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占魁的山地离二姐家很近，每年秋收的时候，他都会抢收二姐家的谷子，为此没少跟姐夫干架。二姐家自留地的辣子、柿子不等成熟就不见了，村人也反映是张占魁干的。张占魁的媳妇白凤英是我们村的女子，她对自己男人的所作所为很不齿，因此明里暗里地对姐夫进行夸赞。二姐当初决定嫁给姐夫，白凤英添了不少好话，这一点二姐至今还记得。白凤英年龄比二姐大两岁，生得白白净净，尽管已是三个女孩的母亲，却风韵犹存，很招男人眼儿。
寨子村的东头住着一户人家，也姓张，是村里的主任。张主任去年冬天死了妻子，留下三个光葫芦小子，令他十分苦恼。张主任今年四十岁，男人四十一枝花，何况他生得宽额浓眉，高鼻大眼，是很讨女人喜欢的那种。加之人又有本事，把家里弄得明光锃亮，三大件和三转一响都不缺（三大件为：大衣柜、高低柜、写字台；三转一响为：手表、自行车、缝纫机和收音机），在村里是能说起话儿的那种。张主任的妻子何翠花已卧床几年了，走了是迟早的事儿。那时她已不能尽妻子的义务，张主任便只好在外面自己解决问题。
白凤英在村里只仰慕两个人，一个是张亦德，一个便是张主任了。经过几次明示暗试，她发现张亦德不是那种能轻易到手的男人，于是便把重点放在了张主任身上。但喜欢归喜欢，越轨的事情毕竟还没发生，因为张占魁除了品质不行外，身体还是可以满足她需求的。
那时农村计划生育正紧，张占魁生了仨丫头，觉得脸上很无光。乡里的计划生育组便要带白凤英做绝育手术，张占魁哪肯同意？于是便让白凤英装疯卖傻，一时生活都不能自理了。计划生育组的人一看女的不行，便把张占魁带到乡上，强行要给他做结扎手术。想一想祖宗的血脉就要断在他的手上，张占魁热泪长流，五尺的躯体匍匐在地，像狗一样地给人磕头。奈何这计生组是干什么工作的？这一套早见得多了。如果张占魁不做，便要拆他的房子收他的地，并注销他们一家人的户口，让他永远成为黑户。这时，一个女工作人员意味深长地对他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们夫妻俩只做一个人，假如有个三长两短的，还是可以再生的嘛！”张占魁如梦初醒，他痛快地上了手术台，只一袋烟的工夫就把问题解决了。
张占魁回来后，女人白凤英的病也好了。她悄悄地给二姐说：“你别看占魁那人孬，可关键时候还是替婆姨着想呢，没让我挨那一刀子！”二姐笑了笑说：“不管谁做了就算了！女子就女子吧，女子挺好的，长大了三个女婿都来看你，能把你美死！”
白凤英脸上的笑容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她脸上的红晕就渐渐地少了起来，并且也没原来那么滋润了。那时二姐也怀孕了，整天跟白凤英讨问着育儿的真经，因此两个女人之间的秘密便相互传递，白凤英更是毫无保留。她说自己的男人一直待她很好，以前不管干活回来有多累，晚上的事情从不会耽搁。可自从结扎后就一蹶不振，这后来更是一上炕就打呼噜。白凤英说魏玲呀，我现在其实是在守活寡哩！你说这男人说不行咋就不行了呢？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哭得恓恓惶惶，哽咽难语。
二姐也不知该怎样去安慰她。
冬日的一个晚上，二姐生了，生的是个丫头。
婆婆的脸上乌云密布，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出骂进，打得鸡飞狗叫，连猪也懒得去喂，饿得拼命嚎叫。
二姐生了的第二年秋天，白凤英也生了，并且生了个大胖小子！这让张占魁一家人合不拢嘴，他们大操大办，请了一村子人来喝喜酒。
计生办的人闻讯赶来了，问这是怎么回事？张占魁理直气壮地说：“你说咋回事？你们把我结扎了，可没有把村里的男人都结扎了吧？”计生办的人面面相觑，尴尬地笑了起来。
原来张占魁发现张主任对自己女人有兴趣，心里便豁然一亮。那张主任不是有三个儿子吗？人又长得端正，为什么就不能给我生一个呢？这儿子只要生在我张家炕头，想来祖先也是会承认的。主意打定后，他便开始做老婆的工作。白凤英和张主任眉来眼去已有时日，本来就有那方面的意思，被丈夫一撮合，就黏在一起了。
然而一开始的工作还是有些不太顺利。张占魁给老婆说明了自己的意图，白凤英给他脸上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她说你把我看成啥人了？你想让我跟谁睡就跟谁睡？！到时候儿子给你张家生在炕上，背孬名声的可是我！张占魁知道她是在试探自己，看他是否下了真决心。末了，他又去做张主任的工作，男人有话便开门见山，直奔主题。张主任沉思了半晌，说这种借给你了，生下的孩子算你的算我的？张占魁说当然是算我的了。张占魁去的时候给张主任带了两瓶好酒，一捆烟叶和一麻袋玉米，作为辛苦的酬劳。媳妇在一个月黑的晚上被悄悄送了过去。张占魁一路上嘱咐细节，要她做事的时候不要太投入，多想着自己，那孩子方能像他……并叮嘱一但有了就半路刹车，千万别对张主任动了真感情……白凤英听得面红耳赤，黑夜里他看见自己的男人好像哭了。
