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打不死的乐观主义者-治世之能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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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捣蛋鬼

    公元155年,曹操出生于东汉帝国谯县(今安徽亳州)的一个士大夫家庭,父亲曹嵩因喜得一子而兴高采烈地祭祀祖先。

    曹家的祖先不姓曹,而姓夏侯。曹嵩年轻时在中央朝廷做官,做得很辛苦,于是认了大太监曹腾为干爹,作为自己的靠山,所以就姓了曹。在特别重视祖宗名誉的中国古代,曹嵩这种行为可谓忘祖,所以每当他祭祖时,曹家祖先的牌位总会抖个不停。

    但这次祭祖,祖先的牌位像死了一样,纹丝不动。曹嵩大为兴奋,认为这是好兆头,也许这个小家伙将来能给祖先带来莫大荣耀,而让祖先忘记自己改姓的丑行。

    曹操稍懂事后,曹嵩渐渐对他感到失望。因为这个孩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特殊的地方。更让曹嵩感到痛苦的是,渐渐长大的曹操不爱谈经说道,也不遵循礼法,最喜好的是飞鹰走狗、围猎比武。按当时士大夫的价值观来评价,曹操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浪荡子,非君子也。

    曹嵩每次看到曹操游荡无度时,就会想起当初祭祀祖先时的情景。他产生一种隐隐的感觉:祖先的牌位陷入死寂,不是为曹操能光大门楣感到欣慰,而是恐惧,恐惧曹操会毁了家族。

    曹操步入青少年后,外形上虽然是个小胖墩,可内心却智勇机警,特别善于权诈应变。

    他后来的对手袁绍就领教过。袁、曹二人常常在一起玩耍,人在少年时,对是非善恶的理解是非理性的,成年人认为是错的事情,他们只是觉得好玩。所以他们经常做些在大人眼中特别出格的事。

    某次,曹操和袁绍跑到一户大户人家家里偷东西,结果被人发现。两人撒丫子拼命跑,忽然袁绍掉进一深坑,怎么也爬不出来。

    眼看失主就要追踪到这里,袁绍急得脸都变形了,在坑里如掉进陷阱的老鼠。

    曹操伸手拉他,却死活拉不上来。曹操灵机一动,对袁绍说:“兄弟,对不住了。”

    袁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曹操扯起公鸭嗓子高喊道:“小偷在这里,快来捉他啊!”

    说完,曹操转身就跑。

    袁绍气得七窍生烟,想不到曹操这么不靠谱。他又急又怒,使出浑身的气力,猛然向上一跳。让他惊喜的是,半个身子竟然蹿出了坑外,他又用两个胳膊撑住地面,居然快速地爬了出来。一爬出来,他就朝着曹操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最后,两人全身而退。

    袁绍追上曹操后,揪住他的衣服要揍他。

    曹操说:“我救了你,你怎么反而要揍我?”

    袁绍说:“你差点害死我!”

    曹操说:“如果我不那样喊,你哪里来的力气从坑里爬出来?”

    袁绍恍然大悟。但他悟到的是,曹操这个人固然有智慧,可也很危险。后来,袁绍有意疏远曹操,两人的关系渐渐就淡了。

    其实可以这样说,年轻时的曹操,没有真心朋友。因为谁都不敢保证,他的权诈应变会用到什么地方。用他叔叔的话说就是:阿瞒(曹操小名)这孩子行为古怪,难以捉摸,同时放荡不羁,以后一定是个祸害。

    曹操的叔叔又是个话痨,每次见到哥哥曹嵩,都要数落曹操。曹嵩听完弟弟的话后,随手拎起棒子,追着曹操揍。

    被老爹揍的次数多了,曹操决心给叔叔一点教训,让他永远闭嘴。某天,他在大街上闲逛,恰好他叔叔迎面走来。曹操看见叔叔就直挺挺摔倒在地上,然后口吐白沫(天知道他的白沫是从哪里来的),嘴歪眼斜,浑身像被电了一样扭动。

    他叔叔慌张地把他扶起,问情况。

    曹操口齿不清地说:“我、我中恶风啦。”

    他叔叔没有足够的智慧判断这情形,急忙跑去找老哥曹嵩。曹嵩慌慌张张地赶到现场,发现曹操正在逗弄街上的美少女,活蹦乱跳,和往常没两样。

    曹嵩很纳闷,问曹操:“你叔叔说你中恶风了,怎么回事?”

    曹操故作惊讶道:“啊,叔叔怎么能如此诅咒侄子?”

    曹嵩仔细观察曹操,发现真没有任何异样,心里就对老弟嘀咕开来。曹操趁势说道:“叔叔如此诅咒我,也不怨他。可能是我平时对叔叔孝敬不够,他不喜欢我,有时候难免会在您面前说我的坏话,我受点委屈没什么的。”

    曹嵩“哎呀”一声,这一声是父亲对儿子懂事的激动感慨,也是对他弟弟的愤怒。

    自此,曹嵩再也不相信老弟数落曹操的话了。他老弟还觉得莫名其妙,曹操在背地里却乐开了花。

    刺杀张让

    曹操不仅在背地里偷着乐,其实他的很多事都是在背地里进行的。表面上,他古灵精怪、放荡不羁,但在无人处,他学习起来却严肃稳重,一丝不苟,在这方面所具有的意志力连他自己都感到惊讶。

    他偷偷摸摸地学习百家思想,学得如痴如醉,而且他不是死学,他能从儒家思想一本正经的外表下,看到破绽和荒诞之处。这些深厚的知识和思想积累,以及对思想的怀疑和叛逆,为他后来能迅速成为领袖人物而不是书呆子埋下了伏笔。同时,他也学习兵法和搏击术,对《孙子兵法》尤其痴迷,为其做了不少注释,这也为他后来用兵如神打下了坚实基础。

    一个人少年时代种下什么,将来就有可能结出什么,这就是曹操少年时代给我们的启示。

    曹操的性格豪迈不羁,不拘一格,所以他绝对不会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书本上。他更关注的是书本之外的真正的知识。真正聪明的人,都是向内运筹,向外看世界,二者缺一不可。

    当时的东汉帝国已经进入了迅速衰败时期。宦官把持政权始终是东汉中后期的政治底色,特别是刘宏(汉灵帝)上任后,他把十个太监塞进自己的秘书处,这十个太监被称为“十常侍”,并且将他们同时封侯。刘宏经常指着十常侍的带头大哥张让说:“这就是我的第二个爹啊。”又指着十常侍的其他九人说:“这就是我的同胞兄弟啊。”

    以张让为首的十常侍如此得刘宏的信任,自然大权在握。人一有权就会贪赃枉法,骄横跋扈。整个东汉帝国被这十个人搞得乌烟瘴气,民怨沸腾。

    曹操对老爹说:“难道就没有人治治这十个阉人吗?”

    他老爹怒了:“少放屁,什么阉人,你爷爷(曹腾)也是阉人!”

    曹操闭了口。

    曹嵩叹气说:“这届太监不行啊,你爷爷那时,太监个个都是好人。这十个败类,真是给太监行业丢脸。不是没有人想治他们,可能治他们的人现在要么在监狱,要么就在地狱。皇上信任他们,谁都扳不倒啊!”

