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
之前战斗中所留下的余火仍未熄尽,但此刻夜空中闪烁的却并非是房屋与血肉被火焰吞噬的橘红色彩。相反,是一道从城中伸展出来的淡紫色绚烂光束,如雪原中倒映的月光一般皎洁。在这悦目的光芒之上,天空中风起云涌。一道闪着七彩光芒的闪电如长矛般划破天幕。锯齿状的光华形影交错,一会儿现身于此,一会儿又移到他处。轰隆的声响清晰可闻,并且不断反复,就好像世界正在经历永无止境的撕裂与愈合。这流光溢彩的景象让贝恩想起了曾与父亲一同目睹过的诺森德极光。老凯恩满怀敬畏向他讲述,而他则被惊得目瞪口呆,心中奔腾翻滚。
那柔和的紫光昭示着塞拉摩已经完全地被奥术能量所包裹。这法力炸弹想来是那个血精灵的杰作,他现在正和其他支持加尔鲁什此举的部落成员一同欢呼着。炸弹在城市上空引爆,它所带来的不是伤害,而是毁灭--每一位市民,每一栋建筑都被彻底毁灭。贝恩已经见过太多敌人和朋友死在奥能法术的攻击之下,对此他能感受到的除了愤怒,还是愤怒。爆炸范围内的每个人都已经化作飞灰,每一栋建筑都已经支离破碎,因为魔法从内到外扭曲改组了他们每一处最细微的构造。贝恩清楚每一个生灵、每一片绿叶甚至每一撮泥土都已经宣告死亡,甚至,比死亡更糟。
而这可怕的魔法将会一直在这惨遭屠戮的城市残留下去。贝恩对此无能为力。他不知道这些象征着加尔鲁什蓄意暴行的恐怖紫光还会再存在多久,但是他知道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塞拉摩将会寸草不生。
眼泪淌过他的脸庞,他却无心擦拭。他被欢呼的人群包围着,但是当他环顾四周,在这鬼魅般奥术光芒的照耀之下,他也看到了许多和他一样带着震惊与厌恶的脸庞。大酋长到底怎么了?那个曾经说过“荣耀……无论战争多么可怕,都绝不能将它遗忘”的大酋长,那个因为兽人克罗姆加大王向无辜的德鲁伊投放炸弹,就将其扔下悬崖摔死的大酋长,他到底怎么了是?这两件事情间惊人的相似之处让贝恩感到痛彻心扉。加尔鲁什不再谴责这样的行为,而是身体力行地投身杀戮。
“胜利!”加尔鲁什站在海峡中小岛的至高处,大声喊道。他举起血吼,锋利的斧刃将这淡紫色的光芒折射下来,照在聚集此处的部落战士身上。“首先,我在北望城堡为你们带来了一场胜利。然后,我节制着你们的耐心,以便投入到一场更为光荣的战斗,一场让联盟倾其精锐的战斗。现在,你们每个人都是一名值得自豪的老兵,因为你们对抗过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对抗过罗宁,对抗过马库斯·乔纳森与珊蒂斯·羽月!最后带来胜利的一击,来自于我们从这个世界最伟大的魔法守护者手中抢来的奥能法器,而这强大的力量已经摧毁了整座城市!”
他指着塞拉摩,就好像有人还没注意到这巨大灾难留下的废墟一般。“这就是我们铸就的成果!看看部落的荣耀吧!”
