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琴抄-疯癫老人日记 3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
    五日……

    铃木医生于两点半登门,随后便开始治疗。三点多一点儿是休息时间。阿静送来茶点,今天是摩卡冰激凌和冰红茶。阿静离开房间时,我随口问道:“今天春久没来啊?”

    “来过了,不过好像已经回去了。”阿静含糊其辞地答道。

    盲人吃东西很费时,弟子一勺一勺将冰激凌送入医生口中,间或饮用一口红茶。

    “失礼了。”我说着起身下床,行至浴室门口,试着转动门把手,由于已被上锁,无法转动。我假装去洗手,进入厕所,随后出厕所门行至走廊,从走廊试着将浴室门打开。这下门开了,浴室内空无一人,但浴筐中却丢着春久的衬衣、裤子和袜子。将浴室内的玻璃门打开一看,里面确实空无一人。拉开浴缸帘向内窥看,也无人影。只有瓷砖和周围墙壁呈现水花四溅的痕迹。阿静这姑娘,居然说瞎话骗我。可春久到底去哪儿了?飒子又在哪儿呢?我正想着去饭厅的吧台找找看,便碰到阿静从饭厅方向的走廊走了过来,她用托盘载着可乐瓶及两个杯子,正准备上二楼去。

    阿静的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停在楼梯口处,端着盘子的手颤动不已。我也有些局促,自己这个时间在外面走廊闲逛也是奇怪。

    “春久还没走吧。”我努力装成轻松的样子说道。

    “是的,我还以为他已经回去了呢……”

    “是吗……”

    “……正在二楼乘凉……”

    两瓶可乐,两个杯子,两个人在二楼“乘凉”。衣服丢在浴筐里,如果洗完澡的话,现在应该是穿着浴衣的。洗澡的时候是不是一个人呢?二楼是有间客房的,可他们又是在哪里乘凉呢?其实浴衣借他穿穿也没什么,但现在老伴并不在家,楼下的客房、会客室及起居室等都空着,根本不必上二楼。他们一定认为,下午两点半到四点半这段时间,我会在寝室接受治疗,没空儿出来。

    我目送阿静上了二楼,随后径直返回寝室。

    “啊,抱歉抱歉。”我一边道歉,一边躺在床上。我离开总共不到十分钟,盲人医生刚刚吃完冰激凌。

    扎针再度开始,从现在起的四十五分钟内,我要将自己的身体交给铃木医生摆布。四点半后医生离去,我返回书房。他们原以为可以在这段时间内悄然下楼溜掉,但这算盘打错了,没想到我在走廊上突然出现,更糟糕的是撞到了阿静。如果我没有撞到阿静,他们也不会知道我已经洞悉了二人“隐私之事”。如此说来,阿静撞到我,也算是我的幸运。若是将人往恶意推测的话,飒子已经知道自己被我怀疑上了,并可能推测出我会在治疗间隙去走廊一探究竟,于是便将计就计,故意在此期间让阿静送饮料上楼,并在路上造成巧遇假象。也许他们认为反正早晚都会被我这老头子知道,不如早些“暴露”,一方面方便二人行事;另一方面也多少算是积德吧。

    “没什么啊,不要那么慌张,沉住气,大大方方地回去。”我仿佛听到飒子如此教训。

    四点半到五点休息,五点到五点半牵引治疗,五点半至六点再休息。这段时间内,二楼的客人想必在我治疗结束前就已经回去了。飒子也一起出去了吗?或是被发现后心情极差,独自待在二楼不敢出来?今天只在吃午饭的时候见过她一面而已(从本月二日开始,就只剩我和她两个人面对面用餐了)。六点时,佐佐木过来催促我去院子里散步。就在我正要从套廊下到庭院中时,飒子不知从何处突然出现了。

    “佐佐木小姐,今天就让我来陪着散步吧!”

    “春久什么时候离开的?”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之后不久就走了。”

    “那之后是哪之后?”

    “喝完可乐没多久之后。虽然我对他说反正已经被看见了,这么着急走倒显得‘此地无银’。”

    “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小。”

    “他反复说伯父一定会误会,让我好好跟您解释清楚。”

    “别再聊这个话题了。”

    “误会就误会吧,不过二楼比楼下通风好,不就是在二楼喝了瓶可乐嘛,上了年纪的人马上就会想歪了,净吉就能理解我。”

    “行了,这些事怎样都没关系。”

    “怎么能没关系呢?”

    “我想问问,你是不是误会我了?”

    “怎么误会?”

    “假设你——我只是说假设啊——与春久真的做了什么,我也没打算刨根问底……”

    飒子表情惊讶但沉默未语。

    “我不会对老伴或是净吉说的,只会藏在心里。”

    “爸爸您是说允许我做这样的事?”

    “差不多吧!”

    “您疯了吗?”

    “也许吧,你这才发现?你不是挺聪明的吗?”

    “可是,您为什么会这么想?”

    “自己无法享受恋爱的冒险了,作为补偿,便使他人冒险,并在一旁观看,也算是种享受。人到了如此地步,也真是悲哀。”

    “自己已经没希望了,所以便有些自暴自弃吗?”