    曹操听了老爹这番话,心里打定了主意。他认为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他曹操就是个有心人,擒贼先擒王,如果能干掉张让,那对其他九个阉人就是晴天霹雳,他们必有所收敛。

    所以,他下决心要刺杀张让。

    从那天开始,他总去张让家周围转悠,查探地形,计算守卫换岗时间,寻找潜入的机会和地点,又认真琢磨撤退路线。

    在经过半个月的探查后,大侠曹操出手了。

    那天晚上,月黑风高,正是刺杀的好时机。曹操在张让府外暗暗观察着,趁卫兵轮岗时,偷偷从小门潜入,摸索了半天,终于摸到了张让的卧室门。

    张让躺在床上,发出嚣张的鼾声。

    曹操抽出一柄匕首,拨开了门闩,轻轻推门,门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呻吟。就在这时,床上的张让忽然鼾声停止,翻了个身。

    曹操像个雕塑一样弯着腰站在门口。黑暗中,他能听到自己的心脏怦怦直跳,这倒不是因为紧张,而是为他即将做成一件大事感到激动。

    张让的鼾声再度响起,曹操吁出一口气,从身后抽出一柄快刀,摸向张让的床。

    他蹑手蹑脚,刚走出三步,张让的鼾声猛地停滞,曹操暗叫不好。果然不好,张让已从床上坐起,大吼一声:“有刺客!”

    张让的声音尖细凄厉,在寂静的黑夜中犹如鬼叫。曹操三魂七魄已被吓走一半,幸好脑子还在,他扭头就蹿出房间,跳到院子里。

    从各个黑暗角落里冲出来许多卫兵,围住曹操,刀剑齐下。曹操有种特殊的本领,那就是越是情势危急时,他越是冷静。这种本领可不是事上磨炼出来的,而是天赋。

    他大喊大叫,如同白日见鬼一样,这是在给自己壮胆。他边抵抗边向事先查探好的地方撤退。那是张让府中一处矮墙,平时是张让用弹弓射击路人的据点。

    曹操如同恶鬼附体一样,上蹿下跳,做着鬼脸终于退到矮墙附近,猛地舞着刀原地转了一圈,那些卫兵被这种场景吓坏了,慌张地后退。曹操趁机一个弹跳,跳上矮墙,脚尖在墙上一点,人已飘落到府外。趁着夜色,他逃脱了。

    第二天,曹嵩回府后,脸上呈现着喜悦的神色。他告诉曹操:“昨晚有人潜进张让府,险些宰了张让。张让这阉人气疯了,今天到处捉人审讯。哈哈!”

    曹操有喜有憾,喜的是吓了张让一回,希望他以后能有所收敛,憾的是,只是吓了他一跳,没有杀死他。

    他看到父亲坐在椅子上,脸色渐渐沉下来。

    曹操问老爹:“刚才您还很高兴,怎么突然忧郁了?”

    曹嵩说:“我是觉得,像这种刺杀,虽然解气,可解决不了本质问题。杀了一个张让,还会有第二个。”

    曹操一惊,他似乎悟到了什么。

    人和人是不同的。有人能从一点信息和天启中,立即确立志向,从此人生朝着光明走去;而有的人,纵然老天爷下凡和他谈心,他也油盐不进。各自的命运也就此分道扬镳。

    曹操属于第一种人,他所悟到的就是,政治问题只能用政治来解决,恐怖袭击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这个感悟一上脑,曹操马上就开始行动,他要用政治的力量来解决政治事件。

    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张让为首的十常侍是政治问题,若要解决这个问题,就必须从政治入手。若想从政治入手,就必须做官参与政治。曹操在此之前,从来没想过要做官。但刺杀张让失败后,他对做官的渴望突然强烈起来。做大官不是他的目的,做大事才是。

    东汉时期的人要做官,最简单的一条路是服从察举制。所谓察举制,指的是地方长官在辖区内随时考察、选举人才并推荐给上级或中央,经过试用考核再任命官职的制度。

    其实我们通过上面的论述就能发现,该制度存在弊端。地方长官所推举的人才,固然有标准,比如才华、品德等,可这种标准不可量化,不可量化就意味着可以光明正大地作假。长官常常会推荐自己的亲戚和行贿者。

    后来,有人为这个制度添加了一条:被举荐的人必须要有社会名流贤达的认可。也就是说,地方长官举荐人才时,他一个人说了不算,被推举的人必须要有社会评价。

    于是,当时的一些社会名流贤达又有了另外一个身份——点评师兼舆论领袖。一个人如果被这些点评师、舆论领袖看好,那离官位就很近了。

    曹操要做官,第一步就是结交几个这样的大咖。曹操多方打听,得知当时天下有个点评师很是厉害,凡是他点评过的人,都做上了官。这个人叫桥玄,今河南商丘人。

    桥玄很传奇,做过小县城的司法官,当过太守,还曾领兵击败过北方的少数民族,后来步步高升,最高做到尚书令、太尉。在天下人的印象中,桥玄举贤不避仇,执法不徇私,是个典型的杰出官员。

    后来他因年纪渐老,又看不惯十常侍的所作所为,却没能力干掉他们,所以就辞职在家,在评点天下年轻人的同时,时不时地生点闷气。

    曹操决心一下,立即行动,从东汉首都洛阳跑到梁国睢阳(今河南商丘)去见桥玄。桥玄可不是那么好见的,来见他的人摩肩接踵,把他家门槛都踩烂了。

    曹操就在桥玄家门口排队,队伍排出一公里。有人想挑战规则直接插队,别人都不敢表示不满,只有曹操跳出来和人家打架。结果,几场架打下来,曹操成了秩序维护者。大家特别佩服他,就让他随意插队。于是,别人要排两天队才能见到桥玄,曹操只花了小半天就和桥玄见面了。

    若干年后,曹操还能想起他第一次见桥玄时的情景。当时他递上名片,一会儿工夫就被人领进房间。他看到桥玄坐在一个玉蒲团上,身边站了个书童,书童左手捧着记事本,右手执笔。

    曹操向桥玄行了个大礼,桥玄睁开眼睛,看着曹操高声说:“姿貌短小,胖墩一个。”

    那个书童立即用笔在记事本上记下,一边写一边重复:“姿貌短小,胖墩一个。”

    曹操想了想,觉得人家说得没错,但桥玄和书童如此直白,还是让他心里不太舒服。这时,他又听桥玄高声说道:“神明英发,非池中物也。”

    书童跟着重复一遍,记了下来。

    桥玄这时站起,拉过曹操的手,亲切地说:“曹操啊,我知道你爷爷和你父亲都是好样的。如今看到你,更让我吃惊,刚才我的评语你已经听到了吧。”

    曹操说:“听到了,前半句很中肯,可后半句,在下实在愧不敢当。”

    桥玄呵呵一笑,说道:“你来找我,是想做官?”

    曹操当然不会直接说他想做官,他兜兜转转地和桥玄谈起了知识、思想和信仰,又谈起了当今宦官当道、民不聊生的局面,表达了对帝国危若累卵的担忧,最后才提到他的目的:“我要进入政界,扫荡这乌烟瘴气的时代。”

    桥玄被曹操的学识和胆识惊到,大为叹服,认为曹操是命世之才(顺应天命而降世的人才)。他问曹操:“你出生时可有什么吉兆?”

    曹操抓耳挠腮地想了许久,实话实说道:“没有。”

    桥玄点头说:“不要紧,等你功成名就后,自然就有了。”

    曹操大概了解这句话的意思,天下所有名人,都是先有了事功,才有的出生奇迹。

    桥玄特别看好曹操,两人自此成为忘年交。但过了许久,曹操仍得不到老家谯县地方长官的举荐,很是郁闷。

    桥玄就告诉他:“你若想被举荐,单凭我一人之力还不够,你还需要去结识另外一个评点师。”

    曹操就问:“是谁?”

    桥玄回答:“南阳舆论领袖许劭。”

    许劭是河南南阳人,饱读诗书,有着超人的洞察力,能在短时间内对他人进行鉴定。他的鉴定语切实中肯,常常一语中的。当时人如果能得到他几个字的鉴定语,顿时身价翻倍,做官易如反掌。

    曹操就按照桥玄的指示,去见许劭。不过和他当初见桥玄不同,这次比较困难。曹操第一次去见许劭,根本没进去门,就被门丁轰走了。

    曹操反思自己,忽然想到自己什么东西都没有带就跑去,这很不礼貌。于是第二次拎着很多贵重礼品去见许劭,可门丁又把他轰走了。

    他再度反思,忽然发现了症结所在。于是他给门丁包了个大红包,双手捧着恭敬奉上,门丁这才放他进了门。

    许劭见到曹操,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半天,又看了眼曹操所带的礼物,脸色柔和起来。他问曹操:“为何来见我?”

