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巧遇

    周六早上的天气阴沉沉的，像是孩子委屈的脸，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我说坐公车来，庄桐这个白痴非要骑电驴子载我说很拉风，结果开了一半就没电了。我们蹲在郊外空旷的马路边，看着车子从我们面前呼啸而过，忽然就体会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我转头对正抓耳挠腮的庄桐说，以后我再也不和你出来玩了。

    或许这一句话激励了他，他面色一紧，大义凛然地指着电驴子后座，小雨，上，我载你！

    我笑，笨蛋啊你，都没电了。

    没关系，我用人力踩！

    那一刻我差点笑出来，也不作声，坐上去，抱着沉重的一大包东西，就见他摩拳擦掌深呼吸，然后喊了句“一刻马西呦”，壮志豪情的。他卯足了力气踩，可是电驴子晃悠悠地前进，还没有走路来的快，这倒让我想起了灌篮高手里的樱木军团骑得那辆车，不由扑哧一声笑出来。

    你笑什么啊？他回头问，脸因为吃力涨得通红。

    没什么，没什么，我当作没事人，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你慢慢骑不急啊，等骑到了，估计我们也可以就地吃完饭了……

    这一句话彻底摧毁了庄同志的信心，颓然停下来，望着过往的车辆发呆。

    我们这样像不像流浪，或者私奔？

    他又开始不正经，脸上还洋溢着快乐的神采。我不理他，坐在电驴上拉开包包开始吃薯片，正准备戴上耳机听音乐的时候，一辆淡绿色的甲壳虫在我们身前缓缓停了下来。

    哇，桐帅，小雨，你们好有情调，在荒郊野外赏风景啊？

    己容探出头来，一脸的搞笑，后座上的萧楠摇下车窗露出一张温和的脸，去栖霞寺吗，要不要载你们一程？

    他看着我，狭长的眸里藏着细密的笑意，这一刻，我们是如此默契。我跳下车冲进副驾驶座上，冲发呆的庄桐摇手，你不来吗？

    庄桐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把电驴子塞进车后备，一边嘟囔着一边上车，怎么会这么巧，他们也去栖霞寺……

    甲壳虫轻巧地在公路上穿梭，风卷进车窗乱了我的头发，有舒缓的音乐声流淌，这一刻大家都不说话，气氛虽然有些古怪，可是心却是平静的。我的身后，有一个我喜欢的人在。透过后视镜，萧楠微微侧头望着窗外极速倒退的景致，侧脸弧度优雅，轮廓柔和，像一副精美的油画。

    小雨，你们怎么也来栖霞寺的，没听你们啊？

    己容忽然开口说话，淡紫色的眼影如同一只紫蝴蝶翩然而舞，那眸里是依旧熟悉的笑意，仿佛之前的一个耳光，像梦一样。

    没，是庄桐扑风捉影的硬要拉我来……哎你们呢？

    我反问，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哈哈，看来你和桐帅进展的不错哦……己容半开玩笑的回头看了看正和萧楠低低说话的庄桐，这语气着实令我觉得不舒服。萧楠说后天北京比赛，来这里求佛放松放松，我想也是好的，可就碰到你们了，真是巧。

    她说巧的时候，眼睛淡淡的扫过萧楠的脸，又停留在我的眼睛里。我淡然地笑，是啊，真是巧。

    喂，你们两个巧来巧去的，我要吃巧克力啦！

    庄桐不奈的叫道，我们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很快，便到了闻名天下的栖霞寺。此时正值寺内红枫节，游客如织，好一派热闹景象。尤其是烧香的广场上，烟火四起，人声鼎沸，看着就让人觉得心烦。

    我们不如先上山看红枫吧，下来的时候再烧香也不迟。

    萧楠提议，我们都觉得很好，于是四人前后脚开始顺着路上山。萧楠走过来拿过我肩上沉重的包裹，不说话，只是冲我微一点头，这一刻一股暖流在我心里升腾而起，不像庄桐那家伙……

    我在心里才开始骂，庄桐回过头来一把抢过萧楠手上的包裹，哎呀呀，这包裹是我的，不好意思让你拿，还是我来吧。

    我和萧楠对视一眼，一笑而过，自然地并排而行，己容看了我们一眼，便和庄桐领路，开开玩笑，互吃豆腐，打打闹闹的，悦耳的娇笑声不时地传来。平日里困在学校里的我，便如逃出囚笼的鸟儿一样，张开翅膀自由地飞翔，连爬山都是蹦跳着的，浑身透着喜悦。