难道就没有人醒悟过来么?贝恩不能理解。太多,太多的人欢欣鼓舞地望着这座死城,这座堆满惨死之人的空城。他们为自己被骗来攻打塞拉摩而开心不已,而加尔鲁什明明就有不用牺牲一兵一卒而赢得胜利的方法,他却弃之不用。到底哪一种行为更让他鄙视,贝恩说不清楚。
欢呼声震耳欲聋。加尔鲁什转过身来,对上了贝恩的目光。他久久地盯着贝恩,贝恩也没有移开视线。加尔鲁什的嘴角蜷起一道冷笑,然后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迈着大步走开。欢呼的浪潮也跟随着他而去。
然而玛科洛克却仍然留在原地。他开始笑了起来,一开始缓慢轻柔,之后音量逐渐上升,最后竟演变成一种近乎疯狂的大笑。这一瞬间,贝恩敏锐的双耳中充斥着疯狂的笑声,对他人灾难的欢呼声,以及想象中毁灭降临之前的遍野哀号。
贝恩再也抑制不住对自己的厌恶。尽管并不情愿,甚至毫不知情,但他终究参与了这场惨剧。于是,牛头人的酋长贝恩·血蹄捂住自己的耳朵转身离开,走进温暖湿润的沼泽中去寻找麻醉痛苦的幻象。
黎明的到来对塞拉摩废墟来说显得十分无情。
没有了温柔夜色的遮掩,这场灭顶之灾的痕迹一览无余。大部分火焰已经熄灭,但仍有烟雾从灰烬中盘桓而上。在暮色中上演的那场色彩斑斓的奥术异景,宣告着时空的连续和稳定都已经分崩离析,人们甚至可以从中瞥见来自其他世界的景象。漂浮在半空中的不仅仅只有岩石和散落的土块,还有建筑与武器的残片。尸体也在空中缓缓翻动,像浮在水中的怪诞人偶一般。头顶雷声滚滚,片刻未停。
加尔格带着得以参与此次战争的满腔骄傲搜寻着整个城市。毫无疑问,这场光荣的战役已被载入史册。他听到了一些对于加尔鲁什决策的怨言,据说主要是来自牛头人和巨魔。但不管怎么说,当他看到战船上的兽人都和他一样因胜利而喜悦时,他还是深感自豪。
当加尔鲁什大酋长的密使靠近“鲜血与雷霆号”的时候,加尔格正在舰桥上等候着。密使站在一艘小船上,沿着绳梯矫捷地向上攀爬。当加尔格注意到这并非普通的兽人,而是一名库卡隆时,他满怀骄傲地站得更加笔挺了。
库卡隆向他正姿敬礼。“加尔格船长,”她说,“在塞拉摩废墟迎来黎明之际,我有两封信函要交付于你。”当两名兽人相互敬重时,嘴角往往都会挂着微笑,“其中一封是加尔鲁什大酋长给你的密信,另一封则是你们的最新指令。你,船长,将会在部落征服卡利姆多的下一阶段中肩负重要使命。”
加尔格眼中闪着狂喜的光芒,但他还是控制着自己,只是礼貌性地鞠了一躬。“我为效忠大酋长与部落而生。”
“看得出来,而且你的忠诚绝不会被辜负。我奉命在此等候你读完信件,然后带回答复。”
加尔格一边点头一边打开了第二封信函,视线飞快地扫过,眼里的光芒也越来越盛。他几乎就要压抑不住自己的喜悦。加尔鲁什并自吹自擂,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以一种极其戏剧性的方式摧毁了塞拉摩。他让所有人都为之震惊,甚至包括他最忠实的追随者。部落停留在塞拉摩港口的战舰从此就可以分散开去,封锁住这片大陆上的每一个关键点。这样一来联盟再也没法增援塞拉摩,甚至也没法增援洛达内尔、羽月要塞、鲁瑟兰村和秘蓝岛。
加尔格收起卷轴,自信满满地说:“请转告我们的大酋长,他的命令我已经清楚了,舰队将会立刻奉命起航。而且我很确信,当捷报传回奥格瑞玛的时候,他在这里都能够听到满城的欢呼声。”
吉安娜恢复知觉后的第一个感觉就是疼痛,尽管她完全想不起自己为什么会伤重如此。每一滴血、每一块肌肉、每一根神经、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霜火无情炙烤过。她紧闭双眼,轻轻地呻吟,试着移动了一下位置,但立即便感受到成倍的痛楚。她朱唇微启,轻轻地呼吸着,但呼出的仿佛都是异样的寒气。而且,就连这轻微的动作也都伴随着剧痛。
她挣扎着睁开眼睛,然后坐了起来。她咬紧牙关对抗着痛苦,伸手抹去脸上的细沙,然后开始试着回想。似乎是发生了一些……一些难以言说的可怕遭遇,但自己的意识正极力抗拒着去回忆。