    曹操说:“是桥玄让我来的。”

    许劭再问:“桥玄如何评价你?”

    曹操回答:“命世之才。”

    许劭惊了一下,这足以说明曹操在桥玄心目中的地位。他这才认真打量起曹操来。曹操在一边静静等着。许劭把曹操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曹操以为他要开始说鉴定语了,想不到许劭把眼睛闭上了。看那状态,似乎要睡觉。

    曹操大老远跑来,还花费不少,肯定不能只得个许劭的“无语”就走啊。他凑上去,问许劭:“请教先生,不知您视我为何人啊?”

    许劭喉咙发出“咕噜”的声音,像是有口痰准备吐出。

    他睁开眼,看到曹操两只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是不说话。曹操再次催问。他只好清了清嗓子,比画出个“手枪”的手势说:“八个字,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曹操愣了一下,就狂笑起来。居然还伸出手去,把许劭的“手枪”手势握起来,问:“你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许劭嘿嘿一笑,说:“只此八字,受用一生啊!”

    曹操又大笑起来,这回是真心实意地笑。因为不管怎样,前半句可是实打实的赞誉,有了前面这四个字,他就足以被地方官举荐了。

    此时的曹操,还没有想过乱世如何做奸雄的问题,因为他做官的目的就是为了把暂时的乱世变成治世。他走出许劭的家门时,就下定决心,要做治世之能臣。

    他回到老家谯县,找到地方官,从怀里拿出个小本本,上面写着桥玄和许劭的评语。不过对于许劭的评语,他编辑了一下,只留下“治世能臣”四个字。

    谯县地方官赶紧给他作揖说:“小曹啊,你费这个事做什么,你老爹在朝中做官,只要你打你老爹的旗号和我说一声,多大的事啊。何必跑去找这些人呢,这不是浪费钱财吗?”

    曹操极为正经地说:“我要靠自己的本事,靠人靠祖上,不算是好汉。”

    地方官当时就笑了,说:“曹操啊,你的品格在咱们这地方可是家喻户晓啊。不守规矩,到处惹是生非。我就是举荐你,单凭这两个老家伙的评语,恐怕也难以服众啊!”

    曹操一直赔着笑。

    地方官挠了挠头,说:“你还是打你老爹的招牌吧。”

    曹操当然明白地方官的意思,这是想让曹嵩欠他个人情。曹操坚决不干,他不是那种啃老的人。

    地方官只好和他摊牌:“你在咱们这儿名声不是太好,除非你再找几个舆论领袖帮你忽悠,我才好向上举荐你。”

    曹操生了一肚子气,若是从前,他早就爆发了。但现在不是从前,他要入仕,地方官是必经的一道门槛。

    从谯县衙门出来,曹操转变了思路。他反省自己的行为,自己有点着急了,虽然得到了当时舆论界两位大咖的加持,但他还是没有进入这个互相吹捧的名士圈子。

    他决定用至少两年的时间,来完成这件事。

    东汉帝国后期,名士圈子主要由两类人组成,分别是已经退休的官员和还没有入仕但名气特别大的知识分子,其实可以笼统地称为士大夫圈。这个士大夫圈,很是封闭,一般人真就进不去。他们标榜蔑视名利、注重名节、神经质般的廉洁、崇侠尚义,矢志不渝地要做天下人的道德楷模。他们互相激励,追逐突破性的声誉,如同忠诚的哨兵,自觉维护这个圈子,为这个圈子站岗放哨。

    所以,要进这个圈子,你必须足够有钱有势,更重要的是要有突破性的声誉。钱财和势力对曹操而言,不是难题,突破性的声誉,就有点难度了。

    他琢磨再三,还是把许劭的八字评语“治世能臣,乱世奸雄”全都拿了出来。通过寻找各种关系,曹操终于参加了名士圈的面试。

    面试人问他:“家庭背景如何?”

    曹操回答:“我爹是曹嵩。”

    面试人再问:“人生导师是谁?”

    曹操回答:“桥玄、许劭。”

    面试人最后问:“他们对你的评价如何?”

    曹操回答:“治世能臣,乱世奸雄。”

    面试人拿起手边的小槌子,狠狠地在桌上一敲:通过。

    就这样,曹操进入了东汉帝国最大的一个圈子——名士圈。在这个圈里混的时间长了,曹操体悟出了几条真理:

    第一,名士的名节全是做出来的,平常无事,大谈名声,一遇利害,立即把名声抛到脑后。这说明,名声在那个时代,一点都不重要。

    第二,名士们虽然标榜对名利不感兴趣,但你必须有钱。因为这个圈子经常轮流做东搞沙龙,搞沙龙需要钱,你如果没有钱,那就搞不成沙龙,纵然你声誉再高,别人也会把你踢出去。这足以说明,所有的圈子,标榜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的骨架就是金钱。

    第三,有些名士是伪君子,他们蔑视官位,是因为他们做不了官。正如一个人赚不到钱,就说钱很坏,为了掩盖自己的无能,就大谈情怀。

    曹操在名士圈里混了两年,终于用各种沙龙和才华征服了名士们,名士们到处传说曹操的能力,关键是曹操这个人还很有品德,比如仗义疏财、视金钱如粪土,等等。

    曹操这回又跑回谯县找地方官,地方官早就听闻了曹操的各种名声,如果再不举荐他,那就是对皇帝和帝国以及天下苍生不负责了。

    在仕途里转圈

    公元174年,曹操十九岁,被地方政府推举为孝廉郎(孝顺廉洁)。这是个极大的讽刺,曹操既不孝顺也没有什么廉洁的表现,但由于他搞定了名士圈,所以非做官不可,由头也就不重要了。

    曹操一入仕,就引起了当时名誉宰相兼洛阳市长(京兆尹)司马防的注意,司马防一生中只对两个人另眼相看,一个是曹操,一个是他儿子司马懿。如你所知,这个老头看人真是精准得很。

    司马防给曹操安排的官职是洛阳北部尉(洛阳北区公安局局长),这个官职从权力上看已经很大,但名士们不认可。因为查禁盗贼、维持治安这种事太俗气。曹操却非常喜欢,至少这是个能干实事的职位。

    曹嵩也很为儿子担心,京城里除了普通百姓外,非富即贵,一不小心就会惹出大祸。曹嵩告诫他说:“京城的治安,其实好得很,普通百姓根本不敢犯事,而一旦有人犯事,那往往就是些有靠山的人。你要特别小心。”

    曹操说:“在这个位置上就要干这个位置应该干的事,我管他是谁,只要犯法,我就搞他。”

    他说到做到,上任第一天就制造了几十根五色棒,分别挂在所管辖区域的四道城门两边,然后发告示申明禁令:“谁敢在我的管辖区犯法,不论你是谁,棒子都会招呼你的屁股。”

    告示发出的一个月内,居然真没有人犯法。曹操的朋友同事们都欢呼雀跃,认为这是天大的好事,曹操却闷闷不乐。

    有人就问他:“您管辖区内没有人作奸犯科,您应该高兴啊,怎么反而闷闷不乐呢?”