    小心点，山路不比马路。

    萧楠回头看我，笑得一脸宠溺。我吐了吐舌头，继续哼着歌前行。深秋的上午，栖霞山空阔而静谧，有鸟儿的叫声不时响彻山林，怪石嶙峋，小桥流水，遍布其间。一抬头，漫山的红枫摇曳生姿，开到烂漫而酴醾，像无尽的草莓酱，甜蜜的覆盖下来。

    小雨，照张相吧。

    萧楠忽然叫住我，我转身看他，他拿着相机对准我，我有些局促，生来就害怕镜头这类东西，总觉得不自然，身体僵直地依着一树红枫。可以吗？我问。

    他摇摇头，走过来帮我理了理头发，又捏捏我的脸，放轻松，微微笑，就像之前你看到红枫时一样。他的眼眸比红枫还要热烈。我重新呼吸空气，闭上眼睛，心里想着昨夜在狭长小巷里的拥抱，不自觉地笑的好生幸福。

    ok！再来一张！

    萧楠对我打了个响指，这时己容半路杀出搂住我的脖子，我也要，我也要！我们笑闹着摆了很多恶搞的样子，直拍的萧楠连连摇头。正闹着，我看见庄桐一个人在更高的地方蹲在一颗红枫下，不知在干什么，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鬼鬼祟祟，干什么勾当？

    他不回头，手上小刀刻得利索，你自己看。我探头望去，靠，这家伙居然刻：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仙去。

    我笑，你和谁要仙去呢？

    他指着我，当然是你啊！我愣住，甩手把他推了下去拍照……

    这是我们四个人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合影。我和己容倚在中间，虽然笑容明媚，却已经隐隐看出裂痕。但如果，时光就在那一刻停留，也是好的啊，至少，我们的脸上都挂着淡淡的笑，像青涩的少年时光。

    2.佛说

    栖霞山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我们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是筋疲力尽，四个人像碳头一样直喘粗气。然而俯瞰下去，层林尽染，烟雾渺渺，自有一股心旷神怡，不觉高兴起来。铺了布，我们席地而坐，庄桐拿出来昨天去超市狂购的东西，大家边吃边聊天，秋风拂过，天幕里有殷红的枫叶飘过，实在是没有比这再美的享受了。

    我打开冰冷的乌龙茶，刚刚喝了第一口就觉得小腹一阵绞痛，紧接着一股温热的液体从下体涌了出来。我皱了皱眉，真是的，什么时候不来偏偏这当口来了。

    怎么了？

    萧楠心细，见我面色不好问道。我的脸顿时腾起一片红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庄桐那个粗线条这时一把抢过我的乌龙，哎呀，小雨怕喝苦的了，那，喝可乐！

    可乐有二氧化碳比乌龙温度更低，我有些恼火，又不好拒绝，接过可乐时瞪了他一眼。天知道此刻我有多么难受，却又动弹不得。己容看了看我，冲我挑了挑眉，我点点头，她立时拿了包起身，小雨我要去厕所，你陪我吧。我立刻如蒙大赦一般站起来，别扭地牵着己容的手离开，身后听到庄桐叽歪，真是小孩子，上厕所还要人陪……

    我暗咬钢牙，心里想着回去怎么好好收拾这个笨蛋，听到己容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已经第六天了，基本上干净了，幸好包里还有一包。

    我紧了紧她的手，己容，谢谢你。

    她摇头，笑得那样温暖，眼睛里有我熟悉的美好。我们一直是好姐妹，不是吗，倒是那晚打了你，是我太冲动，对不起。

    我亦摇头，没关系的。张了张口，想要告诉她昨夜的事情，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仿佛己容是一座山，无力抵抗，压迫得我有些吃力。公共厕所还算干净，人也不多，己容背对着我立在窗口，抽一支烟，背影婀娜而性感，有那么一瞬，我想要从身后抱住她，告诉她，我们一起忘记萧楠吧，我们永远做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但她豁然转身，笑容恬淡，好了吗？

