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干吗要去?”她愤愤地说,“她对我算什么呀?不就是个祸根——是个危险嘛,你自己惹上了还嫌不够,把我们大家都搭进去了。”
她恶毒的语气令我畏缩了。
“罗斯[58]……”埃美特嘀咕了一声,把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上,她把它甩开了。
我仔细观察着爱德华,知道他的脾气,担心他的反应。
他给了我一个意外,他把目光从罗莎莉身上移开,好像她什么都没说,根本就不存在似的。
“埃斯梅,您呢?”他冷静地问道。
“没问题。”埃斯梅低声说道。
埃斯梅眨眼的工夫不到就在我的身边了,轻而易举地把我拎在了怀里,我惊讶得气都还没来得及喘,就已经在往楼上冲了。
“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她在二楼门厅不远的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把我放下来时,我气喘吁吁地问道。
“把咱们的气味混淆一下,作用管不了多久,但也许能帮着你逃出去。”我听得见她的衣服落在了地板上。
“我觉得我穿不了……”我迟疑了一下,可她的双手已经不由分说,在把我的衬衣从头上往下扯了,我自己迅速地把牛仔裤脱了。她递给了我一样东西,摸起来像是件衬衣。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袖口找对了,将两只胳膊伸了出来。我刚刚穿好衬衣,她就把她的宽松长裤递了过来。我猛地把裤子提了起来,可是脚却露不出来,太长了。她麻利地把裤脚往上卷了几圈,以便我能站起来。也不知是怎么做到的,她已经穿上了我的衣服。她把我拉回到楼梯上,爱丽丝拎着一个小皮袋,已经等在那里了。她俩各自抓起我一只胳膊肘,连抬带拖地把我弄下了楼。
我们不在的时候,楼下的一切似乎都已准备妥当了。爱德华和埃美特准备离开了,埃美特肩头背着一个看上去很沉的背包。卡莱尔在递给埃斯梅一样小东西。回头他又给了爱丽丝同样的东西——是一个很小的银色手机。
“埃斯梅和罗莎莉开你的车,贝拉。”爱德华从我身边经过时告诉我。我点了点头,我以提防的眼神瞥了罗莎莉一眼,她正一脸不满地怒视着卡莱尔。
“爱丽丝、贾斯帕——你们开梅塞德斯。到了南方,你们需要把车里弄暗一些。”
他俩也点了点头。
“我们开吉普。”
我惊讶地发现卡莱尔想跟爱德华一起走。我突然恐惧地意识到,他们组建起了一支猎杀队伍。
“爱丽丝,”卡莱尔问道,“他们会咬钩吗?”
大家都看着爱丽丝,只见她闭着眼睛,平静得叫人难以置信。
终于她睁开了眼睛。“他会跟踪你们的,那个女的会跟着卡车。我们应该能够走得掉。”她的语气很肯定。
“咱们走。”卡莱尔动身朝厨房走去。
爱德华突然到了我身边,他牢牢地抓住我,把我紧紧地贴在他身上。他将我的脸拉过去贴着他的脸,把我提起来,双脚都离了地,而他似乎没有意识到家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又冰又硬的嘴唇极为短暂地贴了一下我的嘴唇,马上就松开了。他放下我,依然捧着我的脸,他那迷人的眼神散发着炽热的光芒,穿透了我的双眼。
他把目光移开后,两眼一片茫然,出奇的呆滞。
他们走了。
我们站在原地,别人把目光都从我身上移开了,我的眼泪顺着脸无声地直往下淌。
依然一片沉默,这时埃斯梅手里的手机震动了,晃了一下就到了她耳边。
“现在。”她说了一句。罗莎莉大踏步出了前门,瞥都没再朝我这边瞥一眼,不过埃斯梅经过时还是碰了碰我的脸。
“注意安全。”她俩出了门,可她的话还在我耳边萦绕。我听见我的卡车雷鸣般地发动了,然后就逐渐远去了。
贾斯帕和爱丽丝还在等着,爱丽丝的手机似乎还没响之前就已经在耳边了。
“爱德华说那个女的已经跟上了埃斯梅了,我去把车开过来。”她像爱德华那样消失在了阴影里。
贾斯帕和我面面相觑,他站在我对面的入口处……很小心。
“你错了,你知道的。”他悄声说道。
“什么?”我倒吸了一口凉气。
“我能体会到你现在的感受——不过你确实值得我们这么做。”
“我不值得,”我喃喃道,“他们要是有个好歹,那完全是无谓的牺牲。”
“你错了。”他重复道,友好地冲我笑着。
我什么动静都没听见,爱丽丝就已经进了前门,张着双臂朝我走来了。
“可以吗?”她问道。
“你是第一个问我同意不同意的。”我苦笑道。
她像埃美特一样,轻而易举就用她那双细长的胳膊把我拎起来,置于自己的保护之下,然后我们冲出了门,把明亮的灯光甩在了我们的身后。
焦虑