张占魁把自己的媳妇送到村东的张主任家门口，轻轻地叩了三下门，发现门是虚掩着的，屋里的灯就忽地亮了起来。张主任走了出来，说孩子们闹得不行，刚才哄睡了。说完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们。张占魁把媳妇轻轻地一推，转身拉上了门，说：“明天鸡叫三遍的时候我来接你。”说完后愣愣地站在门外，直到屋里的灯又黑了下来，方悻悻离去。
邻居的热闹情况让婆婆非常不满，她于是除了每天叫骂外还限制给二姐娘俩吃东西。粗心的姐夫一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这点，二姐一天天地消廋，他还以为是妻子的胃口不好的缘故。大人不好好吃饭，孩子就没有奶水，白天晚上不停地哭叫，弄得人心烦意乱。孩子出生后婆婆从来都没关心过，她发现，自己给儿子的指示已越来越失灵了——已经好长时间没有看见儿子打媳妇了，这很不正常！俗话说“打出的媳妇骂出的婆”，儿子已经越来越没出息了。她曾劝儿子把丫头送人，这样就还可以再生一个，但姐夫不同意，每天劳作了一天的他不管再累也要先抱一抱女儿，逗一逗孩子。姐夫非常喜欢这个女儿。
一天下午，二姐同姐夫从地里回来，发现婆婆和孩子都不见了，他们觉得很奇怪。按理婆婆是不会抱着孩子去别家串门的，一来她从来就没有串门的习惯，二来她从来也没有抱过这孩子，顶多在二姐不在的时候给换换尿布什么的，今天是怎么啦？他们很纳闷。
黄昏的时候，婆婆还没有回来，二姐惦记着女儿，并且奶也胀得很厉害，她于是满条村到处乱找。有人说中午刚过的时候看见婆婆抱着孩子出村了，但去了哪里说不清楚。二姐突然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疯了似的往村口跑去，迎面碰见了匆匆赶回的婆婆。
“你把我娃呢？”二姐问。
“我没见你娃。”婆婆面无表情，镇静地回答。
“你把娃弄哪去了？”姐夫也焦急地问。
“送人了。”婆婆迟疑了一下，说。
“你把她送给谁了？你说！”二姐哭喊着就扑了上去，抓住婆婆拼命地摇。
“说！你把娃弄哪去了！”姐夫一把也抓住了婆婆，像是一口要吃掉她。只见他怒目圆睁，脸上没一点颜色。
“我也是在为你着想啊……”婆婆“呜”地一声哭了起来，儿子长这么大，还没冲她发过这么大的脾气呢。
二姐第一次见到婆婆掉泪。
于是，一家三口连夜赶到东塬上的那户人家，老远就听见孩子的哭声。
其实婆婆从孩子一生下来就没打算留她，只是她觉得要送人也得等过了百天。婆婆上次去集市的时候就特意给人安顿过了，让他打听看谁家需要女娃，没想到很快就有了消息。要孩子的那家人家底很殷实，两口子年龄跟二姐差不多，只是媳妇生了两个小子后便让结扎了，一心想要个女娃，婆婆很满意。安顿好这一切后婆婆便回到了寨子村，找人掐算了个吉日，准备将孩子送出去。送孩子的那天上午，婆婆在地里干活心里一直不踏实，中午吃饭的时候也是七上八下，不安宁。二姐给孩子喂奶后便下地去了，婆婆做好了准备工作正要走，不想姐夫突然回来了。婆婆浸出一身冷汗，心一阵狂跳，幸亏儿子回来只是拿了镢头就走了，并没回屋里来。婆婆于是裹了孩子就走。
一路上孩子睡得很死，粉骨嘟嘟的脸蛋着实让人心疼，一时间婆婆甚至犹豫了起来。是啊，毕竟是亲骨肉哩，十指连着心哪……婆婆把自己的脸慢慢地挨在孩子的脸上，小嘴唇便一动一动地像要吃奶。婆婆说娃呀你不要怪奶奶心狠，奶奶送你到别人家也实在是没有法子，谁叫你上世来就不夹个鸡鸡呢？娃呀，奶奶送你去的那家人光景美得很，你去了一定能享福，比呆在咱那穷窝里强多了！等你妈生了弟弟，我迟早会让她来看你的。唉，其实你也不能怪奶奶，这都是公家的计划生育给闹的！老年人骂人说你再管得宽，管得了人家婆姨生娃子？这不就管上了吗？
婆婆一路上默默地念叨着，及至到了那里，安顿的人已是等不及了。他说人家中午可就到镇上了。
婆婆把孩子给了那人，那人看了看孩子的脸，说长得真疼人，亏你也舍得啊。末了，他拿出二百元钱，让婆婆给孩子的母亲买点营养品啥的。婆婆的脸上刷地白了颜色。她把脸往下一拉，说我又不是卖娃娃！那人连忙赔笑，千恩万谢地便进了村子。
婆婆在中介人的屋里只喝了一瓢水便走，紧赶慢赶，回来后天还是黑了。记得年轻时走这一来回路，半晌都用不了的，看来自己真的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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