贵族,初治历史美术,颇极精审。后转入文艺,亦以学术研究法行之。以文学为社会研究之一种,作者观于现实,记所得印象,以成人生记录(Document Humain),此外别无所求,实为主张“文学之真实”之第一人。一八六五年时作Germinie Lacerteux,写下层社会情状,在法国文学中亦最早,出Zola前也。
Goncourt兄弟作小说,大抵合撰。凡一事一物,二人各就观感,直笔于书,以相比较,取其善者。久之思想文章,益益相近,几于无复分别。二人以治文学为毕生之务,至捐弃一切以赴之,与Flaubert略同。既不求一己之幸福,亦不问人世哀乐。唯以锐敏之感觉,观察事物,一一剳记,如画师作Sketch。自宴会时Flaubert之解衣纽,以至女仆Rose垂死情状,并用冷靖之度,精密之笔,记录于书,为他日之用。此自然派之冷淡,已达其极,盖近于病矣。
Alphonse Daudet(1840-1898)作小说,亦属印象派。平时多作笔记,而志不在搜集人生资料,亦不以文学为社会研究。唯亦就见闻所及,记取印感,后或联缀成书,别无一定之结构,则与Goncourt兄弟略同。如《暴发者》(Le Nabab),其一例也。Daudet性情尚有传奇派余风,又少时经历忧患,故于他人苦乐,时有同情。凡所描写,亦多取光明一面,文章复诙谐美妙,足以相副,故甚为世人所赏。所作小说颇多,《暴发者》及Sapho等最有名。
三五 又
法国写实派之诗为高蹈派(Parnassien)。一八五二年Gautier作《珐琅与雕玉》(Émaux et Camees),倡纯艺术说。以为艺术独立自存,不关人生。故为诗文,当比于错金刻玉,重在技工,非以寄个人情思。一时和者甚众,六十六年出合集曰Le Parnasse Contemporain,遂以名其派。Leconte de Lisle(1818-1894)为之渠率,作《古代诗》(Poèmes antiques),《蛮荒诗》(Poèmes barbares)二卷,以史家中立态度,叙往古情事,其先Hugo亦尝作《世纪之传说》,唯据主观描画,又多抒情之词。Lisle则合文艺于科学,研究古代民族生活及宗教制度,皆极详尽,乃如实图写,犹Flaubert之作Salammbô也。盖实证精神,与自然派小说相同,所别异者,唯其诗尚技工及多言古事而已。Lisle制此诗,深究希腊犹太印度诸族文化,后遂倾心于佛教。以为世间真理,唯有“永远”,而“空虚”之外,别无“永远”。故舍生入寂,始为极乐。出世思想,时时见于诗中。于是向所主张纯客观说,亦未能实践,渐复有主观之倾向矣。
Sully Prudhomme(1839-1908)亦属高蹈派,终复转变,自成一家。幼丧父母,多历困苦,感人世之悲哀甚切。乃研究科学,欲得解决,而转得幻灭,失望愈甚。唯独居覃思,过其一生。诗有云,在此世中,紫丁香花,均就枯萎,鸣禽之歌,一何短促,吾唯永久作夏夜之梦。其诗多抒情,唯不类传奇派之偏于一己,视他人哀乐,尤有同情。故论者谓其诗兼“个性”与“人性”二者,甚可重也。
François Coppée(1842-1908)之诗,对于人生,特具微妙感情,与Lisle之冷靖者不同。故初虽同派,旋亦离析。所作有戏曲小说等,而诗尤有名。自传奇派以来,所取诗材,界域极狭,非古代异域,独行奇事,则以个人情思为主,未有取平常生活入诗者。Coppée特创新体,为平民之诗。日日周行都市,观察工人贩夫之生活情状,造成诗歌。自既生长巴里,富于才智,又有优美之感情,故能体会人情,正得真相。世称之曰贱者之诗人(Le Poète des Humbles)。其诗亦流行甚广,在高蹈派诸人上,后世模仿者众,亦卒不能及也。
José-Maria de Heredia(1842-1906)以短歌(Sonnet)著名。有诗集《宝玉》(Les Trophées)一卷,咏古代事迹,如Lisle之古代蛮荒诸篇,琢镂精美亦相似。以唯十四行之短歌,描画事物,乃能雄浑如史诗,其才至大。Lisle为纯艺术之诗,终亦羼以哲学思想。Heredia则始终重技工,善能守高蹈派之说也。
Charles Baudelaire(1821-1866)行事与著作皆绝异。盖生于自然主义时代,为传奇派最末之一人,而开象征派先路者也。Baudelaire感生活之困倦者甚深,又复执著人生,不如传奇派之厌世。遂遍探人间深密,求得新异之美与乐,仅藉激刺官能,聊保生存之意识。终至服阿片印度麻等,引起幻景,以自慰遣焉。著有艺术评论二卷,《散文诗》(Petits Poèmes en Prose)一卷。诗集《恶之华》(Les Fleurs du mal)一卷,歌咏衰颓之美,论者比之贝中之珠。又《人工之乐园》(La Paradis artifciels)一卷,则仿之De Quincey之Confessions而作也。
Baudelaire爱重人生,慕美与幸福,不异传奇派诗人,唯际幻灭时代,绝望之哀,愈益深切,而持现世思想又特坚。理想之幸福,既不能致,复不肯遗世以求安息。故唯努力求生,欲于苦中得乐,于恶与丑中而得善美。以媮乐事,盖其悲痛。此所谓现代人之悲哀,Baudelaire盖先受之也。其诗多极怪异惨怆,如咏鸱鸮,日没,游魂,尸之类。或以比意大利之Dante,谓Dante曾游地狱,Baudelaire则从地狱来。反对者则谓之恶魔派(Diabolism)。以Baudelaire思想尊崇个性,超绝善恶,故世俗以为恶魔之徒,正犹英人Southey以Byron诗风为Satanism矣。
Baudelaire之诡异诗风,虽所独有,而感情思想,已与现代人一致。其诗重技工,有高蹈派流风,然不事平叙,重在发表情调(Mood),为象征派所本。Verlaine继起,益推广之,及Stéphane Mallarmé出,新派于是成立。Paul-Marie Verlaine(1844-1896)初亦高蹈派人。既而弃去,以主观作诗,求协音乐,茫漠之中,自有无限意趣,起人感兴。暗示之力,逾于明言。平生嗜饮,日醉于茴香酒(Absinthe)。又放纵不羁,屡下狱,穷困以死。世间谓之曰颓废派(Le Decadent),同派诗人后遂用以为号。Jean Moréas始更名象征派(Symbolist)也。
颓废一字,最先用以指西罗马末年情状,曰拉丁族之颓废(Le Decadence Latine)。后通用为嘲骂之词。十九世纪末期,欧洲文化发达极盛,而人心欲求,终不得厌足,则怀疑断望,于是兴起。其皇惑不安,或放达自遣之风,颇有与中古相似者,故诗人亦自承其名。唯专指艺术而言,不与道德相涉。盖颓废派文人,原多正直之士,非尽如Verlaine也。
颓废派艺术之特色,据德人Hermann Bahr说,凡有四端。一主情调,二重人工,三求神秘,四尚奇异。实即现代非物质主义之文学。唯颓废之名,易于误会,故或并尚美神秘诸派,谓之新传奇主义。此非本篇所摄,今不具论。
三六 又
自然派以外小说家,Anatole France(1844—)最有名。少读Renan书,深受感化,又倾心于十八世纪思想,为极端之怀疑家。对于宗教信仰,摧毁极力。不信历史,且并不信科学。以为世无物质,止有现象,而此幻景,又实由吾人官能而生。凡有皆虚,唯“自我”真实,故其著作,与自然派异,但依主观,写其印象。嘲讽世情,因之亦特深刻。著书甚多,有《Bonnard之罪》(Le Crime de Sylvestre Bonnard),《红百合》(Le Lys rouge),最为世所知。唯精意所在,则为Thaïs,《现代史》(Histoire Contemporaine)及《云母匣》(L'Etui de Nacre)等短篇集。Thaïs者,古埃及名伎,基督教古德Paphnutius往劝之,终见溺惑,乃破法戒,自愿入于地狱。France深通考古史学,描写古事,类极精详,如Flaubert之Salammbô。《现代史》四卷,写社会现象,讥弹教徒之营谋尤力。又有“Crainquebille”,为短篇中名作,最足见著者特色,于嘲笑中,复见悲悯。盖France虽怀疑家,而仍亦关心世事,怀有深远之社会主义思想也。
Pierre Loti(1850—)本海军军官,然有天才,作小说不属于一派,唯记述印感,聚短片成章,颇有印象主义之风。平时多游历异地,见诸奇诡景物,故著作亦多异域趣味,善叙蛮荒生活,及热带物色,《冰岛之渔人》(Pêcheur d'Islande)一篇,最有名。记Bretagne渔人Yann,赴冰岛捕鱼溺于海,其妻在家待之不至。事迹甚简,而文情均极优美。Loti著作,多以死与海为主材,此篇合二者而一之,足为之代表也。
Paul Bourget(1852—)颇反对自然派之非道德主义,以为著作者当对社会负责任,不当执著理论,超然物外。又以为平面描写,不足尽物情,因创心理小说。欲合艺术于道德,融理性于感情,故排科学万能之说,复兴宗教信仰,救世人于怀疑断望之中,振作其气,共图生存。盖亦唯物思想之反动,与新传奇派正同。唯尊崇种姓,以旧典为依归,故又谓之新古典主义。如是倾向,见于法国为最著者,殆亦时势使然。普法战后,爱国思想,渐益增长,于是转入文艺,成传统主义(Traditionalism),Bourget即宣传此义最力之一人也。著有评论小说等甚多,《弟子》(Le Disciple)最有名。书言少年Robert Greslou笃信决定论者Sixte之说,躬自尝试,乃使人己俱得不幸,为唯物思想之牺牲。又《宿营》(L'Etape)一卷,写Monneron家庭悲剧。以Joseph与Jean父子,代表新旧二倾向。Jean终离物质主义,复于宗教,得安其住。所谓传统主义之精神,于此盖悉发其蕴,至于是非,则未能定也。
Maurice Barrès(1862—)少时师Stendhal,作小说曰“自我崇拜”(Le Culte du moi),分为三部,纯属个人主义思想。后忽转变,九十七年作Les Déracinés,宣扬民族主义。甚为当世所好,遂被选为法兰西学会会员。