醒来时,我糊涂了。我的思绪模糊不清,还像在睡梦里和噩梦中一样混乱不堪,我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弄清楚自己是在哪里。
这间屋子太平淡无奇了,除了旅馆,哪里也不会有这样的房间了。铆在床头柜上的床头灯无意间泄露了屋子的身份,除此还有那用跟床罩一模一样的布料做成的长长的窗帘,以及墙上那几幅普普通通的水彩画照片。
我试图回忆自己是怎样来到这里的,但一开始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我确实记得那辆锃亮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比豪华房车上的窗玻璃还要暗。发动机几乎没有声音,尽管我们在黑色的高速公路上的车速超过了法定速度的一倍。
我还记得爱丽丝跟我坐在深色的真皮后座上。不知怎么搞的,在那个漫漫的长夜里,我的头后来靠在了她花岗岩般的脖子上。我跟她挨得这么近,似乎一点儿都没有惹她心烦,而她那冷冰冰的硬生生的皮肤也真是怪了,令我感到很舒服。她薄薄的棉衬衣让我的泪水给浸湿了,凉凉的,我的眼泪一直在不断线地流,流到眼睛红了疼了干了才没有继续。
睡眠好像跟我无缘似的,我疼痛的双眼强撑着,甚至在黑夜终于过去,加利福尼亚某处的一座低矮的山峰上面都现出了一线曙光后,我也没有合眼。那灰色的天光,从无云的天空飞泻下来,刺得我眼睛生疼。可是我就是闭不上眼睛,我一闭上,满眼都是一幅幅栩栩如生的画面,就像我眼皮后面藏着一沓静态幻灯片似的,简直不堪忍受。查理悲伤心碎的表情——爱德华露着牙齿野蛮的号叫——罗莎莉不满的目光——尾巴目光敏锐的监视——爱德华最后一次吻我之后眼眸里那呆滞的神情……我无法忍受看见这一幕幕滑过我的眼前。所以,我努力地与疲倦作着抗争,而此时太阳也爬得更高了。
我们过了一个不高的山坳,太阳已经被我们甩在了身后,在阳光之谷的瓦屋顶上反着光,这个时候我依然醒着。我对于我们一天跑了三天的路程已经惊讶不起来了。我茫然地盯着眼前宽阔平坦、一望无际的广袤区域。凤凰城——棕榈树、灌木丛似的三齿拉瑞阿[59]、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绿草茵茵的高尔夫球场,还有青绿色的游泳池,所有这一切全都在一层稀薄的烟雾笼罩之下,在一道道低矮的石岭的环抱之中,这些石岭都不是太大,不能叫做山。
棕榈树在高速公路上投下了一溜斜着的阴影,这些阴影的轮廓,要比我记忆中的清晰分明,颜色很浅,超出了应有的程度,下面什么也藏不住。宽敞明亮的高速公路似乎够温和宜人的了,可我还是没觉得宽慰,没有一丝回家的感觉。
“去机场走哪条路,贝拉?”贾斯帕问道,问得我一怔,尽管他的语气很平和,一点儿都不吓人。这是除了车子引擎的声音之外,沉默了一夜之后的第一个声音。
“接着走10号州际高速,”我本能地答道,“我们要从它旁边经过。”
我的脑子由于缺少睡眠,整个云里雾里地转不过来。
“我们要飞到什么地方去吗?”我问爱丽丝。
“不,不过最好离机场近一点儿,以防万一。”
上空港国际机场[60]环路的情形我还记得……下来的情形就记不得了。我估计我肯定就是在那时睡着了。
不过,由于我已经把记忆整理了一遍,我对下车确实还有些模糊的印象——太阳正要落入西边的地平线——我的胳膊松垮垮地搭在爱丽丝的肩上,爱丽丝则用胳膊紧紧地揽着我的腰,拖着我踉踉跄跄地穿过了温暖干爽的阴凉。
这间屋子我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数字闹钟,红色的数字显示时间是三点钟,但看不出来是白天还是夜里。厚厚的窗帘一点儿光都不透,但房间开着灯,还是很亮堂。
我费劲地起了床,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窗户边上,撩起了窗帘。
外面一片漆黑,看来是夜里三点钟。我的房间面对着一段废弃了的高速公路和机场新建的、以备长期使用的多层停车场。能够确定时间和地点至少能让人感到些许安慰。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还穿着埃斯梅的衣服,一点儿也不合身。我把屋子环顾了一遍,发现我的旅行袋放在小梳妆台的顶上,心里很高兴。
我正走过去要找几件新衣服,这时只听有人轻轻地敲了一下门,把我吓了一跳。
“我可以进来吗?”爱丽丝问道。
我深吸了一口气:“当然。”
她走了进来,谨慎地把我打量了一遍。“你看上去可以多睡一会儿的。”她说。
我只是摇了摇头。
她悄无声息地飘然来到了窗帘边上,拉好了才回过头来。
“我们需要待在里面。”她对我说。
“好的。”我的声音嘶哑了,嗓子破了。
“渴了?”她问。
我耸了耸肩:“我没事儿,你呢?”
