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德从来没有经历过,甚至没有想过长时间呆在这样一艘船上、然后在大海里航行会是多么沉闷的一件事。在经过两天的航行之后,他深深体会到了这种滋味:海水平滑如镜;空气闷得险些让人窒息;空中悬挂着烈日骄阳;而云朵则一直不远不近地挂在天边,但就是不愿意恩赐一丝微风或落下一滴雨珠。展望这么多个世纪,水手们都在弯腰划船,就算是劳动上一整天,也不见得能使沉重的船移动上一英里,每当这个时候,不知他们向上苍祷告过多少次,企盼着那片云给他们带来一丝风或者雨。邦德矗立在船头,遥望着飞鱼不断从水中喷射而出,远方的沙滩也渐渐从深蓝色的海水深处显露出来。邦德一想到很快就可以在陆地上漫步,在大海中畅游,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整天都无所事事地坐着和躺着,他就异常兴奋。就算是只能离开这个米尔顿·格里斯特短短几个小时,那也会让人觉得舒畅无比!
他们将游艇停泊在礁脉外面水深约十英尺的地方。他们从船上下来之后,又坐上一艘高速汽艇,费德勒·巴比驾驶。他们向夏格林岛驶去。大约在离岛50米左右的地方,有一个环状礁脉,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刷着它。汽艇开过礁脉,又从一片五十米宽的浅浅的咸水湖划过,抵达岛旁。这个岛由沙和死珊瑚组成,是一个典型的珊瑚岛,二十英亩左右的面积,四周环绕着灌木丛。
栖息在岛上的海鸟,燕鸥、鲣鸟、军舰鸟等各种海鸟意识到有人侵入了这个岛,便纷纷惊起,扑腾扑腾飞向天空,犹如腾空而起的一片乌云。它们飞了一圈之后,又落回了到岛上。灌木丛里铺着一层白色的鸟粪,一股一股散发着刺鼻的氨气味。岛上除了海鸟之外,唯一的动物就是地蟹和招潮蟹,它们或是四处奔跑,或是扭抱成一团地藏在沙土中。
岛上地面的白沙反射着耀眼的阳光,发出刺人的光茫。邦德扫视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一处遮荫之地。格里斯特吩咐水手搭起帐篷,然后自己就坐在里面抽起了雪茄。三名水手又把各种仪器设备从船上运到岸边。格里斯特太太就一个人在海滩游泳,拾海贝。
邦德和费德勒则戴上潜水的设备,从两个不同方向围绕着小岛对礁脉区进行排查式搜索。
如果想在水中寻找水生物,比如说海贝、鱼、水草或者某种具体形状的珊瑚之类,就一定要精神高度集中。在搜索过程当中,一旦被水下其它多姿多彩的水生物或忽隐忽现的水下景致所吸引,就必一定会无功而返。邦德轻轻拍打着水,缓缓地摆动在仙境一样的水下世界,脑子里自始自终想着这些:六英寸长、粉红颜色、黑色条纹、大眼睛。格里斯特曾对邦德说过:“万一看见了这种鱼,你只要大喊一声,别离开它就可以了,其余的让我来。我有一个小工具,用它来捕鱼妙极了,你一定还没见过。”
邦德停下来,想让眼睛稍微休息一下。海水的浮力很大,一直把他浮出水面。邦德从心底里面不想捕这种赫尔德斑鱼,就算是捕到了,也只会给格里斯特带来好处。假如他发现了这种鱼,自己默不作声,那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但他又感觉自己这么做很荒唐,毕竟他们事先定好了条件。稍做休息,邦德接着向前慢慢游去,眼睛在水中敏锐地搜索着,突然,他脑海里浮现了那个可怜女人的面容。她昨天一整天都没有起床,格里斯特解释的原因是她头痛。她会反抗他吗?会不会准备一把刀或者枪之类的。没准哪天晚上,他又神经似地举起那条邪恶的鞭子,她在一怒之下就把他杀了?不,不会,她太温顺,太软弱了,甚至天生就是做奴隶的命,她是绝不可能干出这种事来的。格里斯特真会给自己选妻子。那陷阱般的“童话故事”对她来说,是如此的珍贵并且富有吸引力。