    我点点头，她过来握我的手掌，掌心有些冰冷。我们回去的时候，萧楠和庄桐顶足而躺，两个如花一般的少年，眯缝起眼睛来，冲我们招手，同时喊道，欢迎美人归来。

    我和己容捂嘴笑起来，你们怎么像嫔妃宫中的婢女啊？

    我和己容横在他们之间，也是顶足而躺，四个人远远看去像十字架一般躺在草地上，有风吹过，时光宁静而幽怨。这是最美好的时刻了。以后也不会再有。

    下山的时候是下午四点，天幕开始飘起细密的小雨，我们抄陡峭的小路往下走，林木葱茏，山石湿滑，像通往彼岸的黄泉。有很多次我都差一点要栽下去，幸好萧楠在身后及时阻止。下到山下的时候雨终于爆发了出来，秋雨瑟瑟，打在身上刺骨的冰冷。我们立刻躲进一座庙宇，四个人看看彼此的狼狈样不由扑哧笑出声来。

    哎，佛祖！

    庄桐指了指身后殿中几十米高的金身大佛，我豁然转身，看到佛祖轻闭的双眸，忽然就想到那一夜他的样子，也是如此，双手合十，一样地虔诚，像图腾让我想要膜拜。我不自觉地走进去，跪在一个蒲团上。

    我还是看观音姐姐比较顺眼，我去拜她老人家。庄桐嘟囔着跑到左边的观音像下。然后己容拉了萧楠从我身边走过，后面也有一尊，我们去拜拜吧。

    我闭上眼睛，心里念着，万能的佛啊，您能指引一条坦途给我吗，我不知道是该进还是该退。

    我烧了香，拜了几拜，然后从盒子里抽出一张签来，下下签，大凶。大意是，有缘无份，不可强求。那一瞬间，我几乎要掉下眼泪来，虽然知道这些不足以信，却还是这样的失望和伤心。倒是庄桐，抽了一根不好的，立马扔掉继续抽，一边抽一边骂骂咧咧，直到抽到一根极好的才对着观音喊了声“哦耶”。我的好不容易逼近眼眶的眼泪被他这样一句“哦耶”弄得好生尴尬，哭笑不得。我只好起身，探过眉眼，想要看看己容她们抽得怎样，但我的眼睛却忽然便看不见任何。

    大殿中极其安静，光线淡淡的掉落下来，刚好落在萧楠那样英俊的脸上，他俯身亲吻己容的嘴唇，那样神情，薄薄的嘴角像是圆月弯刀不可抵挡地割破我的心魂。我看见己容娇羞的脸庞微微昂起，她低低地说，萧楠，你要对着佛祖说你爱我。

    是的，我爱你。

    你说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是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

    ……

    他的脸色平静，不似和我一起时的彷徨而迷蒙。我听见我的心口大抵訇然溃掉的声响，巨大猛烈的洪水瞬间将我吞没掉。

    小雨，不知道为何，我总是会忍不住的想你……

    你说奇怪吗，我们不过相识三个月，却仿佛已经很久很久了……

    小雨，我只是想念你。

    我捂住嘴，害怕自己会失声哭出来，视线里，我看见己容的眸淡淡的看着我，有一丝怜悯，也有一丝骄傲，仿佛在说，你输了。

    是的，我输了。我从一开始就明白的。但为何，萧楠，你要给我希望之后又如此残忍地把我推向深渊，永无翻身之地？

    哎呀呀，少儿不宜！小雨我们快闪！

    庄桐忽然揽过我的肩膀拽着我往外跑，我使劲停下来，把一肚子火往他身上撒，你有病啊，干嘛要我干嘛就干嘛，你要走你自己可以走，没人拦你！

    他愣愣地看着我，估计是被我骂傻了，半晌抬头看了看天，笑起来，看，不下雨了，我刚刚求观音不要下雨，看，还真准！

    我赌气，你好意思，观音是被你烦死的！

    他哈哈笑起来，所以啊，你如果抽的不好，再去抽嘛，谁规定只能抽一根？

    我心下一动，转身就跑，在门口撞到出来的萧楠和己容。小雨干嘛去？

    我再去拜一次！

    我说着头也不回地冲进去，跪下来，喘着气，双手合十，拜倒。我默默念着，佛啊，我是该忘记他呢，还是要继续这样无休止的思念？

    佛说，大凶。

    我不再拜，起身走到后面，看见地下一支签，是己容抽过的，大吉大利，幸福美满。

    我笑，真是再没有比这更好的解释了。

    回去的车上，我缩在后排，依着窗发呆，萧楠问我怎么了，我没有理他，他也便不再说话，扭头望着窗外。庄桐和己容坐一排开着玩笑，两个人笑的没心没肺的，我越加觉得烦躁。不经意扭头，看见一双深邃的眸一眨不眨地凝望着我，那眼里，有让我不能自已的忧伤。

