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朝湮灭:为西夏帝国叫魂-桃坪羌寨,那些口口相传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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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石崇拜的缘起

    四川阿坝地区是全国唯一一个藏族羌族自治州,羌族主要分布在州内摩梭河流域和岷江上游,作家阿来用自己一本书的名字把这里称为“大地的阶梯”。羌族在松潘一带的分化,决定了后来的党项羌和其他支羌族人的命运。我沿“大地的阶梯”所找寻的是与北上路线相反的一支,他们是昂部落中后来向东南迁徙的羌人以及党项羌中从松潘南下到达摩梭河流域的一支。

    隋唐时期,岷江上游一带的羌人迫于吐蕃势力向东迁移至此。据《四川古代史》记载,这一带的羌人系秦汉时期从河湟一带迁来的羌人与当地原有土著居民融合而成。汉代以后,西北的羌人经过两次较大迁徙来到岷江上游地区,一次是魏晋南北朝时期,一次是隋唐时期。当时岷江上游已定居着被称为“西山(成都平原以西、岷江上游诸山的统称)诸羌”的羌人部落。隋唐时期,由于吐蕃王朝向东扩展,河湟一带的羌人相继内迁,其中一支到了岷江上游的茂州一带,这些人后来成为岷江上游地区的主体民族。如今在羌人中还流传着这样的传说:远古时候,羌人曾有一次大迁徙,其中的一支后来定居于岷江上游。他们和原来生活在这里的“戈基人”发生了地盘之争;身强力壮的“戈基人”一次次打败羌人,一年年的战争使族落中的男人死亡甚多,屡战屡败的羌人不得不准备弃地远迁。一个冬天夜晚,大家都已经收拾好东西。夜色最浓处,他们的首领牟芯脸上挂满了疲倦,谁也不知道此时他正在接受神的谕降--应该用坚硬的白云石和木棍作武器,并以在颈上系羊毛线作为标志,准备第二天在羌河边出战。同时,“戈基人”的首领唛荩也在梦里得到神谕:“上天赐予一场利于作战的大雪,羌人已经没了御寒的羊毛毡毯,他们准备离开这里了,他们冻得连武器都拿不动了。现在你们用雪捏出团儿,在羌河边就可以用这个撵走他们。”于是,“戈基人”拿着雪团去了。战争的结果可想而知:唛荩被羌人俘虏,“戈基人”被打垮了。羌人为报答神恩,奉白云石为最高天神。这种习俗相传至今,而且在西夏党项人那里也一直保留着这种习俗。

    发源于阿坝松潘县的岷江,穿茂县、经汶川,将341公里的美丽与壮观留在这片土地上,形成了世界上第五大峡谷。近半个世纪以来,在岷江上游和杂谷脑河沿岸陆续发现了许多新石器时代的文化遗址,在茂县、汶川等地发现和出土了彩陶等器物,它们与陇西及陇南的马家窑文化类型的器物相似,是典型的羌文化产物。

    当地人介绍说,“羌”在这里的称谓是从汉代沿袭至今的。茂县的羌族自称“日麦”,茂县赤不苏地区的羌族自称“日玛”,理县的羌族自称“玛”。“日”是词首辅语词,作冠词用,无特殊意义。在理县的桃坪,龙小琼(这是一个精灵,后面我会专门讲讲她)介绍,他们把“我”叫做“re”。在喜马拉雅山腹地的夏尔巴人村落里采访时,我发现那里的人自称时,发音为“日”和“俄”连称,也为“re”。

    石堡里的羌花,云朵上的歌桃坪,我国羌族最集中的寨落之一,距离理县县城39公里,离汶川县县城16公里。寨子里住着98户近500名羌人。相传,羌人迁居到四川岷江流域时,一个叫陶殊的人率先开发了这块土地,人们便称为“陶殊坪”。也有一种说法是:从宁夏平原被蒙古人追杀至此的党项羌人带来了桃树种子,他们在这里栽植,后来这里盛产桃子,所以叫“桃子坪”,简称“桃坪”,羌语发音则为“启子”。