    “也算是羡慕嫉妒吧,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您说得真好听啊,可怜您当然没问题,可我不愿为了讨好爸爸牺牲自己啊!”

    “这谈不上牺牲吧!愉悦我的同时,你自身也获得愉悦。比起我来,你获得的愉悦感可要大多了。我其实是个挺悲哀的人啊!”

    “请您注意不要再被掌掴。”

    “别扯别的。不一定非要限于春久,甘利或者别的什么人都行啊!”

    “你到亭子这里就要说这个。还是散散步吧。老说这些,不光对双脚不好,对大脑也不好啊。啊,佐佐木小姐在套廊看着我们呢!”

    路很宽,足够两个人并排行走,胡木条向两侧伸展,颇有挡路之嫌。

    “枝叶太茂盛,容易剐到,您还是扶着我吧!”

    “要是让我挽着你的胳膊就更好了。”

    “那可不行,爸爸个子太矮了。”

    本来在左侧与我并排而行的飒子,忽然绕到了右边。

    “您把手杖给我,用右手扶着这里。”她说着将左肩移了过来,接过拐杖,并用木杖将胡木条拂开……

    六日……继续写昨天的事。

    “净吉到底对你怎么样?”

    “我还想问问呢,爸爸您觉得呢?”

    “我也不知道,我不太清楚净吉的事。”

    “我也一样,就算是问了,他也一定嫌麻烦不肯说真话。总之,他现在已经不爱我了。”

    “如果告诉他你有了情人,他会做何反应?”

    “他会说有了就有了,别太放在心上——虽然说起来像是开玩笑,其实他心里很小气的。”

    “哪个男人被自己老婆这么一说,都不会示弱的。”

    “他好像也有个喜欢的女人,是个跟我经历相同的,在某个酒吧工作的服务员。我跟他说过,如果能让我与经助见面,就是离婚也没关系,可他回答说没有离婚的想法,经助太可怜了。更重要的是,如果两人离婚,那您也会伤心落泪,太过可怜。”

    “真是太小看人了。”

    “他对您的事一清二楚,虽然我什么都没说过。”

    “到底是父子情深啊!”

    “这种尽孝的方式可真特别啊!”

    “其实净吉心里还有你呢,非要拿自己老爹做幌子。”

    实际上,我对自己的长子——卯木家的嗣子——净吉简直一无所知,对宝贝儿子如此无知的父亲可算是少之又少吧。我只知道他从东大经济学系毕业后,便进了太平洋塑料工业股份有限公司工作,但是工作的具体内容却不清楚。只听说是一家从三井化学买入树脂原料,制成胶卷、聚乙烯膜和聚乙烯成品——例如塑料桶、蛋黄酱塑料管之类——的公司。工场设于川崎一带,但本部位于日本桥。他在本部的营业部上班,好像不久就要升为部长,但不知道工资和奖金能有多少。虽然他是家里的继承人,但目前我还是一家之主。虽说他也会分担一部分家里的费用,但大部分支出仍靠我的不动产所得及股票分红维持。几年前每月收支由老伴料理,但不知从何时开始被飒子接管。据老伴说,飒子于此极为得力,连往来商人的账单都从不疏忽,并且时时去厨房仔细查看冰箱。这样一来,家中女佣一旦听到飒子之名便噤若寒蝉。喜欢新鲜事物的飒子去年在厨房安了一台垃圾处理机,我曾经亲眼看见,阿节就因为将“在她看来还未吃净”的番薯放了进去,便被狠狠训斥。

    “就是烂了也可以喂狗啊,你们就因为好玩,就什么都往里扔,要是不买这东西就好了。”飒子后悔不迭地说道。

    据老伴所言,飒子挤占女佣利益,将家庭支出压缩至最低,却将全部盈余揣进自己腰包,教导众人节俭度日,自己却过着不知多么奢侈的生活。虽然偶尔也让阿静拨拨算盘,但大多都是飒子亲历亲为。虽然税金由会计师负责处理,但与会计师打交道的仍是飒子。仅是分内的工作就已经相当繁忙了,飒子却进而自揽活计,并且能够迅速上手,在不知不觉中竟将一切处理妥当。这点一定使净吉颇为满意。如今,飒子已在卯木家确立了自己的地位,对净吉来说,她在某种意义上已成为不可或缺的存在。

    当初老伴反对净吉与飒子结婚时,净吉曾说道:“虽然她是舞女出身,但一定会是个持家好手,我看得出来,她有这种才能。”