    我回过头，在心里说，从此刻开始，我要忘记这个男生。

    3.520的咖啡店

    这个秋天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家咖啡店通知我可以过去工作。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到夜里，双休日则是两个白天。除去双休日人多一些，平时高峰期都是在午后那一段，因此我过去的时候店里是相当清净的，偶尔会有几个客人。我便有很多空闲时间，可以完成作业，或者看书，要么去到后台让胖子师父教我如何制作咖啡的一整套流程。

    我开始喜欢上了咖啡这种东西，透着醇香，苦尽甘来，每次一进来，就会被扑鼻的咖啡香包裹，仿佛置身一个仙境。店里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叫何多多的女孩轮流做服务生，她是大三的，白天比较空。老板娘会在晚上过来，端一大杯曼巴咖啡坐在最角落的位置，眼睛一直凝望着落地窗外迷离的夜色，直到我离开和她打招呼也不曾移开。我曾经好奇地问胖子师傅，我怎么没有看到有曼巴咖啡在单子上？那是什么咖啡？

    胖子师傅笑，曼巴就是曼特宁咖啡加巴西咖啡，有些人喜欢几种混合在一起。我点点头，看了看老板娘寂寞的身影，又问，好喝吗，她总是喜欢这样。胖子师傅不说话，让我尝了一口。这是我此生喝过的最苦最苦的咖啡，仿佛已经是极限。若不是从小家里教导浪费是罪，我早已一口吐出来了。这是叫人难以接受的。但她的脸色是如此平静，一大杯喝完，仿佛喝水一般，唯有眼睛越发的明亮。

    我有时候会端一小碟甜点递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她笑，脸上绽放出成熟女子特有的迷人气息，这样的迷人是不同于己容的妩媚和明烈。她是淡定的，是经历很多之后归于内心的美，像是咖啡，越品越有味道。我开始对她着迷。

    有些苦是在心底的，吃多少甜点都没有用，何况，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苦，反倒觉得甜的不习惯了。

    她抬手喝了口纯黑的曼巴，然后指了指东南角挂着的一把红色吉它，小雨，拿过来给我。我有些好奇地拿过吉它给她，她娴熟地拨弄着，轻盈恬淡的声音瞬间抚慰了我的心魂。我瞪大眼睛以一种崇拜的目光仰望她，我从来都觉得会谈吉它的女孩子是那样潇洒，像是许飞，蔡健雅。我也梦想过有一天自己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女生。

    见我呆呆地看着她，她笑，捏捏我的颊，小丫头，怎么了？

    我说，我很坚定地说，我想学。她淡淡笑，将吉他给我，指了指后台倚在墙边的胖子师傅，诺，让他教你好了，当初也是他教会我的，他说心情不好的时候弹弹吉它会很不错的。

    我扭头看着一脸平凡的胖子师傅，忽然觉得他好高大，好光芒。咖啡煮的一流，意式法式等等西餐也做的地道，还会做精美的甜点，加上又会弹吉它，我靠，用庄桐的话来说，简直就是“宇宙无敌天下无双降伏世间少女小郎君”。

    胖子师父人也很好，答应每天晚上空闲的时候教我，我非常地开心。当我第一次听到胖子师父弹出了一首“镜中的安娜”之后，彻底呆住了。这样的感觉，就和我当初听到萧楠弹奏那首“Like The Wind”时一模一样，完全被震撼了。我想象不到，这世上会有如此动人心魄的琴曲，让我止不住地想要流泪。

    我真正开始爱上了这间咖啡店，以至于咖啡店连正式的名字都没有，老板娘说，只要是咖啡店就好，人们不在乎是什么名字的。我想，也对，何况门牌号是如此的浪漫。520。以至于以后的很多年月里，每当我回想起来的时候，总会幸福的想要哭泣。

    我在520的咖啡店工作的第五个晚上，庄桐带着碳头来接我，这让我异常的温暖和感动。初冬的夜里，漫长的归途上有了他们的陪伴，我竟觉得萧楠在我的生命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没有他我一样可以如此快乐。

    小雨，刚才我听到你们咖啡店里传来杀人的声音。

    庄桐一边走，一边眨着眼睛对我说。我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他接着道，结果我进去一看，哦，原来是某个人在弹琴的声音……

