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思绪非常乱,她对世元的那个家已完全没有留恋。但是,她走出家门时,世元却不在家里,他去哪儿了呢,世元是不是还会来找她呢?
那天,其实世元就在镇上。这个小镇叫双杨镇,只有两条街道。世元与另一个女人在这里开着一家小饭馆,这个女人叫周小玲,还只27岁,他们混在一起已经8年了,还生了一个女儿叫张乐,女儿已有6岁。当然,这一切雪清都不知道。雪清离家出走的那天,世元正在与周小玲一起为女儿过6岁生日,他们三人正乐着呢。周小玲不是本地人,是一个云南姑娘,她因为家乡发地震,父母与亲人都死了,幸存她一人,她没办法扒火车逃难来到了西银,后来又从西银到了渭县。
那时,世元在县城做工,无意中认识了她,就把她带回了家,那时她还只有19岁。这位云南姑娘在开始两年,还是勤劳朴实的,与世元感情融洽,后来却变了,她不愿在农村种地,想做生意,世元就筹了一点钱,与她在小镇上开了一家小吃店。因为这姑娘人年轻,长相也可以,因此还能招来一些顾客。后来,这姑娘与一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有勾搭,世元也看不上眼,于是与她分开了一段时间,跑到西银去做生意了。世元在西银先卖锅盔,后开馒头店,在那里用招工的办法引来了雪清,雪清比周小玲更漂亮更有魅力,因此世元又迷上了雪清,但是却没有放弃周小玲。
当世元回到家里,发现雪清走了,他问了周围的人,邻居五哥告诉他,雪清是被他家里的人逼走的,他也很气愤,但是他对家里的人也无可奈何。现在他不知道雪清去了哪里,雪清那时没有手机,他也没办法去找她,于是又回到了周小玲那儿。
雪清在小旅馆里住了一夜,她回忆着前半生的命运,真是越思越痛越不安。她在心里对自己说,我的命运真是太苦了,为什么有这么多磨难呢?她在前夫天晴死后,受的罪太多了,一连串的折磨,一连串的挫折,一连串的苦恼,真是九九八十一难啊。
她本来有一个好家庭,但是现在家庭解体了;她本来有一个好单位好职业,可是她却自动放弃了;在她下海经商的时候,她本来遇到了一些好商机,也挣了不少钱,但是挣的钱,都不明不白地失去了。现在,她已经由一个富姐成了一个落魄者;她本来可以创大业,成为真正的女老板,但是因一着不慎而被冤里冤枉地当了替罪羔羊,坐了半年牢,弄得人财两空,债务缠身;本来有许多好男人在追求她,她可以利用机会重组一个新的家庭,她仍然可以找到自己的爱情和幸福,可是由于性格的固执和对原配的痴迷,她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造成悔恨与遗憾。
当她重新意识到要再婚的时候,却不知不觉地掉进了一个不知深浅的痛苦的深渊。她与世元的相遇,开始就是一个错误的选择,可她一再自我安慰,自我解忧,想将就算了,可是世元这一家却把她看成是一个异类,一再地歧视她,排斥她,现在竟然被两个乡下女人欺侮,被逼而出走,成了一个孤独的流浪者,看来她真要漂泊天涯了。
现在,她不敢把自己遭遇的苦难告诉娘家的任何人,也不好意思再向大哥和老爸求救,她心里有多苦哇,只能把苦水吞进自己的肚子里。在这种艰难的处境里,她能向谁求助呢?
一切都得听天由命了。流浪啊流浪,流浪的人啊没有一个家,漂泊的孤舟失去了停靠的港湾,小舟啊在茫茫的大海里颠簸,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浪吞没的危险。当一个女人在孤独无助的时候,会是一种怎样的心情啊!