    净吉当时只是胡乱一说,并非有什么先见之明。不料飒子过门之后,却意外地开始发挥这方面的才能。也许那时的她,自己都没想过自己会有这方面的才能吧。

    老实说,我虽然同意二人结婚,但并不认为这段婚姻会持续很长时间。他遗传了我的性格,对女性的迷恋是“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曾认为他和我年轻时一模一样,现在看起来还不能简单地下结论。刚结婚时的净吉算是全情投入,但现在确实已经热情减退。不过据我看来,与结婚时相比,现在的飒子更加迷人。她嫁进来已近十年的时间,虽时光荏苒,容貌却更佳,经助出生后更是艳丽。现在从她身上已经感觉不到舞女的气质,只有与我单独相处时,才能稍稍一窥其旧日风情。想来当她与净吉单独相处时,或是旧日二人情浓意蜜时,也必定会是那般模样吧,可如今那副媚态再也不见踪影。现在,净吉恐怕更看重她的管理才能,若是失去妻子,便会生出诸多不便。飒子故作乖巧时,周身上下无一处不似高贵夫人,行止干净利落,头脑聪明灵活,接人待物又富有人情味道,不乏体贴之情——此乃外人所共见,儿子自然也是得意满满。如此一来,儿子这边就更没有离婚的打算了,即便飒子确有“可疑”行为,自己可能也会佯装不知、视而不见,只求勿要太过放浪……

    七日……净吉昨晚从关西回到家中,今早出发去轻井泽……

    八日……下午一点至两点午睡,醒来后就地等待铃木医生出诊。此时,有人从内侧敲击浴室门并说道:“我锁一下门。”

    “是‘他’要来了吧!”

    “嗯。”飒子一边说,一边探了一下头,随后便用力将门锁上。那一瞬间我看见她的脸,那是一张冷冰冰的面孔,看来她自己要先洗澡了,浴帽上水滴一直在流淌……

    九日……由于今天不扎针,我心中有点儿担心,所以午睡后就一直待在卧室。

    “我锁门啦!”

    今天她也敲了几下门,不过时间则比昨天足足晚了三十分钟,而且她连头都没探一下。下午三点后,我试着悄悄拧了一下门把手——门还锁着。下午五点做牵引治疗时,春久过来跟我打了招呼:“伯父您好,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多亏了您,每天真是帮了大忙。”

    我没看见他的脸,真想看看他说这话的时候是什么嘴脸。

    六点是院内散步时间。

    “飒子不在吗?”我问佐佐木。

    “啊,刚才我看见她开着希尔曼汽车出门了。”佐佐木说完又跑去问了阿静,回来后说道,“飒子小姐确实是出门了。”

    ……

    十日……下午一点至两点午睡。此后又重演了一遍与八日相同的内容……

    十一日……今天不扎针,但今天与九日不同。

    今天她并没有说“我要锁门啦”,而是对我说:“我没锁门啊!”并且脸上出现了近几日都少见的明朗表情。浴室内传出阵阵淋浴之声。

    “‘他’今天不来了吗?”

    “嗯,您进来吧!”

    我听了这话便进入浴室。她早早就藏到浴帘中去了。

    “今天您可以亲我。”

    喷淋的声音止住了,她从浴帘下方伸出了小腿。

    “什么嘛,还是看妇科的样子。”

    “是的,膝盖以上不可以。不过这次我没打开喷头。”

    “这是要报答我吧,不过这报答也太轻了。”

    “您不愿意就算了,不必勉强,”飒子又接着说道,“今天不仅嘴唇可以,用舌头也没问题。”

    我保持着与七月二十八日时相同的姿势,用嘴唇吸吮着她小腿肚的同一个位置。我以自己的灵舌细细体味着,与接吻别无二致,就这样从小腿肚一路下行吻至脚踝,她竟然一言未发,就这样“由我而去”。舌头触及脚面,再及大脚趾。我跪在地上,捧起玉足,一下便将大脚趾、二脚趾、三脚趾全部含入口内,随后又以双唇亲吻脚心。湿漉漉的足底甚是诱人,仿佛也浮现出了表情。

    “可以了吗?”

    忽然间,喷头又开始流水了。她的足底也好,我的头部、脸部也好,瞬间水雾朦胧……

    五点,佐佐木过来通知我做牵引时说道:“啊,您的眼睛怎么红了?”

    这几年来,我的眼白时常充血,平时也呈现红彤彤的状态,若是仔细观察瞳孔周边,便可看见角膜下方那几条状态异常、又细又红的血管。由于担心是眼底出血,便去做了检查,结果说什么“眼底血压并无大碍,这是我这种年龄的常见病”云云。但我每每双眼充血时便会心跳加速,血压升高,所以佐佐木见状马上为我诊脉。

    “脉搏超过九十次,发生了什么事吗?”

    “没什么啊!”

    “我给您测测血压吧!”说完便不管我愿不愿意,让我躺在书房的沙发上。静卧十分钟后,我的左腕被绑上了橡胶管。虽然我看不到血压计,但大致可以从佐佐木的神态上猜出结果。

    “您现在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血压很高吗?”

    “高压都到200了。”

    她这么说的时候,往往已经是200以上了,一定是到了205、206、210,或者220以上。我曾经有几次到了245的经历,所以现在这种程度,也并没有像佐佐木那样惊讶。我已经相当豁达,就算是发生最坏的情况,也会顺其自然吧。

    “今早测的时候高压145,低压83,状态非常好,怎么忽然变得如此之高,真有点儿不可思议,是不是便秘导致用力过猛?”

    “没有啊!”