一阵微风拂过,将她的秀发吹到脸上。她本能地抬手想要拨到耳后,但当她看到夹在指间的发缕时,整个人都呆住了。
吉安娜的长发向来都金光闪耀。“阳光的颜色,”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父亲就曾这么形容。
可现在,它透着月亮的光泽。
她站在记忆之海的岸边,绝望地想要逃走,可顷刻间浪潮已将她淹没。
我的家园……我的人民……
吉安娜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身子却依然止不住地发抖。那些昔日相伴之人,从此再不能相见。她已是孤身一人……坚强而孤独地立于天地之间。
她举目环顾。天穹四裂。上午的时光才刚过去一半,但天穹的裂缝里已经可以看到闪耀的星光,奥术的异象时隐时现。在她朦胧的泪眼中,这漫天色彩就像是撕开的伤口和丑陋的血淤,嘲弄般地舞动在那座昔日的荣光之城上空。
一片阴影从她头顶降下,但她就像是被那骇人的景象摄去了魂魄,毫不在意是什么东西落在身旁。直到一个声音把她从恍惚的神志中拉回现实。
“吉安娜?”
这是一个虚弱的声音,同时夹杂着痛苦、忧虑和关心。然后她听到了他飞奔而来时靴子踩在沙砾中的细细声响。
她把脸转向卡雷苟斯。尽管泪水模糊了双眼,她还是可以看到他一只手紧紧捂在腰间。伤口并没有沁出血迹,但他也已是脸色苍白、筋疲力尽,正用着最后的力气一瘸一拐地向她跑来。然而等到距离渐近时,吉安娜注意到,卡雷苟斯正因为她身体的变化而显得有些惊愕。
她再也支撑不住这身躯,而他正好赶在她倒下前的一刻搂住了她。吉安娜本能地伸出手紧紧抓住卡雷苟斯,把自己的脸埋在他的肩胛。他也紧紧地抱住她,用一只手轻抚着她的后脑,脸紧紧贴着她的银发。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而他们再没有诉之言语,只是紧紧地相拥在一起,给彼此以无声的安慰。
“什么都没了。”吉安娜喃喃地说道,她的声音因痛苦和惊吓而显得异常刺耳,“所有人,所有的一切,都没了……我们曾经那么艰苦地战斗,那么英勇地战斗,我们还打退了他们,卡雷,我们还打退了……”
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但他没有说任何安慰的话,因为此刻言语已经再起不了任何作用。
“我的王国,还有所有的将军们……烈拳、提拉萨兰、奥布里、罗宁,仁爱的圣光啊,罗宁!还有罗宁!卡雷,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救我?我才是那个该为此负责的人!”
卡雷苟斯凝神注视着吉安娜,终于开口。“不。”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坚决,“不是这样的,吉安娜。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把责任怪到自己头上。如果非要有人为此承担,那肯定是我--我的龙群竟然让那该死的聚焦之虹被人窃走。那场爆炸根本就不可能对付得了,没有人可以。那是一个被聚焦之虹灌注能量的法力炸弹。我比大多数人都离得更远,也仍然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拍到海上。你根本就无能为力,所有人都无能为力。”
他们并肩而立,卡雷苟斯用强健的臂弯牢牢扶住她。就像是绝望中遇到的最后一丝曙光,吉安娜让自己依靠着他。也许事实的确如此,可她还是意识到,有些事情在等着她去做。
“我必须得回去,那里也许还有人活着。我也许还能做点儿什么。”她用微弱的声音说道。
他瞪大了蓝色的双眸。“吉安娜,不,不要这样。那里不安全。”
“安全?”她一把推开他,怒气爆发了出来,“安全?你怎么能在这个时候跟我说安全,卡雷?我的王国已经不复存在,而那残骸之中或许还有幸存的人民。我必须得回去看看还能做些什么!”