    我立刻落下脸来，好你个家伙，不鼓励也就罢了，还敢讽刺老娘，我伸手拍拍碳头的脑袋，指着庄桐叫，碳头，上，给我咬这个王八蛋！

    碳头这个时候显示出了同仇敌忾的骨气，龇牙咧嘴的扑向庄桐。庄桐脸都绿了，一边跑，一边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家伙，是谁请你吃饭的啊？敢咬我，你……哎呀……

    经过大桥的那根街灯的时候，我闭上眼睛，将所有在这里发生的一切都忘掉，我说，快了，就快要忘记他了。

    4.背影1

    当我的世界趋于平静的时候，萧楠和己容满载而归。市里著名报社电台的记者蜂拥而来，场面壮观而叫人兴奋。大约是他们拿到了最高的金奖。校长在大礼堂上侃侃而谈，面容激动，仿佛他自己亲身经历一般。我看见四周潮水般的掌声以及不绝于耳的赞叹羡慕嫉妒声汇聚在一起，觉得有些头痛，起身走了出去。

    是冬日的午后，阳光漫漫，操场上的绿草已经枯黄，只有两个球门还遥向凝望着彼此，也许此一生也无法重叠。我坐在铺满落叶的梧桐树下，想起刚才看到的他，一身笔挺夺目的黑色西装，细碎的发遮住了眉眼，脸上是淡淡的微笑，光鲜亮丽的己容偎在他的身畔，笑容明媚，真是天生一对啊。

    但我还是不懂。为何他爱着她，那天为何要对我说喜欢？他那带着颤抖的身体抱住我的时候，，我分明感受到了最真的情怀。可是，为什么呢？我开始恐惧，因着世界不是我想象那样美好而单纯，我害怕复杂的东西，宁愿逃离。

    我在梧桐树下慢慢睡着了，直到庄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拍醒我，靠，你躲在这里偷懒啊？秃头大师让我找你……

    他说着，也不拉我，径自和我一起靠在树干上假寐。我奇怪，咦，你不是来找我吗，自己倒歇下了。

    他冲我眨了眨眼，秃头只是叫我来找，又没说一定要带你回教室，反正我是没找着……

    我咧开嘴笑，这个家伙总是这样，非要把骨子里那点小聪明全部表现出来显摆才行，真是单纯的家伙。

    小雨，唱歌给我听吧。他忽然说，直挺地鼻梁上抹上一片金黄。我不依，干嘛？他说，你唱的好听，每次你一唱我就特想睡觉。

    我吸一口气，使劲揪他的耳朵，哪有你这样夸人的，你这不明摆着说我的歌曲催眠嘛！

    没没，你真理解错了，我的意思是你唱的太好了，淡淡的，就像摇篮曲一样舒服，安心……比如恩雅啊等等就是这样的感觉。

    我这才嫣然一笑，清了清嗓子，抬头望着突兀枝干间四分五裂的天空，我唱，我轻轻呼吸，呼吸这冰冷的空气……

    我想我自己都快陶醉了，仿佛真的置身于一片黑暗绝望的境地，快要呼吸不过来。吐完最后一个音符，庄桐长长吐了口气，真好听，小雨，你要是不去唱歌真的是暴敛天物。

    我笑，然而笑容还没有完全舒展开的时候，忽然就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从树旁走过。白衬衣加一件淡紫色的背心，双手插在西裤兜里，他的背挺得笔直笔直，却不知为何有一丝苍凉的意味。他没有回头，仿佛看不见我一般，逐渐远去，背影像是十二月深夜的月光。

    5.背影2

    虽然圣诞节是泊来节，可是经过国人多年的追捧也便渐渐成为自己的狂欢节。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各个商家都会提前弄出节日的氛围，520自然也不例外。老板娘问我会不会画画，我说会，然后她便给我两张圣诞老人的贴画，让我贴在门上，之后叫我在落地窗上画一副“爱”为主题的圣诞画。

    我站在华灯初上的落地窗外思量久久不知该画什么好，而且在玻璃上画画还是头一次。庄桐和碳头蹲在一边看着我，瞪着无辜的大眼睛，微张的嘴里呼出细小的白气，什么时候他们俩已经这么和谐了呢？我眯起眼睛笑，脑海里忽然灵光一现，拿起画笔开始涂鸦。

    有路过的行人好奇停下来观看，渐渐越来越多，大家将我围了个水泄不通。但我已经进入状态，就和唱歌唱到忘情时一般，已经不在乎身边发生了什么。约莫半个小时过去，我长出口气，对着落地窗里的老板娘摆了一个胜利的姿势。她冲我点头，笑容里有几许嘉奖。