她在县城的小旅馆里住了一晚之后,又得不到世元的消息,那时侯,她也不想去找他,看来世元也不会来找她,她只有孤军奋斗了。她现在真不知到何处去安生。这时,她又平静地想:一个人活在世上,要知足;如果不知足,将会给自己带来无穷后患。以前,她就是一个从不知足的人,对物质享受的追求,总有一份无止境的贪婪之心。
她回忆着她的上半生,有很多东西值得悔悟。如果她在大学毕业后,在单位安心工作,不辞职下海;如果她不贪图发财;如果她甘于过普通人的生活;如果她对发财的欲望有所收敛;如果她对不怀好意的男人有一份戒备之心;如果她一直都很知足,珍惜自己所得到的一切,她怎么会一再地去冒险,弄得现在如此狼狈不堪呢?
现在,她遭遇了多次的挫折和失败,她把一切都看得平淡了,她也产生了宿命论和唯心论观点。还是哲人说得好:平平淡淡才是真啊!就拿钱财来说,一个人,没有钱将无法生活;但是对钱财太过于追求,就会产生邪念和罪恶,甚至会埋葬自己。人们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一个人从娘肚子里生下来,赤裸裸地来到这个世界,经过几十年,又要赤裸裸地离开这个世界,最后只有一掊黄土为伴。
她在商海拼搏,殊死苦战,到头来给自己留下了什么呢?留下的只有身心交瘁,精疲力尽。她再也不想去长途跋涉,为挣钱而押上自己的一切,她只想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工作。现在,她已经在县城混过,也在省城混过,没有混出个名堂来,在这些地方都有过让人伤心的经历,她只想远离这个伤心之地。远走高飞吧,去一个安定的地方找一份安宁的工作吧,到底去哪里呢?她想来想去,忽然想起了要去北京。她想起了有一个她最要好的大学同学,她现在北京工作,她的名字叫兰花。兰花在大学毕业后就去了北京,她在北京教书,现在已经混得相当不错了。
在当年,兰花还叫自己去北京呢,如果与她一起去了就好了。
雪清在脑海里搜索着对她的记忆:她们那时都在省城西银读大学,同校同系同班而且是同一个宿舍。那时,雪清已经结婚,家庭条件比兰花好;而兰花家境贫寒,雪清常常帮助她,有时候还借钱给她用,而且借出的钱都不要她还,兰花心里很感激她,那时她们的关系非同一般啊。说起兰花小时候的遭遇,她比雪清更惨呀。兰花的父亲是一家大医院的院长,母亲是医院的妇产科科长,当年她的父母都是留美的医学博士。由于父亲在文革中被打成“走资派”和“反动学术权威”,母亲也被打成“黑鬼”。有一次,一个大军官的亲戚在医院做手术,由于医院的造反派头头故意陷害他,在手术时,突然断电,致使手术失败,那个病人因而死在手术台上。她父亲是主刀,她母亲是副主刀,因为那次手术失败,那个大军官怪罪下来,要她的父母双双坐牢,还要赔偿巨额损失。他们有冤无处伸,有理无处讲,她的父亲在被逼之下自杀了,她的母亲被判了十年徒刑,后来因伤心过度也病死在牢房里。
失去双亲以后,兰花被外婆家收养,含辛茹苦供她上学,终于读完了大学。因为雪清与她身世相同,因此非常同情她,同病相怜,同样的家庭遭遇让她们结成了好友。当年她们就像姐妹一样地互相关心,互相爱护。后来,她们一同毕了业,雪清因为爱人在省城,留在了省城的政法机关工作,而兰花却远走高飞,去了北京,她在北京的一所中专学校教书。当年,教书并不是一个好工作,但是她坚持在学校干,现在情况就大不相同了。教师的待遇提高了,兰花的情况比雪清就大不一样了。