“吉安娜,”卡雷苟斯走回到她身边,恳求地说道,“那个地方充满了奥术能量。你侥幸逃脱,但那爆炸已经让你……”
“那爆炸把我怎么样了,卡雷?”她只觉心中一阵苦痛,甚至肉体的伤痛更加剧烈。
他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和缓地说道:“你的头发已经全部化为银白,只剩一小缕金黄。你的眼睛……也同样闪着白色的寒光。”
她望着他,胸中像是有什么正在翻腾。如果看得见的影响都已经这么明显,那还有多少没能看见的呢?她用力按住自己的心脏,好像这样就可以把那撕心之痛赶走一样。
卡雷苟斯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想做些什么,你想采取些补救行动,但眼下还有许多别的事情。塞拉摩已经化为灰烬了,吉安娜。你现在赶过去也不过是让自己再次身陷险境。等那里安全了,我们可以迟点一起回去。”
“没有什么‘我们’,卡雷。”她苦涩地说道。倔强的话语让卡雷苟斯英俊的面容上露出受伤的表情。她有些心疼,但现在她欢迎这样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让她在独活于世的绝望面前保持清醒;只有痛苦,才能让她不把塞拉摩的逝者淡忘。这感觉很好,就像是在以艰难且残酷的方式净化自己。“要回到那里的是我,我的决意,以及我对逝者的责任。我要回去看看还有没有可以做的事情,还有没有可以拯救的生命。我会独自一人去完成所有事情,就像一直以来的那样。不要跟着我。”
她迅速地发动了一个传送咒语。她任凭他在身后呼喊着自己的名字,强忍住不让眼泪落下。
然而憋在心中的泪水,使得伤痛更加深切。
吉安娜本以为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来面对即将看到的景象,但她错了,法力炸弹在塞拉摩造成的破坏是任何一个有血有肉的人都无法面对的。
第一个引起她注意的地方是法师塔,更确切地说,曾经是法师塔的地方。那座漂亮的白色石砌建筑连同她浩瀚博藏的图书馆、舒适优雅的会客厅一起消失得干干净净。一个巨大的冒着烟尘的大坑出现在它原来的位置上,这让她想起了希尔斯布莱德丘陵上的那个巨坑。区别在于,那个巨坑是由一座浮空升起并驰往战场的城市留下的,而这一个则是由于罗宁孤注一掷的尝试而留下--一个让他付出生命的尝试。
她被死亡所围绕,所吞噬,所淹没。死亡就存在于这一列一列排在眼前的无一完好的建筑中。死亡就在她脚下所能感知的土地里,在她头上刺耳的摇摇欲坠的天空中。而最多的死亡,就在那些倒着死去的尸群中。
伤员们至死都躺在治疗者怀中,骑手们则和他们的战马生死相依,死去的士兵们握着还未及出鞘的武器……灾难来得如此突然,而又是如此的无力回天。吉安娜像个梦游者一样游荡在这个她人生为之毁掉的地方,空气中弥漫着电流不时发出声响,并且让她的银发为之飞扬。
吉安娜以莫名的冷静注意到了法力炸弹影响下的一个奇怪现象。断臂、梳子、书页,支离破碎地四散分布着。她不由自主地把它们捡了起来,但炸弹的毁灭如此彻底,其中一页纸张在触碰到的瞬间便化为碎末。军械库旁,一名士兵躺在了血泊之中……而就在三步以外,另一名士兵漂浮在半空之中,距离地面差不多有一名成年人类的高度。凝成小球的紫色液体正从他的铠甲缝隙中渗透出来,往更高的地方漂浮而去。
