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4:南渡北望-靖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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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军在十一月初时南下,兵分两路。东路军由完颜宗望率领,出平州,攻幽州;西路军的主帅是完颜宗翰,他由云中(今山西大同)出发,进攻太原。

    各自攻克目标后,渡黄河会师开封,进攻宋朝的都城。

    童贯当时在太原,面临的是金国军事排名第一的完颜宗翰。这很相应,由宋朝兵马大元帅,对敌金国军事领袖,双方对等。

    可结果居然是空白。

    童贯先是愕然,惊叫出了一句名言,堪称是宋朝官场的共同心声——金国刚刚在边外远处立国,怎么敢做这样的事?

    ……连东亚最大的辽国都灭掉了,来打你宋朝很奇怪吗?童贯的脑子还真就转不过来,他稍微等了几天,当确定了消息的真假之后,瞬间变得灵动无比。

    逃跑!

    童贯第一时间上马南逃,速度之快,让太原知府张孝纯猝不及防,他跟着快跑,才拦住了广阳郡王。结果换来的却是一声怒吼:

    “俺是宣抚,不是守土。留下我打仗,那么多的将军都是干什么吃的!”之后童贯纵马狂奔,消失在民众的视线里。从这一刻起,他数十年建立起来的赫赫威名彻底坍塌。在他身后,太原城牢牢地拖住了金军。

    太原千年古都,要说文明什么的倒也说不上太多,它最著名的一点是“硬”!

    超乎寻常、不可思议的硬度。历朝历代打到这儿的战争都会卡壳,远的不说,五代时以柴荣之强拿不下它;宋初时赵匡胤终生常胜,拿它没办法;赵光义举倾国之兵把它攻克了,可是却耗时半年,累得全军半死不活,最后在远征燕云时掉了链子,埋下了宋朝不能统一中土的祸根。

    金军来了也是一样,完颜宗翰连取朔、代两州,到了太原时突然被顶住了。不管他们怎么进攻,太原城就挺在那里岿然不动。

    完颜宗翰的脚步至此被绊住,太原城让他腹背受敌,首鼠两端,他的西路军一直在黄河周边转圈,想攻心里没底,想回去心有不甘。时间一天天地过去,直到历史书翻过了这一页,他都没想好要怎么办。而直到那时,太原城仍然是宋朝的。

    回到东路的完颜宗望,这个人才是宋朝的灾星。

    东路的金军先是在两天之内迅速攻破了檀、蓟两州,接着就杀向了燕云的首府幽州,郭药师降金,被重新任命为幽州城防司令。

    紧接着由原辽籍汉人组成的“义胜军”也叛变了。金兵的西路军两天之内连下朔、代两州,全是义胜军内部搞鬼,朔州是他们在战事正酣时打开了城门,代州更直接,他们把守城的将军绑了,送到完颜宗翰的面前!

    西线是这种局面,就算河东军想支援河北也做不到,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完颜宗望直扑黄河。而在黄河之前,宋朝还有几座河北路的军事重镇。

    保州(今河北保定)、中山府(今河北定县)、北京大名府等是最后的屏障。

    当战火烧到保州城附近时,消息终于传进了赵佶的耳朵里。这是个奇迹吧,局势已经到了当年澶渊大战的程度了,宋朝的皇帝居然才刚刚知道!

    之所以会这样,一来是到了年底,每年的郊礼在即,每个官员都盼着大红包呢,谁会拿烦心事去恶心皇上?二来是赵佶本人曾经下过御笔,谁也不许“妄言边事”,破坏大好局面。

    于是谁都憋着,即便下边的告急求救信堆成了山,官员们也坚持不去打扰皇上……这时问题捂不住了,一下子让宋朝全体上下都跳了起来。

    每当读史看到这一段,我都忍不住欢呼。好,实在是太好了,这是宋史20年以来最大快人心的事,这是战报,是噩耗,是不醒的梦魇的开始,但也是让人振奋的喜讯!看看下面一连串发生的事,相信每一个心理正常的人都会笑得很开心。