    “没什么特别的吗?真是不可思议。”

    佐佐木还是想不明白。我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非常清楚原因。刚才脚心的触感,至今尚残留唇边,即便想忘也忘不掉。在我将飒子三枚脚趾含入口中的刹那,恐怕便是我血压升至最高的时刻。那一刻,我脸如火烧,血气猛然涌至头部,甚至感觉自己会在那一瞬间因脑瘀血而死掉。要死了,真的要死了——我真是这么想的。虽然早有了这份觉悟,但一想到“死”,还是异常恐怖。于是,我便对自己说“一定要平静下来,千万不要太兴奋”,不过真是奇怪,越是这么想,就越会情不自禁地深深吸吮她的嫩足,而且沉迷其中不能自拔。不,越是想要停下来,就越变得疯狂。一边想着“死了、死了”,一边吸吮着。恐怖、兴奋、快感于心中交替上涌,如心绞痛发病般的疼痛令我感到窒息……那之后应该已经过去了两个多小时,血压仍旧没有降下来。

    “今天就不要做牵引了,安静休养为好。”

    佐佐木说着将我强行扶回卧室,令我躺下安养。

    ……

    晚上九点,佐佐木再次带着血压计进入屋内。

    “再给您测一次吧。”

    所幸这次恢复了正常,高压150多一点儿,低压87。

    “啊,太好了,这下可放心了。刚才高压223,低压150啊!”

    “那种情况不常发生的。”

    “虽说不常发生,可也受不了啊。不过幸亏只是一时现象。”

    放下心来的不止佐佐木一人,说实话,相较于佐佐木,我自己更有“这下安全了”的感觉,并因此暗暗舒了口气。可同时,我又感觉这种疯狂的行为不应该就此停止,虽然说不上是飒子喜欢的那种“绯色战栗”,但类似程度的冒险也断无停止之理,万一出现什么意外而死亡的话,我也死而无憾……

    十二日……下午两点多春久来了,好像待了两三个小时。晚饭后,飒子立刻出去了,说是先到斯卡拉剧院看马丁·拉萨尔主演的《扒手》,然后再去王子酒店游泳。我想象着在夜间灯光的照射下,她身着裸背泳衣,从泳池中脱水而出时,那白皙的双肩以及背部耀人的姿影……

    十三日……下午三点左右,又体验了一次“绯色战栗”,但今日眼底并未充血,血压也未高升,倒令我有些失望。若非眼底充血,血压跃至200以上,便兴奋不起来,总感觉不甚满足。

    十四日。由于明天要上班,净吉在夜间独自从轻井泽回来了。

    十六日。飒子说,昨天到久违的叶山游泳去了,还说了什么“今夏为了照顾爸爸都没能去海边,皮肤没有晒成古铜色非常遗憾”之类的话。飒子的皮肤如洋人一样白皙,日照部分呈红潮颜色,从脖颈到胸部形成了通红的V形,而隐藏在泳衣下的腹部则依旧白皙。今天她似乎是为了向我夸示,才招我进入浴室的。

    ……

    十七日。今天春久好像又来了。

    十八日……今天也进行了“绯色战栗”,但与十一日、十三日有些不同。今天她是穿着高跟儿凉鞋进来冲凉的。

    “去舞馆看脱衣舞秀的时候,都是身体赤裸、脚上穿着这个出门的呢。爸爸如此恋足,不觉得这样很有魅力吗?还不时能看见脚心呢!”

    这还好,但接下来却发生了一件事。

    “今天让爸爸试试necking吧。”

    “‘necking’是什么啊?”

    “您不知道necking吗?前几天您不是还做过吗?”

    “是亲吻脖颈吗?”

    “嗯,算是petting的一种。”

    “这‘petting’又是什么意思?我没学过这个英语单词。”

    “上了年纪的人就是麻烦——就是‘爱抚’的意思嘛。还有个词是heavy petting,看来还要教爸爸一些现代流行语才行。”

    “这么说,你允许我吻你脖颈了?”

    “你要谢谢我啊!”

    “我给你磕头行礼吧,真不知今天吹的是什么风?看来可怕的还在后面。”

    “您明白就好,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现在提前告诉我吧。”

    “先不说这个,您可以petting了。”

    我最终还是输给了诱惑,肆意享受了二十多分钟所谓的necking。

    “啊,我赢了,这下您可不许说不行了。”

    “你有什么要求吗?”

    “您可不要太惊讶。”

    “到底是什么要求?”

    “我有件想买的东西。”

    “什么东西?”

    “猫眼石。”

    “猫眼石?”

    “嗯,是的,不是那种小的,我想要的是男士用的那种大的。我在帝国酒店拱廊中的商店里发现了一颗,总想弄到手。”

    “要多少钱?”

    “三百万日元。”

    “多少!?”

    “三百万日元。”

    “别开玩笑了。”

    “我不是开玩笑啊!”

    “我手头没那么多钱。”

    “我知道您有,而且还差不多就是这个数。我已经跟他们订好货了,说好了两三天后去取。”

    “真没想到necking要这么贵啊!”

    “作为补偿,不光是今天,此后您每天都可以necking啊!”

    “仅仅是necking吗?要真的接吻才值啊!”

    “什么嘛,刚才您还说要磕头行礼呢!”