“没什么对付不了的,”她笑着说,“我给你订了饭,在前面那间屋子里。爱德华提醒过我,你吃饭的次数要比我们多得多才行。”
我马上警觉多了:“他来过电话了。”
“没有,”她说,看着我把脸埋下去了,“是我们离开之前他说的。”
她小心翼翼地握住我的手,领着我出了门,进了旅馆套间的起居间。我能听见电视里传来的低低的嗡嗡声。贾斯帕一动不动地坐在角上的写字台后面,眼睛看着电视上的新闻,显得丝毫不感兴趣。
我坐在茶几边的地上,茶几上放着一盘食物,我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吃的是什么。
爱丽丝在沙发的扶手上坐了下来,跟贾斯帕一样,茫然地盯着电视。
我慢慢地吃着,眼睛看着她,时不时地扭头扫一眼贾斯帕,我开始觉得他俩太安静了。他俩的目光从来就没离开过电视屏幕,虽然这时播的是广告。我把盘子推开,胃里突然一阵难受,爱丽丝低头看了我一眼。
“怎么啦,爱丽丝?”我问。
“没怎么。”她两眼睁得大大的,很诚实……然而我还是不信任他们。
“我们现在做什么?”
“我们等卡莱尔来电话。”
“他们是不是早该来电话了?”我能看出我基本上说到点子上了。爱丽丝的目光从我的两眼上移开,移到了她的真皮提包上面的手机上,然后又移了回来。
“这意味着什么?”我的声音有点儿抖了,我竭力控制着,“我是说他还没来电话。”
“那只是意味着他们没有什么事情要告诉我们。”可她的声音太平静了,我更紧张了,大气都不敢出了。
贾斯帕突然到了爱丽丝身边,离我比平常更近了。
“贝拉,”他用一种可疑的安慰语气说道,“你什么也不用担心,你在这儿百分之百的安全。”
“这个我知道。”
“那你干吗害怕呢?”他大惑不解地问道。他也许觉察出了我情绪的变化,但是他猜不透它们背后的原因。
“你听见劳伦特的话了。”我的声音很小,但我确信他听得见,“他说过跟詹姆斯斗只有送命的份儿。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他们走散了怎么办?要是卡莱尔、埃美特……爱德华……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有个三长两短,”我哽塞道,“要是那个女魔头伤了埃斯梅……”我的声音更尖了,有点儿歇斯底里的味道了,“这都是我的错,我怎么能容忍我自己呀?你们谁都不应该为我而拿自己的生命冒险——”
“贝拉,贝拉,别说了,”他打断了我,他的话像连珠炮似的,太快了,我一时明白不过来,“你全都是在瞎担心,贝拉。相信我——我们谁都没有危险。你已经承受太大的压力了,别再用那些完全没有必要的担心给自己加压了,听我说!”他命令道,因为我望到一边去了,“我们家很强大,我们唯一的担心就是怕失去你。”
“可你们干吗要……”
这次是爱丽丝打断了我的话,她用冰凉的指头碰了碰我的脸:“爱德华孤身一人已经快一个世纪了,现在他找到了你。你看不见我们看见的种种变化,我们跟他在一起这么久了,如果他失去了你,你以为我们当中有任何人想再看一百年他的眼色吗?”
我看着她的黑眼睛,愧疚感慢慢地减弱了。可是,即使我完全冷静下来了,我也知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感觉,因为贾斯帕在那里。
这一天真是漫长。
我们待在屋子里。爱丽丝给前台去了个电话,请他们暂时不用整理房间。窗户依然关得严严的,电视开着,虽然没有人看。每隔一定时间,他们就会给我送饭来。随着时间一小时一小时地过去,搁在爱丽丝提包上的银色手机似乎变得越来越大了。
我的这对临时保姆,在令人提心吊胆的悬念面前确实比我从容多了。我坐立不安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们反倒是越发镇静了,像两尊雕塑,俩人的目光难以觉察地跟着来回移动。我使劲地记房间的样子,记长沙发的条纹图案,棕黄色、桃红色、米色、暗金色,然后又是棕黄色。有时候,我盯着那些抽象画的照片看,胡乱地从各种形状中找出些图像来,就像小孩儿在云朵中找出图像来那样。我找出了一只蓝色的手,一个梳头的妇女,一只伸懒腰的猫。可是当那淡红色的圆圈儿变成了一只瞪得大大的眼睛时,我把视线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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