一个柔软的东西被她踩到了,她急忙往后一跳,低头看去。那是一只发着紫光的老鼠,嘴里还叼着一片儿完全正常的奶酪。卡雷苟斯警告过她,在这样的爆炸中没有什么可以幸存,就连老鼠也不能,但看起来……
她用力摇了摇头。肯定有人还活着,肯定。不可能所有的人、所有东西都被杀死。她带着坚韧的决心继续向前,翻动着她能够移动的瓦砾,并不时停下来倾听,希望可以在天空嗡鸣声的干扰下听到求救的声音。她找到了蓓恩的尸体,倒在一个显然是被她击杀的兽人身上。吉安娜跪倒在地,手指轻抚蓓恩深蓝色的长发,但转瞬间发辫就像玻璃丝那样碎落一地,让她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蓓恩握剑而死,脸上冷漠的表情是那么地熟悉。她为了保卫吉安娜和塞拉摩而死,正如她生前一直履行的职责那样。
先前因恐惧而麻木的心痛此刻又蠢蠢欲动地苏醒了过来。吉安娜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继续前行。在这里死去的是亲爱的奥布里、马库斯·乔纳森、提拉萨兰以及两名矮人,而艾登中尉则倒在一座残破的屋顶之上,闪亮的铠甲在爆炸的影响下变成了黑紫色。
突然间,吉安娜恢复了神志与理性。
卡雷苟斯说得对,她必须停下来。离开吧,吉安娜。你所看到的已足以说明无人能够幸免。离开吧,赶在你尚未崩溃之前。
然而她怎能离去?她找到了蓓恩,她还得找到其他人。她的老朋友特沃什现在在哪儿?还有卫兵拜伦、牧师艾伦·布莱特,还有那个固执地想要留下来的旅店老板詹妮。他们在哪儿?到底在哪儿?
一个小小的身躯引起了吉安娜的注意,她起初以为是个孩子,可孩子们都已经被送去了安全的地方,那这会是谁……
然后她明白了。
吉安娜感觉自己已经没法呼吸,她呆立在那里,想要移开视线但终究无法做到。她不由自主地,慢慢地,拖着僵硬的双腿一步一步来到那那具尸体面前。
金迪面朝地面倒在自己的血泊之中。粉色的头发在鲜血侵染下粘成了猩红的一片。吉安娜一时间只想抱起金迪放进温暖的浴缸,只想帮她擦洗干净,然后换上一身新的长袍。
她跪倒在地,伸出手搭在小侏儒的肩膀之上,想要把她翻过身来。但就在那一瞬,金迪的身体碎裂成了一片闪亮的紫色尘埃。
吉安娜尖叫起来。
她在彻底的恐惧中尖叫着,疯狂地想把那些晶莹的粉末聚拢起来,这是那个聪明活泼的年轻女孩唯一留下的东西。她尖叫着,因为失落,因为悲伤,因为愧疚,还有最重要的,因为愤怒。
对部落的愤怒。对加尔鲁什·地狱咆哮的愤怒。对他的追随者们的愤怒。对贝恩·血蹄的愤怒--他送出了警报,但终究还是坐视着灾难降临,很可能他早就知道了这一切。她的尖叫变成了痛苦而嘶哑的呜咽,火辣辣地刺痛撕扯着喉咙。她捧起紫色的晶尘紧紧捂住,好像这样就能留住金迪,可那晶尘一点一丝地从指尖滑落,让眼泪忍不住越流越多。
这不是战争。这甚至连屠杀都不是。这就是彻底的灭绝,而凶手却还安然待在远方。这是吉安娜所能想象的最野蛮也是最怯懦的杀戮方式。
荒寂的废土上突然闪现出一道亮光,就像是某种信号。吉安娜凝望着那里,然后缓缓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像是醉酒一般,蹒跚着走向那个奇怪的闪光。