兰花初来北京时,找了一个男友也是教书的,后来,这位同学考取了留学美国的研究生,他又攀上了一个洋女人,在国外成家立业不回来了。兰花只有与他离了婚,她又与一个公务员结了婚。经过了多年的拼搏,现在兰花的家庭经济条件大为好转,真是今非昔比了。
雪清在旅馆里孤独栖身之时,她忽然想起了兰花。她真想去找兰花,但是又怕兰花现在不会理她了,她抱着试试看的心情,按照兰花原来留给她的固定电话,在公用电话里与她通了话。兰花居然还没忘记自己的老同学,欢迎雪清去北京,并答应为她找工作。在电话里,雪清不好讲自己的艰难处境,只是谈了一般交情和自己的要求。
兰花从电话里已经感觉到了她目前所面临的困境,于是从银行里为她打来了车费,雪清真是遇到了患难之交的知己,她感激涕零。人常说,天无绝人之路,她在最困难的时候,得到了昔日故交的真诚帮助,这是不幸中的大幸呀!她稍作准备,就毫不犹豫地奔向了北京。
她对北京之行充满了幻想。
这是2003年的4月,是雪清第一次到北京。虽然雪清曾下海经商,走南闯北,到过全国很多省市,可是却没来过北京。当她第一次到北京西站的时候,眼界和心胸顿觉豁然开朗。这里站台密布,楼房高耸,大厅宽畅,设备先进。进入出站口,要走一条长长的通道,再进入地下大厅,这个大厅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中间没有一根廊柱,灯光照得通明透亮,墙壁和地面如玻璃似的闪着白光,走出大厅足足需要五分钟。
走完大厅,要上长长的台阶才能走出车站。走出车站回头一看,那仿古式的楼房建筑如一座长长的宫殿,既雄伟,又美丽。北京西站是全国最大的车站,每天有100多次列车终到和始发,通到祖国的四面八方。北京是祖国的首都,是全国的政治、经济、文化中心,确实与一般的城市不同,她的文明程度比哪一个城市都高。这么大一个车站,每天最多有几十万人进进出出,可是地面和楼面却洁净如镜,看不到一个烟蒂,看不到一片纸屑,卫生真是做到家了,车站里秩序井然,人员流动有条不紊。任何一个外地人初来北京,都会觉得北京是全国治安放心、秩序最好的地方。
雪清第一次到北京的感觉真好,她感觉这个城市宏伟、开阔、整洁、宽畅、明亮、安全,这良好的第一印象,把雪清心上的阴霾一下子就扫光了。她想,在祖国的首都,她一定会找到自己适合的工作,在这里,她会重新找到自己的位置。她只恨自己来北京的时间太晚了,她为什么不像她的大学同学兰花那样,一毕业就到北京来呢?
她留恋家乡,留恋亲人,可是那个她曾经留恋的地方给了她什么呢?既没施展她的理想抱负,又没发展她的聪明才智,倒给了她满身的伤痕和悔恨,世俗和习惯势力差点把她吞没了。她现在已经过了36岁,拖着一身疲惫和伤痛,带着一种落魄的心理,在走尽天涯之后才来北京,她真的感到自己过去太没有眼光了。
兰花来到北京已经17年了,她现在肯定比自己强好多倍了,她真佩服同学的眼光和胸怀,当她见到过去的老同学,一定会觉得自惭形秽,自愧不如了。这时,她恨不得快点见到昔日的老同学,又怕见到老同学,因为时隔多年,老同学是否还会如当年那样看得起她呢?