    “这么大的事,被老婆子看见的话怎么办?”

    “我怎么会那么笨呢?”

    “那我也心疼,可别太过欺负老人啊!”

    “您虽然这么说,可脸上却是一副欢喜模样啊!”

    我确实是一副欢喜模样。

    ……

    十九日。天气预报台风将至。或是缘于此故,我手痛激发,双脚活动更加不便。每日服用三次飒子买来的杜尔辛,每次服用三片,此后疼痛才有所缓解。这种药属于口服药,服用时要比止痛药舒服些,但由于此药属于阿司匹林类的药物,服下后出汗甚多,令人难堪。

    下午铃木医生打来电话说,台风骤至,不便出门,今天的治疗暂且取消,我让女佣回复“好的”,便由卧室移至书房。刚刚进入书房,飒子便悄然而至。

    “我来拿之前约订好的东西,这就去银行,然后直接去帝国酒店。”

    “台风要来了,你一定要现在去?”

    “趁您没变主意之前赶紧办完啊,真想早点儿把那块猫眼石戴在手指上看看。”

    “已经是约定好的事了,我不会改主意的。”

    “明天是周六,睡懒觉的话就去不成银行了,有句话不是说‘好事要趁早’嘛。”

    其实这笔钱我有别的用途。

    我家数代之前就住在本所割下水,到父亲这一代时搬到了日本桥区横山町一丁目,那还是明治年间的事情,由于我当时尚为幼童,对此并无记忆。此后又于大正十二年大地震后迁至现在的麻布狸穴新居,新居由父亲建造,他于大正十四年,我四十一岁时去世,母亲也在数年后的昭和三年去世。虽然麻布的房子是新建的,但据说那一带原是明治年间政友会成员长谷场纯孝的旧宅,此前已经建有部分住宅。于是父亲便将旧宅部分保留,大部分重建。父母将旧宅视为隐居之所,爱其静谧,并在战争期间又一度改建。如奇迹一般,老宅居然在战火中幸免于难,更是至今都保留着父母在世时的模样。如今老宅已经破旧不堪,无法居住。我欲将旧宅拆除,改建为近代建筑,作为我日后隐居之用。老伴对此一直反对,声言“肆意毁坏过世父母的栖息之所大为不敬,尽量保持其原状为佳”。话虽如此,但凡事总要有个期限,我最近正欲使老伴应允将旧宅拆毁。虽然现在居住的宅府容纳一家诸口也不算狭窄,但对我行使不轨企图则多有不便,名义上是建造新宅作隐居之用,实际上是希望自己的卧室与书房尽量远离老伴的卧室,并将老伴专用厕所设于其卧室之邻。至于浴室,更是以“于老伴便利”之故,在其卧室旁边建一纯日式木质浴室;而我的浴室则专门铺设瓷砖,设置淋浴喷头。

    “隐居的地方要建两个浴室,也太浪费了吧!我与佐佐木、阿静一起用大宅的浴室也行啊!”

    “你可真行,就这点儿奢侈也算不了什么吧!上了年纪,不就剩下舒舒服服地泡个澡这点儿快乐了吗?”

    我尽量使老伴终日“笼居”于自己的房间内,不在家中各处走动。我还希望能顺便改造一下大宅,将二楼去掉,改为平房,但此举不仅飒子反对,且资金不足。不得已,只得翻新老宅。被飒子盯上的这三百万日元便是翻修资金中的一部分。

    “我回来了。”飒子很早便回来了,志得意满,如同凯旋的将军。

    “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并未作答,而是默默地将手掌上的一颗猫眼石展示给我看。这颗猫眼石原来如此光彩照人。我知道,自己翻建旧宅的想法,已经化为这柔荑中的“一点儿光辉”。

    “这石头,有多少克拉重?”我在掌上掂了掂。

    “十五克拉。”

    忽然间,左手的患部又剧痛起来,我匆忙服下三片杜尔辛。看着飒子那志得意满的表情,痛苦也变得快乐无比,比起翻建旧宅,现在的幸福真是无法计算啊……

    二十日。十四号台风日趋临近,风雨渐强。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按照预定计划于清晨赶往轻井泽。飒子及佐佐木与我同行,佐佐木乘坐二等车厢。出发前,她反复申明天气变化,要求延后一日出发,我和飒子皆反对。我二人“杀气冲天”,定可将台风“屏斥千里”,这便是猫眼石的魔力……

    二十三日。今天本欲与飒子同回京城,但老伴说,学校将要开学,全家于明日(二十四日)共同回程,飒子等人可推迟一天。如此一来,与飒子二人的独行之乐便只得作罢。

    二十五日。今晨又该继续牵引治疗了,由于收效甚微,决定终止治疗,扎针也截止到月底吧……飒子才回家,便于今晚去后乐园体育馆了。

    九月一日。今天是“二百二十日”[27],但未有任何异样。净吉今天飞赴福冈,预定停留五日。

    三日。秋色渐浓,骤雨甫去,苍穹深蔚,晴空如洗。飒子在书房中摆放了一盆高粱与鸡冠花搭配的插花,又在玄关摆放了一盆秋七草。我也将书房中的书法更新,换上一幅由荷风散人[28]写于色纸上的七绝诗。