    一重又一重的玛羌山把小小的桃坪羌寨拥在了怀里,一块又一块的石片筑成了古朴坚固的羌寨碉楼。来到这里的羌人,已经不像最初在“析支”之地生活时那样逐水草而居了,也不像后来流居在宁夏平原的党项羌那样居住在完全汉化的土木结构房屋;他们已经习惯傍山而住、择水而居,他们对水的利用达到了很高的水平。与后来党项人大开大阖地在黄河边上兴修并利用了众多水利工程不同的是,生活在这里的羌人在山寨中构建了复杂的水网系统,让冰凉清澈的山溪水按照他们的意愿在寨中游走,以便淘米洗菜、涤衣涮桶。走在寨子的巷道中,总听到有潺潺的水声,却不见明渠亮道--当地的羌族老人说,这正是羌寨供水系统的独特之处。从山上流下来的水,首先作为动力经过磨房用来磨面打米,然后通过由青石板砌成的暗沟水道流到各家各户作为生活用水,非常方便。

    “迷宫”和暗沟水道可以说是羌寨的两大特色,让小小的石头寨充满了灵性与秀气。据说这样的结构对预防地震也有很大益处,这里坚固的石头碉楼加上水系的作用,可以有效地抵御地震的破坏力。据说桃坪羌寨的碉楼原来有7座,现在只剩下3座,其中的一座就是龙小琼家的。这座碉楼高约30米,经过无数的风霜雨雪和地震侵害仍岿然屹立,像刚强的羌族汉子一样昂首傲视这个世界。古时候的碉楼是羌人与外界发生战争时用来了望敌情的,通过它可以点起烽火传递消息。碉楼是寨子里最重要的公共建筑。以前,哪个寨子的碉楼越高越多,这个寨子的政治地位就越高。走进碉楼,道路曲折蜿蜒,如同迷宫一般。一旦敌人来进攻,在这七拐八绕的迷宫里肯定会陷入处处受袭的困境。据说,羌人在建造碉楼时不画图不放线,全凭眼手的配合--碉楼体现羌族人不凡的建筑天赋。

    用汗水和生命筑成的古文明成就,在今天把羌人与富裕连接起来的同时也给自身带来了灾难。许多真实的东西被篡改了,羌家文化在商业的冲击下正慢慢消失在现代文明的节奏里。许多来这里的客人总按照自己的需要,有形或无形中改变着这里的文化生态与自然生态。对此,龙小琼很担心,她总对我说,游客来这里游玩也应该尊重这里的民族历史与文化,不要单纯为了旅游而改变这里的原貌。比如,这里的人家多年来就没有锁门的习惯,大家一直在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氛围里和谐生活着,来这里的一些游客却要求给安上锁。还有不少客人来这里,晚上酗酒,还要唱歌,打破了千百年来的宁静之夜。有一些人家应客人的要求,使一些水泥建筑不和谐地出现在了古色古香的寨子里。如今,流行与时尚旗帜下许多商业化的畸形消费使得整个山寨的商业气氛越来越浓厚,加速了这一古文明遗留原貌的蜕变。

    如何在传播羌族古文化的同时又能将之妥善保护,成为迫在眉睫的重要议题。村里有个叫王嘉俊的老人,他把自己多年的积蓄拿出来,用于收藏各种散落民间的反映羌文化的文物及生活用品,并开办了一个羌俗博物馆。2005年夏,王嘉俊老人前往银川参加第二届国际西夏学术研讨会,我们一起和其他参会的羌族同胞相聚在银川的“小郑烧烤”,喝酒、唱歌。北川县的拓跋天玑,身穿漂亮的羌族服饰,又有着洪亮的歌喉,结果整个饭厅的人都惊羡羌族人的能歌善舞。

    羌寨因为那些古朴的石头和深厚的文化积淀而变得厚重美丽。然而,勤劳、勇敢、淳朴的羌家人是这个石头山寨的灵魂。这其中,“小龙女”是最让人沉迷的一个精灵。1976年,龙小琼出生在桃坪羌寨一个世代务农的人家。她从宜宾卫校毕业后又到成都学习当导游;回到家乡后她就在这石头寨子里搞起了“羌家乐”,成了当地办旅游“吃螃蟹”的第一人,也成为改变家乡落后面貌的带头人。