Joris-Karl Huysmans(1818-1907)初持自然主义,转入颓废派,终归密宗。十九世纪后半欧洲文艺变迁之迹,备于一身。唯所著作,则虽屡屡转化,而现代之悲观仍在。盖其锐敏之感觉,对于庸愚猥琐之人生,憎恨者深。书中主旨,即此人生之困倦。始唯实写其状,后求脱离,乃转向宗教,故以旧教信徒终也。
Huysmans最早仿Baudelaire,作散文诗集曰“香合”(Le drageoir aux epices)。后奉Zola说,于一八七六年作小说Marthe,histoire d'une flle,实写倡女生活,至极真率。时尚在Zola著Nana前,揭发人生昏暗,亦更强直,坐是为政府所禁。自序有云,吾就所见所感所经历者,书之。吾尽吾力之所能及者,书之而已。此言并非辩解,唯以表示吾治艺术之目的耳。尔后所著,多本此意。在Zola派中,犹为最烈,反对者至加以兽性自然派之名。至八十四年,作《颠到》(Àrebours),其倾向乃始一变。
Huysmans写人世俗恶,非如Zola志存救济,亦不及Maupassant能以冷靖处之,故由憎恶而入绝望。《颠到》始作,是其转机。欲于无可奈何中,得自遣法,于是复归Baudelaire一派。书中主人Des Eseeintes公爵造“人工之乐园”,以避世扰。颠到事物,享官能神思之乐,聊保生存意识,甚足代表颓废派心情。九十年作Là-bas,创精神之自然主义(Naturalisme Spiritualiste)。言Durtal心灵之变化,初欲于Diabolism得安住地,终不能至。乃复上行,归于基督教。《道中》(En route),La Cathédrale诸书,即说此事。唯别无结构,又多涉宗教象征,几不复与小说相类矣。
三七 英国
英国文学,自千八百三十年至十九世纪末,称微多利亚时代(Victorian Age)。传奇派作者,太半逝去,唯Wordsworth尚存,亦少有著作,故旧派势力,顿然衰歇。Charles Lyell之《地学浅释》既出,科学知识,渐次播布。至Darwin作《种源论》,明进化之理,当世思想,大蒙影响。于人生观念,亦生迁变,唯不至极端之决定论,故自然主义,不能兴盛。虽有小说家实写世相,亦颇有检束,不如法国诸家直抉隐微。唯爱尔阑人George Moore作《优人之妻》(A Mummer's Wife)等,为纯自然派,然其书出版已在二十世纪初矣。
英国文学素以诗歌著,微多利亚时代亦然,Tennyson与Browning为之代表。二人思想文章,各不相似,唯乐观则同。Alfred Tennyson(1809-1892)隐居不出,专事著作。后封为桂冠诗人(Poet Laureate)。其乐天思想,散见于诗,而在Idylls of the King为最显。诗十二章,取材于威尔士传说,叙Arthur王兴亡始末,以寓官能与性灵之战。Arthur之来,辟山林,驱禽兽,建立王国。终以后Guinevere与Lancelot之爱恋,家国并堕,举世复“返于禽兽”。盖Tennyson取进化说,而归其因于灵智。人有体魄,与禽兽相接。又具性灵,则与神明通。唯以性灵主宰体魄,乃能自奋于人生向上之道,如或不慎,辄至败亡,唯性灵永在,终有上进之趋势。故诗言Arthur负伤,遁走Avilion仙岛诗曰,吾去,但不当死。而其人生之格言,则曰:
Move upward,working out the beast.—In Memoriam
此即Tennyson对于人世之乐观。盖合进化学说,与神秘宗义而一之者也。
Robert Browning(1812-1889)之诗,以难解称,盖意主独创,语又简括,故大抵隐晦。Pippa Passes一诗,为其著名之作,可窥见乐天思想。Pippa为缫丝工女,终年劳作,唯元日得暇。因游行村野间,喜笑歌吟,闻者各得妙解。恶人变行,怀疑断望者,悉复坚定。诗中一节云,岁为春日,日为清晨,晨在七时,露盈山麓,天鹨展翼,蜗牛在棘,神居天国,世界万物各得其所。为全篇精神所在。虽后世误会以为任天,然本意实主努力,灵性不灭,得望永生。人世第为试验之场(Probatio),善恶并存,各有其用。人当努力享乐,向善辟恶,并即以助性灵之上达。世间事物,悉由神意,努力向上,亦神意也。Browning夫人名Elizabeth Barrett(1806-1861),亦能诗。有《蒲陶牙人之歌》(Sonnets from the Portuguese)四十三章,最有名。又长诗Aurora Leigh,用韵文记少女半生经历,似自叙也。
Tennyson与Browning处理智主义时代,独能于希望信仰中,得所安住,甚足代表英人庄重之气质。唯不满现世,怀疑苦闷,或欲高蹈避世者,亦多有之。Matthew Arnold(1822-1888)承先世之教,少而信道。后入Oxford大学,值理智与信仰之冲突,起“Oxford运动”。J.H.Newman提倡纯信,欲以补救。而Arnold终失其信仰,盖感情之要求,不敌理智之决断,故其诗多怀疑之音。Arthur Hugh Clough(1819-1861)为Arnold同学友,诗风亦相近。二人俱怀疑,而不至于自弃。其坚忍之态度,颇有斯多噶派(Stoicoi)流风,然其悲哀,亦因以愈深矣。James Thomson(1854-1882)幼丧父母,历诸困穷,又禀遗传,以纵饮卒。作诗多极悲观,与意大利之Leopardi相似,译其文集行世。所作诗集曰“幽夜之市”(The City of Dreadful Night)最有名。世称英国唯一之悲观诗人。
英国高蹈诗派,自称P.R.B.(Pre-Raphaelite Brother-hood)。一八四八年顷有画家三人,初立是会,以革新绘画为旨,后二年刊杂志曰“宝玉”(The Germ),始涉文艺。Rossetti为创始三人之一,兼通文学美术,为之主宰,一时文人景附,如Morris及Swinburne,皆其杰出者也。其先英国绘画,皆以Raphael为宗。Rossetti等力欲脱离,复归单纯,求模范于中世。其说转入文学,乃成“惊异复生”与仰慕中古之现象。昔之传奇派,好奇尚美,仅由自然之感兴,今则别有寄托,欲假理想世界以逃现实,所以不同也。Dante Gabriel Rossetti(1828-1882)本意大利人,随父亡命英国,遂不复归。故其艺术,亦本意大利。女弟Christina Georgina Rossetti(1830-1894)亦能诗,与Browning夫人齐名,著有《鬼市》(The Goblin Market)等诗集。
William Morris(1834-1896)事绘画建筑,兼治诗文,多取材于北欧。译有伊思阑传说,及希腊罗马古代史诗数种。所作诗以《乐土》(The Earthly Paradise)二十四章为尤最。诗仿Canterbury Tales,言有众航海,求乐土避疫。乃抵西方一岛,希腊逸民所居,留一年,互述故事相娱乐。自序言意欲俾人在艺术中,得暂时之安息。唯人世实相,终亦不能尽忘,故其后散文著作,渐有社会主义思想,如《虚无之乡》(News from Nowhere)一卷,即其代表。仿New Atlantis等书而作,文章亦仿中世,特甚朴雅。
Algernon Charles Swinburne(1837-1909)亦属P.R.B.派,唯其诗思多本希腊。又慕自由,深恶政教之束缚人心,与Shelley相似,时有反抗之音。一八六六年《诗集》(Poems and Ballads)出,一时毁誉纷纭,盖其异教思想,颇与世俗违忤,故众多不满。唯称之者亦极众。所著诗剧颇多,有Anactoria一卷,本Sappho遗诗“Eis Eromenan”一章,推演其意而成,亦特优胜,唯自序言则以为未能得其十一也。
三八 又
微多利亚时代小说,Dickens著作最有名。Charles Dickens(1812-1870)出身贫贱,多历困苦,故大抵写下层社会情状。对于他人苦乐,特有同情,希望光明,亦因之而起,唯旨在劝戒,于人生问题,别无见解,描写世相,或涉夸张,祸福因缘,多非自然,有Melodrama之风,为论者所不满。其特长盖在滑稽(Humour)中间复悲悯之情,故甚能动人,书之风行一世者亦因此。所作凡十三种,David Copperfeld称最,中叙David幼时苦境,多据己身经历为本,故特深切。Nicholas Nickleby与Oliver Twist次之。Pickwick Papers记村市情状,多极诙诡,盖为新闻记者时,巡行各地,所闻见也。William Makepeace Thackeray(1811-1863)作小说,以讽刺名。Dickens所写多贫贱生活,人物又率异常,非至愚极恶,则慈仁神圣,亦世所希有。Thackeray记中流以上社会情状,又只是日常言行,而以讽刺之笔出之,发幽揭短,颇与写实派小说相近。唯每下断语,直接披示其意,有十八世纪Fielding时余风,与法国自然派之客观小说迥异矣。Thackeray作书六种,其二为历史小说,言女王Anne时事,社会小说四种,以Vanity Fair为最胜。
George Eliot本名Mary Ann Evans(1819-1980),受当世怀疑思想影响,译Strauss《基督传》。自言神明义务,灵魂不灭三事,皆所不信,故多奇行,不为宗教法律所羁。人生观则以利他主义为本,以为人唯去自利之心,乃能使人世进于和平安乐。所著小说,多寓此意,Silas Marner其最著者也。同时女小说家,有Bronte Sisters亦有名。Charlotte Bronte(1816-1855)最长,著作亦最多。Emily(1818-1848)作Wuthering Heights一卷,发表情绪,至为真挚,非余人所及。