    好！

    我听见庄桐带头大叫一声。这家伙从小就这样，我不管我做什么，他都说好。有一次老师让我读作文，天知道我的作文有多么驴头不对马嘴，有一句话竟然写成了“天下兴亡，皮肤有责”，我自己都愣在一边犯傻的时候，这家伙忽然起身高喊，写得好。全班轰然笑翻。

    但这次似乎不同，旁观的行人也不觉鼓起掌来，纷纷称赞，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着大家说，520咖啡屋在平安夜和圣诞夜会有小型的派对和赠送礼品活动，希望大家到时候一定要来。众人纷纷说好，然后笑着散开。我快乐地跑进店里对老板娘邀功，怎样，我拉客拉的不错吧？

    老板娘还没有说话，庄桐笑道，拉客，你还真当你是嫖客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去打庄桐的时候，老板娘已经大笑起来，双肩颤抖，我从未见过她如此笑过，她笑起来真的很美。

    因为那幅画，店里的生意比平时好了很多，很多年轻人都是站在外面看了许久，才进来坐一坐的。

    这是胖子师傅告诉我的，那一刻我是多么得意啊，被人欣赏和肯定是最快乐的事情，原来我洛小雨也并非一无是处嘛。我在520的第二十天整，看到了他。

    那是平安夜前的一个礼拜。我刚刚抱着吉它坐下来练习，就看见模糊的落地窗外有一个身影在看着我画的画。我想了想拉开门冲着那个身影说，进来坐坐吧，外面很冷。那个身影缓缓转身，那双隐藏在发丝后面耀如流星般的眸瞬间又灼痛了我。

    夜晚的街道虽然行人如织，但是冬夜的寒冷还是显得格外的寂寥，灯火明灭间，我们就这样隔着一扇门凝望着彼此。不知道过了多久，听见老板娘叫我，小雨，怎么了？

    我这才折身关上门，说没什么。门被推开，他走进来，坐在落地窗边，脱下身上黑色的皮夹克。

    小雨，客人来了……

    老板娘好奇地看了看我，似有似无地提醒我。我吸一口气，奥了一声，然后走到他的身边，先生，你要点什么？

    他不看我，随手拿起桌上的单子，一杯黑咖，谢谢。

    我折身走去后台，胖子师傅冲黑咖的间隙，我看间他对着玻璃呵一口气，然后轻轻用手指图画了什么。这是寂寞的姿势。我的心有那么一点彷徨起来，接过飘着浓香的黑咖轻轻走过去。

    先生，你的黑咖。我淡淡的说，折身的瞬间，看到他在玻璃上写着，小雨，我想你。

    我差点哭出来。因为老板娘在，所以硬是忍住了。我在心里告诉自己，这是一个外表光鲜的骗子，一会对你说喜欢，一会又抱着别人说爱，我要坚持，要彻底地忘记他。

    咖啡屋里光线柔和，英格玛的音乐缓缓地流淌着，我看了看钟，是晚上八点，还有一个小时才下班。我故意缩在柜台里低头看书，老板娘的视线在我和萧楠之间来回转移，大约是明白了点什么，也不问，只是拍拍我的肩膀，小雨，如果有事可以先回去。

    我摇摇头，给她一个微笑，抬起头来的时候，就看见他已经来到了身前。你好，可以让洛小雨陪我坐坐吗？

    老板娘看我，征求我的意见，我不想让老板娘为难，于是皱着眉头坐去他的对面。他折回来，定定地看我，为什么这些日子在学校遇见你你总是装作视而不见？

    我耸耸肩，故作轻松，有吗，我怎么不觉得。

    有！他的声音忽然提高了一个分贝，你看你现在的神情，仿佛我是多么讨厌的人一样，难道我们不是朋友了吗？

    我冷笑，是啊，我们只是朋友，普通朋友而已，你想怎样？见到你就扑进你的怀里，或者像那些女生一样尖叫？

    他默然不语，喝着极苦的黑咖，视线望着落地窗外的画，你画的？真美。

    我沉下脸来，我现在工作很忙，请你以后不要随便叫我来，我不是你的谁谁谁，你有己容陪你还不够吗？我不过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你到底图的是什么？