    先是赵佶被吓傻了,这个顶级公子哥继方腊起义事件之后,第二次下了罪己诏,把自己犯过的错一一历数,记忆力空前的好,哪件也没落下。接着把花石纲、应奉局等一大堆的混账衙门通通关闭,把骗来抢来的地契还给百姓。这些做完了,他派出使者向金国求和。

    陕西转运判官李邺带着万两黄金上了路,几天之后回来,金子不见了,求和被拒绝,问他见到了什么,这人的回答很有趣。他一定是个新物种,受到极大的惊吓之后居然文采大发,他这样说:“金军人如虎,马如龙,上山如猿,入水如獭,其势如泰山,中国如累卵。”

    赵佶更害怕了,这直接导致了狂欢的开始。在这个特定的历史时段里,之前所有不可一世的大臣权贵豪强们,如蔡京、童贯、梁师成、王黼、朱冲、朱勔等人都原形毕露,他们是什么,都只是些在体制内部作威作福、狐假虎威的废物!

    最先倒台的是蔡京。

    恐惧是最好的清醒剂,赵佶惶惶不可终日,回想前尘,他一下子想到了谁是始作俑者。蔡爱卿……没有你哪有今天!

    他派人去蔡京家,勒令蔡京写辞职报告,从此退出官场,不许在体制内生存。这就是赵佶所能想到的最凶狠的报复了,他仍然没想过要杀人,哪怕是罢官,也让蔡京自己辞职。而且他派去的人很有趣,一个是童贯,另一个居然是蔡京的长子蔡攸。

    蔡氏父子真是一对活宝,老爹倒霉,儿子居然要亲眼见证。更有趣的是双方见面的时候,童贯说明来意后,蔡京就哭了,这时他79周岁了,白发苍苍老眼昏花,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他哭着对童贯说,皇上怎么就不允许我再过几年好日子呢,这一定是有人在诬告我。

    童贯板起了铁脸,吐出三个字:“不知也。”

    到这地步蔡京仍然不死心,他继续哭,对两位钦差大臣说:“……我忠心耿耿,二公要为我说句公道话啊。”话一出口,周围一片笑声。蔡攸是他儿子,居然被尊称为“公”。

    蔡京从此退出了官场,其他的人还在观望中,突然间传来了一个消息,把一切的侥幸心都狠狠地摔得粉碎。北方前线传来最新战报,金军在保州、中山府遇到顽强抵抗,无法攻破,完颜宗望当机立断不再纠缠,率领金军绕过了这一带,直奔黄河北岸。

    计算路程,只需10天,就会杀到开封城下!

    10天……开封城一下子全都乱了,每个人都跳了起来,寻找各自的生路。富商们、百姓们、部分官员们紧急租车雇船南逃,做皇帝的也想到了这一招。

    赵佶想逃,不是那么简单,怎么逃、逃向哪里、开封城是不是不要了、留下谁守城看家连带着阻挡金军当盾牌,这些都要考虑到。区区10天时间,这些都得做完。

    赵佶想到了大儿子赵桓。赵桓,生于1100年,这一年26岁。赵佶思前想后,慎重考虑,决定迅速把赵桓推上前台,让他去当肉盾,自己带着郑皇后、郓王远逃江南。

    赵佶下令任命皇太子兼职开封牧。

    这个任命下达之后,他要逃跑的事就再也捂不住了,京官们都活动了起来,上至宰相下至门吏都回家打包收衣服,以便跟着皇上一起跑路。

    赵佶把需要做的事都想到了,包括退位的理由。必须要有突然性,还得很合理。

    于是,只有一个理由——病倒了。

    宋宣和七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宋朝君臣聚在一起开会,突然间赵佶拉住蔡攸的手,哭着说了一句话:“朕平日性刚,不意金人竟如此猖獗!”说完他立即昏迷,从床上翻到了地下。

    皇宫大乱,御医瞬间赶到。抢救了好一会儿,他醒了,发现右半边身体失去知觉无法动弹。御医确诊,他中风了。

    赵桓当上了宋朝的第九位皇帝。这些事情都发生在十二月二十三日。

    赵桓当上了皇帝,向四周看了下,却没发现员工。员工们都很忙,要去龙德宫向道君教主请安,要陪护,要安慰,很久之后才会顺道去福宁殿看一眼新皇帝。

    看完,基本就可以散了。

    赵桓真成了替死鬼肉盾牌了吗?闲得心慌,就手翻了一下这些天的应对措施,他突然间看见有这么一条,全京师的禁军精锐都派出去了,到黄河岸边的黎阳(今河南浚县东南)驻守。

    ……想在那儿顶住金军吗?北宋京城里的禁军是开封城最后的倚仗,这种时刻居然被派了出去,想和金军来场野战对决?