英国十九世纪小说,虽多写现世,属Novel一流,而Romance故未绝迹。Scott以后,为历史小说者尚多,Thackeray之Esmond,及Eliot之Romola皆是。Charles Kingsley(1819-1875)作Hypatia,记五世纪时东罗马事,含传奇趣味益多。一八八三年Robert Louis Stevenson(1850-1894)作《宝岛》(Treasure Island),遂达其极,所记仍不外荒岛藏金,海贼械斗诸事,而一经炼冶,别具特色。盖Stevenson文才优胜,又性好述异,非由造作,故其多自然之趣。Henry James谓为有“永久童性”。所撰《儿歌集》(Child's Garden of Verse),特具神韵,正亦因此也。
George Meredith(1828-1909)与Hardy并称现代小说大家,唯Hardy悲观人生,Meredith则颇有乐观。故所讽刺,大抵人间一部之恶德,而非人生全体。描写人物,至极精妙,又富于滑稽,故为世所重。唯文章简劲,如Browning,亦以难解称,所著小说中,《利己家》(The Egoist)一书最有名。
Thomas Hardy(1840—)本土木工师,转而治文学。诗歌短篇以外,有小说十四种。自分为三类,一曰技工小说(Novels of Ingenuity),二曰传奇小说(Romances and Fantasies),三曰性格与境遇之小说(Novels of Character and Environment)。唯差别多在形式,意旨则无大异。Hardy之人生观,盖近于Schopenhauer一流厌世哲学。以为自然不仁,每引人入于忧苦。而人间社会,复以因袭之礼法,助之为虐,假罪恶之名,驱迫个人,至于极地,人生悲剧,所以众多。第三类小说,申明此义,尤极显著,Tess of the D'Urbervilles: A Pure Woman与Jude the Obscure皆是。Tess一书,为Hardy杰作,叙Tess以自然之过失,为社会所迫,陷于不幸。始于离弃,终犯刑法,以至灭亡。King Lear剧中云,神杀吾侪以为戏,如顽童之杀蝇。Hardy亦于书末缀言曰,公道(Justice)已申,神明之君,对于Tess之戏弄,亦已了矣。Hardy对于自然与人生之意见,略与决定论相似,唯又以因袭之礼法为人生大害,则其独见也。所作多重客观,虽细写黑暗,不如法国自然派,而陈词痛切,在英国已足骇世。至其悲观,盖本出于悲悯,故无自然派之冷淡。如Tess末节,遂不觉有愤激之言,虽与客观态度,不甚相调和,然即此足以见著者真挚之情,亦令读者深受印感也。
微多利亚朝散文名家,Thomas Babington Macaulay(1800-1859)之外,有Carlyle与Ruskin二人。Thomas Carlyle(1795-1881)著《英雄论》(Heroes and Hero-Worship),《衣服哲学》(Sartor Resartus)最有名。宣传劳力之福音,与Browning相似。John Ruskin(1819-1900)虽非P.R.B中人,顾颇近Morris。所著《现代画家论》(Modern Painters)外,多论美术之书。晚年倾心于社会改良,以互助为本。盖所爱为美与平和,而审度人间,乃多罪恶苦难,扰其心情,使不得安处。故尚美之心,转为济世,亦即欲美化世界,使人己共能享美也。
三九 德国
德国自然派文学之兴,在普法战争后。其所依据,多即Zola派学说,而受Nietzsche影响亦甚大。自然主义之寻求真实,与超人思想之主张自我,同为近代文学大本,其受世人误解,亦正相同。Friedrich Nietzsche(1844-1900)初治古文学,为大学教授。渐觉举世猥浊,迫压个性,共趋于下,因发愤著书。据进化之理,更定道德,创超人之教,所著以Also Sprach Zarathustra一书为最有名。文体仿圣书,立意高迈,文复朴雅饶诗趣,为德国近时散文名著,世遂多称之为哲学诗人也。Nietzsche思想,盖本达尔文归纳之说,与一己演绎之思索而成。以为人类由动物演进,故可更努力渐进,达于至善。以人为进化之中程,非其极致,故人之所以可贵者,非以今方为人故,乃以他日将进为超人故也。Zarathustra曰,“吾语汝超人(Ubermensch),人者,所超者也,而汝曾何所为以超之耶。万物莫不创造于其外,而汝乃欲为大海之退潮,愿复返于禽兽而不欲超人耶。”又曰,“人犹一绳,县于禽兽与超人之间,犹一绳在深渊之上也。欲度固危,若反顾战栗止步,亦危矣哉。至于超人之出,盖有二途。如De Vries之偶变说(Mutation Theorie),时忽一现,而为英雄,若那颇仑等是。又或如达尔文进化说,积渐而至,于人类外别成一种。”Nietzsche之所希者盖在此。其言有曰,“汝毋以所从来为贵,但当视汝之所之。汝毋反顾,但当前望。汝其永为流人,去父母先人之地。汝当爱汝子孙之地,即以此爱为汝光荣可也。”此与Francis Galton之善种学说(Eugenics)甚相似。综其方术有四,一定婚制,二兴教育,三联合欧洲,四废基督教。Nietzsche又本进化论说道德,谓善恶无定,随时而变。今求独立自强,亦当重定道德,以利生存进取者为善,否者为恶。故于基督教之他利主义,特甚憎恶。唯其主张坚卓,但自为计,而非以强暴陵人。德人Ludwig Lewisohn曰,世人想象,每以超人为一伟美之野人,跨奴隶之颈,此大误也。依Nietzsche说,尔时人人皆为超人。不适于生者,久已不见。正如达尔文所说,过去世间,甚多生物,今俱自归于消灭也。Nietzsche愤世嫉俗,又以身世关系,说反动之哲学,与Rousseau之讲学极相类。Rousseau欲复归自然,解放个性,Nietzsche则进而主张自我积极之发展。其现世思想,于近代文艺,至有影响。一九一三年Bernhardi将军著《德国与次一战》,引Nietzsche之言为题辞。世人对于超人思想之误会,乃益深矣。
德国自然派小说有二类,一为倾向派,一为纯自然派。少年日耳曼时代,Gutzkow创倾向小说,Spielhagen与Freytag承之,至十九世纪后半,著作尚多。自然主义既入德国,遂合为一,Wilhelm von Polenz(1861-1909)之Der Büttnerbauer,其代表也。Büttner家世业农,力守先畴。以社会经济制度不良故,渐见损败,终鬻其田。临售,犹欲一耕为快。虽意在写实,而为书中旨趣拘束,发展不能自然,是为此派通病。Georg von Ompteda(1863—)著Sylvester von Geyer,较能调和,渐与纯自然派近矣。
Hermann Sudermann(1857—)与Hauptmann并称现代文学大家,其著作亦与倾向派相近。所描写者,非仅人世迹象,大抵与道德问题有关。叙个人与社会之冲突,求得解决之法。其意以为世无绝对之道德,但随时势而生变化。唯缘个人思想与社会因袭,趋势不能一致,于是遂多冲突。一八八七年作Frau Sorge,颇怀悲观,以为反抗服从,两无所可。次作《猫桥》(Der Katzensteg),乃主张积极反抗,与不正之社会奋斗。又作剧本,亦多此类。《故乡》(Heimat)一篇,最有名,言女子解放问题,盖颇受Ibsen感化,与彼作《傀儡之家》(Et Dukkehjem)相似也。
纯自然派之名,对于倾向派而言,与法国作家又有异。Clara Viebig(1860—)著《日粮》(Das tagliche Brot),写贫民生活,而多有同情,无自然派之冷淡。Gustav Frenssen(1863—)继Keller等后提倡乡土艺术(Heimatkunst),几近传统主义。唯叙记甚朴实,故归之自然派而已。Thomas Mann(1875—)著Buddenbrooks十一篇,叙一家族之兴亡,以遗传境遇,为之根本,描写亦纯用客观,为自然派中杰作。其兄Heinrich Mann(1871—)亦有名,师法Flaubert,而思想则近颓废派。Arthur Schnitzler(1862—)本维也纳医师,亦著小说,尤以戏曲名。
Gerhart Hauptmann(1862—)作曲甚多。一八八九年始作《日出前》(Vor Sonnenaufgang),为自然派剧先驱,至《织工》(Die Weber)而极其盛。九十六年作《沉钟》(Die Versunkene Glocke),转入新传奇派,后虽复归于自然派,唯别无名世之作。沉钟象征之意,说者纷纭,未能一致。或以为代表新旧道德之交代,钟师Heinrich以旧钟既沉,乃藉精灵之助,别铸新者,未能成就。又闻沉钟鸣于渊,心复摇动,于是遂败,说较明显。此外作者甚多,Frank Wedekind(1864—)最特出。九十一年作《春醒》(Frühlings Erwachen)一篇,尤为世所知。
德国新派诗歌,兴于一八八五年。Michael Georg Conrad刊杂志曰“社会”(Die Gesellschaft),述Zola学说,Karl Bleibtreu继其后,作《文学革命》一文,提倡现代主义(Modernism)之文学。集同派诗人著作,刊布之曰“少年德意志”(Jung-deutschland)。Hermann Conradi(1862-1890)为序,言诗人天职,在为人生导师,吟真挚之歌,以撄人心,使生为焰。Arno Holz(1863—)亦少年德意志派诗人之一,所作尤胜。八十六年出诗集曰“现在之书”(Buch der Zeit,Lieder eines Modernen),有云,“今之世界,已非古典时代,亦非传奇时代,但为现代而已。故诗人亦应自顶至踵,无不现代也。”Conradi后受Nietzsche影响,倾心于超人思想。Holz初立自然主义,作诗多民主精神,自称倾向诗人(Tendenz Poet)。后乃主张直抒印感,唯重自然节奏,废绝声韵,当世称之曰电信体,又为象征派先驱也。