    卜宅麻溪七值秋,

    霜余老树拥西楼。

    笑吾十日间中课,

    扫叶曝书还晒裘。

    虽然荷风的书法与汉诗不甚好,但他的小说是我的钟爱。这幅书法是旧日我从一个美术商那里购得的,不过听说有个男人模仿荷风的书法可以假乱真,这幅书法的真伪就难说了。在被战火毁坏之前,荷风一直住在附近的市兵卫町的一所涂漆木制洋馆里,洋馆号“偏奇馆”,所以诗中有“[29]宅麻溪七值秋”一句。

    四日。拂晓时分——大概清晨五点左右,我隐约听到蟋蟀鸣叫之音,不知传自何处。“嘟嘟……”——鸣叫之音婉转悠长,不绝于耳。虽说已经到了蟋蟀鸣叫的季节,但在房间中便可听到实属奇怪。新宅庭院中偶尔能够听到,但在寝室的病床上便可听到,确属不可思议,可能蟋蟀已经进入房间内了吧。

    我不禁回忆起了幼年往事。在割下水居住时,我大概六七岁,被乳母抱在怀里睡觉时,常常听到套廊外蟋蟀鸣叫的声音。这些蟋蟀躲藏在庭院石子路或者套廊的地板下,叫声悦耳。蟋蟀通常单独行动,不似铃虫或松虫般成群聚集,但每只蟋蟀的鸣叫之声均称清脆,声声沁入耳中。每当此时,乳母便会对我说:“听,阿督,已经到秋天了,蟋蟀在叫呢。你听这声音,好像在说‘嘁嘁啾啾、嘁嘁啾啾’。一听到这叫声,就知道秋天到了。”

    听了这话,我仿佛真的感到了冷风钻进我睡衣的袖口中。我不喜欢穿浆洗后硬邦邦的单衣,那种睡衣上总有一股腐坏后的糨糊味道。那种味道与蟋蟀的鸣叫声及秋日清晨睡衣硬邦邦的触感一道成为残存在我脑海中的遥远记忆。在我七十七岁的今天,只要在清晨听到蟋蟀的叫声,记忆中那糨糊的味道、乳母说话时的神情以及睡衣那硬邦邦的触感就会复苏。梦幻中,我感觉自己正待在割下水家中,依偎在乳母怀中。

    然而随着今晨意识渐渐恢复清醒,我终于发现,这“嘁嘁啾啾”之声就是从身旁佐佐木的房间中传出的。不过这也够奇怪的,房间内怎么会有蟋蟀鸣叫呢?屋内门窗紧闭,屋外声音无法传入,但此刻确实能听到蟋蟀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心中疑惑,细细侧耳倾听。啊!原来是这样,我渐渐明白了。再试着反复倾听,是的,确实是这样,不会错了。

    原来我听到的并不是蟋蟀的声音,而是自己的呼吸声。今早空气有些干燥,老人的喉咙干涸,再加上有些感冒,一呼一吸时便会发出“嘁嘁啾啾”的声音。但不清楚这声音到底是从喉咙里发出的,还是从鼻腔中发出的,又或是从什么别的地方发出的?反正就是气息经过某个器官时产生的声音。我并不认为这是从自己喉咙中传出来的,倒觉得像是从自己身体之外的什么地方传出来的。

    我怎么也不相信自己的身体可以发出如此可爱的声音,这声音怎么听感觉都是虫鸣之声。于是,我试着“一呼一吸”了几次,果然发出了“嘁嘁啾啾”的声音。我感到十分有趣,便反复尝试这一动作,随着气息变强,声音也会随之变强,好像在吹奏笛子一般。

    “您醒了吗?”佐佐木抬起上身说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我再次发出那种声音。

    “是您的呼吸声吧!”

    “你知道这声音?”

    “知道的,每天清晨都会听到。”

    “什么,每天清晨都会发出这种声音?”

    “您不知道自己会发出这种声音吗?”

    “不知道,这阵子一到早上就听到这种声音,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蟋蟀的叫声呢。”

    “不是蟋蟀叫声,是从您喉咙中发出的声音。不只是您,上了年纪的人都会发生喉咙干涩的现象,气息也会变得像吹笛子一样。这对老年人来说很常见。”

    “这么说,你此前就知道了?”

    “是的,最近每天早上都能听到,‘嘁嘁啾啾’的声音,挺可爱的。”

    “真该让老婆子也听听。”

    “老夫人也听到过。”

    “飒子听到不会发笑吧!”