    1996年10月羌历年,龙小琼带领姐妹们穿上漂亮的节日盛装,来到寨子旁的317国道载歌载舞,向过往的旅客介绍羌寨,介绍碉楼、漂亮的羌族少女、淳朴的民风、独特的“庄房”、直插云天的古碉楼、精美绝伦的羌绣。充满激情的羌族歌舞……由此招徕了第一批游客。从此,桃坪羌寨的名声不胫而走,越传越远,慕名而来的中外游客越来越多,乡亲们也跟着办起了“羌家乐”。后来,国家领导人接见龙小琼,亲切地称她为“小龙女”,“小龙女”渐渐替代了她的真名。很多媒体报道说她其实姓杨,却并不清楚她的家族史。我走进她家时,在碉楼二层的厨房里看到了内地宋元时期的牌位,正中间上方是“神之格恩”四个字,供奉的是“天地国亲师位”。他们的解释是:羌族人把天供在最高的地位,认为万物是天神创造的;然后供奉提供人生存所需的大地;接着奉国家在上;然后是亲人--羌族人很看重亲情;再下来是给自己传授知识的老师;最后是自己的在位。宋代时西北地区有不少地方就存在这种供奉方式。牌位的左边供奉观音大士、灶君王府君--这与羌族尊重女性的传统符合。右边供奉杨、贾、龙氏等门中的高曾远祖。为什么她的祖先会有三个姓氏呢?“小龙女”的解释是:她的爷爷、她的爸爸都是汉族招女婿。按羌族人的讲究,人老了,怎么能不让自己的姓氏传承下去呢?于是,她就姓了爷爷的姓,叫龙小琼;她的羌族名字叫“萨琪”,翻译成汉语就是“东边的小姑娘”。她的弟弟姓了奶奶的姓,叫“杨天得”。她的妹妹姓了爸爸的姓,叫“贾一洋”,羌族的名字叫“笪笪”,汉语意思是“小乖乖”。当我问起老奶奶的年龄时,老奶奶摆摆手说:“我还小,不好意思说,才87岁。”她是家中最年长者,而6岁的杨承雪是家中年龄最小的,是“小龙女”姐姐的孩子,全家人都很疼爱这朵小羌花。

    2004年9月,我和《经理日报》的张心武、重庆钢铁集团的许许从成都出发回银川。这次,我专程邀请龙小琼和她的妹妹笪笪一起前往“寻亲”。以前没有桥,杂谷脑河隔开了桃坪和外界的联系,村民们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也使这里在漫漫历史长河中保持了其原始的文化生态面貌。“小龙女”告诉我,我们一路沿着而来的杂谷脑河发源于马尔康境内的鹧鸪山下,长达190多公里。

    寨子里许多人都知道了“小龙女”要去宁夏的消息,大家都很羡慕她。在寨子里摆工艺品小摊的周群华,已年近半百,她从小就喜欢历史,她说:“我们这里的羌族和宁夏的党项人是一个祖先,党项人可能就是我们的祖先,他们建立了西夏王朝,这是我们羌族人的骄傲,我们是该早就去看看的。”在杂谷脑桥头每天负责验收门票以及为客人和车辆进出寨子放行的杨天杰,原先在新疆当过兵,他是村里面最早知道西夏王朝的一批人。谈到小龙女这次出行,他的羡慕之情同样溢于言表。他说,寨子里的其他年轻人也一直都想去宁夏看看,等来年时机成熟了,他们想组织一个寻亲团去那里拜祭同胞所出的党项人。他不断向我打听宁夏的情形。

    释比,羌文化传承的脉向

    一个民族总有它的文化传承者与续递者,他们是这个民族的文化代言者,在他们身上浓缩着整个民族的历史精神和文化脉向。羌族人中,释比就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他们是羌族有声有色的灵魂。