    如果挡不住的话,偌大的京城由什么来守卫?何况看一下领军的人物,是内侍、威武军节度使梁方平,一个太监。

    宋朝到了这种时刻,居然是这种局面,纵然秦皇汉武复生又能怎样,难道能自己挽袖子亲自上阵吗?手边总得有人才能去办事。

    这个人是存在的,出于种种原因,之前他一直隐身在别人的身后做事。直到这时,才由那个“别人”推出来。吴敏,他想了想,在走之前又转回身告诉新皇帝,他之所以那么坚定地提出皇帝内禅,是一个人的提醒。

    那个人叫李纲。

    李纲,字伯纪,生于1083年,祖籍福建邵武。1112年他考中进士,工作了五年之后,当上了监察御史兼权殿中侍御史。这个官很不小,能站在金殿上给国家挑错了。

    六贼当朝,国家全是错。

    他秉性刚烈,疾恶如仇,就此开启了电梯生涯。不断地被下放外贬,当金军逼近时,他当上了太常卿,负责国家的礼乐、郊庙事务,说白了就是个场面活儿,给国家的大型户外演出节目增光添彩。冠盖满京华,全都成了缩头乌龟,没一个能提出起码的对策来。

    李纲决定,彻底大逆不道一次。

    让赵佶真正下台。

    赵桓紧急召见了李纲,李纲非常明白地告诉新皇帝,金军来犯,不外乎五个目的。

    第一,上尊号;第二,归还叛逃的金人;第三,增加岁币;第四,犒军;第五,割让土地。

    这五点里尊号可以给到之前辽国的程度,也就是称“兄”;金人可以归还,而且不要藏私自找麻烦;岁币已经加倍,况且金军把燕云重新收回了,没理由再增加;犒军是题中之意,得给,但要有限度;至于土地,尺寸不予外人!

    赵桓很兴奋,看年龄,他这时是26岁,没经过大事,平时活得还窝囊,基本上没有自己的主见,属于一捧就高兴,高兴能上房;一吓就倒塌,塌了扶不起的状态。这时他兴奋,觉得李纲是上天赐给他渡过难关的人,立即就给了他新的头衔。

    兵部侍郎,马上就职,去研究开封的城防问题。

    李纲却高兴不起来。他是有职位了,却没有实权,更没有威望。在这个时刻,一个突然冒升起来的小官,在一个仍然由蛀虫、懦夫、奸贼组成的政府里能起什么作用呢?

    谁会听他的话?

    关键时刻,一群本来与体制无关、与政治无关的年轻人站了出来。他们给了李纲、给了新政府最大的帮助。毫不夸张地说,没有这些人,就没有之后李纲的成绩,甚至赵桓也坐不稳这个突然间硬塞过来的皇位。

    太学的学生们。

    太学,是宋朝官方开办的最高学府,是为官场准备后备力量而存在的。在这个性质上可以看出,它的学员们必须紧跟宋朝官方的脚步,一切行为以最高当局的利益为准绳。归纳成一句话,就是官场的下属,是当局,也就是蔡京、童贯等人的尾随者。但是这时,他们走出了学校,自发地集会游行,要求国家严厉惩办祸国殃民的六贼!

    他们的领袖名叫陈东。

    陈东,字少阳,润州丹阳(今属江苏)人。生于1086年,家族往上数五代,都是传统的儒生。他自己在这方面做得更到位。这时,他39岁,比李纲小3岁,还是一个太学生。

    不是他不好学,更不是他成绩差,而是他天生就不是一个官坯子。陈东成名极早,洒脱不羁,在知识学者界很有名望,结果每一次聚会上,他都成了太阳。

    他把蔡京、童贯一伙人的罪恶挂在嘴上,到处宣扬,煽动弹劾,这么搞谁敢往他身边坐呢?结果太阳越来越亮,他的出路越来越窄,临近不惑之年,仍然在学校里当学生。

    当此举国大难临头时,陈东的头脑非常清醒,从宏观角度上去看,目前的局势是用腐败的政府去挽救腐败到烂的国家,这纯粹是找死,没有一点成功的可能!

