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那个声音低沉而镇定。
邦德听见那个说话的人慢慢地绕到他的椅后。“放下鞭子。”那声音命令道。
邦德看见利弗尔顺从地张开手,刀子掉落到地板上,发出铿锵的响声。他竭尽力气想从利弗尔的脸上看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然而他所能看到的只是利弗尔脸上茫然、恐惧和绝望的表情。利弗尔大张着嘴,可是此刻它仅能发出高音的“伊呀”声。在他想积攒嘴里的唾液说些什么话的时候,他那肥厚的双颊在不停地颤抖。他极力想辩解,然而那双手不知所措地在膝盖上乱动着,其中的一只手向口袋微微移动,可是又猛然放下来。他那双惊呆的大眼睛迅速向下瞥了一眼,邦德猜想,一定有一支枪正对着他的脑袋。一阵沉默过后。
“锄奸团。”
这个词差不多是随着叹息声说出口的,说话人的声调在往下降,好像其他的话已经不需要再说一样。这的确是最后的判决,而且是无需任何罪证的判决。“不,”利弗尔道,“不,我……”最终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或许他想道歉,想解释,可是,对方的表情一定已经让他清楚地知道,任何解释都是白费。
“你的那两个愚蠢的保镖都死了。你是一个窃贼、一个叛徒、一个笨蛋。我是奉命来‘送你回去的’。算你小子走运,我现在所剩的时间只够用枪干掉你。我曾接到上面的指示说,假如有可能的话,将非常残忍地把你折磨死。你所造成的麻烦我们可不能容忍。”
然后,那个嘶哑的声音停下来。屋子里一片沉静,只听见利弗尔在大声地喘息。
从外面的什么地方,传来了一只鸟唱歌的声音,还有从刚刚醒来的乡野中传来的其他微弱的充满生气的声音。利弗尔的脸上挂满了黄豆粒大小的汗珠。
“你认罪吗?”
邦德挣扎着使自己恢复了神智。他眯紧双眼,想摇摇头使眼前的图象清晰起来;然而他所有的神经系统都麻木地没有知觉了,没有哪一根神经能够支配肌肉。他只好把双眼的焦点聚集在他前面的那张宽大而又苍白的脸庞以及那两只突出的眼睛上。从那张开的嘴中淌出了又细又长的唾液,悬挂在他的下巴上。
“认罪。”那张嘴动弹了一下。
突然,一声尖锐的“噗特”声音传来,那声音还不及从牙膏管里漏出的一个气泡的声音大。只见另一只眼睛出现在利弗尔脸上,那第三只眼和另外两只眼睛相平行,就在他的眉心正中。这只小小的黑眼睛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
一刹那,这三只平行的眼睛都茫然无措地望向前方,大概持续了一秒钟。然后,整张脸向下沉去,继而身体跪了下来。外边的两只眼睛渐渐地翻向天花板,然后那颗巨大的头向一侧倒去。接着是右肩膀,最后是整个上身倒在椅子的扶手上,就好像得了重病的人突然休克而瘫倒在椅子上一样。他的双脚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一阵微弱的移动声,邦德感觉身后有一只手伸过来,那只手抓住了他的下巴,把他的头往后扳。
一刹那,邦德仰头看到一双藏在狭长的黑面罩后面的炯炯有神的眼睛,看到了帽檐下面一张粗糙的长脸,双颌被竖起来的淡黄褐色的风衣硬领遮住了。
他正打算更仔细地辨认一下对方的特征,头就又被扳回到原状,再次垂到胸前。
“你很走运,”那个冷峻的声音又在耳旁响了起来,“我没有接到干掉你的命令。在二十四个小时里,你已经是两次死里逃生了。头一次靠的是运气,这一次却是靠利弗尔犯的错误。但是,你应该向你的上司报告一下,‘锄奸团’从来都不心慈手软。一旦接到命令,那些好比死狗身上的牛虻一样令人生厌的外国间谍一个也别想逃过我们的惩罚。”
“现在我把我的名片留给你。你是一个赌者,你赌的是纸牌,或许将来有一天你会与我们这个组织的人对垒。你是一个间谍,最好还是让人一下子就能看出来。”
他绕到邦德后面几步远的地方。伴随着一声折刀打开的声音,邦德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灰呢子的袖管。从一个肮脏的白色衬衫袖口里伸出来一只毛茸茸的大手,那只手里拿着一把像一只圆珠笔一样的小匕首。小匕首在邦德被绑得很牢固的右手背上停留了一下,随后迅速地在上面划了三道笔直的刀痕,第四道刀痕从中间划开,到两边的两道刀痕为止,大概呈W形。立刻,血从刀痕中涌了出来,慢慢地滴落在地板上。
与邦德已经遭受的痛苦比起来这种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然而,他还是疼得又一次昏了过去。模糊中他感到那个人轻轻地走出房间,然后慢慢关上了门。