    曹操说:“你不懂,必须要捉住一个,杀鸡儆猴,这告示才有威严,否则它就只是个告示。”

    他的同事大惑不解:“你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曹操说:“对,新官上任,就是要没事找事。”

    不需要他找,很快事情就找上门了。某天晚上,一个鲜衣怒马的人带着很多仆人要进城门。按照规定,晚上进城门,必须要下马,但这个人偏要骑马冲城。

    城门守卫正和此人理论,曹操巡夜恰好到此。他一见有纠纷,不禁欢喜,急忙加快脚步。到了城门口,他看到此人衣着华丽,后面还跟了许多仆人,更是心花怒放,因为这足以证明,此人非富即贵。这种人,正是他立威的绝佳靶子。

    曹操一来,城门守卫立即向他行礼,那个鲜衣怒马的人见来了负责人,就在马上哼哼唧唧地说:“赶紧放我进去!”

    曹操说:“你先下马,才能让你进。”

    那人又哼哼唧唧起来:“你知道我是谁吗,我侄子是蹇硕。”

    曹操哪能不知道,蹇硕是十常侍团伙里的人,地位仅次于张让,可在皇帝刘宏心中的位置,和张让不相上下。

    曹操听到居然是这样一个大家伙,兴奋得发了狂。他摸着自己的大脑袋,眼珠直转,生怕眼前这个家伙服软。他必须激怒对方,不给对方服软的机会:“老家伙,有个阉人侄子很骄傲是吧,不下马进城,我就打死你。”

    老家伙哪里受过这样的待遇,果然恼羞成怒,他挥舞着拳头要硬闯。曹操兴奋地“啊哈”叫起来,一个箭步冲到马侧,将老家伙揪了下来,根本不等老家伙有任何话语,立即下令:“乱棒打死!”

    守城士兵窝囊了这么多年,今天终于有机会出口恶气了,哪里肯放过。曹操话音刚落,几个士兵就朝着老家伙乱棍齐下。

    开始时,那老家伙还大骂不止,但没多久就开始请求饶命,再后来,就没有声音了。曹操假装没听到对方的求救,握着手中刀柄,威严地注视着老家伙的那些仆人。那些仆人吓得双腿发抖,屎尿齐下。

    蹇硕的叔叔就这样被曹操活活打死了。曹操还特意去检查了一下尸体,发现真死了。他快马加鞭跑回办公室,写了结案报告,第二天一早就送到了司马防手上。

    司马防看了报告,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大喜。他找来曹操说:“这件事,你做得虽然鲁莽,但很有效果。”

    曹操昂首挺胸,胖嘟嘟的脸上洋溢着建功立业的豪情。

    司马防最后提醒他一句:“要小心阉党的报复。”

    曹操说:“他们能奈我何,我事情做在明处,而且我站在天理这边。”

    司马防笑了笑,没有说话。

    我们必须要强调曹操此举带来的震撼性。东汉帝国的首都官员对权贵动用刑罚不是没有,但实在太稀少。尤其是像曹操这样的年轻官员,纵然理论上有生杀大权,但没有人会使用这种权力。从这点来看,曹操杀蹇硕的叔叔,可谓骇人听闻。

    曹操预测得没错,十常侍虽然痛恨曹操,却拿他没有办法,因为很多言官都替曹操说话,还有民间的名士圈也展开舆论攻势。最后这件事,只能不了了之。

    但十常侍不可能就此罢休,他们思来想去,终于琢磨出个好注意:既然不能把曹操拿下,那就让他滚出京城。

    于是,在十常侍的努力下,皇帝刘宏下令:升曹操为顿丘(今河南清丰县南)县令,即刻上任。

    从洛阳北区公安局局长到顿丘县令,级别虽然提升了,但权力却小了。京城北区公安局局长还有机会向皇帝建言,而一个县城的县令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曹操摸着他的大头,颓唐地离开洛阳去了顿丘,这根本不是他想要的。所以他再次动用名士圈的资源,于是名士圈大发舆论,朝中一些和名士有关系的官员也推波助澜,一致认为曹操有经天纬地之才,应该留在中央,不该去地方。

    这种力量无比强大,在顿丘不到一年,曹操就得到了中央朝廷的调令:进京做议郎。这虽然是个闲职,却可以参与议论时政。

    曹操屁颠屁颠地从顿丘回到洛阳。抵达洛阳城郊区那天,洛阳牡丹正在绽放,曹操的心情特别好,他在肚子里装了一大堆时政评论,准备随时参与议论时政。

    人的希望往往会被现实撞击得粉碎。曹操本以为议论时政这种事特别简单,可参加了几次后,他发现,若想让别人认可并执行自己的想法,难如登天。

    参会的官员要么在睡觉,要么在谈论洛阳城哪里又开了妓院,要么就谈虚无缥缈的文学,曹操的满腔才华无处施展。这让他苦闷至极,苦闷之余,他就在院子里耍大刀,锻炼身体,出一身臭汗,然后回屋蒙头大睡。

    他苦于这种浑浑噩噩的日子,以为要这样过一辈子了。可老天到底还是眷顾他。公元178年,皇帝刘宏的皇后宋女士在后宫搞巫蛊。做皇帝的最忌讳这个,刘宏大怒,将宋皇后废掉,宋皇后父亲以及兄弟全部受到牵连,曹操的堂妹夫恰好就是宋氏家族的一员,所以曹家也受到牵连,曹操被免去了议郎职务。

    接到免官通知那天,所有被免的人都哀伤痛哭。只有曹操,好像卸去了一年来压在心头的大山。他唱着家乡的小调,悠然自得地回了家乡谯县。

    回到家乡不久,曹操跑去拜访桥玄。桥玄本来准备了很多话来安慰他,可谈了几句话后,桥玄发现曹操居然没心没肺地一直呵呵笑,于是改变了主意。两人吃饭时,桥玄感叹说:“当初你来见我,是为做官,现在你来见我,是被免官。可见人生是个圈啊。”

    曹操觉得这话很丧气,低声反驳说:“人生即使是个圈,我也要画更多的圈,不能只转了一个圈,就灰心失望。”

    桥玄鼓掌叫好说:“你说得很好,希望你能做到言在行中。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为将来准备吧,锻炼身体,学习经典,和名士往来。反正你也没有别的事。”

    曹操说:“我当然要好好为将来准备,但这准备的时间不会太长。你看现在的天下大势,糟糕透顶,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

    为他人鸣冤

    公元180年,中央朝廷命令大臣们推荐一位精通古经典(诸如《尚书》《左传》《春秋》等)的人,让他担任议郎一职。

    曹操急忙动用他在江湖和庙堂中的各种关系,终于把自己弄进了中央朝廷做议郎。这回卷土重来,曹操已大不相同,他在家锻炼了一身的肌肉,积累了满脑子的忧国忧民思想。所以一入职,就开始了大动作。这个大动作就是为公元168年被冤杀的大臣窦武和陈蕃鸣冤,希望皇帝刘宏能为他们平反。

    表面上看,这只不过是曹操试图平反昔日的冤案。但如果仔细研究这件事,则会发现曹操是想釜底抽薪,通过这一为他人鸣冤的行为,彻底解决东汉帝国当时的重大问题。

    要彻底搞明白曹操这一行为背后的意图,我们必须要简单回顾一下东汉帝国自建立以来的政治命门。

    东汉帝国刘氏皇族的一个致命问题,就是皇帝的年龄都很小。除了开国皇帝刘秀和第二任皇帝刘庄外,剩下的皇帝最大的也不过十八岁(第三任皇帝刘炟),最小的才三个月(第五任皇帝刘隆)。皇帝没有行事能力,皇太后就成了权力中心。可皇太后由于长期在深宫,根本不了解政治,所以她也要请人帮忙。请外臣,她和他们不熟,不知道谁好谁坏;请太监,太监懂的比她多不了多少,唯一能请的人就是她的娘家人。于是,外戚政治上演。

    比如,第四任皇帝刘肇(10岁)即位时,他老娘窦太后就把自己的老哥窦宪拉进政治权力中心;第五任皇帝刘隆(90余天)即位时,他老娘邓太后也把老哥邓骘拉进政治权力中心。