    羌族人把从事宗教职业的人尊称为“释比”(也称“端公”),由于他们生活在大山深处也是最高处,所以当地人也称之为“山爷爷”,他们生活在离天最近但离人最远的地方。释比有个传统,他们从小就开始,把本民族积淀下来的羌族先辈功绩的有关记载、民间传说以及天文、地理、历史、医药、建筑等多学科知识,通过口口相传的方式一点点地背诵下来。释比的这些工作是在和其他人一样正常劳作的情况下完成的,没有任何特殊优待--这也决定了每个释比青少年时期的岑寂与枯燥。

    在桃坪羌寨,只要一提起释比,大人们或者稍醒事的孩子们都会用崇敬的语气告诉你有关释比的一大堆故事。他们会指着遥远的枕头山说,在那接近天神的地方就是释比的家。

    由于地处高原、海拔高,所以枕头山看起来很近,整个山又因为若隐若现的云雾而显得极为深远和神秘。2004年9月15日,我和张心武、许许在寨里为了去那里特意租了一辆内地已经很少见的老式四轮拖拉机--这是唯一能上山的“现代化”工具了。山路崎岖不平,像一条巨蛇一样蜿蜒而上。沿着沟底走了一个多小时,人就颠得受不了了。上山的路更是陡峭不平,大多数是接近60多度的坡度,有的转弯处则是接近90度的急转弯。回头看身后,沟底越来越远,窄窄的路面让人不得不担心如果再有一辆车迎面开来该怎么好。司机老周笑了,让我们放心,因为这里一年四季很少有车来。一路上不时见到当地居民或背着背篓或牵着小毛驴驮着东西上山。这里的人生活条件还很艰苦,他们的交通工具就是自己的双腿,在山下买回的生活用品主要是靠驴或马驮运。

    山势越来越陡,山下的河流越来越模糊,只有那穿山涧而过的溪水提醒着我们所处位置的高度。车速也越来越提不上去了,走着走着就会突然熄火。到了离山底有1000多米的时候,才看见有民居。远远望去,类似四合院的建筑大大小小地散落在枕头山上,门前都无一例外地种有颜色鲜艳的木芙蓉等各种花。由于地处高寒,这里的植物普遍晚熟,路边随处可看到在平原地带早就不见踪迹的沉甸甸的正待收获的玉米。老周说,这些羌族人一直以来就住在山上,他指着山上种植的玉米、旱烟、麻、花椒等农作物,说这里的人和外界不怎么联系但能够保证自己的基本生活。

    拖拉机在山路上走了两个多小时,到离谷底有2000多米的地方已经无法再行车了,必须步行一程才能到老释比的家。站在这里回头看,远处的雪顿保雪山上依然是白雪皑皑,这里群山的海拔一般在4500多米以上,从这可以判断得出我们所站的位置海拔大概在3500米。在羌族人的概念中,释比是羌人联系天神的梯子,所以他们一般生活在最高处。又经过近半小时的步行,我们到释比家时已经接近黄昏了。在山顶一幢简易的楼房里,我们终于见到了老释比。

    房间里的光线有些昏暗,墙上挂着老释比珍藏的羊皮鼓。传说古代羌族人是有文字的,那时他们将经文记录在一卷卷桦树皮上。有一次他们将经文拿出来晾晒,不小心被一只山羊给偷吃掉了。后来得到一只金丝猴的指点,人们找到了那只山羊,杀了它,剥下它的皮制成鼓,通过敲打羊皮鼓来回忆经文。所以,后来释比在念经作法的时候要求头戴猴头帽敲击羊皮鼓。

    这位老释比的汉族名字叫杨步山,问起他当年学习做释比的经历,老人说,从15岁开始他花了3年的时间才从师傅那里学会经文。当年是白天干活晚上学,由于学习释比羌语难度大,那时他每天晚上只能学会6句。我问他最后到底学了多少,老人说:“我现在开始唱给你听,就是不停地唱三天三夜也唱不完……”1949年后,他被安排进一个煤厂工作,过上了娶妻生子的“凡人”生活,同时也有机会走出羌寨看看外面的世界。他到过最远的地方是四川的广元、昭化一带。回到家乡后,他又干上了老本行。遇上天旱,便有慕名而来的群众来请求他做法事求雨,他便要走上三天三夜去更远的山里。听老人说,那里有个神秘的湖,当地人叫海子,在那里求雨每次都能如愿。因此,他在当地羌人心目中的地位是很高的。说起当年“呼风唤雨”的傲人往事,老人本有些浑浊的瞳仁在暮色中熠熠生辉。