寂静中,从紧闭的窗子中挤进来夏天特有的各种欢快的声音。六月的阳光透过百叶窗照在地板上,照着两滩鲜红的血迹,然后又反射到墙上,投下了两块小小的粉红色的影子。
那两处粉红色的亮点随着时间缓缓推移,它们沿着墙壁慢慢移动,渐渐地拉长变大起来。
重归人间
以后的两天里,詹姆斯·邦德一直处于一种似醒非醒、似梦非梦的状态中,始终不能清醒过来。他做着一个又一个的噩梦,梦中充满了痛苦,可是他却始终不能从这一连串的噩梦中挣脱出来。他清楚自己正仰面躺在床上,但却一点儿也不能动弹;他朦胧地意识到有人在自己的身旁,然而他怎么也没有力气睁开眼睛,重新回到这个世界。
在黑暗中他感到自己是安全的,所以他抱住黑暗紧紧不放。
第三天的清晨,一个恐怖的恶梦使他惊醒了。他全身发抖,冒着冷汗。
他感到有人拿手触摸他的额头,他以为这是在梦中。他想抬起手把额上的重压拨开,然而他的手臂被紧紧地绑在床边,不能动弹。他觉得他的整个身子被包扎起来,从他的胸脯一直到脚好像都盖着一个像白色棺材一样的东西,让人根本看不清床的尽头。终于他耗尽全身气力,竭尽全力地叫喊,凄凉无望的泪水止不住夺眶而出。
一个女人的声音渐渐地渗透进他的脑子里。这个声音似乎很和蔼。渐渐地他感觉到自己得到的是爱抚和安慰。这不是敌人,而是一位朋友。可是他依然不敢相信这一点。他只清楚自己被人俘虏了,并且遭受了一次又一次的严刑拷打。他感到一块凉凉的毛巾在自己的脸上轻轻地擦着,这毛巾散发着薰衣草的香味,然后他又做起了梦。
几个小时以后,当他重新醒来时,所有的恐惧感都消失了,他只是觉得身体软绵绵的。阳光洒进明亮的屋里,从窗户外传进来花园里的各种鸟鸣声。窗外不远的地方,传来了海浪拍打海滩的声音。耳旁响起一阵沙沙的声音。他转过头,一位一直坐在他床旁边的护士站起来,赶紧走到他身旁。护士很美,她微笑着把手放在邦德的脉搏上。
“哎呀,你总算醒过来了,太让人高兴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胡言乱语。”
邦德向她微笑着。
“我这是在哪儿?”他问,同时对自己的声音能如此清晰有力感到十分惊讶。
“你现在在矿泉王城的一家疗养院里。英国方面派我过来照看你。我们来了两个人,我的名字叫吉布森。现在,请你安静地躺着,我马上去医生那儿,告诉他你醒来的消息。自从被送到这儿以后,你就一直处于昏迷状态,我们都十分焦急。”
邦德闭上眼睛,自己默默地检查着身上的伤处。最疼的部位是双踝、双腕以及手背上被刀子划过的地方。胸部却没有丝毫疼痛的感觉。他估计自己被局部麻醉了。
身体的其他部位都在隐隐作痛,这使他回想起被藤鞭抽打的遍体鳞伤。他可以感觉到绷带缠绕的压力,那未包扎的下巴和颈部碰到被子时有被针扎一般的感觉。
从这种感觉中他断定自己至少有三天没刮脸了。也就是说,自从那天遭受折磨以来,已经过去了两天。
邦德的脑子里准备了一系列的问题。这个时候,门开了,医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那个护士,在他们俩的身后是马西斯那熟悉的身影。焦急的神情在马西斯那愉快的微笑后隐隐露出,他把一只手指放在嘴唇上,踮起脚尖走到窗户旁边,坐下来。
年轻的医生是法国人,看上去很精明能干。他是奉法国国防部情报处的命令来诊治邦德的病情。他到邦德的床边,一边将一只手贴到邦德的前额上,一边观察着放置在床后的体温表。
“我亲爱的邦德先生,你肯定有许多问题要问,”他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说,“我可以把当中的大部分答案告诉你。不过我可不想让你耗费太多的精力,所以你少开口,主要由我讲。随后你可以跟马西斯先生谈几分钟,他想从你这儿得到一些细节。这样的谈话看上去为时过早,但是我认为卸掉心理上的重负后,身体上的创伤会恢复得更快一些。”
吉布森给医生搬过来一张椅子,然后悄悄退出房间。
“你来到这里大概有两天了,”医生接着说道,“你的那辆汽车被住在矿泉王城附近的一位农夫发现,他报了警。很快,马西斯先生从警察那儿听说这是你的车,于是马上带着手下人赶往莱斯诺克太布尔。在那里他们发现了利弗尔和你,也发现了你的朋友琳达小姐,她并没有受伤。据她讲,她没有受到那些人的侮辱。由于惊恐,她的神经受到了一些刺激,庆幸的是现在她已完全恢复了理智,现在住在饭店里。伦敦上司指示她,继续留在矿泉王城,协助你完成工作,直到你的身体完全康复,返回伦敦为止。”
“利弗尔的那两个保镖死了,他们是被一颗35口径的子弹打中后脑勺而死亡的。从他们丝毫没有表情的脸上来判断,很显然,他们没有看见那个刺客,也没有听见刺客行动的声音。他们与琳达小姐呆在同一间房子里。利弗尔死了,那个刺客使用相同的武器从他的双眼之间打过去。他死时的情景你看见了吗?”