    东汉帝国三分之二的皇帝背后都有个独揽大权的舅舅,舅舅的背后又是个如蝗虫般的家族团伙。比如邓骘家族,掌握权力三十年,家族里封侯爵的29人,副国级别的15人,正部级别的14人,省级别的48人,副省级别和厅级的不计其数。真是一人飞升,仙及鸡狗。

    这仅仅是亲戚,还有国舅爷的朋友、部属以及趋炎附势的无耻政客。这些人共同组成一个当权集团,矗立在政府之中,盘根错节,交相呼应,不可动摇。

    外戚政治注定污秽暴虐,因为他们在没有进入政府前,可能是社会闲散人员,纵使有一定的身份和知识,忽然让他们指点做梦都没有梦到过的帝国事务,肯定抓瞎。要命的是,他们又不肯学习治国,不珍惜手中的权力,只知道滥用权力,所以必定会引起政府内士大夫的反感,反感到极致,就成了攻击。

    外戚们仗着手中有权力魔杖(皇帝),对士大夫的攻击,展开凌厉反击。最后的结果,自然是离权力魔杖遥远的士大夫阶层溃败。

    实际上,外戚们根本就没有把士大夫放在眼里,纵然是他们的权力源泉——皇帝也是说杀就杀。第十任皇帝刘缵只因为说了当时的国舅爷梁冀是“跋扈将军”,就立即被毒死。

    连皇帝都敢随意谋杀,看上去外戚是永远立于不败之地了。但是,月满则亏,外戚很快就迎来他们的劲敌。这个劲敌就是太监。

    任何一个皇帝,只要稍年长些,懂点事,就会对外戚无一丝好感。每个皇帝都希望干掉外戚,可他没有力量,军权和政权全在外戚手中,他想和士大夫联合,但他不敢保证,士大夫中是否有外戚们的走狗。所以,他只能和身边最近的人联合,这些人就是太监。

    最先搞这种联合阵线的是第四任皇帝刘肇,他和太监联合,采用黑社会手段,突然下手,逼迫国舅爷窦宪自杀,然后是第六任皇帝刘祜,他也和太监联合,干掉了国舅爷邓骘。那个毒死皇帝刘缵的梁冀后来也被第十一任皇帝刘志干掉,刘志干掉国舅爷前,和五个太监歃血为盟,结成生死兄弟,君臣名分荡然无存,他们已经成了黑社会般的兄弟。

    这足以说明,外戚力量的强大以及皇帝与太监关系的不平常。

    在外戚和太监的搏斗中,士大夫看起了热闹,而且心理上更倾向于太监。可当太监站上权力的最高舞台时,士大夫抱头痛哭,因为太监当权表现得比外戚当权还要恶劣。

    士大夫于是转变思路,联合外戚,向太监发起进攻。士大夫瞧不起外戚,因为他们是靠女人上位的,但他们更瞧不起太监,因为太监是靠丧失人格和无底线的谄媚得到权力。所以,士大夫只要有机会获胜,就对太监绝不容情。

    两方的战争残酷而血腥,士大夫偶有胜利,而太监因靠近权力魔杖(皇帝)所以常常胜利。士大夫最惨烈的一次失败发生在公元166年,曹操那时正在家乡做捣蛋鬼。名士李膺等被太监诬陷,两百多名大臣被逮捕,后来虽然被释放,却终身不得做官,这就是历史上所谓的“第一次党锢之祸”。第二年,国舅爷窦武和士大夫领导人太傅陈蕃为了给同伴报仇,计划谋杀太监,但计划提前泄露。太监反击,动用军队将窦武和陈蕃诛杀。

    曹操要平反的就是这次事件中被杀的窦武和陈蕃。其实为两人平反,只是一个抓手。曹操真正的目的是希望皇上能取消太监特权,让太监政治消失。

    但这根本不可能,因为东汉帝国的大部分皇帝都是靠着太监才得以生存下来的,皇帝固然是太监的权力源泉,而太监其实也是皇帝的权力支柱,皇帝和太监是共存共荣的。

    所以,曹操鸣冤,吃了个闭门羹,皇帝刘宏根本就不搭理他,因为他有更重要的事做。

    不久后,刘宏下旨说:“我听闻民间有传言,凡是做官的都是贪污犯,请诸位朝臣检举贪污的州长和同一级别的贪污官员。”

    此旨一下,曹操兴奋得发了疯,他连夜就写出几十个贪污犯的名单。几天后,京城中的大官们召集议郎和言官,商讨检举贪官的事。

    所有人都递上了一份检举名单,包括那些京官中的大家伙。可曹操很快就发现,这些人检举的人,并不是那些州长和同一级别的高官,而是一些边远小郡的比较清廉的官员。

    曹操当场发怒,还踢翻了自己的椅子,指着那些官员的鼻子大骂他们无耻。那些官员只好无耻地回答:“兄弟啊,凡是做到州长级别的人,都和十常侍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检举这些人,不就是检举十常侍吗?这个官场真理你都不懂啊?”

    曹操又踢翻了别人的椅子,跑回家给皇帝刘宏书写奏折。他尖锐地说:“那些检举官员的朝臣,处处按照太监、贵戚的意思回避权贵子弟的问题,蒙蔽‘圣听’,不可能起到澄清政治的作用。”

    刘宏对曹操这个人已经初具印象,但他的印象却是,这小子想做大官想疯了。他觉得曹操莫名其妙,若想做大官,不必这样折腾啊,只要拿出足够的钱就是了。就在一年前,刘宏开始明码标价卖官,曹操的老爹曹嵩还花了一大笔钱买了个太尉,曹操难道不知道老爹的太尉之职是怎么来的?

    刘宏对十常侍说:“这个小曹啊,不识大体。”

    十常侍暗暗叫好,说:“干脆把他拿下吧,他总让您不舒服。”

    刘宏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挥挥手说:“算了,有些人想做大官想疯了。给他点时间,他会明白的。”

    曹操当然明白,刘宏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明码标价卖官的皇帝,对于这样一个有突破性创新的皇帝,曹操给出的评价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可匡正)。

    但刘宏可不管自己是不是烂泥,只要有钱花,烂泥又如何!

    随着帝国的加速腐败,帝国的百姓开始打这摊烂泥的主意。

    牛刀小试,镇压黄巾军

    东汉帝国到了刘宏时期,已是大厦将倾,纵然太上老君下凡,也难以挽救。在中央,外戚、太监、士大夫狗咬狗,不停地发生流血冲突事件;在地方,各种官员贪赃枉法,民不聊生,以致农民造反此起彼伏。但这些对偌大的东汉帝国而言,都是小问题。撬开东汉帝国覆亡墓门的是持续了百年之久的羌族之乱。

    羌民族聚居地在帝国西部,这是个一言不合就动刀的民族。东汉建立初期,帝国政治清明,他们是很好的顺民。但随着帝国政治逐渐腐败,羌民族在贪官污吏的压迫下开始反叛。开始时只是零星的暴动,很快,暴动演变成武装叛乱。随着时间的推移,羌民族把暴乱范围向东方中国本部推进一千余公里。曹操出生的公元155年左右,政府军和羌民族展开多次大兵团野战,双方伤亡数以十万计。

    东汉政府为了平定羌民族暴乱,投入了帝国全部的物资和军队,最后终于在公元169年把羌民族彻底消灭。这个民族因为长时间反抗东汉帝国,几乎灭种。

    羌民族付出的代价是惨痛的,东汉帝国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在平定羌民族叛乱的过程中,东汉政府对中原地区强征税收,百姓被逼得走投无路,再加上频繁的水灾、旱灾和蝗灾,雪上加霜之下,出现了人吃人的惨剧。