    释比因为学识渊博而受人尊重。老释比在祭祀活动中,首先用羌语念过合辙押韵的祝福话。这时人们打开自己亲手酿制的玉米酒--当地人称为咂酒,一般要在坛内封存一年以上。所谓开坛就是打开这坛子,用长长的管子吸上一口,仔细地咂着、品着,所以这酒叫“咂酒”。按照羌族人的规矩,一般在节日庆典、祭祀、安葬死者、男女合婚等时候都要举行开坛仪式,羌族人通过这种仪式祈祷平安、祝愿吉祥。然后,在老释比的带领下大家齐唱古老的羌族山歌。

    按照羌族人的规矩,每年的农历四月和十月要分别举行春祷和秋酬的盛会。所以,在每年的五月期间,羌寨里要举行开坛仪式进行庆祝。对寨里人来说,这是一件大事。由一群跳舞的男青年引领着大家向山上走,队伍中的首领手持象征生命的长青枝,其他的人则一边敲打羊皮鼓一边舞蹈。这种舞蹈叫做皮鼓舞,是古代羌族人祭祀活动中一种礼仪性的舞蹈。舞蹈者通过击鼓和喊叫达到驱邪、镇魔、保护生灵的目的。

    杨步山老人在学习释比前,还从略通医术的母亲那里学会了羌医,所以在为人们求雨的同时还能给人看病。平日里,附近的人有个什么头痛脑热的来找他,他都能手到病除。但最近几年,群众生病了,一般都去山下医院,很少来找他了。

    由于释比所用语言是释比羌语,很难学,连老人的儿子也听不懂。他说,儿子和寨子里的人一样,被汉化了,听不懂他的话,也不愿意跟他学做释比,而在附近一带也没有人愿跟他学释比经文了。如果哪天他不在了,这种古老文化就会随之消失。我问他怎么看待这个问题,他一脸茫然:“我也不晓得,说不定它到了该消失的时候了!”

    告别老释比出门时,天已经很黑了。密密麻麻的星星就像在头顶似的,整个寨子因为人们的早睡而陷入一个巨大的寂静中。靠着老释比儿子那微弱昏暗的手电光,我们跌跌撞撞摸索着坐上拖拉机。

    回来的路,由于天黑,走得更慢,颠得更厉害。寂静的山路上,只有那拖拉机发出的突突声和一点微弱的灯光。黑暗中,这两个小时的行程让人感到前所未有的漫长。当拖拉机喘息着驶入桃坪羌寨的点点温暖灯光中,我感觉像是被颠散了骨架似的,步子都迈不开了,记者证也被颠得不知丢到哪里去了。

    到了桃坪羌寨,我有一种回到家的感觉。白天我出外采访考察,晚上就和“小龙女”的姐夫阿罗、张福文、杨天得等人聊天喝酒。在一句句羌歌中,喝着咂酒,不知不觉中有点高了,然后大家一起唱歌,然后在祥和的夜晚深处睡去。早上起来,在碉楼的阳台上,坐在木凳上,喝着一杯清茶,我们继续聊天,看着一朵朵变化多端的云漂浮在山间。要不就漫步在小村里的巷道、田野及河边,那里的阳光和流云,那里的民风和酒歌,慢慢地积淀成了生命中最美丽的风景。走在桃坪的日子里,我每每都能享受到亚历山大·雅申在《赤脚走在大地》中描述的感觉:“太阳安详、柔和,仿佛月亮,清早起就没有任何晕光。透过一朵彩云,像从一扇小窗俯视着青翠的树林,俯视着碧绿的草原……我沿着河岸缓缓独行,不背猎枪,只带旅杖,把心灵和眼睛全都敞露。赤脚走在大地上,这可是极大的幸福!”