德国写实派诗人,最有名者曰Detlev von Liliencron(1844-1909)。此写实派之名,但对传奇派而言,与法国客观诗派复异。Liliencron本陆军大尉,屡经战阵,后退职专治文学。对于人生,颇怀乐观。以努力奋斗,自求满足为主义,盖亦有超人之思想。唯其格言,一曰前进毋反顾,而其一又曰自制。则虽主及时行乐,而又以不侵人之权利为界者矣。
Richard Dehmel(1863—)与Liliencron为友,主张自我之满足,亦受Nietzsche感化。唯Nietzsche之说,在俟超人出现,非为个人幸福计。Dehmel则以现代为的,又以为神人合一,万物皆备于我,人唯能充满其生,斯能本己得救,即亦以救世界。如所作《二人》(Zwei Menschen),即宣说此意,颇近神秘思想。Dehmel自称Nietzsche之徒,而对于人间辛苦,又甚有同情,故其诗颇见社会主义倾向。“Der befreite Prometheus”一诗,言Prometheus睹人世恶浊,因生悔恨欲毁灭之。有二人者,本是仇雠,是时乃互相助,与自然之力抗争,Prometheus见之遂止。赞扬人群之大爱甚力,Dehmel诗有云,Die liebe ist befreiung,盖足以代表其思想矣。
四十 意大利 西班牙
意大利十九世纪后半文学,以Carducci与D'Annunzio二人为代表。传奇主义既衰,著作虽多,仅余形式而无精神,遂见反动,Carducci之新古典派最有力。Giosue Carducci(1835-1907)少承家学,深通古代文学,故其诗宗罗马,而思想则古代异教精神也。尝云,“言政治则先意大利,言艺术则先古典诗歌,言生活则先真率强健。”盖传奇派仰慕中古,所尚者为北人之封建制度及东方之基督教,并与罗马民族不能投合,故务欲排而去之。唯古昔神话诗歌,实为国民精神所在,则阐发唯恐不力。然其诗亦非专事模仿,故与十八世纪著作又有异。爱重人生,力求自由享乐,反抗外来之迫压,纯为现世主义,与近代人之思想故复一致也。所著以《蛮荒之歌》(Odi barbare)一卷为尤最。新古典派诗人甚多,Giovanni Pascoli(1855—)最胜。少历困穷,因倾心于社会主义,宣扬慈惠和平之教,有倾向诗人之名。唯颇乐观,以为世有忧患,乃能使人生精进,远于禽兽。同抱社会主义而倾向悲观者,有Arturo Graf(1844—),为Turin大学教授,受唯物思想影响,遂转入厌世,较Leopardi尤甚。Leopardi以死为永息,而Graf则信物质不灭,以为虽死而不亡,斯即不能死,故亦无由能得安息也。
纯自然派之诗,有Olindo Guerrini(1845—)作Postuma di Lorenzo Stecchetti,以法国诗人为师法,唯其势不张,不能如Carducci派之盛也。
Gabriele D'Annunzio(1864—)少时读Odi barbare及Postuma,深受感化,学为诗。一八七九年出集曰Primo Vere,格调完美如Carducci,而精神则近Guerrini,盖D'Annunzio之异教思想,并不服道德之羁索,更进于Carducci也。其诗风初属自然派,后乃转为尚美。以享乐为艺术人生之终极,故凡所著作,意在言美,非专以表现人生,文词极瞻丽,而思想少见变化。小说中主人,大抵颓废派中人物,又受超人思想之感化者。然南欧艺术之精华,与现代人心情,具见于此,故为可重也。著有诗曲小说甚多,《死之胜利》(Trionfo della Morte)为《蔷薇小说》之第一篇,最有名。
自然派小说初创于Luigi Capuana(1839—),至GiovanniVerga(1840—)而大成。其客观描写,纯以Zola为法,唯多叙乡民日常生活,不专重黑暗一面。有《恶意》(IMalavoglia)一书最胜,叙渔人贩大豆,舟覆,长子死焉,而索豆值者甚急,乃货其居以偿之。Verga熟知故乡渔人生活情状,故言之极恳挚。Matilde Serao(1856—)著小说亦有名,与Ada Negri并称意大利女文学家也。
Antonio Fogazzaro(1842-1911)初为唯物思想所动,颇怀疑,终乃复得信仰,归于宗教。故所作小说,亦多光明希望。唯意在宣传义旨,叙述情景,每依主观造作,失自然之致。如Daniele Cortis一书,言Elena弃绝私爱,从夫于美洲,显扬克己之美德,最足见其思想。第以文艺论,未为具足耳。千九百六年作《高士》(Il Santo),写理想之道德生活,与《死之胜利》中Giorgio Aurispa行事正反。罗马法王收入正教书目,尤为世间所知。盖Fogazzaro实为基督教思想之代表,与Carducci等之异教思想,适为反对也。
西班牙现代文人,Juan Valera(1827-1905)最著。初治法律,后为外交官,历任美奥比利时诸国公使。作《神火》(El Fuego divino)等诗集,尤以小说得名。Pepita Jimenez一书最佳,论者以为西班牙新小说之发端也。又有Benito Perez Galdos(1845—)著作甚多,约可分三期。初作历史小说,写当代政治战争事,总名《国民逸闻》(Episodios Nacionales),计二十五卷。次作Dona Perfecta等,转而言信仰问题。终乃写民间日常生活,纯为写实派作矣。
Leopoldo Alas(1852-1901)与Armando Palacio Valdes(1853—)共刊杂志,传布法国自然主义。唯Alas意主调和,Valdes则纯以新派为师法,故称西班牙自然派之第一人。Quiroga夫人本名Emilia Pardo Bazan(1851—),著小说甚多,有名于世。一八八七年作La Madre Naturaleza最胜。
Jose Echegaray(1832-1916)初治数学及经济,六十八年革命时,为临时政府阁员。后转入文学,多作戏剧,颠到其姓名以自号,曰Jorge Hayeseca。所作凡五十余种,Mariana最有名,英人William Archer称之为Romeo and Juliet后之佳作。又有Hijo de Don Juan言遗传问题,盖受Ibsen影响而作,与《游魂》(Gengangere)一剧,可仿佛也。
四一 俄国
十九世纪后半俄国文学,称Gogolj时代。文人辈出,发达极盛,影响于他国者亦甚广大。北欧思想本极严肃深刻,虽易坠悲观,而情意真挚,无游戏分子,实为特采。俄以政治关系,民生久历困苦,阴郁之气,深入于人心。发为文学,自多社会之倾向,属于人生艺术派。至Tolstoj著《艺术论》,此义愈益昭著,为人道主义文学所由起,而其首出者则Gogolj也。
Nikolaj Gogolj(1809-1852)本Malorossia人。初作《田村之夜》(Vetchera na Khutorje)二卷十二篇,言故乡情事。富于谐谑,又多涉神怪,有传奇派流风,而描写不离现实。或之名曰,感情派写实小说。卷中有“Taras Bulba”一篇,记十五世纪时哥萨克与回部战事,甚有精彩,称历史小说模范。后至彼得堡,服官公署,为文多叙官吏生活,讽刺益深切,Puschkin以为笑中有泪,盖知言也。短篇有《狂人日记》(“Zapiski Sumasschedschego”),《外套》(“Schinelj”)等皆有名。其杰作则有喜剧曰“巡按”(Revizor),小说曰“死灵魂”(Mjortvyje Duschi)。
Gogolj与Puschkin友善,Puschkin尝行旅至一邑,有司相骇以为大吏微行,后以语Gogolj,云可作剧,Gogolj遂成《巡按》一篇。少年Khlestakov者,以博丧其资,留滞旅次。邑吏闻有巡按将至,疑即其人,迎入私宅,各进货贿。及少年辞去,邮局长得其致友人书,始知其误,而门下报巡按至。其讽刺官僚政治之腐败,至极深切,论者每以比Molière之Tartuffe。唯Tartuffe以正报终,Revizor则本事方始,剧已终局。末场所演无言剧(Dumbshow),又特佳妙,有不尽之意,故尤胜也。剧既成,文禁正严,虑不得公布,或以稿呈尼古拉一世,读之大笑,即命演之。帝亦临观大悦,召Gogolj语之曰,吾未尝得如此畅笑。Gogolj则对曰,吾所期者,乃本别有所在。此一语足为Revizor之确评,亦可以包举其全体之著作矣。Gogolj描画“卑下之真实”(L'humble Verite),不亚于Maupassant诸人,唯具有二特质,为法国自然派所少见。一曰滑稽(Humour),一曰寓意(Moral)。盖Gogolj见人世种种刺谬,每不禁嘲笑之情,而又悲悯世间,谋欲拯救。合是二者以成书,故外若诙诡,中则蕴蓄悲哀,并深藏希望也。又有喜剧《结婚》(Zhenitiba)一篇,善表现斯拉夫族之惰性(Inertia),不仅以写实见长。
《死灵魂》上卷十一章,以一八四六年刊行,原名“Tchitchikov旅行记”(Pokhozhdenije Tchitchikov)。言Tchitchikov游行乡邑,访土田主,收购死亡农奴之名,籍而徒之边地,将以质诸国立银行。当时盖曾实行之者,旋事败被捕。Gogolj假其事为小说,写奴制未废时社会情状。农奴境遇,固极惨苦,而田主习于游惰,渐就衰颓,上下交困。Puschkin读而叹曰,“悲哉俄罗斯之国。第Gogolj别无造作,所言并诚,皆单纯而可恐之真实也。”描画人物性格,尤极微妙。如Manilov之庸俗,Korobotchka之愚狡,Nozdrev之无赖,Sobakevitch之鄙倍,俱非凡手所能,而写Tchitchikov尤胜。Kropotkin论之曰,“人言Tchitchikov为俄国特有之性格,实则不然。吾辈殆随在遇之。此实人间共通之仪型,不为时地所限,唯应时地之要求,略易其外貌而已。”Gogolj亦云,读者或平旦自省,问究能无Tchitchikov分子在乎。故其书虽一时之作,而实含溥遍之性质,与凡诸世界名作相同。Gogolj虽写实,唯多滑稽,故时或近夸。又含教训,故多加案语,如《死灵魂》末章,则纯为论议,自表其意见,亦正可为其理想派小说之宣言也。