    于是,许多人自觉或者不自觉地集结在一个号称是“黄巾”(以黄巾扎头)的宗教组织之下。黄巾组织的领导人叫张角,对道教法术很在行,常常帮人治病驱邪,渐渐有了群众基础。其实很多人加入这个组织的初心,是想借宗教的力量来渡过人生难关。但很快,他们发现,能解救自己的只有自己,宗教那些神也这样认为。

    张角对他的十万信徒说:“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

    十万信徒马上就相信了这个预言,盼望着在公元184年(正是甲子年)看到天下大吉,如果看不到,就自己创造。

    公元184年初,张角组织中出现叛徒,向东汉政府密告张角的行为,张角只好慌慌张张地造反。也许是真有神仙相助,张角兵团很快就如滚雪球般发展壮大,全国各地全是黄巾军的身影。东汉政府大为震动,皇帝刘宏抱着十常侍的带头大哥张让,嗷嗷哭泣。

    中央朝廷的外戚、士大夫和太监暂时放下了彼此的恩怨,一致对外。他们商讨来商讨去,最终制订出一个看似完美的剿杀黄巾军的计划:由外戚首脑何进统率大军拱卫京城洛阳,士大夫代表、北地太守皇甫嵩为第一机动兵团总司令,另一士大夫代表朱儁为第二机动兵团总司令,二人共同出兵镇压颍川(今河南禹州)黄巾军,以解除对京城洛阳的威胁。

    两路兵马立即开动,皇甫嵩和朱儁智勇兼备,可运气不佳,和黄巾军一接触立即败退,最后被围。更不好的消息是,活跃在南阳的黄巾军大显神威,干掉了南阳太守,夺取了南阳。

    刘宏此时魂飞魄散,他再也没有如皇甫嵩那样的人才可以派出。不过,一直为他排忧解难的十常侍此时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如你所知,这个人就是曹操。

    刘宏对曹操有印象,加上十常侍不怀好意的热烈推荐,就任命曹操为骑督尉(副将军),要他从何进那里抽一支兵马去解救被围困的皇甫嵩。

    人人都看得出来,这是太监对曹操的报复。可曹操却认为这是千载难逢的建功立业的好机会。在此之前,他从未带过兵,只是在纸上谈兵。但人生中的许多事总有第一次,人必须在事上练,才能立得住。

    曹操带兵快马加鞭,一昼夜就奔驰到皇甫嵩被围之地的外围。他不知是出于本能还是灵感,一抵达,就对围城的黄巾军展开骚扰式的游击模式。

    骚扰式的进攻,进攻不是目的,骚扰对方,让对方无法专心围城才是目的。黄巾军在曹操多次的干扰下果然中招,掉头回来进攻曹操。

    曹操摸着大脑袋,对被围在城中的皇甫嵩挥舞着双手,得意扬扬地喊起来:“啊哈,夹击啊!”

    皇甫嵩在城上看到曹操这几天像黄鼠狼偷鸡一样对待黄巾军,至为感动。现在时机已到,他下令大开城门,率领全部兵力冲了出来。

    曹操顶住了黄巾军的进攻,皇甫嵩的兵团从黄巾军屁股后发起进攻,黄巾军兵败如山倒。这是他们自起兵以来,最惨重的一次失败,而他们的对手居然是名不见经传、看上去根本不会打仗的肥头胖脸的曹操。

    这次战役,政府军斩杀了数万黄巾军。当东汉帝国政府为此战狂欢时,曹操更是心花怒放。他读过兵书,认为打仗是特别难的事,可亲身实践后发现居然如此容易。他摇晃着硕大的头颅,飘飘然有澄清天下之志了。

    这是曹操第一次上战场,战术已炉火纯青,仿佛是沙场老将。有些时候,人的努力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天赋。

    皇甫嵩和曹操再接再厉,扩大战果,将颍川黄巾军一股脑全部清除。东汉帝国开始好运连连,颍川黄巾军被消灭后,皇甫嵩和曹操移兵南阳,在一次决战中大败南阳黄巾军主力。紧接着,两人又抵达冀州,干掉了冀州的黄巾军。黄巾军大起义轰轰烈烈地起,又轰轰烈烈地覆灭了,只维持了十一个月。

    黄巾军的快速被扑灭,让刘宏高兴得发狂,升了所有参与镇压黄巾军的人的官,当然包括曹操。十常侍提醒他:“这家伙总喜欢捣乱,如果放在中央朝廷,不知道他以后会整出什么幺蛾子,不如把他弄到地方去。”

    刘宏说:“很好,那就让他去做济南相(济南国,治所在今山东省济南市历城区东)吧。”

    曹操从洛阳城去济南国上任时,特意让人带了许多洛阳牡丹。那些花开得一点都不灿烂,可曹操的内心却很灿烂。

    他灿烂的原因是,原来他不仅能文,还能武。

    新的开始

    公元184年,30岁的曹操到济南做封国宰相。这个职务相当于中央朝廷的太守,在封国内,权力很大,几乎是封国的一把手。属济南相管辖的有十个县,曹操一上任就发现这些县令全是些鱼肉百姓的混账,从前的济南相不敢管,因为这些人都和中央朝廷的太监有关系。

    曹操可不管这个,上任第二天,他就开始做深入调查,十天后,他就把县令免了八九个。这种雷霆手腕,把当地的县令们吓住了。新上任的县令战战兢兢,从前做官是神仙,现在做官却成了高危行业。

    这是曹操的第一步——整顿官场。第二步,就是整顿民间风气。济南地区,迷信盛行,几乎每一公里就有个祠堂,祠堂里供奉的都是历史人物。本来这是件好事,当人们缅怀伟大历史人物时,心有触动,就会在日常生活和工作中有意效仿英雄人物。可是,当地政府认为这是发财的好机会,就搞各种祭祀大会,招引人来捐钱捐物,而这些钱物最后都落入了官员的口袋。他们大鱼大肉,老百姓却省吃俭用,甚至饿着肚子供奉他们。

    曹操下令:除了家中供奉祖宗的祠堂外,其他祠堂全部拆除,以后也不许搞祭祀大会。

    那些从前靠搞祭祀大会骗取钱财的官员如丧考妣,他们纷纷通过中央的关系,控告曹操乱来。

    中央朝廷对曹操进行申斥,认为他扰乱百姓的文化生活。曹操不管不顾,你越是申斥我,我越是来劲。

    按照当时官场人的看法,曹操这种愣头青,在官场上连一天都活不下来,可曹操这么些年来,始终在官场上干着自己喜欢的事,没有人能奈何得了他。

    一方面,恐怕是他老爹曹嵩的关系;另一方面,曹操和许多人不同,他不计名利,不顾后果,我行我素,只被心中的良知所牵引。人一旦不计较利害得失,这个人就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英雄。

    对待英雄人物,那些卑污人物不能理解,总会把他看成疯子,而对待疯子,其实你真没有什么其他办法。唯一的办法就是,给他换地方。

    公元187年,曹操在济南相这个职位上已工作了三年,任期已满,中央朝廷把他调任东郡太守。这也是个不错的职位,但曹操明白,如今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到处都和济南一样。

    在济南相任上的三年时间里,他终于搞明白了一条真理:不但皇帝刘宏是烂泥,就是这个帝国也已经陷入了烂泥中。人一旦陷入烂泥坑,想要出来,那比登天还难。

    他一想到这里,痛快地拒绝了中央朝廷的调令,回老家谯县修身养性去了。

    在老家不到两年的时间里,曹操干了好几件大事。第一件大事就是和老婆卞氏生了个孩子叫曹丕。第二件大事就是筑室隐居,精研学问,继续为《孙子兵法》作注。第三件大事尤其重大,他拒绝了参加一场政治动乱。

    曹操在老家的这段时期,黄巾军残余力量正在死灰复燃,中央朝廷已无力再派出中央军去剿灭,只能命令地方行政长官在管辖区内对付黄巾军。于是,地方行政长官开始掌管军事力量,并且逐渐壮大。