    “少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

    五日。于破晓时分梦到了母亲,这对我这个不孝子来说真是罕见,这大概是昨天清晨所做的蟋蟀和乳母之梦的延续吧。梦中的母亲,保持着我记忆中最美丽、最年轻时的模样。不知地点是在何处。大概是割下水时代的母亲吧。她身穿灰色碎花地儿的绉绸羽织,似乎正要往何处去,又似乎是在一间房中走动。她从腰带中取出烟丝盒及烟袋,吸了一袋烟,这样一看,似乎又是坐在起居室里。不知何时,她要出门,光脚穿着吾妻木屐步行而去。她的头发盘成银杏叶发髻,插着珊瑚头饰与珊瑚簪子,别着镶有珍珠贝的玳瑁梳。发式看得很清楚,但相貌却看不清。母亲是旧式妇女,个子矮小,身高不过五尺[30],也许是这个原因才只能看见她的头部吧,但我可以肯定那是母亲。遗憾的是她并没有看见我,也没有和我说话,而我也没讲话——也许是因为担心开口后会被训斥。我家在横网有个亲戚,她也许正在去那里的途中。我只记得这些,此后便意识模糊了。

    醒来之后,我仍反复回味着梦中母亲的姿态。也许在明治中期——大概是明治二十七八年中某个风和日丽的日子——母亲从家门口走过时,在大街上看见了年幼的我。也许那日的印象,如今在梦中再次复苏了。奇怪的是,只有母亲仍是年轻时的模样,而我则是现在这副衰老之态。我身高高于母亲,故有俯视之态。但我仍将自己认作幼童,将母亲认作慈母,并将时间地点定为明治二十七八年左右的割下水。这种“臆想”也许就是所谓的梦吧。

    母亲知道自己的儿子生了个孙子,名为净吉,但她在净吉五岁时——即昭和三年——便去世了,也就不会知道净吉娶了飒子。飒子与净吉的婚事,甚至连我妻子都强烈反对。如果那时母亲还活着的话,真不知要多么反对。恐怕二人根本不会结婚吧。不,也许从一开始,净吉就不会考虑与舞女出身的人结婚吧。但现在二人不仅结了婚,就连我也沉溺于儿媳的魅力无法自拔,为了能对儿媳进行petting,不惜以三百万日元购买猫眼石为代价。母亲若是知道,一定气绝。如果父亲还在世的话,我和净吉一定都会被逐出家门。不过,若是亲眼看见飒子的风姿容貌,母亲又会有何感想呢?

    据说母亲年轻时是位美人,我仍旧记得母亲在“被称为美人时期”的姿容。直到我十五六岁时,她依旧风姿绰约。我心中细细思量母亲的美貌,与飒子相比较的话,就会明白二者相去甚远。飒子也是公认的美人,这也是净吉娶她为妻的主要原因。但从明治二十七年至昭和三十五年这段时期,日本人的体格发生了巨大的变化。母亲的双足也很美,但若是见到飒子的美足后,才会知道二者的美全然不同,简直不像同一种人类的脚,也不像同一个国家女人的脚。母亲的脚小巧可爱,可以载于掌上,当双足踏着草编的木屐行走时,内八字非常明显(这么说来,梦中的母亲身着黑色绉绸羽织,并未穿和式分趾短布袜,是特意让我看见她光脚吧)。不仅是美女,明治时代的女人都是这种内八字行走的仪态,就好像鹅走路一样。而飒子的脚就像柳鲽鱼那样修长,飒子也自满地说过:“日本人的鞋都太扁了,不合适我的脚。”母亲的双脚则十分扁平,每当我看见奈良三月堂中不空绢索观世音菩萨的双脚时,都会想起母亲的脚。观音像的高度与母亲相当,不足五尺的女子并不罕见,我也是在明治年间出生的,个子也不高,只有五尺二寸,飒子比我还要高一尺三寸,有一百六十一点五厘米高。

    旧时脸部的化妆方法也甚是不同,远比今日简单。已婚女子,虚岁年龄在十八九岁以上者均需剃眉、染黑齿。虽然明治中期之后这一习俗渐渐被废除,但我年少时仍是如此。我至今仍记得染黑齿时闻到的那种特殊的铁浆味道,飒子要是看见那时的母亲,又会有何感想呢?飒子将头发烫成波浪形,佩戴耳环,将双唇涂成珊瑚粉色、棕咖啡色等,描黛眉,涂眼影,饰假睫毛,此外,还要涂睫毛膏使睫毛看起来更加修长。白天画深褐色眼线,夜间涂眼影以使眼睛看起来更大。美甲的样式也同样繁复,实在令人不堪详述。同样身为日本女人,在六十多年的时光中,却发生了如此巨变。我不禁感慨自己也生存日久,经历了不计其数的变化——思及此,着实令人吃惊不已。母亲如果知道自己于明治十六年生下的儿子督助仍活在世上,并被一位名为飒子的女人——她的孙媳妇——所迷惑,甚至以被这位孙媳妇欺凌为乐,不惜牺牲妻子和孩子求其青睐的话,又该有何感想啊!母亲做梦也想不到,自她去世那年起算的三十三年后,自己的儿子竟然变得如此疯狂,并将这样的女子引入家中吧!不,就连我自己,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

    ……

    十二日……下午四点左右,老伴与陆子一起走进我的房间。陆子好久没回家里看了。自从七月十九日被我拒绝后,她对我就彻底冷淡了。她与老伴、经助共赴轻井泽时,也故意没到家里来,而是选在上野站会合。在轻井泽时,也是尽量不和我打照面。可今天却与老伴一起过来找我,想来定是有所求。

    “前些天,孩子们多有打搅。”

    “有什么事吗?”我单刀直入地问道。

    “没,没什么……”

    “嗯,孩子们都挺活泼啊!”