十九世纪中叶,俄国厉行文禁,《死灵魂》上卷虽以大力周旋,得许刊行,唯售后即禁再印。Gogolj作下卷垂成,意忽中变。以为爱国之士,不当暴祖国之恶,前此著作,皆为罪业,因自忏悔,归依宗教。一夕悉焚其稿,后人就草本中录而刊之,多断缺不定,不能与上卷比美矣。
Ivan Goncharov(1812-1891)本商家子。作小说重客观,稍近艺术派,故俄之论者多非之。唯此仅著作态度而已,若以其精神,固不与人生相离异。著作中最有名者为Oblomov,写农奴时代国民之惰性,一时社会惊悚,各以Oblomovshchina相警戒,影响之大不下《死灵魂》也。Oblomov生长于安富尊乐之中,丧其活动之能力,虽有理想而无实行,即以Oliga之精诚爱力,亦不能救。终复归于潜蛰生活,披衣趿履,盘桓一室之内,以脑充血卒。此在俄国当时,固由民情时势结合而成,唯富厚之余,必见流弊,事悉如此,不仅一时一地为然。Oblomov一书,具有永久之价值,亦正以此也。
Ivan Turgenjev(1818-1883)系出名门,受高等教育。Gogolj卒时撰文悼之,为政府所忌,将遣戍,赖有营救者,得减为拘束,幽居乡里者年余。及解免,乃移居巴黎。著作亦含社会倾向,唯受法国文学影响,构造特甚精善,为俄国文人之最。十九世纪上半,斯拉夫国粹派势方张,以Turgenjev崇西欧文化,斥为不爱国,而非其实。Turgenjev居异国,思乡甚苦,尝一归省,睹国内种种不幸,不能安居,复入法国,遂不复返。所作小说,极艺术之美,不如法国自然派之专言人生暗黑,而亦不离现实。写人情世相,至为真切,Brandes论之曰,Turgenjev悲观而复爱人,故文情特富美。又多阅世故,既不如法国文人流于玩世,亦不如英国之喜言教训。凡所叙录,皆为常事,不涉奇异,或近秽浊。大抵以贫苦怯弱,心意不固,颓唐无聊之生活为主材,写其内心之悲剧。唯与Dostojevskij又有异。Dostojevskij言显著之罪恶忧患,而Turgenjev则言不幸者隐默之悲哀也。
Turgenjev初作《猎人随笔》(Zapiski Okhotnika),记其游猎见闻之事。描写物色人情,均极美妙,对于农奴之困苦,尤有同情。论者比之美国Stowe夫人之Uncle Tom's Cabin,其影响亦相同,唯以艺术论,则《猎人随笔》为更杰出。文主写实,不露教训之意,而文情俱胜,自能动人,如Sutchok及Vlas诸事皆是。又有“Mumu”一篇,虽不在《随笔》中,而性质相类,写Grasim隐默之悲哀,尤足当Brandes评语也。
《猎人随笔》以外,Turgenjev作短篇小说,可四十种,皆称佳作,而“Jakov Pasynkov”,《薄命女》(“Nestchastnaja”)等又为最胜。尤以长篇著作得名,其尤者为Rudin,《父与子》(Ottsy i Djeti),《贵人之巢》(Dvorjanskoje Gnezdo),《烟》(Dym),《新地》(Nov)等。
Rudin作于一八五五年,时Hegel唯心论方盛行,俄国少年亦大受影响,Rudin者即其一人。怀高尚之理想,其言甚美,而实行不足相副。盖本质犹是Oblomovshchina之流风,而时代精神,亦有以成就之也。Rudin以言谈得Natalija之爱,而复不能践言,弃自由之说,而更勉人以从顺。终乃漂流至法国,死于二月革命之巷战。其意志不坚,为斯拉夫人通病,唯怀有热诚,已视Oblomov稍进矣。
《父与子》为Turgenjev最有名著作,写六十年顷新旧思想冲突之事。当时唯物思想渐渐之兴盛,学者多去Hegel而就Büchner,奉《力与质》一书为典要,凡讲学皆以求诚致用为归宿。对于从来传袭之礼法,悉不信任。唯征之学术而信,施于社会而有利者,始为可取。Bazarov即此派代表,与Kirsanov兄弟相对抗。然终惑于Odintsova夫人,不能竟其志而卒。此书出后,世论纷然,“父”“子”两世,悉起攻击,Kirsanov一流,固怒其揭发隐覆,少年则以写Bazarov近于讽刺,亦不能平。Turgenjev力自申辩,误会愈甚。至近时据所作“Hamlet i Don Quixote”一文,始明其理。Turgenjev以此二者为人性代表,论其短长,不得不右Don Quixote,唯一己性情,又实与Hamlet近,故爱Hamlet而复重Don Quixote。见诸著作,则写Rudin之短,犹可得人怜宥,写Bazarov之长,乃更使读者不满,正缘性情各异故尔。《父与子》为言俄国虚无主义最早之书,虚无论者(Nihilist)之名,亦始见于此,故世人特甚重之。
Turgenjev又有散文诗一卷曰Senilia,盖多晚年作,故名。辞意精炼,可与Baudelaire相匹,又能窥见其思想感情,至足珍贵。如《自然》一篇,言人虫等视,生杀时行,一无偏倚,厌世思想,不亚Leopardi。及读《乞食》则爱怜人类之意,又自显著。《故乡》诸篇,所以寄爱国之思。卷末《阈上》一章,赞美革命事业,至极恳挚,Turgenjev之本意,于此可见也。
Fyodor Dostojevskij(1821-1881)初习兵工,为陆军少尉,自请退职,致力于文学。以《苦人》一书,得Nekrasov赏誉。四十九年以革命嫌疑为政府所捕,并其同伴二十一人,俱定死刑。临刑,忽有旨减等,发西伯利亚为苦工四年,又充军役六年,始得释。Dostojevskij神经素弱,数被重枚,后遂颠痫。工作之余,唯读圣书,久之思想亦渐改。昔之社会主义,已不复存,转为基督教思想。服从政府教会,宣传爱之福音以救世。其著作思想,与Turgenjev正反。盖Turgenjev主虚无说,因生悲观,Dostojevskij则重信仰,以为神人合一,故多乐观。又一崇欧化,一则国粹论者,故二人意见素不相合也。
Dostojevskij归国以著作自给,境遇穷迫,故文字不甚修饰,晚年始稍裕。六十一年作《死人之家》(Zapiskiiz Mertvogo Doma)记西伯利亚狱中事,悉据本身经历,故言之甚详实,为生平杰作。又有《罪与罚》(Prestuplenije i Nakazanije)者,亦极有名。尔后所作,如Bratya Karamazovy,《白痴》(Idiot)等,皆冗长,又述病苦,逾于常轨。盖Dostojevskij精神本异常,并见之于文字,身心健全者,每不能与之谐合。如《白痴》亦Dostojevskij名著之一,假Myschkin自表其意,而Kropotkin乃云未尝能读之终卷,即其一例也。《罪与罚》叙少年学生曰Raskolnikov者,迫于境遇,又受唯物思想影响,破灭道德之束缚,杀二老妪,欲盗其货而未得。后以Sonja之化,忏悔自首,遣发西伯利亚,Sonja亦与偕。向上之精神生活,于是复始。Dostojevskij爱之福音与其乐观,皆于此倾注无遗蕴,书以宣示义旨,故描写不能专据客观。唯由热诚深爱,乃能造成真挚之情景,令人感动,为力至伟。如Marmeladov家事,其最者也。Dostojevskij属国粹派,故以为西欧唯物思想,足以误人,又隐然反对政治之革命。故论者于此,亦多不满。盖基督教义,本如Nietzsche所说,为弱者道德。今又推至其极,以生存为患,以苦痛为正,以忍受为善,欲遗人世而待天国,固未足为人生唯一之轨范。唯其宣传爱之福音,使人知物我无间,所当泯绝界限,互相援助,则深有功于后世。又复能力行其说,克己为人,如《受难者》(Unizhennyye)书中Vanja之行,尤为难能而可贵也。
Lev Tolstoj(1828-1910)主张人道主义,与Nietzsche超人哲学角立,为近世思想二大潮流。Tolstoj本伯爵,少时有志于外交,入Kazan大学,修东方言语。弃而学律,又不成。复至彼得堡,沾染时习,浮沉于社会者久之。其兄Nikolaj从军高加索,招令往,乃去浮靡之社会,与自然生活接,大得感兴。作《童时》(Djetstvo),《哥萨克人》(Kazaki),有文名。五十三年转任苦里米亚,时值俄法之战,Tolstoj自请守第四炮垒,战极勇。作Sjevastopolskiye三卷,述战争之恐怖,世无其比,亦为后日非战萌牙。此后旅行欧陆,过巴黎见执行死刑,复大感动。以为同类无相杀之权,无论以暴力或法律使人不得其死者,皆此杀人之罪,为主持废止死刑之张本。六十一年农奴既释,乃返故乡Yasnaya Poljana,建立小学,以教农民子弟。本Rousseau说,主张自由教育,自作教科书用之,有大效,而为政府所忌,旋被阻止。复治文学,作《战争与平和》(Vojna i Mir)及Anna Karenina皆有名,Tolstoj少受物质思想影响,不信宗教。年五十,乃感人生之空虚,寻求其意义而不可得,殆欲绝望自杀。渐复归于信仰,始得安住,以协济农民为务,是为第一转机。八十一年,政府举行统计,Tolstoj请为助理,得遍观墨斯科下层社会生活,知种种贫苦情状。因复转念,知昔日慈善布施,俱非根柢要计,而推本于贫富之不均,作《如之何》一书,详论其事,是为第二转机,即Tolstoj人道主义所由立也。Tolstoj既以财产为诸恶之本,遂决意散财于民,躬耕自养,而为家人所梗,计不得行。欲洁身高隐,又不欲以一己故,使人伤心,与利他主义相背。因留不去,唯操作如田夫,不肯坐食。终以千九百十年十一月夜遁,得寒疾,寄宿中途小驿,至二十日卒。