她知不知道,就算是她把他杀了,但只要在法庭上出示那条刺鱼鞭,陪审团仍然会宣判她是正当防卫的?她完全可以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伙,自己一个人享受童话般的生活。邦德甚至想找个合适的时机向她暗示这一点,可又觉得这样做有些荒唐。难不成他要这么告诉他:“噢,莉兹,假如你想杀了你丈夫,这完全没有问题。你不会被判刑的。”邦德不禁冷笑了一下:真是该死,自己竟然有闲功夫管别人的闲事!兴许这样的生活她乐在其中呢,甚至是个受虐狂也说不定。可是直觉告诉邦德,这女人一直生活在一种惊恐和不安的生活当中,这一点任谁都能看得出来。邦德凝视过她的眼睛,不过从她那温柔的蓝眼睛中还很难得到他想知道的答案。邦德摇了摇头,使劲儿把自己的思路从格里斯特夫妇身上拽回来。他抬头看了看前面,费德勒·巴比的吸气管离他只有一米的距离。他们差不多已经把岛的周围全部搜索了一遍。
两人一起游上了岸,并排躺在温热的沙滩上,费德勒对邦德说道:“我没有看见赫尔斑鱼。但却有一个意想不到的收获,刚才我撞上了一大群绿色的珍珠母,每个都得有小个的足球那么大,这可是宝藏啊。我要来打捞它们。另外,我还看到一条巨大的隆头鱼,估计有三十磅重,性格很温驯。也许这周围的鱼都是这样。不过我不想杀了它,免得惹出麻烦来,要知道礁石附近还有两三条豹斑鲨,万一它们顺着血腥味儿而来,可就惨了。走,现在咱们先去饱餐一顿,然后再分头搜索一遍。”
他们从沙滩上面站起来,沿着海滨朝帐篷走去。格里斯特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声,从帐篷里面走出来,说:“什么?一无所获?”他用手狠狠地挠了挠胳肢窝,“可恶的白蛉虫,咬得我不得安宁。这里真他妈不是人呆的地方。莉兹忍受不了这股味道儿,就回船上去了。我们最好还是再仔细地找一遍,然后赶快地离开这鬼地方。你们随便吃点儿吧,那个冰袋里有冰镇好的啤酒。嘿,给我一个防水面罩。这东西是怎么用的?也不能白白跑这一趟,我看我还是亲自到海底去看一看。”
暑气熏蒸的帐篷里,他们吃着鸡仔色拉,喝着冰镇啤酒。格里斯特心情郁闷地在浅滩上东张西望,不时在水里戳上几下。费德勒说:“他说得一点儿错也没有。这个小岛真无聊。除了螃蟹、鸟和海水,什么东西也没有。只有那些榆木脑袋的欧洲人才会想来这些无趣的珊瑚岛。苏伊士运河以东,应该没有一个正常的人会对这些岛屿感兴趣的。你知道的,我家有十个和这个岛屿一样的岛,面积还不小呢。可是我宁愿用所有的这一切,在伦敦,巴黎也可以,换上一套公寓来住。”
邦德放声大笑:“你只要在《时代》周刊上刊登一篇广告,你想要的东西都能得到……”话音还未落,格里斯特就在五十米开外的地方使劲地比划着,打着手势。
“这狗东西不是发现了那斑鱼,就是踩上了犁头鳐了。”邦德从地上一把拾起了面具向海边跑去。
格里斯特的身体有一半没在了水面以下,他激动地用一根手指冲水面不停地指点着。邦德穿过一片水草和一块块耸立着的珊瑚石,缓慢地向格里斯特身旁游过去。一群色彩斑斓的蝴蝶鱼在岩石中飘忽不定。透过镜片,邦德看见格里斯特的两条毛茸茸的腿,显得粗大无比,仿佛两根苍白的树干似的,从洞里忽然伸出半个脑袋,是一条粗大的海鳝,半张着嘴,露出两排尖细的牙齿,用它那双金黄色的眼睛瞅着邦德,显露出一丝好奇。邦德感觉很有趣,便用手中的矛尖挑逗性地戳了海鳝一下,海鳝上前咬了一口金属制成的矛尖,赶忙缩回到洞里去。邦德浮在水中,认真地观察着植物丛生的水下世界。这时,一只红蓝相间的小鱼从远处缓缓游向邦德,然后在邦德身下转了转,好像是在故意炫耀着自己。它用深蓝色的眼睛看了邦德一眼,没有一点害怕的神情,仍然自我陶醉地啃咬着那些附在石头上的海藻,过了一会儿,他就无精打彩地沿原路游回去了。
邦德离开海鳝洞,站直身体,把脑袋透露出水面,取下面罩。格里斯特正烦躁地透过护目镜看着他。邦德对他说:“就是那种鱼。我们先悄悄地远离这里。只要它没有被吓着,就应该离得不会太远。这种鱼生活在礁石附近,喜欢游弋在食物充足的老地方。”
“太棒啦,终于被我找到它了!”格里斯特边拉下面罩,边跟着邦德朝岸上走去。
费德勒·巴比正等着他们,格里斯特一见到他就大声地叫嚷着:“费多,我找到那种该死的鱼了。是我,米尔顿·格里斯特。你们两个人还号称是专家,结果找了一个上午,什么都没有找到。可你看我,刚戴上你们的面罩,没走几步就发现了我们要找的这种鱼,看看表,哈,只花了十五分钟,神速吧?费多,你怎么想啊?”