“看见了。”邦德回答。
“目前你的伤势十分严重,流失了大量的血,不过对生命还没有造成威胁。假如一切进展顺利的话,你的身体将完全康复,所有的身体机能都不会受到影响。”年轻的医生温和地微笑起来。“不过我估计,你的疼痛将要持续好几天,我将尽一切力量使你舒服些。尽管你现在已经恢复了神智,两条胳膊也将能动弹了,但是你必须得到安静的休养,千万不能随便移动你的身体;当你睡觉的时候,护士将会按照命令重新固定起你的双臂。总而言之,好好休息,恢复精力,这是非常重要的。你受到的肉体和精神的打击太大了。”医生稍微停顿了一下。“你被利弗尔折磨有多长时间?”
“大概一个小时。”邦德回答。
“但是,你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向你表示祝贺。你所遭受的痛苦很少有人能忍受住。也可能是某种信念在支撑着你使你活了下来。马西斯先生可以作证,过去我诊治了几位跟你的症状相仿的病人,他们没有一个人像你这样坚强的。”
医生看了看邦德,然后又把头转向马西斯。“你可以在这儿呆十分钟,然后你必须马上离开。假如病人的体温增高了,你可要负责的。”
说完,他向他们俩笑了一下,然后离开了房间。
马西斯走过来,坐在年轻医生刚才坐过的椅子上。
“他真是一个好人,”邦德说,“我很喜欢他。”
“他是法国情报局的人,”马西斯说,“这个人挺不错,他的情况过几天我再向你谈。他觉得你是一个神人。我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过,这些话放在以后慢慢说。你也清楚,还有许多善后工作等着处理。巴黎方面一直纠缠着我,当然,伦敦,甚至华盛顿那方面也通过莱特不断地找我问这问那。顺便说一句,”他转过话题,“你们的那个M局长来电话了,他亲自跟我通了话,他要我转告你,你的所作所为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当我问他还有什么话要说时,他最后说:‘请转告他,财政部终于松了一大口气。’然后他就挂掉了电话。”
邦德高兴地笑了起来。M局长本人打电话给马西斯,这使他感到激动,这在以前是从未有过的事。且不用谈M局长的身份,他从来都不跟国外的情报机构直接联络的。邦德这才体会到,他的这次意外在情报局这个绝密的机构中引发了一次强烈的震动。
“就在你被我们发现的那天,这儿来了一个又高又瘦的独臂男人,他是从伦敦来到这儿的。”马西斯继续说道,根据他自己的经验来判断,邦德对这种消息要比其他的事情更感兴趣,“他选好了护士,并检查了这里的所有工作。你的那辆‘本特利’轿车也被他派人送去修理了。他甚至还跟琳达小姐谈了好长时间,吩咐她好好照看你。”
邦德想,一定是S站站长。这是他们给我的最好的待遇。
“好了,”马西斯说,“现在我们谈谈正经事。利弗尔是谁杀的?”
“锄奸团。”邦德回答道。
马西斯吃惊地叹了一声。
“天啊,原来利弗尔早就被他们盯上了。那个家伙长什么样?”
邦德大致描述了利弗尔中弹时的情况,他只拣最重要的细节说,把其余的话都略去了。他费了不少气力,但是很高兴地讲完了所要说的话。他回忆着当时的情景,仿佛自己又置身于那恐怖的梦魇。他的前额上渐渐沁出冷汗,身上的伤口又开始隐隐作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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