    这是个非常不好的信号,王芬事件就是明证。

    王芬是冀州行政长官(刺史),在剿灭黄巾军的过程中不停发展壮大自己,很快就成长为一个傲慢的小军阀。

    王军阀有高尚的家国情怀,看到局势日益恶化,就在公元188年找了几个狗头军师,想要废掉刘宏,立另一个皇族子弟为帝。

    那几个狗头军师认为自己无法办成此事,所以就把曹操推荐给王芬。王芬当然知道曹操,当初曹操来冀州剿过黄巾军,两人一起喝酒吃肉,很是快活。

    王芬认为曹操始终对时局不满,应该会参与此事,可当他写信给曹操,要他来帮忙时,曹操断然拒绝。

    曹操给他写了封信,这封信就是曹操后来有能力称帝却始终不称帝的自白书。他说:废立之事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是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历史上,只有三代的伊尹和西汉的霍光那样的人才能做这件事。他们能做成这件事,除了他们自己的能力外,还有当时的客观条件,否则也是不能成。最后,曹操警告王芬,一定要衡量轻重,这种事不是能随意做的。

    其实曹操的意思很明显:你王芬没有能力做成这事,即使有能力,现在的条件也不成熟,所以最终,你就是做不成。

    王芬收到曹操的回信后,大为沮丧,不是为曹操说的话感到沮丧,而是沮丧于曹操竟然不参加这么光荣的行动。有人提醒他:“曹操知道了这事,还是把他灭口吧。”

    王芬说:“曹操不是这种告密的小人。”

    曹操的确不是,王芬开始大张旗鼓地政变,结局正如曹操所说的那样,他还没有政变,事情就已泄露,他最后选择了自杀。

    曹操在感叹王芬之死的同时,审时度势地观察着天下局势,不知为什么,他观察不出来。他只是知道,帝国正向深渊加速度滑落。内地有黄巾军残余,不停地侵蚀帝国,各个地方行政长官慢慢变成了军阀,西部凉州地区,又出现了大规模兵变。派去平定的人,总是有去无回。

    深宫中,刘宏躲在十常侍围成的圈子里,瑟瑟发抖,整个帝国到处都是烽烟和血腥。曹操看着谯县惨白的天空,说:“这可真是大乱的前兆啊。”

    人人都知道这是大乱的前兆,连皇帝刘宏都发现了。他决定用有限的生命,来一次震动天地的力挽狂澜。

    公元188年末,刘宏设置了由八个长官领导的中央警卫团(西园八校尉)。西园是刘宏给自己建造的游乐场所,里面藏着无数如花似玉的美女还有刘宏搜集的金银财宝。曹操被征召为八校尉之一,这是新的开始,也是摧毁旧制度的开始。

    天下本无事,蠢货自扰之

    曹操在公元188年末,兴冲冲地跑到洛阳就职八校尉中的典军校尉(营长)。可当他得知上军校尉(团长)是老冤家蹇硕时,心里可就犯嘀咕了。不过,嘀咕很快就消散了,因为他的老友袁绍也在其中,担任仅次于蹇硕的中军校尉(副团长)。

    他积极和袁绍沟通,回忆从前的友谊,袁绍虽然不把曹操当成真兄弟,但面子上至少过得去。曹操这才放下心来,可以在中央警卫团里站稳脚跟了。

    他站稳了脚跟,东汉帝国却始终踉跄着。凉州兵变在本年进入高潮,叛军首领王国和韩遂围攻帝国西部军事重镇陈仓(今陕西宝鸡)。中央朝廷慌乱之下,又想起在黄巾民变中表现出色的皇甫嵩,于是任命他为讨伐军总司令,开赴陕西前线。

    皇甫嵩再度大显神威,把王国打得落荒而逃,而韩遂军内部也发生叛乱,凉州兵变自此衰弱。可在平定凉州兵变过程中,有个军阀脱颖而出,他就是董卓。在之后的历史进程中,他成为无可替代的大反派。

    曹操在中央警卫团,始终密切关注天下局势的发展。公元189年阴历四月,皇帝刘宏病情加重,御医们一致认为,皇上离驾崩只差一口气了。

    于是,三股力量蠢蠢欲动,外戚大佬何进开始和士大夫代表袁绍以及袁绍的弟弟袁术商议皇帝驾崩后的事宜。两人都认为,必须要彻底解决多年来的太监专权问题。只要皇帝一崩,咱们就崩了太监。

    他们低估了太监的耳目和能力,张让得到消息后,召集他的同党,跪在奄奄一息的刘宏床前,声泪俱下地要刘宏把何进赶出首都洛阳。

    刘宏被这些人哭得肝肠寸断,只好让何进西征,去平定半死不活的韩遂。何进领旨,但知行不一,他以各种借口滞留洛阳。

    太监屡次派人来催他上路,何进就是赖着不走。正当太监要对他使用武力手段时,刘宏驾崩了。

    刘宏一崩,接班人问题立即成为重大问题。刘宏与何皇后有个儿子叫刘辩,但刘宏不喜欢这个孩子,而喜欢小老婆王女士所生的刘协。刘宏生前就和蹇硕谈论过这个问题,可惜他驾崩前居然没有把这件事情定下来。

    按汉帝国政治传统,如果皇帝驾崩而没有指定接班人,则由他的皇后决定接班人人选;如果继承人尚未成年,则由皇后(其实是皇太后)摄政。刘宏废掉宋皇后以后,将何进的妹妹何女士提升为皇后,现在很显然,何女士成了帝国的舵手,而她理所当然地要把自己的儿子刘辩扶上宝座。

    刘辩的屁股刚坐上宝座,蹇硕就调动中央警卫团(西园校尉),决心帮刘宏实现遗愿,强扶刘协即位。

    然而,何进的动作比太监要快,他下令让袁绍带兵入洛阳,却不采取行动,而只是静静观察,这就叫拥兵观变。十常侍此时面临艰难的选择,要么来个鱼死网破,要么就让刘辩坐稳皇位。

    最后,十常侍找到何皇后谈判,他们同意刘辩即位,但何皇后也要永远保护他们,至少不能让何进宰了他们。

    何皇后同意了他们的条件,刘辩顺利即位,何进也由此担任宰相,掌控帝国大权,成为货真价实的外戚。十几天后,何进以新皇帝的名义发布诏书,解散西园校尉,逮捕蹇硕,将之处死,其他太监噤若寒蝉。

    何进权威达到顶峰,他意气风发,踌躇满志,他要青史留名,决心和祸害东汉多年的太监来一次决战。

    何进和袁绍、袁术商量消灭太监的计划,曹操也被袁绍拉进来。大家都同意要对太监斩草除根。但何进想得太多,他认为此事重大,必须要经过他妹妹——皇太后的首肯。

    何皇太后死都不同意,这位女士有自己的价值观。首先是,如果不是这些太监同意,儿子刘辩不可能如此顺利地坐上宝座,况且,太监里也有好人,为何要全部铲除;其次,张让势力遍布整个中央朝廷,一旦对他们采取行动,恐怕政局不稳;最后,何皇太后说:“我对他们立下了誓言,绝对不会让我哥哥(何进)动他们一根汗毛。”

    何进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和袁绍、曹操说了何皇太后的意思。最后说:“这事不行,我那妹妹不同意啊。”

    袁绍还没有说话,曹操插了句嘴:“何大人,孟子早就说过,大人者,言不必信,行不必果,唯义所在。铲除太监是义举,怎么可以受妇人之承诺的束缚?”