她带着既信任又怀疑、既高兴又沮丧的心理去见老同学,她得快点坐上公交车,赶往老同学在电话里约定的见面地点。
她的老同学兰花住在北京的郊区昌平,她坐上了公交车,一路观尝北京的街道美景,心情又觉得好了许多,她望着窗外,北京的街道宽畅、整洁,楼房高耸,结构优美,建筑别致,中西结合,特有情趣。
马路两边都有花草点缀,让人赏心悦目;马路两边高大整齐的白杨如两排整齐的卫兵,守卫着城市的美景,又抵挡了北方的风沙。风儿吹着绿叶,哗啦啦地晌,好象在奏着一曲优美动听的乐曲,真让人着迷。
雪清坐上了去昌平的汽车,在车上,她又想着自己目前的处境与想象中的兰花的巨大反差:她现在除了有一个在读大学的女儿以外,已一无所有,什么权力、地位、身份、资历、职称、金钱、爱情、幸福、家庭、住宅,这一切的一切她都在不经意中丧失了。而兰花呢,她现在有一个让人羡慕的职业,又评上了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她有了一定的地位和身份,有17年以上的从教资历,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有一个爱她的丈夫,也许还有可观的储蓄,还有一套在京城郊区漂亮的房子,也许还有自己的汽车,还有……
雪清与想像中的兰花比起来,真是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了,真是“人比人,比死人,马比骡子驮不成”呀。她今天已是一个流落他乡的落魄者。现在的她,在被逼无奈只之下,还要靠同学帮忙找工作,才能靠打工来养活自己,如果工作找不上,还真不知道怎么活下去。她想想自己的过去,再看看现在的自己,回忆那艰难守寡、拼命经商的岁月,谁听了都会感到费解:在改革开放的浪潮下,下海的人很多,为什么别人能成功,而她却偏偏连连碰壁、数次失利,最后竟一败涂地呢?
她这次从世元的那个家被逼出走,因为是怆惶而逃,所有的证件都忘记带,连一身像样的衣服也没有,身上又没有多少钱,更没有一个手机,她想跟兰花打个电话,没手机打不成,只有等到了昌平,再找一个公用电话给她打吧。她越往坏处想,越觉得惶惶不安,只好把心事收回来。就这样吧,穿一身粗布衣,一双旧皮鞋去见她吧,既然是老同学,想必她不会瞧不起自己的。
车到了昌平的南关,她下了车,因为他与兰花约定是在这里见面的。到了这里,她人生地不熟,一片茫然,她站在一个十字路口的转角处,想找一个公用电话给兰花打电话,但是却不知到哪里去找。在这个转角处,站着两个小青年,一听口音,就知道是外地来京的打工者,这两位正谈笑风生,她站在旁边细听,知道他们是在谈昌平人才招聘会的事。她走到他们身边,试探着问:“老乡,你们知道哪儿有公用电话吗?”
一个操河南口音的青年不耐烦到说:“不知道。”
听这位青年说话的口气,雪清感到有点自悲,这位青年显然是把自己看成是一个从外地乡下来的女“盲流”,她真反感这种人,既然都是从外地来的打工者,有什么了不起,为什么打工者看不起打工者?
但是另一位青年态度稍好点,他也许是一个高中生吧,毕竟素质高一点,他温和地回答说:“大姐,你是从哪来的?是找人还是找工作?招聘会那儿有公用电话。”
雪清听了这位青年的回答,心里稍微好受些,于是赶紧又问:“招聘会在哪儿开?”
那青年用手一指:“从这往前走300米,再向右转20米就到了。”
雪清说了声谢谢,立即照他指引的路线走,走到那儿一看,真的是在开人才招聘会。那里摆着一排排的招聘摊位,每个摊位前有竖立的招聘广告和细则,围着招聘摊位,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她也挤了进去,挨着一个个摊位看过去,转了一圈,要招人的单位很多,也有适合她的工作,但是她没有任何证件,也就无法登记了。
她想,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先不急于找工作,见到老同学再说,也许兰花为她介绍工作不会要证件,也不会要花钱,而这里每个摊位都要填表、交证件、照片什么的,还要交报名费,也许还有她摸不透的陷阱,她因为曾经受过骗,比过去成熟多了。
她又从招聘会里挤出来,这时感到肚子有点饿,她才意识到自己有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因为她在火车上不想吃,下了火车又只顾赶路,还没吃饭呢。她想找一家小吃店随便吃点什么,她抬头一看,街边有一家兰州拉面馆,她走了进去,吃了一碗拉面。她又问服务员:“你们这里有电话吗?”服务员答:“有,在服务台那儿,凡在这里吃饭的人打电话是免费的。”雪清听到这事,也觉得新鲜,这店主蛮会做生意的,于是,她走到服务台给兰花打了一个电话。电话通了,兰花叫她在原地不动,她在半小时之内一定赶到。她就要与兰花见面了,兰花还会认识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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