这是一片和她手掌差不多大的镀银玻璃。她将它捡了起来。浑浑噩噩中她没有立刻认出这是什么,但转念之间痛苦席卷而来。如此多的记忆--安杜因和她聊天时活泼的脸庞、瓦里安带着伤疤的面孔、卡雷苟斯小心翼翼躲避镜中人的那个角落,还有罗宁……
她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一些正在移动的身影。她转头看过去,不切实际地盼望着能够发现幸存者。
这是一群身着甲胄、高大魁梧、绿色皮肤的部落士兵。至少有二十五人,也许超过三十,全都是兽人。他们在碎石瓦砾中搜寻着什么。其中一人把某样东西扔进口袋,又对着其他人说了些什么,随即爆发出一阵粗野而刺耳的兽人笑声,甚至盖过了一直回响在空气中的各种杂音。
吉安娜握拳而立。手掌隐隐传来一丝疼痛,但她已不去理会。她已经忘记掌中还握着那魔镜的残片,她已经忘记了锋利的裂痕将会割裂手指和掌心。
片刻之后,一名兽人发现了站在废墟中心的吉安娜。他露出黄色的獠牙咧嘴笑了,然后招呼着身旁的同伴。毫无疑问,这是一支加尔鲁什派来确认城内居民是否死绝的斥候小队。其中一个块头最大、铠甲最严整,看起来是头领的兽人开口说话了:“小淑女,不知道你是怎么活下来的,但我们会修正这个失误。”
他们都各自亮出了武器--战斧、重剑,以及阴冷黯淡的淬毒之匕。吉安娜笑了--露出虎牙的冷笑。靠过来的兽人们对她的反应显得有些迷惑,但那名头领似乎明白了什么,开怀大笑了起来。“我们要干掉吉安娜·普罗德摩尔啦!”他说。
“把她的脑袋带给加尔鲁什大酋长!”另一名兽人说道。
加尔鲁什。
无须多言。吉安娜丢掉掌中的镜片,举起双手。在法力炸弹对她的影响下,这一击的威力远比先前更为强劲。奥术能量如光晕般辐射开来,根本无处可躲。兽人们全都被狠狠击中,踉跄着往后退去,心里感到既震惊又畏惧。那个似乎是盗贼的兽人被震得匕首脱手而出,好不容易才维持住平衡,但那些更强壮的兽人则很快稳住了脚步,挥起武器再度冲锋过来。
吉安娜冷冷一笑。又一道淡蓝色的光晕以她为中心辐射开来,兽人们全都被寒冰冻住双腿,禁锢在原地。紧接着她指间轻舞,唤出一个巨大的火球朝着兽人扎堆的地方轰击过去。先前那一发奥能冲击留下的法力残余让火焰烧得更为旺盛,六名兽人转瞬间便号叫着化为火人,在痛苦的抽搐中被烧成灰烬。另外十来人离得稍远,幸运地在面对法师之后还留下了全尸。霜火散去,存活的的兽人们继续前进,但明显已变得更加谨慎。
一片锥形的冰雾喷出,兽人们如入泥潭般举步维艰。紧接着四发火球射出,又是四名兽人当场毙命。然后又是一次奥术冲击,吉安娜清淡描写地让敌人一个接一个倒下。
还剩下十个。六个垂死挣扎,四个暂时还没受伤。她轻轻一挥手,这下除了她以外再没有人还能站着,但她怒吼着又释放了一次奥能的波动,让不是尸体的敌人也都全部变成了尸体。
汗珠从额头滚落,将缕缕银发贴在脸颊。当她放下双手时,视线之内已经没有可以动弹的兽人--准确地说,其实还剩下一个。那兽人残破的衣甲下胸口仍在缓缓起伏,身体则不住地抽搐和颤抖。
吉安娜弯腰捡起那块破镜的残片,但却没有再多去看它。刺骨的快意涌上心头,她缓缓地、坚决地踏过成片的尸体,来到唯一的幸存者身旁。