    他将头压得更低，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你的鬼胎！

    我不明白为何会忽然有这么大的火气，连自己都觉得讶然。老板娘走过来面色严肃，小雨，不许这么跟客人说话，快道歉。

    啊，不用了，是我自己不好。萧楠冲着老板娘强颜微笑。我咬着牙，弯下腰来，对他说，先生，对不起。

    说完，我折身离开。老板娘却坐在了刚刚我坐过的位置，视线直直地凝望着萧楠的脸，似乎说了一句，你以前好像来过我们店里吧。

    我愣了一下，却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刚进柜台，就听见对讲机里传来欠扁的声音：雨大人雨大人，这里是庄氏护航机动组，我是组长庄大恶……不，是庄桐，奉命前来迎接，OVER！

    话音刚落，咖啡屋的木门就被推了开来，一脸兴奋地庄桐牵着碳头得意洋洋地冲进来，对着老板娘“嗨”呀“嗨”的，搞得和自己家一样熟络。我骂他，你今天吃兴奋剂啦。他笑嘻嘻地摸出两张蔡健雅的圣诞夜演唱会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立刻惊叫起来，也是跟吃了兴奋剂一样。你小子，行啊！

    那是当然了，为了哥们在所不惜！

    庄桐学着周星星的坏笑，转过身来忽然就看到了萧楠，萧楠冲他微笑，他一个箭步过去，你来这里干嘛啊？

    喝咖啡，不行吗？

    哦，那你喝吧，多喝几杯，喝到吐为止……

    老板娘轻拍了下庄桐的破嘴，说什么呢，轰跑了我的客人我可不饶你！

    庄桐似乎是知道我最近比较烦萧楠，所以处处与他作对，干脆坐到他旁边勾肩搭背，我说你啊最近红的不像话了，我们班的女生个个都说以后嫁人就要嫁给你这样的，简直嫉妒死老子了……

    老板娘摇摇头，起身离开，走到我的身边叹气，你这个护航组长可真是个大嘴巴，以后可以和吴宗宪拼了。我掩嘴笑个不停，抬眼看到萧楠的目光射来，随即避开。

    下班的时候，萧楠追到屋外，小雨，我送你回家。

    我随即拉起庄桐的手，举了举，不用，我有庄大恶陪着，不劳烦你了，再见。

    他随即怔住，呆呆地看着我转身，离开，没有再说一句话。我的心里空荡荡的，手里握着的是庄桐皮糙肉厚的手掌，忽然想起他的手，温软细腻，像玉一样温润，不觉一阵悲伤细密而来，仿佛此生再无缘分。

    庄桐被我死死握住手，少有的乖乖的呆在一边，不贫嘴也不恶搞，街灯下他的身影一样纤长而忧伤。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回头去看，萧楠仍旧立在那里，看着我的背影。我的心仿佛忽然下起了连绵大雪一样。

    此后的一个礼拜，萧楠每天傍晚必然要来520的，点一杯黑咖，直到我下班，在屋外看着我的背影。是平安夜的前一天晚上，己容的甲壳虫停在了巷口。

    小雨，上来。

    她趴在窗口抽着烟，烟头忽明忽灭，在夜色里分外妖娆。庄桐笑道，这么晚还有兴致兜风啊？

    桐帅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和小雨说。她淡淡地说，却一直看着我。我牵着碳头去后座，自己则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己容不说话，直到手里的烟卷燃到了尽头，她豁然扭头看我，大大的眼睛如星星般闪烁。

    那天……在庙里你都看到了吧？

    我的心痛起来，我点点头，是的。她也点点头，那就好，多余的话我就不说了，我们有约定的，输的人要永远退出。

    我点点头，视线有些模糊，我说，我知道的。她侧身探过身体，额头抵住我的额头，我们还像曾经一样亲密，她低低地说，这世上只一样东西我不能让你，那便是萧楠。

    可是，这世上也只有一样东西是我无法割舍的。

    我在心里轻轻地说。

    6.背影3

    平安夜这天虽然没有假期，可是学校里每个人的脸上都蕴藏了满满的欢喜，每个人都好像有了计划和约定，就等着放学铃声的敲响。从学校出来，连街道上的人都比平时翻了倍，我拉着庄桐一起往520跑，因为今晚会比较忙，所以拉了他帮忙。

    果然，才五点半，咖啡屋里的客人已经有近一半了，连背景音乐也换成了轻松活泼地圣诞歌曲。老板娘正在和胖子师傅一起给咖啡屋装点气球和彩带，看见我和庄桐立刻便松了口气，幸好你们来的及时。