Tolstoj早年著作,纯为艺术作品。其后转入宗教,则不屑为文艺,唯藉作传道之用,而文字故自精美。其人道主义,成立于第二转机之后,唯此思想,实先已萌芽。如Sjevastopolskiye之非战,《哥萨克人》之非文明社会,《田主之朝》(“Utro pomjeschtchika”)述Nekhliudov巡行村落所见,言田主之贪暴,与农奴之愚惰困穷,皆函微意。Anna Karenina尤能兼二者之长,文情并胜,而作者义旨,亦得表示。所叙事迹,略与Tchernyschevskij之《何为》(Tchto djelat)相类。唯Anna与Vronskij后复以嫉妒相忤,又既与社会抗争,而复听其褒贬,遂以悲剧终。卷首引“圣书”语作题词曰,报复,吾事也,吾将偿之。读者往往误会,以为Anna之死,乃天之报施,而Tolstoj意实不然。当时论者甚多,唯Dostojevskij得其旨。盖此题词,即基督言汝毋判人之义。意谓人之于人,不当相责,但当相恕。此慈悲之律,与Tolstoj思想正合,若云报复,则与前后言行俱相背,必不然矣。
Tolstoj晚年甚薄文学,一意传道。十九世纪末年,俄国民间盛行新教,称Dukhoborstvo,以爱人为旨,反对军役及宗教仪式。政府力镇压之,而不能绝,终乃许信徒移居加那大,唯无资斧不能行。Tolstoj因取旧稿续成刊行之,集所得金资为助,即一八九九年所著之《复活》(Voskreseniye)是也。基督教言世界末日,人将复活。Tolstoj则假之以言精神之更生。Nekhliudov诱Katiuscha而复弃之,女遂堕落,终以谋杀人,流西伯利亚。时Nekhliudov为陪审官,见之,复念前事,因悔悟,从之至配所,自赎其罪。Maslova亦以此能自振拔,复归于善。论者以比《罪与罚》之续篇,唯Tolstoj虽主张忍受,略如Dostojevskij,亦兼取攻势,对于社会制度,责难甚力。谓富者食他人之力,游惰终身,贫者终年劳作,不足自养,陷于罪恶社会乃从而虐之,宁得为正。盖依Tolstoj言,则人性本善,其有过失者,只因身心关系,或机缘合会而成。但为道德之病,而非罪恶,故当于刑法外,别求疗治之方。《复活》一书,即示此义。书虽以寄教训,然又能与艺术相调和,故乃不失为文学之名著也。
Tolstoj教义,大要分五项,一曰不抵抗,二曰不怒,三曰不誓,四曰不二色,五曰不责人。皆本基督十诫中事,而别加以解释。圣书云,有批汝左颊者,更以右颊就之,为不抵抗主义之极致。唯消极之顺受,更足以助长暴恶,故Tolstoj以毋以暴力抵抗为说。如农民被杖,固应忍受,法在使人人明理,无愿为田主执杖者,则平和自可得。盖Tolstoj诏人以不抵抗,亦并谕人以不服从。人唯当服从其良知,外此更无权威,得相命令。世间最恶,实唯强暴。人以强暴相加,于己虽不利,而若以强暴相抗,则以暴敌暴,恶将更滋,故当无抵抗。逮人或迫我以强暴加诸人,则宁忍受其咎,而勿更助长其恶,故复取不服从也。Tolstoj虽归依宗教,唯其言神,含有泛神论倾向。以为良知即神,又以人类希求善福之心为神,别无超自然之说。尝融会四福音书为《基督言行录》,以神通奇迹为后世造作,悉削去之。俄国教会以其破坏政教,斥为外道,于千九百一年宣告破门。而民间崇信,转益深厚,其道流行亦益广矣。
四二 又
Tolstoj后俄国文人辈出,为新兴文学第二时期。Vsevolod Garschin(1855-1888)与Tolstoj同里,多受其化。少习矿学,值俄土战起,日见报章载战地死伤人数,因悲悼无宁时。终至不能复忍,遂自投军中,冀分受人世苦痛。所作《懦夫》(“Trus”)一篇,即写此心情者也。后负伤归,记所阅历为《四日》等,写战争之恐怖,与Vereschtchagin所作画,并足为非战之纪念。七十八年百九十三人之狱,Garschin有挚友亦与焉,竭力营救,而友竟死。Garschin少有心疾,至是大作,居狂人院中久之。尔后益倾于悲观,终以八十八年,投阁而死。《红花》(“Krasnyi Tsvjetok”)一篇,为其绝笔。言狂人心理,至足供学术之研究,文辞亦复精美。又含蓄义旨,以赤罂粟花为诸恶象征,必忍死须臾歼除之为快,又可见Garschin之主义。后世称之为Tolstoj之徒,当也。
Vladimir Korolenko(1853—)本Malorossia人。初居墨斯科农学校,以政治犯罪,安置Tomsk,又徙Jakutsk,为西伯利亚极边,七年后始得返国。平生抱人道主义,其所著作,亦多言人生忧患。《Makar之梦》一篇最有名。Makar生荒林中,拮据求活,衣食每不给。一夕醉梦,身死入幽冥,Tojon判其罪,将罚转生为礼拜堂马,Makar乃自申辩,善恶之衡复转。盖Korolenko之意,以为人性本善,唯缘社会不良,个人为生计所迫,遂有过恶,若略迹而论,则人人平等,盗贼流亡,与贤人善士,同具性灵,别无差异,正与Dostojevskij所说同。又有《下流》一篇,自述儿时经历,为世所称。其人道主义思想,亦与他著一致。描写自然之美,有Turgenjev之风又稍含滑稽,则似Gogolj也。
Anton Tchekhov(1860-1904)父本农奴,有才干,以商起家,自脱其籍。Tchekhov卒业大学,为医师,多阅世故,又得科学思想之益,理解力极明敏。初匿名曰Tchekhonte,作小品二卷,多诙谐之词。至八十年后,时势骤变,其作风亦随转,虽仍稍含滑稽,而阴惨之气弥漫篇中,故人谓Tchekhov所写人生,皆呈灰色。尔时亚力山大一世被杀,二世继位,用旧派之言,大行虐政。往昔革新之萌牙,摧灭无遗。举国咨嗟绝望,而士流之颓丧尤甚,虽曾受教育,怀有理想,然为暮气所中,终复合于流俗,浮沉度世,别无意趣。Tchekhov著作,善能记此时情状,以时代为背景,以国民性为主题,正如Lermontov之写Petchorin或Goncharov之Oblomov也。Tchekhov以短篇著名,论者比之Maupassant,然亦仅技术相似,思想则复不同。Maupassant纯为客观,又由唯物思想而厌世。Tchekhov虽悲观现世,而于未来,犹有希望。所作剧中此义尤显。著作计十六卷。短篇《鸣唼梦》,《可儿》(“Golubuschka”),及“Dva Volodja”等为最胜。又《决斗》(“Pojedinok”),《农夫》(“Muzhiki”)诸篇稍长,亦有名。《决斗》写志行弱薄之少年,与Rudin相似。《农夫》则言乡村生活,暗淡可怖,近于法国纯自然派之作矣。
Maksim Gorjkij(1869—)本名Aleksej Pjeschkov,以身历忧患,故取Gorjkij自号,义云苦也。幼丧父母,育于外家。大父本一老兵,待之颇严,使从工师习艺,屡试不成。Gorjkij乃逃去,为Volga商船厮役。始得见Gogolj著作,有志于读书。至Kazan,欲学,不可得。佣于饼师家,二年,复辞去。入游民之群,游行各地,为种种工役商贩以自给。间作小说,记浪游生活,投诸地方新闻。九十四年始为Korolenko所知,极力赞许,为揭载所作“Tchelkasch”一篇,自是遂显于世。Gorjkij与Tchekhov生同时,各能表现社会之一面。Tchekhov多写士流,Gorjkij则叙游民言行,至极精微。盖事多身历,故非余人所及,且亦性情相近,言之益复亲切。游民生活,类极困苦,唯受者别无怨尤之辞。性重自由而敢反抗,恒不惜与全社会忤,以得一己快意。顾亦非暴弃放纵,营求自利。虽身在恶趣中,而内心常有希冀,欲解不可知之人生,求不可知之幸福。如《昔曾为人者》(“Byvschij Ljudi”),《心痛》(“Toska”)二篇,足为代表。毁弃拘束,力求自由,又终无厌足,不知安住,是为游民之特质,足为国民惰性之药石者。Gorjkij实写其状,而复稍以理想化之,遂有人生战士之风。盖作者之理想人物,实为强者,能反抗之人,乃得之游民中。故于士流之沮丧,则唾弃不屑道也。其前本有民俗小说家甚多。Rjeschtnikov专主写实,Uspenskij等继之,Grigorovich作又偏于理想,写农夫坚忍之德,颇近夸饰,Gorjkij始能合二者之长,进于完善。所作有《Orlov夫妇》(“Suprugi Orlovy”),《二十六人与一女》(“Dvadtsat schestj i odna”),《鹰之歌》(“Pesnya o Sokolje”)等最胜。《秋夜之事》(“Odnazhdy Osenju”)言Natascha之爱,悲怆而蕴藉,有Dostojevskij余风。又有长篇小说及戏曲数种,然皆在短篇下。Gorjkij与谋革命,亡命意大利。一九一三年,政府许其归附,不应。至俄国革命成,乃归。
Leonid Andrejev(1871—)家素贫,幼时苦学,恒受寒饿。卒业大学为律师,又不行,乃为新闻法廷记者。一八九八年始作小说,得Gorjkij推赏,Merezhkovskij复投函致询,疑是Tchekhov托名,遂知于世。有《深渊》(“Bezdna”),《雾中》(“V Tumanje”)诸篇,颇似法国纯自然派,唯别有神秘之色,感人愈益深切。故若以《深渊》较Maupassant之《小Roque》,则阴森可怖,殆有甚焉。凡所著作,多属象征派,表示人生全体,不限于一隅,如戏剧《人之一生》(Zhiznj tchelovjeka),可为代表。短篇中《谩》(“Lozhj”),《默》(“Moltchanije”),《小天使》(“Angelotchek”)等,俱佳。又有《Fivejskij传》及《赤笑》等,篇幅稍长。虽并属悲观,而对于人生之挚爱,亦甚显著,同具人道主义之倾向也。
“Zhiznj Vasilija Fivejskogo”述牧师Fivejskij之不幸,略如《约百记》。唯约百终以信仰得胜,Fivejskij则由虔敬而入怀疑,又转为狂信,终复决绝,以狂易死。信仰破灭,唯有定命为宇宙主宰,盖与《人之一生》,同其暗淡者也。