    何进不说话。袁绍琢磨了很久,慢悠悠地说道:“这件事要好好策划,我有一计,既可以让皇太后不失信,又可以干掉太监。”

    何进催促他快说。曹操在一旁翻了下白眼,按他对袁绍多年来的了解,这个人的脑子是很有问题的。袁绍特别喜欢把简单问题复杂化,所以他出的主意,往往都很馊。

    果然如曹操所料,袁绍自命不凡地说:“皇太后和太监约定的是,不让您动他们,没说不让别人动他们。咱们可以召外人进来,让这个外人干掉太监啊。”

    何进几乎没过脑子,连连称妙。可他身边一直站着的秘书陈琳发声了,陈琳说:“这个计策一点深度都没有。”

    陈琳被后人尊称为“建安七子”之一,足见其文学才能高超。他不但文学高超,头脑也灵活,很得何进的重用,不然,如此机密的事,何进也不会让他在场。

    陈琳才叫完,袁绍就很不高兴,问他:“怎么就没有深度啊?”

    陈琳不理袁绍,而是对何进说:“大人您大权在握,只要您速发雷霆之怒,行权立断,何事不可为?今反召外兵,授人兵柄,是否成功很难预料,恐怕会带来一场祸乱啊!”

    袁绍鼻子直喷气,但他似乎不屑于和一个秘书较劲,他看着何进说:“您说怎么办吧。”

    何进的智商根本就理解不了陈琳的话,所以当机立断对袁绍说:“按你的意思来,召外兵。”

    陈琳只好暗自叹息。在场的曹操不禁对陈琳的分析大为钦佩,他勇敢地站出来,对何进和袁绍说:“两位大人,我有点不成熟的想法,不知该讲不该讲?”

    袁绍警惕地看着他,何进表现出“海纳百川”的大人物胸怀来,说:“你讲你讲。”

    曹操看了眼袁绍,袁绍正紧张地看着他。他可不管别人紧张不紧张,实话实说道:“太监从古至今都是有的,只要皇上不宠用他们,何至于此。如今即使要治他们的罪,也该有个区别对待。依我看,杀掉几个为首的凶犯就可以了。要办这件事,一个法官足够了,何必大动干戈,召外兵做啥子嘛!真要想把宦官斩尽杀绝,必定走漏风声,恐怕事情还未做,人家就已听到风声了,成功与否很难说。”

    袁绍跳了起来,指着曹操说:“小曹,你这废话真多,咱们和太监可是势不两立的,不斩尽杀绝,春风吹又生!”

    曹操故意气袁绍道:“你看,我就知道你没有听明白。我的意思是别召外兵,干掉几个为首的,其他太监自然敛迹,之后再让皇上别宠用他们就是了。”

    袁绍气得肚子都鼓起来,要和曹操玩命。何进阻拦说:“你们别吵了,我意已决,召外兵,进洛阳,斩草除根。”

    陈琳和曹操一看这架势,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何进的糨糊脑袋了,只好唉声叹气地走了。

    何进见没人捣乱了,就和袁绍商量召哪支外兵进洛阳屠杀太监。

    两人最后想到一块了:这支外兵就是刚被任命为并州(今山西太原)军政长官(并州牧)的董卓。

    董卓是个传奇人物,出生在甘肃一个大地主家庭。后来他做了官,恰逢东汉帝国羌乱高潮,凭借出色的领兵才华,在羌乱中锻造自己和他的兵团,很快就成为东汉帝国西部的一根擎天巨柱。羌乱平定后,他那支在血腥中成长起来的兵团已少有人能敌,后来又在平定黄巾军过程中立下大功,最后在凉州兵乱中表现突出,就此名动天下。

    董卓是个粗线条人物,肥胖如猪,大大咧咧,私欲过盛,性情残暴。他平生只对三件东西感兴趣:一是杀戮,二是美女,三是权力。士大夫都不喜欢他,但中央朝廷喜欢他,因为他能帮帝国排忧解难——干掉敌人,带来表面的和平。

    刘宏在位的最后一年,太监发现了董卓这个快速崛起的不稳定因素,就让刘宏征召他进京,做没有实权的宫廷供应部长(少府),董卓根本不理中央朝廷这一套。

    刘宏又退而求其次,任命他为并州牧,董卓刚要高兴,刘宏又让他把部队交给皇甫嵩,董卓合上咧开的大嘴,露出愤怒的神色。他拒绝交出兵权,也不回自己的治所太原,而是带领他的兵团进驻河东(今山西西南部),静观时变。

    如果不是刘宏驾崩,何进和袁绍又长了两颗同量级的糨糊脑袋,董卓的前途无法预料,要么乖乖交出兵权,要么就是造反。

    可是,他的人生由于何进和袁绍而发生巨变。

    何进和袁绍联合写信给他,要他带兵入洛阳,对太监做斩草除根式的屠杀。董卓欣喜若狂,他的巨大私欲让他始终想参与中央朝廷事务,可一直没有机会。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而且唾手可得,岂能放过。

    他立即整顿兵马,准备向洛阳进军。不过当他骑上快马,要扬鞭飞驰时,猛地停了下来。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他马上下令全军原地待命。

    这个念头就是,何进和袁绍这两个家伙是不是诱敌之计?中央朝廷部队虽然很少,但有战斗力不比他的凉州兵团差的中央警卫团。一旦他带兵入洛阳,中央警卫团关门打狗,自己纵然不死,也会伤痕累累。

    董卓这个胖子,心机深沉,他不动了。

    董卓一不动,何进和袁绍着急了。他们接二连三地派出使者去催促董卓,董卓喝酒吃肉,不管不顾。

    何进和袁绍的使者在路上络绎不绝,十常侍怀疑起来。他们急忙派出间谍调查,一调查之下,不禁大惊失色:何进这孙子居然想要干掉我们。

    十常侍带头大哥张让马上决定先下手为强,他们趁何进进长乐宫见何皇太后之机,埋伏下武士,一等何进进入,就将何进团团围住,然后数落何进的罪过说:“你这个不要脸的,先帝本来要立刘协为接班人,是我等帮助你的外甥(刘辩)坐上宝座,你居然恩将仇报要杀我们。像你这种人,死有余辜。”

    何进对这番话,还真无法辩解,只好垂下头,张让就让人把他垂着的头砍下,扔出宫外。

    袁绍得知同志何进被杀的消息后,仰天长哭。他也不管何皇太后和太监的誓言了,马上带着属于他自己的兵团,纵火焚烧宫门,攻入皇宫,对太监进行毫不客气的灭绝,无论老幼,无论平常干了什么,没干什么,全部杀掉。

    十常侍带头大哥张让在袁绍进攻宫门时,就已展开行动,他挟持了皇帝刘辩向北逃走。袁绍兵团紧追不舍,最后张让逃到黄河南岸小平津渡口,追兵已到,张让叹息连连,一个人跳河自尽。

    这是东汉帝国外戚和士大夫联合阵线与太监的最后一次决斗,祸害了东汉帝国百余年的太监时代宣告结束。表面上看,外戚和士大夫,尤其是士大夫阶层取得了决定性胜利。

    但是,曹操早已看出,士大夫阶层的胜利是昙花一现,因为董卓的铡刀已经举起,正准备向士大夫乃至于东汉帝国,狠狠地铡下去。

    当袁绍在对太监进行灭绝屠杀、整个洛阳城风云变幻时,董卓闻风而动。他带领他的凉州兵团,快速奔向洛阳。而就在黄河岸边,他拯救了皇帝刘辩,这是上天给他的礼物,他挟持着刘辩,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进了洛阳。至此,东汉帝国的首都洛阳被董卓全面接管。

    从董卓接管洛阳的事情上,我们可以得到如下的人生哲理:有时候锻造自己固然重要,可更重要的是机会。董卓如果不遇到那两个糨糊脑袋——何进和袁绍,他根本就没有资格成为洛阳的主人。人生在世,总要相信点运气,并且告诉自己,在艰难的人生路上,总会有些蠢材给自己修桥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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