    布置好了整个屋子之后已经是快要七点了，这时候客人基本都已经坐满了位子，大家喝着咖啡和饮料，吃着披萨或者西餐，一脸的欢庆。有客人高喊，唱歌吧，谁唱歌啊，大家一起跟着唱！

    胖子师傅抱着吉它坐在高脚凳上冲我点了点头，我有些紧张，但是老板娘却给我鼓励，说我能行的。庄桐也在一边吃着甜点一边笑，对呀，对呀，我给你伴舞，跳草裙舞怎么样？

    我白了他一眼，然后胖子师傅的吉它音乐就传了出来，我跟着节拍，微笑着低吟浅唱，每个客人的脸上都挂着美好的表情，是我此生第一次的聆听者。歌曲越来越欢快，大家也都纷纷跟着一起高唱，有的干脆抱在一起跳舞，尽管舞姿凌乱却也引来一阵阵笑意。这个寒冷的冬日夜晚，格外的温暖。

    我在唱歌的间隙去后台喝了果汁，转身的时候就看到了萧楠。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手里捧着一份精美的礼物，小雨，平安夜快乐。

    我是这样感动，收到自己喜欢的人的礼物，这合该是幸福的，但我却板着脸，你应该送给己容的，这时候她更需要你。

    我说着，从他身边走过，回到热闹的人群里，随着派发小礼品的环节，整个咖啡屋达到了欢乐的最高潮。这是我在外面度过的第一个平安夜，也是最快乐的一个。人群散去的时候，我对老板娘说，明年还要这样快乐。她笑笑，却说，有的快乐一次就够了，不强求的。她说这话的时候，我看见胖子师傅眼里的落寞，他一直静静地看着她，似乎在等待什么，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很久。

    再见。后天见。离开的时候我冲着老板娘还有胖子师傅摇了摇手。明天要去听演唱会的。

    门合上的那一刻，我的胳膊忽然一紧，紧接着一个大大的拥抱不容我逃脱的将我包围起来。我没有看，亦没有问，我知道这是谁的胸膛。我的心轻轻地跳动着，像夜晚城市里飘过的烟火。我说，萧楠，放开吧，我们不可能的。

    他似乎异常激动，你说过你喜欢我的啊，难道是假的？

    我说，可是我已经不喜欢你了……

    你胡说，你的眼睛背叛了你的心，你看着我，你有种再对我说一句你不喜欢我！

    他第一次如此强硬，面容冷峻而深邃，像一潭深水，我无从救赎。我终于忍不住，奋力推开他，是啊，我是喜欢你，我是这样喜欢你，一想到你就魂不守舍，念着你，爱着你。你是我第一次喜欢的人！可是怎么样呢，你还不是一样抱着己容说你爱她，说你会永远和她在一起？你在佛祖面前发誓的，别说你没有！

    我红着眼，眼泪终于流淌了下来。他想要过来抱我，庄桐忽然过来一把推开他，目光凌厉，抱我在怀里，你滚，她不想看到你，现在！

    他妈的庄桐没你什么事！

    他冲他吼道，我第一次听到他说粗话，原来他也会粗话，他也只是一个普通的男生而已。两个人目光对峙，似乎随时可能动手。我拉住庄桐，怕他冲动，对着萧楠说，以后别来找我了，你既然选择己容就不要再这样了，我只不过是再平凡不过的女孩子，不值得你如此。真的。

    我的脸颊忽然冰凉了一下，伸手去摸，湿湿的一点，我抬头，就看见深黑的天幕里飘下来细小的雪花，在这个城市的这个夜晚，下雪了。

    他红着眼，问我，真的？你真的这么想？

    我咬牙，用力地点点头，我们只是朋友，也只能做朋友，对不起……

    电话铃声适时地响起，他看了看电话号码，接通，皱着眉头，然后说了一个好，挂断。他长长的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深邃的眸里仿佛藏了一个世纪的悲伤，在这个飘着小雪的夜里，转身离开。他的背影依然那样瘦削，灯火下逐渐模糊成一片盛大的阴影，像小巷里光影斑驳的景象。是梦。亦是幻。

    四周不断有快乐的音乐声传来，不断有“圣诞快乐”或者“我爱你”这样的话传来，这本该是一个平安幸福的夜晚，我却觉得是如此悲伤。我看着落地窗上的那幅画，少女坐在圣诞树下，抱着双膝似在等待什么，不远处灯火掩映下，一个颀长的身影慢慢走过来，左手牵着一条狗，右手捧着一份礼物。

    圣诞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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