《赤笑》(“Krasnyj Smjekh”)作于千九百四年,值日俄战后。Andrejev虽未亲历,而凭神思之力,写战争惨状,能达其极,与Sjevastopolskiye及《四日》等并称。Tolstoj与Garschin写战时事实与心理,已极深刻,Andrejev则多用象征,暗示之力,较明言尤大,故《赤笑》之恐怖,尤足令人震惕。美国Phelps言世界非战之文学中,猛烈更无逾《赤笑》者,殆非过誉。同时有Aleksandr Kuprin(1870—)为陆军中尉,作《决斗》一书。写平日军队生活,极种种恶德,或以为即揭发战败之因,唯作者之旨,实不在此。据所自述,则唯欲实写军官社会情状,而反对军役之意,亦寓其中。Nazanskij所说爱之宗教,盖即Kuprin之理想,与Andrejev相同者也。
《七死囚记》(“Rasskaz o semi povjeschennykh”)卷端题云,呈Tolstoj伯。中叙五革命党人,一剧盗,一杀人者同日就刑,记其犯事始末及狱中心理状态。Andrejev自序云,吾著书之旨,在指示死刑之恐怖,与其不法。正直勇敢之人,徒以过怀仁爱,主持正义,致罹荆戳,固已惨矣。然在蒙昧小人,以愚犯法,缳首以死,其可哀实为尤甚。故吾于Musj等之死,以视Janson与Tsiganok伤痛之情,犹稍减杀。其言颇与Dostojevskij相似。又云,世之大患,在不相知。其著此书,盖将以文艺之力,拨除界限,表示人间共通内心之生活,俾知物我无间,唯等为人类,而一切忧患,乃可解免。此又与Bahai大同之教,同其指归矣。
Sologub本名Fjodor Teternikov(1863—)思想颇近厌世,有《迷藏》(“Prjatki”)等,并言死为安息。唯求生之欲,本于自然,故求其次,以神思与享美为养生之道。次则童骏狂易,亦可远现世而得安乐。又有《老屋》(“Staryj Dom”)一篇,言Boris死于革命,家有大母及其母姊三人,日思念之。至不信往事,仍怀必不可得之希望,喜惧迭现,终日无宁时。及日暮,绝望之悲哀,忽然复起,乃相与号哭于林中。Andrejev在《赤笑》中,叙家人得战死者手书一节,事极哀厉,而此则终篇如是,感人之力,至为强烈。作者本意,或与《迷藏》等相同,唯由一面言之,亦足以示死刑之恐怖,与《七死囚记》,同为人道主义文学中之名作也。
俄国文人,尚有Mikhail Artsybaschev及Dmitri Mere-zhkovskij等,亦有名,兹不备举。
四三 波阑
波阑十九世纪后半文人著名者,Alexander Swietochowski(1847—)外有Henryk Sienkiewicz(1846-1916),生奥属波阑,竭力于革命运动,为光复会长,见忌于奥国,因逃亡美洲。素持斯拉夫主义,主亲俄。一九一六年俄政府宣言将许波阑独立,Sienkiewicz力赞其事,未成,以十月卒。初作小品,未为世人所知。九十六年著《何往?》(Quo Vadis?),叙罗马Nero王时新旧宗教之冲突,始得名。又有《火与剑》(Ogniem i Mieczem)等历史小说三种,记波阑累世与异族战争事。Phelps谓古今历史小说,能得Homeros史诗精神者,唯此三部及Gogolj之“Taras Bulba”也。然Brandes则深服其短篇,而不满于历史小说。《波阑印象记》云,Sienkiewicz系出高门,天才美富,文情菲恻,而深藏讽刺。所著《炭画》(“Szkice-weglem”)记一农妇欲救夫于军役,至自卖其身。文字至是,已属绝技,盖写实小说之神品也。又“Janko”,《天使》(“Jamiol”)诸篇,亦极佳胜。写景至美,而感情强烈,甚能动人。晚近模拟Dumas Pere作历史小说,层出不已,因获盛名,且得厚利。唯余甚惜之,所为不取也。盖Brandes素薄历史小说,故虽Sienkiewicz著作,亦与Dumas等视,深致不满也。
Sienkiewicz作短篇,种类不一,叙事言情,无不佳妙,写民间疾苦诸篇尤胜。事多惨苦,而文特奇诡,能出以轻妙诙谐之笔,弥足增其悲痛。视Gogolj笑中之泪,殆有过之,《炭画》即其代表矣。Sienkiewicz旅美洲时著此书,自言起故乡事实,唯托名羊头村而已。村虽称自治,而上下离散,不相扶助,小人遂得因缘为恶。良民又多愚昧,无术自卫,于是悲剧乃成,书中所言,舍Rzepa夫妇外,自官吏议员,至于乞丐,殆无一善类。而其为恶,又属人间之帝,别无夸饰,虽被以诙谐之辞,而令读者愈觉真实。其技甚神,余人莫能拟也。“Bartek Zwyciezca”一篇,则言亡国之痛。Bartek被征为兵,应德法之战,目睹国人拘系待尽而不能救,至纵酒自放,战胜归乡,见侮于奥国塾师。及临选举,复迫令举其国仇,以至流离去其乡土。亦杰作之一也。Sienkiewicz所作皆写实,又函义旨,与俄之理想派同。Eliza Orzeszkowa(1847—)亦属此派。本名家女,其夫以国事流西伯利亚,家产没入官,Orzeszkowa遂以文字自给。著书多写人世穷愁,持社会主义,宣扬甚力。世人称为波阑之George Sand也。
波阑纯自然派文学,始自Stanislaw Witkiewicz以法国为师法。至Ostoja与Niedzwiedzki而至其极,暴露人间兽性,倾于厌世。唯纯客观文学,尚不足尽人情深隐,故复转变,为印象派。S.Reymont作《农夫》(Chlopi),即此派名著,见称于世。Stefan Zeromski专事描画土地人民情状,纯为艺术作品,而爱国之思,亦寄其内,固仍有波阑文学特色也。
Waclaw Sieroszewski以国事见放,居西伯利亚十五年,研究人类学,造诣甚深。多作小说,言通古斯等民族生活。Adam Szymanski亦久居西伯利亚,所作多怀乡之音,Jankowski比之边塞流人之哀歌。有“Srul”一篇,为集中之最。
四四 丹麦
丹麦传奇派文学之兴,由Steffens等之提倡,深受德国感化。不五十年,亦渐衰落。又值六十六年Schleswig-Holstein之战,丧师失地,遂与德国交恶,外来之影响顿绝。上下皆言爱国,高谈政治,不复注意于文艺,故此时著作特甚寥落。至七十年后,Brandes讲学于大学,又多作评论,绍介西欧思想,于是新派文学始复兴起也。
Georg Brandes(1842—)卒业为哲学博士,又游欧陆多年,从法国Taine学,受唯物思想之感化。初作《近世哲学二元论》,说及科学与宗教之关系,为当时旧派所疾。七十二年,为大学近代文学讲师。所讲凡六篇,以英法德为主,总称《十九世纪文学之主潮》,论识皆超迈,为后来所重。唯尔时人心尚激楚,由爱国而转为存古,对于一切新说,无不排斥,及见Brandes“偶像破坏”(Iconoclasm)之思想,因益不满,竭力反对。Brandes遂移居德国以避之。唯所播种子,亦渐萌动,新进文人辈出,势力日盛。至八十八年,共速其返国。尔后遂为北欧文坛盟主,今尚存。
Brandes思想,多个人主义倾向,以反抗社会因袭为个人上遂之道。《文学主潮》中论英国及少年德国诸卷,此意皆甚明显。Nietzsche著作,初未为世所知,Brandes作文显扬之,遂有名。所作评论有波阑俄国印象记,又Ibsen及Bjornson等评传,最胜。批评人物,善能以简要之语,表其特质。读者持此为准,自施观察,即可触类旁通,有条不紊,此其所以难能而可贵也。
丹麦文人受Brandes感化而兴起者,为数甚众,举其要者有三人。Sophus Schandorph(1836-1901)持自然主义,而不流于极端。所著小说,最有名者,为《无中心》(Uden Midtpunkt),叙志行薄弱之少年,与Rudin相类,Boyesen称Albrecht为言语家,谓足为丹麦国民代表。盖其人民久受迫压,失其活动之力,唯逞言谈,以求快意,在六十六年后此风益盛,Albrecht即其一人也。Jens Peter Jacobsen(1847-1884)本植物学者。造文多修饰,如Flaubert,描写颜色,以成语陈旧,失其色泽,常自作新语用之。有小说三种,Marie Grubbe特色最著。Niels Lyhne书中主人,即Albrecht一流。或谓Shakespeare作Hamlet,云是丹麦王子,正得其实,此二人者,盖即其流亚也。Holger Drachmann(1846-1908)亦作小说,尤以诗得名。初倾心于社会主义,播布甚力。后忽中变,趋于和平。九十五年作史诗Volund Smed一卷,叙冶工Volund为王所刖,及后报仇而死事。诗中含蓄义旨,多革命之音。Drachmann思想盖复转化,此诗则又反抗之宣言矣。
四五 瑞典
瑞典近代文人最伟者,有August Strindberg(1849-1912)。生平于学无所不窥,举凡天文矿物植物化学经济历史伦理哲学美学,皆有著作。文学一类,有戏曲五十六种,小说三十种。其精力盖非常人所及。尝为Stockholm图书馆员,有中国文书未曾编目,乃习汉文订定之。又研究十八世纪中瑞典与中国之交际,作文发表,得地学会之赏。其博学多能,盖自Goethe而外,世间文人莫与比类也。
Strindberg初怀唯物思想,所作多属自然派。最初作历史剧Master Olof言新旧信仰之争。Olaus听Gerdt之激厉,宣传基督真理,举世以为外道。唯Gustav Vasa乃能操纵之,收为己用。此剧含义甚深,唯不为剧场所取,因益失望愤世。七十九年作《赤屋》(Roda Rummet),仿Dickens体写社会恶浊,而更精善,始有名。及短篇集《结婚》(Giftas)出,世论复哗然。其书言结婚生活,述理想与事实之冲突,语至真实,不流于玩世。而反对者乃假宗教问题,罗织成狱。后卒无罪。又作有自叙体小说九部,最有名者,为《婢之子》(Tjanstekvinnans Son),叙少年时事。《痴人之忏悔》(Die Beichte eines Thoren)为本国所禁,故以德文刊行。九十四年,思想转变,由怀疑而至绝望,乃发狂。及愈,受Swedenborg之感化,转入神秘主义。其著作多为象征派,与法之Huysmans相同。《地狱》(Inferno)一书,即记当时情状,亦自叙小说中名作也。