“当然是太好了,格里斯特先生。那现在我们怎么去把鱼抓到手呢?”
微量的慰藉(21)
格里斯特挤眉弄眼地说:“啊哈!我有一个朋友是专门研究化学的,他给了我一个可以专门治那家伙的玩意儿,叫毒鱼酮。是从鱼藤植物的根块里提炼出来的。毒鱼酮可以收缩鱼鳃的血管,使它们窒息而死。我们只需把它倒进水里,只要你想抓的东西沾上一点儿,就再也逃不掉了。这玩意对人不起作用,原因是人没有鳃,明白?”格里斯特先生转过头,对邦德接着说,“还有,吉姆,你赶快去看着点儿那个的鱼,千万别让它给溜了。费德勒跟着我去拿药。等一会儿,你发现它就叫一声,然后我就倒毒鱼酮,知道吗?你可一定要把握好时间,那种药可不多,我总共才只弄到五加仑。懂吗?”
邦德点点头算是回应了,便懒洋洋地游向他们刚才站立的那个地方。海鳝看到邦德又占到了那里,立刻把尖尖的脑袋缩回了洞里,不一会儿,又再次露出脑袋。不过,这次它非常神气地游到邦德的面前,认真地注视着邦德镜片后的眼睛。突然,它又身子一拐,游走了,好像是被邦德镜片后面的眼睛给吓坏了。它又在岩石中穿梭游荡了一会儿,也许是尽兴之后,才姗姗离去,在远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水下世界的生物很快就习惯了邦德的存在。原本一动不动的,将自己伪装成一块珊瑚石的小章鱼也无所顾忌了,显出本来面目,缓缓地朝沙地上爬过去。还一些鲤科的鱼类轻轻啃咬着邦德的部腿和脚趾,让他感觉非常的痒。邦德用矛尖刺破了一个蛋,不知是什么动物留下的,小鱼儿便蜂拥而至扑过去抢夺这美味的食物。邦德抬头,正好看见格里斯特提着一只扁平的容器走来,离邦德大约20米左右。显然,他是在等待邦德的信号。
“好了吗?”格里斯特大声地问。
“稍等片刻,它回到这儿以后,我会举起大拇指,那时候你就立刻倒药。”
“知道了,吉姆。现在事情的成败全看你的这个轰炸瞄准器啦。”此时此刻,这个小小的海底世界,每个微小的生物都在为各自的生存而忙碌。可是任谁也想不到,一场即将到来的浩劫正威胁着海底中那成百上千的生命。而这场浩劫的发生也只是为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博物馆所需要的一条小鱼,它们因此不得不作为陪葬品。邦德即将要发出的信号也无异于死亡的丧钟。他并不是很了解毒鱼酮的毒性有多大,会延续多久,扩散到多远,他甚至不知道死去的小生命远远不止百千个,而是以成千上万的去计算。
一条小个头的硬鳞鱼从远处游过来,身上的鱼鳍也随着水纹震颤着,仿佛是一个小型螺旋浆。这种游弋在岩石附近的小鱼儿全身布满了红、黑、黄三色条纹,颜色非常鲜艳,多目迷人。现在它正在沙土上啄食着食物。一对黄黑相间的军曹鱼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似乎闻到了蛋黄的味道,便飞快地游了过去。
邦德看着这片水域,一直在思索谁是这些小鱼的杀手。大梭子鱼吗?不,不对,应该是那个庞然大物,他的名字叫格里斯特。他杀它们并不是为了将它们吃掉,只是为了寻欢作乐而已。
两条棕色的腿挡在了邦德的面前,他抬头一看,是费德勒·巴比。巴比胸前挂着一只捕鱼的篮子,手中攥着一支抄网。
“我突然觉得自己成了轰炸长崎岛的飞行员了。”邦德将面罩向上推了一下。
“鱼都是冷血的,它们是不会有感觉的。”
“你怎么这么清楚?我可是听到过它们受伤时发出的惨叫声。”
“放心,有这种毒药,就算是它们想叫,也叫不出来的,一下就会闷死的。你没必要乱发慈悲,它们只不过是一些鱼啊!”费德勒冷漠地回答。
“我知道。”邦德知道费德勒·巴比,他很残忍,一辈子不知会杀掉过多少条生命,包括这些动物和鱼类在内。而他,邦德,对杀人都不会手软的特工,今天却出乎意料地对鱼发起慈悲来。他之前不是也毫不犹豫地捕杀了一条刺鱼吗?可是,那种刺鱼是人类的敌人。而这片水域中的生物则完全不同,他们十分友好。感情这东西真是很奇怪,说不清,道不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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