    他号召大家走上街头游行示威,目的是让新皇帝看看自己写的时事分析。在他的笔下,宋朝之所以沦落到如今地步,是因为:

    ……今日之事,蔡京坏乱于前,梁师成阴谋于后,李彦结怨于西北,朱勔结怨于东南,王黼、童贯结怨于辽、金,创开边隙。宣诛六贼,传首四方,以谢天下。

    这篇文字落在不同人的眼里,效果绝对是不同的。

    老百姓看到,会叫好、解气;六贼及贼党们看到,会害怕、怨恨;中立的良心未泯的大臣们看到,会惭愧、无奈;而落在赵桓、李纲的眼里,这就是个巨大的天赐一样的机遇!

    多年来六贼把持宋朝官场,容不得半点儿不同的声音。六贼即宋朝,这是宋史近20年来的铁律。如今面临生死关头,赵桓、李纲空有救国之心,却一个能用的人都没有。

    必须迅速打破这块铁幕。

    陈东来得正是时候,稍晚一点都会误事。他提出杀六贼,根除全体党羽的建议。

    这样做迅速地完成新旧官场的交替,哪怕底下的办事人不变,只要除掉六贼,新皇帝的命令才有权威性。

    这件事情和各项城防事务混合在一起急剧运行,所有的人所有的问题都搅在了一起,想在几天之内就改朝换代,想想这是多么疯狂的事。但是李纲、赵桓也不必沮丧,他们有一个坚定的盟友,只要该盟友保持活力,那么开封城里的事就会以疯狂的速度进行。

    金军。

    金军的动作越快,宋朝的改革越快!

    转眼间三四天过去了,新年到了。1126年的春节,正月初一,赵桓宣布改元,这一年是“靖康元年”。初二时北方战报火速传来,金军渡过了黄河。

    率领着开封禁军精锐的梁方平太监丢尽了北宋一系列的武装太监的脸。他到了黄河边上每天都喝得酩酊大醉,在初二这一天听说相州(今河南安阳)被攻破了,立即仓皇逃跑。

    他没法不逃,看位置他驻守在黎阳津,那是黄河的北岸,任务是阻止金军靠近黄河,不是阻止金军渡过黄河。一字之差,难度太大了!

    他跑了之后,南岸的宋军跟着跑。黄河天险,这道开封城唯一的守卫线,就这样轻易地丢掉了。金军没受到任何阻碍安然渡河。

    消息传进开封城,初三的晚上,赵佶带着老婆、皇子、帝姬(原公主,赵佶闲得蛋疼,给女儿们换了个“姬”的封号),出通津门坐船南逃。

    这次的逃跑实在太突然了,连赵佶本人也没有准备,他只带出来了一个亲信,是蔡攸,还有几个太监,连一个侍卫都没有。刚开始时坐船,但是开封附近水流平缓,实在太慢了,他雇了一顶小轿。小轿还是慢,想想金军是骑马的,这样的速度对比,他能逃出去多远?

    于是再乘船,黑夜之中,他们搭乘了一条搬运砖瓦的小船。这时太上皇他们已经饿得不行了,可是御膳房没跟来,啥吃的也没有。

    一个船工好心,分给了他们一个炊饼。

    这是赵佶一生中少有的传奇浪漫之夜。他经历了坐船、改轿、再坐船、吃炊饼之后,在雍丘(今河南杞县)附近上岸。

    这次骑一匹名叫鹁鸽青的御骡,向睢阳(今河南商丘南)飞奔,直到鸡啼时分才看到了一点点的灯火。滨河小市到了。

    在这里,一位老婆婆招待了饥寒交迫的徽宗一行。出人意料的,徽宗竟然非常轻松幽默。老婆婆问他是哪里人,他这样回答:“赵姓,居东京,已致仕,举长子自代。”