    “多谢您,托您的福,今年他们非常高兴。”

    “也许是因为平日见面不多,感觉三个孩子都长大了许多啊!”

    这时,老伴在旁插话道:“是这样,陆子听说了一件有趣的事情,我想说给你听听。”

    “是吗?”我猜又是什么令人不快的事情。

    “你还记得油谷先生吧!”

    “是去了巴西的那位油谷吗?”

    “你还记得那位油谷先生的儿子吗?净吉结婚时,他们夫妻代油谷先生出席了婚礼。”

    “我哪里记得啊,然后怎么了?”

    “我也记不清了,但因为工作上的关系,这位油谷先生的儿子近来与矛田走得很近,时不时都会见面。”

    “你就直说到底怎么了?”

    “嗯,陆子说,上周日油谷夫妇说他们正在她家附近,便顺道过来拜访矛田。还说那位爱传闲话的太太,说不定正是为了传递此事才特意去找她。”

    “‘此事’是什么事?”

    “这个,你还是问陆子吧。”

    我正躺在安乐椅上,面前并排站立的两个人“噗”的一下坐在了沙发上。随后,这位与飒子只相差四岁,却俨然一副中年妇女仪态的陆子继续了话题——说什么油谷太太爱传闲话,其实我看她也差不多。

    “前几天,我们从轻井泽回来的第二天晚上,就是上个月二十五日晚,后乐园体育馆不是有场东洋羽轻量级拳击锦标赛吗?”

    “这我哪知道。”

    “是有比赛的。那晚,全日本第一的小重量拳手坂本春夫,将泰国第一小重量拳手西力诺依·鲁库布拉库里斯击倒在地,使日本第一次获得了此类比赛的冠军称号。”

    真没想到,陆子居然能流利地说出“西力诺依·鲁库布拉库里斯”这一长串名字。我要是只听一遍肯定是记不住的,也不可能一口气说完,肯定会咬到舌头。她能做到这点,真不愧是传闲话的高手。

    “油谷夫妇提前便进入场内,想要从预热赛看起。油谷夫人坐在靠前的席位,她的右侧最初空着两个位子。在正式比赛即将开始时,一位身材极佳的太太,一只手提着一个驼色女包,另一只手甩着汽车钥匙走了进来,并坐在了他们旁边。您猜猜这是谁?”

    ……

    “油谷夫人说她与飒子只在婚礼上见过一面,又说自那时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八年了,飒子把自己忘了也很自然,而且当时参加婚礼的人又那么多,对方根本不会注意平庸的自己,可飒子是如此耀人,自己绝不会忘了她的相貌,真是一位令人过目不忘的美人啊!何况飒子现在比那时候更美艳百倍。但油谷夫人又感觉不跟飒子打个招呼的话,多少有些失礼,她刚想张口说‘您就是卯木家的少夫人吧’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位男子走过来并坐在飒子身边,他似乎跟飒子关系亲密,坐下后两人便聊了起来。所以自己就没开口打招呼。”

    ……

    “好了……这也不是什么好事情,还是让妈妈讲给您听吧……”

    “哪能有什么好事情啊!”老伴又插话道。

    “还是让妈妈跟您说吧。我实在不方便说。最先‘跳入’油谷太太眼中的,就是飒子手指上的那枚猫眼石戒指。由于飒子坐在她的右侧,所以能非常清楚地看见飒子左手的那枚戒指。据油谷太太所言,在她见过的猫眼石中,体积如此巨大,且光彩夺目的宝石实属罕见,恐怕要达到十五克拉以上。飒子如今戴的这枚猫眼石,妈妈说她没有见过,我也没有见过。真不知飒子是什么时候买的。”

    ……

    “说起来,岸信介当内阁总理的时候,从法属印度支那或是什么地方买了块猫眼石,结果招致非议。当时报纸上说那石头值两百万日元呢。法属印度支那一带的宝石相对便宜,若是在那儿价值两百万日元,带到日本来的话,价格恐怕要翻倍了。这样说起来,飒子的猫眼石应当相当昂贵。”

    “这么贵的东西究竟是谁在什么时候给她买的?”老伴又插了一句。

    “由于那块石头太过精美又太过耀眼,油谷夫人的视线被深深吸引,反复观察着。飒子对此也有所觉察,便从手包中取出蕾丝手套戴在手上。谁知这样做不仅没有起到遮掩的作用,反而使宝石更加夺目了。这双手套恐怕是法国手工制蕾丝手套,通体呈黑色——正因为是黑色,才更显宝石“光芒”。也许飒子就是想要这种效果,才戴上的手套。我对她说:‘你可真仔细,观察得这么细致。’对方回答:‘她就坐在我右边,又是左手戴的戒指,当然看得清楚了。’油谷夫人说那晚她一直被蕾丝手套内的戒指所吸引,根本没看成比赛。”

    ……

聚合中文网 阅读好时光 www.juhezwn.com

小提示:漏章、缺章、错字过多试试导航栏右上角的源
首页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