    在追访西夏的过程中,我发现在党项人行踪中有许多地方是同名的。阿尔寨就是其中的一例。在内蒙古的鄂托克旗境内有个“草原上的敦煌”之称阿尔寨石窟,是我国草原上最大的西夏石窟艺术群。在四川也有一个叫阿尔寨的村落,流传着羌族释比的故事。

    这个阿尔寨隶属于四川省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的汶川县,是大熊猫的故乡,从桃坪羌寨驱车有半个多小时就能赶到这里。每年的5月间阿尔寨也要举行开坛仪式,所有的仪式要由释比主持。

    那天,山坡上站满了身着绚丽服装的村民。在这个以种植蔬菜为主的小寨子里,5月份正是蔬菜丰收的时节,人们按照千年流传的习俗举行开坛仪式进行庆祝。一群男青年一边敲打着羊皮鼓一边舞蹈着。从古老而铿锵的鼓声和节奏分明的舞步中,从这蒙着神秘的原始宗教色彩的祭祀场面中,传递出羌人豁达豪放的民族性格以及他们对生命及自然的热爱和追寻。阿尔寨的老释比有个汉族名字叫“余明海”,这位已经90岁的老人看上去气色很好。他首先用点燃的松树枝为远方的客人避邪消灾,接着用羌语念起合辙押韵的祝福话。有人打开了酒坛。余明海带领着大家祈祷风调雨顺,答谢神灵赐予的五谷丰登。在主持过程中,余明海一直虔诚地念着释比经文。在余明海的带领下,大家唱起了古老的羌族山歌。

    整个阿尔寨都浸沉在酒香和快乐之中。寨子已经有2000年的历史,按照羌族人口口相传的历史推断,羌族人最早来这里是在公元初年,即西汉末年--在整个羌族流徙过程中,这正是从甘南一带向南分化的一支羌族走进这里的时期。按照余明海的说法,他是到这里来的羌族人的第27代。如今,他们一家祖孙三代7口人住在一幢三层小楼里。小楼内的房间虽然多,但屋内设施非常简单,摆放一些简单的农具,基本上看不到有什么现代化的家用电器。房间里的光线很暗,屋内最显眼的是挂在墙上的羊皮鼓。

    羌族人没有寺庙,也没有专职的神职人员,祭山、还愿、安神、治病及新生儿命名、结婚、安葬死者等活动都是由释比来主持。

    余明海为村里人主持活动都是免费的,村里人一般只是请他吃一顿饭,他视为最宝贵的东西就是获得的那份尊重。余明海30岁开始跟随父亲一起学习经文,据他讲,他一共花了3年多的时间才将父亲掌握的经文全部背下来。由于经文比较长,在主持法事活动的时候他们要一直连续背诵经文,常有累得晕倒的现象发生。经文多为四字一句、两句为一节,具体有多少句多少节,余明海也记不清了,而他所掌握的还不是羌族的全部经文。据说,羌族全部的经文一共有上中下3坛共72部,如果翻译整理出来,那将会是世界上最长的一部史诗。

    在余明海60岁那年,他认为必须把这个经文传授给孩子们了,他找到了女婿朱金龙--在羌族,儿子和女婿在家庭中的地位是一样的。那时,朱金龙是村长。从第一天开始学习经文起,朱金龙就被本民族的灿烂文化所深深吸引。时光在这位新释比身上划过了20多年,现在朱金龙已经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一位释比了,如今也有50多岁。据他讲,余明海老人的经文他还有60%没有学会,而他也面临着后继乏人的危机。那些口授心传的经文正在逐渐走向消亡,再不加以抢救,就可能要断绝。在20万羌族人中,只有寥寥几个人会背诵释比经文,而且他们多数都已年过花甲。羌族的音乐、羌族的歌舞、羌族的民间文学及羌族的建筑等也面临着同样的命运。民族文化在传承中的尴尬和困惑在这里显现得很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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