    听他这么说,侍卫们都笑了。赵佶看了他们一眼,自己也笑了。稍提一句,他逃出开封之后,闻讯追来的亲信们逐渐赶了上来,最先到的是侍卫。

    平明时分,他们到达了商丘。这里是北宋四京里的南京。这一夜赵佶足足驰骋数百里之遥。在这里,赵佶胃口大开,想在早餐时吃鱼,为此他亲自到市场上去买,和卖鱼人砍价。他觉得很快乐,觉得生活重新变得清新起来。比他日复一日地当皇帝、住皇宫有趣得多。

    在泗上附近,大队人马追上了他。有宇文粹中、童贯、高俅等。他们各自带来了庞大的护卫,其中以童贯为最,有3000多人的胜捷军。从这里开始,赵佶重新拥有了班底,他们一路向南,最初的目标是维扬(今江苏扬州)。

    回到开封城,赵佶南逃,给赵桓、李纲带来了巨大的机遇,尤其是童贯等人的追随,实在是太妙了,不用动手清理,开封城里的官场就出现了巨大的空白。

    在此基础上,新皇帝趁热打铁,对剩下的三贼动手。第一个目标是太监李彦。这个死太监在作恶的时候无所顾忌,公然抢百姓的土地,这时报应临头,他的下场也最是干脆。

    杀头,抄家。

    第二个目标是前首相王黼。以王黼之奸,可以说百死莫赎其罪,但他的身份实在太高了,前首相,这在宋朝是块地道的免死金牌。

    赵宋有祖训,有宋一代,不杀士大夫大臣。

    但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杀不足以净官场!一个非常罕见的,堪称宋朝头一份的小动作计划出炉了。王黼被贬黜了,他被降为崇信军节度使,永州安置。这是官方的命令。

    这很平常,很合法。

    他走到雍丘(今河南杞县)南20里的辅固村时,被突然出现的强盗杀了。这非常遗憾。宋朝官方集体叹息,王首相的命真苦啊,快170年了,宋朝的宰执群落里只有他一个死得这么难看……事过很久之后,开封府的聂昌公开宣称,对这件事负责。

    第三个目标是梁师成。隐相大人没有随徽宗南逃,他知道自己的根基只限于皇宫城墙之内,离开大内,他什么都不是。而留下来,他心里也有底。

    新皇帝赵桓一直是个苦命的孩子,在皇宫中活得特别憋屈,隐相大人曾经多次伸出友谊之手,不仅帮了忙,还时常抚慰赵桓寒冷的心灵。

    说实话,梁师成做事是很有风度的,如果不是个太监,就算真是苏轼的私生子,也不辱灭这个便宜老爹。有这一层情分在,他相信,新皇帝会放他一马。

    事实也是这样,赵桓真的有些下不去手。不管陈东、李纲还有别的大臣们如何推波助澜,他总是把梁师成的死期往后拖,直到历史的时针再拨过去九天,才是隐相的末日。

    六贼里其余的三个这时都不在京城。

    蔡京先一步被贬过了长江,朱勔见势不妙,率先逃回了自己的东南小朝廷,童贯追着赵佶,不仅躲在了太上皇的阴影里,更有亲兵卫队保护着。怎么处理他们,实在让新政府挠头。

    不能杀,无论是下诏论罪杀,还是派人去暗杀,都会造成一个毁灭性的后果。这些人会拥立赵佶在江南半壁河山里成立新政权。到那时赵桓反而成了儿皇帝,各种混账命令传过来,听是不听?听了,会造成第二个花石纲时代的宋朝,照样烂死。不听,一个不孝顺的儿子连生存的权利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做皇帝?

    思来想去,蔡京和童贯先放过,等局势稳定些再计较。至于朱二世,他不够瞧了,富二代的钱在关键时刻摆不上台面,他的实职官阶也太低了些,尽管把他一撸到底,不管怎么狠整他,都没有任何后遗症。

    朱勔被免去一切公职,放归田里,等待处理。

    处理完六贼,李纲意气风发,他觉得威望已经树立起来了,可以做些事情了。他去见赵桓,不久新皇帝颁布了诏书。

    钦宗陛下仿效真宗陛下故事,御驾亲征,迎战金寇!