Strindberg著作中戏剧尤为世间所知,与Ibsen并称,如Froken Julie,《父》(Fadren),《伴侣》(Kamraterna)皆是。其艺术以求诚为归,故所有自白,皆抒写本心,绝无讳饰,仿佛Tolstoj。对于世间,揭发隐伏,亦无拘忌。又以本身经历,于爱恋之事,深感幻灭之悲哀,故非议女子亦最力,遂得Misogyniste之称。然其本柢,在于求诚,则一也。Julie剧自序中有云,人皆责吾剧为太悲,意似谓世间有欢愉之悲剧也者。世人喜言“人生之悦乐”,剧场所需者,亦唯诙谐俗曲。一若人生悦乐,即在愚蠢中间,剧中人物,皆患痉挛或悉白痴也,吾则以为人生悦乐,乃在人生酷烈战斗之中。吾能于此中寻求而有所得,斯吾之悦乐也。即此一语,足为Strindberg艺术之正解,即其行事思想,亦可因是得解,无余蕴矣。《父》与《伴侣》二剧,皆Strindberg非难女子最烈之作,与Ibsen《傀儡之家》等剧对抗。Ibsen力说女子解放,Strindberg则以为两性之争,有胜负而无协和。Fadren中之大尉,为Laura所陷,终以狂死,与Axel Alberg之能自省悟,绝Bertha而去者,成败不同,而理无二致。Strindberg以子为小儿与成人之介系,不能与男子齐等,所写亦有偏重,或病其不自然。唯所言女性恶德,自有至理,故Brandes盛称之,谓《父》为具有永久性之杰作也。Froken Julie所言亦涉两性之争,而注重尤在阶级问题,多含社会意义。同时英国Francis Galton作Inquiries into Human Faculty,论及畜养动物之生殖衰退,有云,退化之种,其生欲偶发,常向下级族类。Julie之悦Jens,亦正此例。此剧所言,盖悉据学理,故又别有足重也。
瑞典文人,此外有Gustaf Geijerstam(1856-1909)及Ola Hannson(1860—)皆有名。Selma Lagerlof(1858—)本女教师,作Gosta Berling,合写实笔法与传奇思想而融化之,成新传奇派杰作,为世所称,受Nobel赏金也。
四六 诺威
Henrik Ibsen(1828-1906)与Bjornson并称诺威近世文学大家。Bjornson为国民诗人,而Ibsen作剧穷究人生社会诸问题,为欧洲近代剧之首创者,又本个人主义,力说“精神之反抗”,影响于世界,尤极重大。所作戏曲可分三期。初属传奇派,多取古事为材。一八六二年作《恋之喜剧》(Kjaerlighedens Komedie),转为讽刺。又有Brand及Peer Gynt二曲,亦有名。唯皆用韵语,故归于第一期中。六十九年散文剧《青年集会》(De Unges-forbund)出,是为第二期,所作皆极重要。至八十四年作《野鸭》(Vildanden),渐有象征派倾向,晚年益显著。盖其思想亦随时代而转移,与当世文人一致也。
Ibsen愤时疾俗,对于政教礼法之伪恶,尤致不满,故其思想颇倾于悲观,唯与厌世者又异。凡厌世者必深信人生之空虚,以幸福为不可得,以恋爱为幻。Ibsen悉不然,肯定人生,以自由幸福为人世之的,其不可遽得者乃由或者为障,即虚伪强暴之社会是也。Ibsen持真实自由二义为人生准则,用以照察世间,适得其反,故生憎恶而希破坏。Brandes谓其悲观,由于义愤而非因绝望,正得其实。所作戏剧,则即以宣此义愤者也。
Ibsen作剧,最有名者,为《傀儡之家》(Et Dukkehjem),《游魂》(Gengangere),《人民之敌》(En Folkefende),《野鸭》及《海之女》(Fruen fra Havet)等五篇。其作意多相联属,递相说明。《傀儡之家》者,言女子自觉之事。Nora Helmer初以傀儡自安,及经忧患,乃始觉悟,自知亦为人类之一,对于一己自有义务,于是决绝而去。《游魂》剧中之Alving夫人,所处境地,不异Nora,唯留而不去,而其究极,亦以悲剧终。Alving夫人所以不去傀儡之家者,实因其子,而Oswald以遗传之疾,卒发狂易。夙约之Morphine或予或否,两无所可。末场惨淡之景,感人甚深且烈。Gosse谓自希腊悲剧而外,更无他著,足与比俦也。
《游魂》出后,一时论难纷起,Ibsen乃作《人民之敌》以报之。Thomas Stockmann为医官,察知浴场水道之不洁,宣言其隐,为社会所忌,终得民敌之名,为众共弃,盖用以自况。当时致Brandes书云,Bjornson以多数为是,吾则不然,唯少数乃是耳。此语足为全剧作解释,其所持个人主义之精意,亦于此见之。Bernard Shaw著Ibsenism中有云,天下“唯独立者至强”。然为一己而独立者,又实为至愚。征之历史以及当世人生,盖唯私斯众而公则独。利他之名,亦不能立,以更无所谓他也。Stockmann为真理公益故,不惜与私利之群众相抗,精神乃极近Tolstoj,斯即个人主义之极致矣。
《野鸭》与《海之女》,皆第三期作,多涉象征,唯主旨仍与前作相系属。《野鸭》之悲剧,由于不时之幻灭。Werle轻信理想,与Helmer正相反,而过犹不及,其害唯均。《海之女》所言,与《傀儡之家》相类。唯Dr.Wangel许Ellida以自由,而女遂不复去。Nora所谓奇迹者,盖于此实现,女子问题,亦得解决。即不复为自己牺牲,亦不偏主自己肯定。超越二者之上,造成形神一致之道德,亦即Kejser og Galilaeer剧中,Maximos所谓第三王国是矣。
Bjornstjerne Bjornson(1832-1910)以诗名世,尤致力于国事,于政治道德问题,多所主张。Brandes论之曰,“Ibsen犹古之士师,Bjornson则预言者,告人以未来之幸福。Ibzen爱其理想,恒以是与现世相抗,Bjornson则爱人类者也。”Bjornson持大同主义,而以爱祖国为发端。早年作小说,多写农民生活,通称山林小说,与George Sand及Auerbach著作相对。有“Arne”,《幸福之儿》(“En gladgut”),《渔女》(“Fiskerjenten”)皆胜。其后所作,多涉社会问题。如《市港之旗》(Det Flager i Byen og pa Havnen)言Kurt家恶德之遗传,申明个人对社会之责任。《神之路》(Pa Guds Veje)则言Ragni Kule为社会所误,因袭之道德又从而难之,以至灭亡。唯正义终胜,迷执之信仰,为爱力所化,Tuft与Kallem,复得和解。卷末引成语云,善人所行,即为神路,即此篇义旨之所在也。
Bjornson又多作戏剧,有喜剧《新婚》(De Nygifte),《破产》(En Fallit),悲剧Leonarda,《手套》(En Hanske)等皆有名。Leonarda与《手套》,皆言两性道德之不平等。Leonarda以疑似之事,为世所弃。在Alf和Christensen,则宴然不以为异,故Bjornson假Svava以揭发之,正如Ibsen之Nora也。又有《王》(Kongen)一篇,非难帝制,纯然民主思想。帝王之尊,延为迷信,终至视若异类,欲求自伍于齐民而不可得,为为君者计,其害尤大。此Bjornson之微意,又较寻常无君论者,更有进矣。
诺威文人,此外有Alexander Kielland(1849-1906)与Jonas Lie(1838-1908),而Lie尤有名。其母系出芬阑,Lie受其化,故神思特幽美。所作多言海景,以海之诗人称。小说《引港人与其妻》(Lodsen og hans hustru)即此类杰作,对于家庭问题又别含意义,故为世所重。千八百八十年后,作《人生之囚》(Livsslaven),《结婚》(Et Samliv)等,转入自然派。九十二年,著《山灵》(Trold)二卷,多采民间神异传说而改作之,说者谓即其芬族性质之复现。与早年所作自叙体小说《梦想家》(Den fremsynte),正相联属也。
四七 余论
十九世纪后半,欧洲有新兴文学二。一曰比利时,一曰爱尔阑。二国以英法语为文,唯精神故自独立。比利时用法语而实下日耳曼人,爱尔阑用英语而实Celt人,故其文学亦与英法有别。比利时文学之兴,未及四十年而文人辈出。如Émile Verhaeren(1855-1916)之诗,Maurice Maeterlinck(1872—)之剧,Camille Lemonnier(1844-1913)及Georges Eekhoud(1854—)之小说,皆有名。爱尔阑本有国语文学,唯以言语隔绝,不甚为世所知。Standish James O'Grady与Douglas Hyde先后用英语著书绍介。至八十八年爱尔阑文学会成立,为新文学发生之始。诗剧则有William Butler Yeats(1866—)及John Millington Synge(1871-1909)为之代表。George Moore作小说,为英语文学中唯一之自然派。Thomas MacDonagh及Joseph Plunkett,亦少年诗人之秀,与Padraic Pearse同死于一九一六年四月之难。至英国文人,系出爱尔阑者,尤不胜数。近代之Bernard Shaw与Oscar Wilde皆然。世以其思想精神,较为溥博,故多以文字为主,归之英国文学中也。
上来所说为十九世纪后半欧洲文学大概。他如荷阑蒲陶牙新希腊匈加利芬阑及东欧诸邦,亦各自有其文学,唯势力仅及国内,于欧洲思想潮流,别无重大影响,故悉从略。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