他咳嗽连连,暗红色的血液从长着獠牙的口中喷出。他浑身上下都是灼伤的痕迹,铠甲融化后的铁水顺着皮肤滚过,直到嵌进身体。这一定非常痛苦。
很好。
她俯下身,把自己的脸凑了过去,直到能闻到那兽人口鼻中呼出的恶臭。他抬起头看着她,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对吉安娜·普罗德摩尔,那个兽人之友,那个外交家的恐惧。
“兽人一族全都是卑鄙的懦夫。”她嘶吼道,“你们不过是一群该死的疯狗罢了。你们唾弃仁慈?那我就让你们如愿。你们想要杀戮?我会把超乎你们想象的杀戮送到加尔鲁什面前。”
接着,伴随着一声野蛮的叫喊,她将那块玻璃残片深深插进了兽人颈甲和肩甲的缝隙之间。鲜血喷涌出来,把她的双手和脸颊染成一片鲜红。
垂死的兽人想要挣脱,但她用双手死死按住他的脑袋,哪怕生命就要完结,也要让他看着自己的仇人而死去。等到他再也没有了呼吸,她才站起身来。而那玻璃的碎片,永远留在了兽人的喉头。
吉安娜继续阴沉地检视着部落在塞拉摩遗留的伤痕。视野所到之处,无不令她胸中冷酷的怒火愈加旺盛。港口已经彻底毁坏,但奇怪的是,此处的残骸同样骇人,但却已没有待在大坑时那么难受,那里……
她眨了下眼睛。尽管并不情愿,但她必须这么做。她转身走回曾经是法师塔的地方。她感到几分刺痛,这意味着奥术能量正在增强。整个城市都回荡着奥术能量的余威,但她明白自己正在接近这场灾难的源头。她的心跳开始加速,并加快了步伐。她闭上双眼,又再次睁开。这个巨坑令她不忍卒看,但她必须得如此。
一个看上去简约迷人的小球,如同呼吸一般闪烁着奥术的能量。它看上去脆弱不堪,但却在夷平整座城市的爆炸中毫发无损,没有一丝划痕。
卡雷苟斯没有夸大这件法器的力量。只可惜一旦落入恶人之手,这力量便成为诉诸暴力的手段。她的心头涌起一阵后知后觉的哀伤。当她靠近的时候,她能感觉到这件法器的能量就像是拥有实体一般冲击着她。她的头发直立,眼睛也迷眩了片刻,但她很快调整了过来,双目甚至变得更加有神。她果敢地滑进了巨坑。罗宁已经无迹可寻,看起来他成功地将炸弹引到了自己身边。现在,罗宁所留在世间的只剩下众人对他的记忆……以及两个孩子,和一位悲恸的遗孀--如果温蕾萨与城市之间的距离远到足够让她幸存下来的话。想到这里,吉安娜口中泛起些许苦涩。他是为了救她而牺牲,她绝不能让这牺牲白白浪费。
她抵达坑底。聚焦之虹至少有她的两倍那么大,分量自然也不轻。她可以带着这东西一起传送出去,然后将它藏匿起来,但关键是如何才能躲过卡雷苟斯的感知。她几乎立刻想到了解决的办法。卡雷苟斯已经开始了解她、关心她。吉安娜弯下身,把手放在这件法器上,感受其中的能量震颤。她冷静地计算着,用最深层的自我意识与之相连,让它烙上自己最强大的力量与最致命的弱点。从此刻开始,当卡雷苟斯搜寻聚焦之虹的时候,能感应到的却只有吉安娜。她将利用卡雷苟斯对她的感情来愚弄他。作为塞拉摩的统治者和唯一的幸存者,吉安娜·普罗德摩尔要把聚焦之虹据为己有。
部落想要战争。为了毁灭敌人,他们无所不用其极。
若他们想要战争,吉安娜便会给他们奉上战争。
乐意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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