    可等来的决定是,皇帝不亲征了,皇帝要立即出城逃跑,到襄(今湖北襄阳)、邓(今河南邓州)去避难。决策人是白时中、李邦彦。

    这两个人是当时宋朝的百官之首。

    白时中,字蒙亨,寿州寿春(今安徽寿县)人,进士出身,官衔履历一大堆,都是次要的,体现不出什么,真正关键的是他之所以能在六贼当朝时步步高升,只有一个可能——做蔡京的亲信。

    李邦彦,字士美,怀州人。他是个难得的妙人,他爸爸是著名的银匠,家里巨有钱,小李吃喝玩乐之余非常向往文化生活,每届科考时河北考生路过他家,他都热情招待丰厚资助。这样他积攒下了最大的官场人脉,把他保举进太学院当上了学生。

    他从此进入官场。

    李邦彦的太学生活比陈东成功一万倍,他迅速走进了赵佶的生活。赵佶要新奇,他有当时最新的花样;赵佶要市井,他从小就在市井勾栏之间长大。可以说,所有纨绔应该掌握的专业他都精通,他一个人就可以满足赵佶全部的需要。

    凭这些,他当上了宋朝的首相……立于当时人文之巅的宋朝最高首脑,居然是这种货色!

    李纲与这种货色当殿理论,白时中从“李纲,你觉得京城能守得住吗”到“李纲,你敢出战吗”每一句都问在他自己最恐惧的心理点上。

    这都是李纲梦寐以求的,他当然敢出战,顺势要求宰执的身份,身份不到,命令不通。李纲被封为尚书右丞,相当于副宰相,在金军马上临城的紧要关头迈进了宰执行列。

    这时是1126年正月初三。注意,是白天。

    到了下午,赵桓的老婆、儿子居然把丈夫、父亲扔在后边,谁也不通知,悄悄地逃出都城,跑出去很远了。

    赵桓第一时间跳了起来,要追上去一起跑。

    李纲好说歹说,终于劝住他,把皇后、皇子也叫了回来。可这只坚持了不到四五个小时。近傍晚时分,宫门落锁,外臣无法入内。

    里边开始大搬家。

    等到第二天清晨时分,李纲已经气得像点燃了的炮仗一样,他使用终极招数——鼓动兵变。禁军们的呼声震动宋廷,无耻的废物们再没敢跟李纲叫板。

    李纲带着赵桓登上了宣德门城楼,命令文武百官士卒将士聚在楼下,他和吴敏在片刻之间草拟出一份圣旨,上面写的都是对金军开战的宣言。他站在城头大声宣读,每一句都换来一声士兵们的承诺。

    士气激发起来了,但还不够,必须得有奖赏。

    李纲跟赵桓说了一会儿,赵桓给出了以下的赏格:宋朝官方出银100万两、绢100万匹、钱100万贯,文官自朝请大夫以下,武臣自武功大夫以下,共3000道诰宣贴为奖赏,激励抗敌有功之士!

    奖给谁,怎么奖,都由李纲做主。同时,白时中罢相。

    宋朝终于明确了态度—迎战。不管内部怎样分歧,总算是统一了口径。但是到底是否正确,不仅是当时,就连到了几百年之后的现代,仍然争论不休。

    应不应该逃跑呢?如果不跑,历史的结局大家都知道。所以很多人都说,李纲是个理想主义者,他死活不让钦宗离开京城,甚至还把徽宗也拉了回来,结果被金军一窝端,全都死梗了。

    李纲害人啊!

    那么就逃跑吧,逃了之后第一金军追不上(真的追不上?),第二中国那么大,逃到哪里都有生机。比如说到陕西有强大的西军,有临河靠山的坚城,都是开封比不了的;如果还想再远点儿,可以到四川嘛,像唐明皇一样,沿着栈道进成都,谁都无可奈何。

    但是成都在历史上被攻破过多少次?远的不说,五代时后唐灭蜀、宋初立国灭蜀,都摧枯拉朽不可阻挡。而造成天险不险的原因,就是蜀中的政府全烂了。

    以徽、钦二宗治下的政府,烂的程度很极品了,一点儿都不比那时强。凭什么前后蜀守不住的天险,他们就能守住?

    所以,就别事后诸葛亮了,根本不关地理的事。人祸才是最可怕的。

    回到开封城,李纲终于有了军事指挥权。他像出膛的炮弹一样四下乱飞,开封城里无处不到。开封京城,在近20年以来已经成了个超大型的风景游乐场,城防什么的都荒废了,早已不是天下第一名城、坚城。他得组织军民修楼橹、挂毡幕、安炮座、设弩床、运砖石、施燎炬、垂檑木、备火油……不管他在不在行,都得亲临一线,不然有些事还真是办不了。比如西水门那儿河道既深又阔,金军如果从那儿乘船进攻就不好办。手边的战略物资又那么少,怎么搞呢?李纲想了想,来人,去把蔡京家的假山拆了,石头都扔进河道里,把水路掐断。

    这样的事很多,尽管蔡京被罢相免职了,但毕竟数十年积威,除了李纲,换个人谁敢去做呢?

    更重要的是城防人员调配。开封城周80里,这是多么大的防区,如果真像《水浒传》里所写的,开封城常年配备80万禁军,那事儿就好办了,城上站满人都能轮班换着来。

    可这时开封城里根本没有那么多人。

    徽宗朝23年时间里,禁军南下北上打了多场大仗,不说别的,光是方腊起义和远征燕云这两次,禁军出动的人数只比西军少一点儿而已,早就打空了。

    再加上刚刚梁方平带着所有精锐出京去黄河北岸喝酒,京城里剩下的全都是老弱残兵。这时李纲竭尽所能,只能做出下面的布置。

    京城四面,每面配备禁军各2000余人,力量不足由厢军、保甲民兵协助;城内集结4万马步军,作为机动力量,分为前后左右中五军,每军8000人,随时支援各方。其中前军派到东水门(即通津门),护卫藏有40万石粮食的延丰仓;后军派到宋门(即朝阳门),保卫京师城濠最浅的樊家冈一带。这两处一处是最薄弱地段,一处是全城人的粮食重地,是重中之重,不能有半点儿闪失。

    这些,在初五到初八完成。做完了这些,金军终于杀到了开封城下。

    比预料的要早,之所以来得这么快,是拜六贼所赐,这些混账东西时刻显摆自己天朝大国的“风采”,每次金国的使者过来,他们都派专人陪同,专门走那些景观大道进京城,把一路之上宋朝的各处关隘路途远近都暴露了。

    这是违规的。

    之前宋、辽两国百年友好,每年互派使者好多次,辽国来人宋朝总是会使出花样,或者晚间上路,或者坐在车里故意兜圈子,想方设法地把异族人转晕,不让他们知道开封城的走法。现在可好,生怕对方不知道。

    这还不是最让人沮丧的。

    最让人心惊的是,无论是李纲本人,还是开封城里的民众,他们都意识到,敌军临境,李纲犯了个最大的原则性错误。说起来他真的不是一个专业的军事人才。

    开封城西北方有个地方叫牟驼冈,它三面临水,一面是陂,地势非常完美,是宋朝京城附近的一个军需重地,有2万匹战马、无数的草料。李纲忘了派人把军马调进城里,更没有处理好那些草料,金军在郭药师的引领下,直接扑了过去,把这些都抢到了手里。

    客境作战,最大的隐患是给养不足,金军孤军深入,这方面更是死穴,可是由于宋朝的疏忽,金军毫不费力地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另外,开封城外也是繁华之地,居民没有疏散,金军可以随便遛马一样出去抢劫。站在开封城头,李纲是自责的,这是他的失误,他人为地把开封保卫战的难度提升了。

    他只有加倍付出,才能挽回这些损失。但是,要支撑到哪一步呢?李纲深深地知道,哪怕再坚贞的心志,也没法靠开封城本身的力量挺过这道难关。所有的希望都凝聚在勤王的援军上。

    援军何时能到……他不清楚,唯一能让他庆幸些的是,勤王的命令在徽宗逃跑前就发布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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